42 走廊里传来由远而近的拖箱的轧轧声,燕子好像有什么预感,放下书,坐直身 子,侧耳静听。拖箱声在宿舍门口停住,片刻,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燕子跳下床去 开门,毛茵茵回来了。毛茵茵看到了睡在自己床上的陌生人。 “咱们学校毕业出去的,我同乡,在北京没地儿住,我……我不知道你今天回 来。……你妈妈好些了吗?”燕子急急地说。 王纯被惊醒,几秒钟后,明白了面临的情况,迅速起身,抱歉地笑着,几下子 穿好衣服,把随身的东西塞进她的大包里,准备走。 “都这个时候了,你去哪里?”燕子担心地问。 “放心,我有的是地方。” “我陪你去!” “你回来的时候谁陪你?……快睡吧,明天还有课。”王纯笑道,又对毛茵茵 说了声“对不起”,背起大包出门,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走廊。走出宿舍楼,当确认 背后不会再有眼睛注视时,她停住了脚步。真不想走啊,不走不行,走又往哪里去? 她很困,很累,渴望睡眠。最后决定找家旅馆,只是不知现在哪家旅馆还没有关门。 她抬起沉重的双腿走,好比一个疲惫的旅行者,在身体和精神都准备休息了的时候, 又被迫连夜向火车站赶,手里捏着的是一张站票。 大雨落下时,王纯正走在一段两边全是院墙的马路上,急骤的雨柱顷刻间把她 浇得全身上下里外没有一根干丝儿。雨水流进眼睛里,嘴里,她闭紧眼睛走,睁着 眼睛走也是一样,现在走到哪里都一样,她仿佛掉入一个巨大的无可脱逃的黑色水 洞,只能听天由命,反而没有了恐惧惊慌。一座立交桥好像就在不远的地方,但似 乎走了好久,还是可望而不可及。忽然她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大蘑菇公用电话亭前, 立刻钻了进去。尽管下半身仍暴露雨中,但听到头上方雨打金属的答答声而不再是 打在自己的头上,还是感到安全了许多。但同时就感到了冷,深入骨头的冷,她哆 哆嗦嗦徒然抱紧了双臂。放眼望去,天地间到处混沌一片,没有人,没有车,整个 世界似乎就剩下了她一个…… 突然呼机响了起来。借着路边雨丝打不断的路灯光,她惊诧地发现,是钟锐呼 她。他找她什么事,这么晚了?好不容易从湿淋淋的包里翻出几个硬币,她回了电 话。 “你现在在哪里?” 钟锐劈头就问,但也绝没以为她在路中雨中,他的“哪里”是哪个公司住在何 处。王纯沉默片刻,如实说了自己的所在。 …… 二十分钟后,钟锐乘一辆好不容易从出租公司叫来的车赶到,接王纯上了车。 一刻钟的路程,他没有说话,想说想问的太多,干脆不说。女孩儿在瑟瑟发抖。他 身上也湿透了,从传达室到进出租车的几秒钟内,就给淋透了,那雨大得像是兜头 浇下的水。这样的雨,老吕的伞毫无用处。湿衣紧贴肉身,又凉又黏,很不舒服。 他心痛得不去看她。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了小学校。他领她去了他的小屋。 灯下,女孩儿脸煞白,嘴唇青紫,不住地打着哆嗦。钟锐帮她把勒在肩上的大 包取下时,感到了她的冰凉。这时候应让她洗一个热水澡,喝一碗热汤,可是他做 不到。他只能默默找出自己的衣服,让她换上。 她换衣服,他背过身去面朝窗户。外面雨仿佛也下得累了,原本铺天盖地的喧 嚣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嗒,嗒嗒,好像一个人一通咆哮怒吼之后的喘息。 “我好了,你换吧。” 他回过头去,看到了穿着他衣服的女孩儿。一件圆领衫的短袖几乎长及她的肘 部,裤子被挽了好几道堆在脚面上,心中忽然感到异样,赶紧收神对她笑笑,她也 想对他笑,但止不住的冷颤使她没能笑出。她挨边坐在他的床上,有些拘谨。“上 床吧,盖上毛巾被。” 她有点犹豫,像是在问自己这样合适不合适。 钟锐走过去,抖开毛巾被,让她上床,然后,用毛巾被把她整个裹住。 女孩儿裹着毛巾被,下巴抵着蜷起的膝头,垂下眼睛说:“你也赶快换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