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为什么?”其实为什么根本不用问,但得说话啊。 “为你。” 钟锐一愣。老乔把刚才跟玲芳做的分析说了一遍,钟锐自然不信,又不便跟老 乔较真。就让他这样认为吧,能对他是个安慰,对老婆是个交代,就成。老乔说完 了,闭了嘴,两眼望着他,等他说。钟锐只好说。 “……如果真是这样,方向平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谁说不是呢。所以我想,早离开他未必是坏事,王纯不就是因为受不了他走 了?……王纯的事你知不知道?” “王纯和你情况不同。”钟锐断然道,“老乔,这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老乔摇头,巴巴的眼睛里诉说着期待,钟锐感觉到了,却想不出对方从他这里能期 待什么。他试着安慰,“人早晚都有这一天,你看国营企业的下岗职工,好多才三 十来岁,比起他们……” “你意思是说,就叫我认了?”钟锐没吭声,意思就是“是这意思”。老乔只 有把话往白里说:“你不能帮帮我?”钟锐感到意外,老乔失望了。“那……那你 来找我干什么!” 钟锐这才明白过来,片刻后,坦然道:“我来找王纯。” 老乔颓然地用两手掌捂住了头,身心虚弱得再无力应付客人。钟锐同情地看他, 明白不能再待下去了,悄悄起身离开,走到房门口时,老乔在身后气若游丝地说了 句“她不在”。钟锐回过身。 “出差还没回来?” “回来了。现在不在。” 钟锐心里不由一紧。 那天给丁丁过完生日时快十点了,晓雪带着丁丁住下了,钟锐回小学校。小学 校大门锁了,老吕屋黑着灯,不知是睡了还是没在,钟锐翻门进去的,因此第二天 上午才见着老吕,才拿到王纯头一天留在老吕那里的那张字条。看了条他就打电话 找她,找不到,呼也没回。她现在的公司说她出差没有回来,就是说她回来后没去 公司报到。往老乔这儿的公用电话打电话,打了不下十次,都说不在。接电话的人 态度很糟,这给了他一线希望:也许是嫌麻烦不给找?于是决定跑一趟。她确实回 来了,老乔看到她了,这是他跑来这里的唯一收获。她在字条里告之有急事,现在 又音信全无,钟锐心里有一种不祥预感。他谢了老乔,向外走,正碰上两手端着仨 凉盘、腋下夹着瓶二锅头的许玲芳出厨房门,他不容她开口,抢先飞快咕噜了几句 诸如“我还有事”“很感谢”“很抱歉”之类,坚定地拉门,出门,下楼,无暇去 想他走后会给老乔留下一个怎样的复杂局面。 在钟锐呼王纯时,王纯的呼机在她包里,包挂在妇产医院“人流室”更衣室的 挂衣钩上,她本人则躺在“人流室”的手术床上。 这是一间空旷的大房子,四面徒壁,房中央一张手术床。器械护士在准备器械, 时而响起清脆的叮当声。王纯已经躺好,并按吩咐把腿架在床两边的金属架上。那 个长得很有味道的女医生已穿好淡蓝的手术衣,正在戴手套,时而看她一眼,王纯 便报以由衷的微笑。这张床上刚才躺着另一位妇女,王纯在外面等候时听到她连连 嘶声大叫。干吗要叫?疼点算什么?这张曾使她觉着远不可及、无以追求的床终于 承载了她的身体,躺在这里,她的心充满一种宁静的、懒洋洋的慵倦,如一只卧在 自家沙发上、阳光里的小猫。手术只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她又重新是一个自由 的她了。……窥阴器冰凉地进入体内,一阵钝痛,钝痛尚未消失,刮宫器探进子宫, 吸引机启动,顿时,尖锐的疼痛在身体深处爆裂。王纯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屏住。 吸引机轰响,透明洁净的负压瓶里溅满大朵的血花,血花顺着瓶壁下流,积聚瓶底 ……王纯一动没动,一声不吭,以至于女医生好几次担心地看她的脸,看她是否晕 了过去。 晓冰站在妇产手术室走廊外趴大门玻璃上向里看,手术只要二十分钟,怎么还 没出来?送王纯进去后,她去了街上一趟,按照想象买了些小米、红糖、大枣、鸡 之类。这件事整个使她兴奋,内心深处,甚至对王纯有些许羡慕。红糖转了好几个 店才买到,费了不少时间,王纯会不会早完了,等不及她,走了?……一个小护士 由里向外走,边走边扭着脖子看坐在长椅上的一个女人,那女人俩耳朵上各有一个 象牙色菱形大耳坠,不是郎当在耳垂下的那种,是钉在耳垂上,乍一看,像贴了两 块不太干净的白胶布。小护士想,人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地乱打扮自己呢?边想 边伸手推门,大门便结结实实撞在了同样聚精会神的晓冰的鼻子上。晓冰“哎呀” 一声用手去捂鼻子,这只手中的红糖就掉在了地上,塑料袋摔破,红糖撒了出来。 小护士皱着细细的眉毛训斥她:“你站这干吗?把地上的东西弄干净啊!”在别人 的地盘上,你只能忍声吞气。晓冰蹲下身子把红糖往袋子里收。吃是不能吃了,医 院的地最脏。可弄干净也不是那么容易,没有工具。她不愿用手,弄张纸片一点一 点撮。这时一双穿着棕色软底鞋的脚在她眼前停住,她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