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童智美告诉庞博佳的话并非出於虚构。 的确,她身边不乏男友,但没有一个愿意结婚——也没有一个人适合。 他们全都乐得当黄金单身汉,没有一个人胆敢步入婚姻的牢笼。而且他们比 她幸运太多。 起码没有人在他们耳边耳提面命地要他们早日结婚。 上回在丽榭的相亲宣告失败,智美高高兴兴地到日本出差了两个礼拜,原以 为自己可以暂时清静一阵子,没想到她才一回来,就感受到比以往多更多的逼婚 压力。 彷佛永远也相不完的相亲大会像马拉松一样地展开。 她家的亲戚实在太多了,自告奋勇当介绍人的更是不计其数。 智美被逼得一下班就赶紧逃进一家健身俱乐部里,不敢直接回她那层位於台 北东区的高级公寓。 俱乐部采会员制,非会员不能进入。 这家俱乐部堪称是她的避难圣地。 在游泳池里游了两圈後,她趴在池畔向朋友抱怨。 苏安桐是智美的记者朋友,两人是在一场知名化妆品的产品发表会上认识的, 当时活动由智美策画,安桐是受邀采访的记者。 智美被家人逼婚的事,她早有耳闻。 智美为人一向乐观开朗,安桐还是头一次看她这样愁眉苦脸。 「真有那麽惨呀?」俗话说虎毒不食子,童家人真把智美逼到这种地步? 智美点点头,她苦笑道:「我现在可算是尝到有家归不得的滋味了。我怕我 一回家,我妈就坐在公寓里等著逮我。」 「结婚真有那麽可怕吗?」安桐不解地问。她才刚满二十五岁,虽是个走在 流行尖端的现代女性,却仍对爱情和结婚有著憧憬,她恋家,不能了解为什麽智 美如此抗拒步入婚姻。 智美看著她,摇摇头。「不是可怕。」她说:「婚姻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 它所带来的不便与不自由。你想想,我有那麽多理想还未完成,如果我结婚了, 我必须要顾虑家庭、丈夫,甚至是孩子,我会被家庭绑住,永远失去我的自由, 直到某一天那个家庭终於不再需要我 可能是孩子长大了,或是先生挂了——可 那时我也老得走不动了,我怎麽再去实现我的理想?」 「但家庭可以提供温暖,婚姻可以提供保障……」安桐不确定地说。 智美并不否认结婚也有一些好处。「这就是有得必有失了,问题就在於每个 人的选择不尽相同,自由对我来说比什麽都重要,其馀的都可以放弃,没有关系。」 「是这样啊……」安桐点点头说:「我懂了。」 智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为什麽他们就是不能懂?」 安桐安慰她说:「出自於关心和善意呀。」 智美耸耸肩。「所以我才勉强自己去相亲,可我真不能够忍受他们逼得这麽 紧,也得让我喘口气嘛。」 安桐建议道:「如果真受不了了,乾脆你就顺他们的意,找个人嫁了算了。」 智美瞪大眼。「怎麽可能?我躲都来不及了,还自投罗网?」 安桐觉得事情没有智美以为的那样严重。「为什麽不可能,如果你不想结婚 只是因为不想失去宝贵的自由,那很简单呀,找一个跟你一样热爱自由的男人结 婚,约定互不干涉彼此、不生孩子,你也自由,他也自由,事情不就解决了。」 智美闻言,不禁愣了一下。 「我要再游几圈。」安桐戴上蛙镜,重新回到水里,像蝴蝶般优雅地在池水 里划动身躯。 智美敲了敲脑袋,刚刚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再回神时已经捉不回来了。 放弃再烦恼,她也回到水中,透过运动来放松她紧绷的情绪。 只希望待会儿回家时,不会有人等在那里。 猫捉老鼠的游戏玩久了也会厌烦。她不喜欢当老鼠——更正确的说,她从来 都没喜欢过。 「博佳,你今天一定要去。」 博佳专心照料著他的香草圃,仔细地为围内的植物去除虫害、施肥,并观察 植株的生长情况,为之记录。他是一名植物学家,但他喜欢园丁这个职称。 对他来说,照顾生病的植物比照顾女人容易,也有趣多了。 「博佳,你三十了,不能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花花草草上,它们不能提供你 温暖,你需要正常的交际生活,你需要一个可以照顾你的女人。」 博佳不作声,继续著手边的工作。 「博佳……」 庞家三姊妹站在竹篱笆外,对著蹲在泥泞里的弟弟感到束手无策。 博佳从茴香丛里站了起来,拍去身上的泥土,他看向他的姊姊。 他知道她们觉得自己对他有一分责任在,她们担心他、爱护他,他都知道, 但他没有办法说服她们不要再把他视为一分责任。他三十了。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很知道怎麽让自己在这世上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试著想让她们了解。「我不需要一个可以照顾我的女人,大姊、二姊、三 姊,你们知道我可以照顾自己,而且照顾得非常好,我不认为我目前的生活有什 麽地方需要改变,我非常安於现状。」 但她们不愿意听。「但你……你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 一辈子,他没想那麽远。他说:「也许我的缘分未到。」 庞三姊别开脸低语:「不,是错过了,五年前……」 庞二姊点头。「没错,如果我们不催催他,他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庞大姊忧心地说:「如果博佳变成同性恋,我们庞家就要绝後了。」 三个女人忧虑的安慰彼此:「不会的,博佳没说他不爱女人,我们会想出办 法让他结婚的。」 看著姊姊们,他皱起眉:「你们每个礼拜往我这里跑,姊夫在家恐怕会怨我, 小孩没人照顾,多可怜。」 三姊妹抬起头,坚定而一致地说:「事情要解决很简单,我们只要你结婚。」 沟通不良,博佳无奈地耸耸肩。「我不管了,以後老公跑掉,不要怨我。」 「博佳!」 庞博佳举白棋投降。「好吧好吧,要去哪里、见什麽人,都由你们吧。」 反正反对也无效。 三票对一票,他永远是输家。 这个世界上,不见得人人都有相同的理想,就像是有人渴望家庭,有人则不。 婚姻是一座围城,不曾进此围城的人,永远无法窥见在那重重的城墙里究竟 藏了些什麽束西。 然而进了围城却又逃出城外的那些人们,他们的证词又只能供作参考。 恶梦?或许。 美梦?或许。 这是个恒久存在於人们心中的疑问,它没有真正的答案。 童智美不关心围城里究竟有些什麽。 她只是烦——被家人烦、被亲戚烦、被相亲的对象烦。 她现在只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躲起来,她快受不了家人的逼婚所带来的压力 了。 又是个美好的周末。前一夜她投靠男友A ,在他家宿了一晚,早上回自己的 公寓时,发现屋里已有一小群人在等候,想必是哪个人又用了她的名义向管理员 借了钥匙。这下子她又得找时间换新锁了! 她老早交代管理员老王别把她房子的钥匙交给其他人,他总是点头说好。但 每回她家人露面,那老王便把她的交代忘得一乾二净了。 她机警地在屋里的人发现她回来之前,悄悄地离开。 接下来一整个上午,她就穿著前一天的衣服在街上乱晃。 狠狠地买了几套新装来安慰郁闷的心情後,脚也走酸了,她坐在路边候车亭 的椅子上,一边喝著珍珠奶茶,一边下了个决定—— 非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不可! 一日不结婚,她真会被那群逼著她嫁人的亲友给烦死。 只不过,决心有是有,但要怎麽做,却还没个谱。 各路的公车一辆又一辆地驶过眼前,除了废气以外,什麽也没留下来。 智美忍不住叹了又叹,右手高举,将空罐子扔进三尺外的垃圾桶里。 哇咧,没丢中。她跳起来,生气地弯下腰捡起空罐,用力地扔进垃圾桶。然 後转头看向新到的一班公车,接著,她愣住了—— 公车在她眼前开走,她的视线则越过车道,直直望向对街。 一小群男男女女从一家午茶馆走了出来,智美看著其中一名高瘦的身影,眯 起了眼。 庞博佳! 那个园丁。同时也是一个跟她一样不想结婚,却又被迫结婚的人。 「上帝,我太爱你了!」尤其是现在——虽然她大多时候都是个无神论者。 如果这个计画可行…… 顺利的话,她或许可以永久摆脱掉烦人的相亲大会,又不至於失去了她宝贵 的自由。 嗯,值得一试! 但这可要从长计议。 星期日,接到童智美的电话,让庞博佳感到有些意外。 那一日的相遇并没有让他们两人像小说或电视剧的主角一般,迅速产生进一 步的交集。 依稀记得这位童小姐是位爽朗的女性,他对她颇有好感。如果他们有进一步 的联系,庞博佳知道他们会是谈得来的朋友,但也仅仅於此,不会再有更多的了。 他对童智美的好感里没有掺杂任何男女感情的杂质,他也很清楚对方恐怕也 是如此看待他。 她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但在某些方面上,他们却又相似得惊人。 那日丽榭一别後,回到生活里,与对方交换的那张名片便落到了抽屉里,没 有人想到要拿起来再仔细看过,拨上头的电话。 他们都有事要忙。 一个多月了,庞博佳不明白她为什麽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而且约他见面? 庞博佳自己也好奇,他想知道答案,所以他只犹豫了一下子便答应了这个周 日之约。 智美挂上电话。 一颗心还怦怦跳著。 好了,现在第一步已经跨出去了,要後悔也来不及了——她也不允许自己後 悔。 这是她思虑了一夜,考虑过种种可能,比较过现状之後所得到的答案。 她是下定决心了,她希望庞博佳能够答应。 因他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一个人选了。 不知怎地,她有些期待想知道,当她告诉他这个构想时,他会有什麽反应? 下午两点钟,他们相约在东区靠近学校的一家麦当劳见面。 庞博佳先到,看见童智美时,她手上正抱著一个大资料夹。 他为两人点了两杯饮料,在二楼一张空桌坐下。 智美今天穿著衬衫和牛仔裤,长卷发束成马尾,看起来娇俏年轻,但又不失 成熟女子自然流露的风情。 在庞博佳打量她的同时,智美也打量著他。 他也是一身休闲装束,T 恤、工作裤、短靴,并没有因为要赴她的约而特意 打扮。智美非常满意他这一点。 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教会她认识自己的魅力,但此时此刻,女性的魅力是她 最不需要的东西。她不希望庞博佳也像其他男人一样拜倒在她的裙下。 她只要他当她的合夥人。 魅力跟吸引力这种东西要真出现在她的计画里,恐怕也只会碍事。 吸了一大口橘子水,童智美试探地开口问道:「我昨天下午在天母逛街时有 看到你,但你身边有同伴在,所以我没出声叫你。」 庞博佳露出讶异的神情,「你看到我了!」随即他笑笑地说:「真不巧,我 昨天又被拉去相亲了。」 智美笑道:「我早猜到了,那一大群人活脱是相亲的阵仗,我经验十足,一 看就明白。」 庞博佳笑出声,他当然明白童智美这番话不过是个开场白。他等著她给他一 个答案,但他不打算催她。 智美追著问:「怎麽样?昨天顺利吗?」 博佳看她一眼,说: 「老样子,为了应付我那三个姊姊,不得不跟那个女孩儿一面。也不晓得这 是第几次了,更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恶梦。」 「恶梦?」智美眨了眨眼。「听起来你好像深受其扰?」 「事实上是非常困扰。」他诚实地说:「我的不婚似乎带给我姊姊们很大的 压力,她们把我视为她们当前最重要的责任,如果我不结婚,恐怕我就得继续被 拖著相亲。我试了很久,但一直没有办法改变她们的想法,我的压力也不小。」 看来他也是一样,智美稍稍放心了些,她相信同样被逼婚的他一定能够了解 这种压力所造成的痛苦。 但她还得问清楚一点,「相亲这麽多次,你难道从没遇上一、两个让你想定 下来的对象?」也许他已经遇上了,那她就不好破坏人家的好事了。 博佳眼底闪过一抹疑问。「你这个问题问的很奇怪,我目前仍然没有结婚的 打算,对象是谁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听他这麽说,智美终於咧开了嘴。「那就好,真是太好了。」 他挑了挑眉,「什麽意思?」她话绕了一大圈了,该进入正题了吧。 智美看了他一眼,小心地、谨慎地说:「我很能够体会你的压力,事实上, 我家人也逼我逼得很紧,我觉得这样逼婚实在是没意义,充其量只是浪费时间罢 了,生命有限啊,我可不想把我宝贵的青春奉献在一次又一次无聊的相亲大会里, 更不想一天到晚跟他们玩躲猫猫的游戏。」 「哦,然後……」他好奇地看著她,等著她继续把话说完。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和我不再被人追著相亲,又可以不改变 我们原本的生活太多,依然维持著与过去相距不远的生活品质,不失去自由,我 想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与?」话说完了,她抬起眼眸,定定地看著他。 庞博佳镜片下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智美。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她一直等不到他的答覆。 她失去了耐心。「你决定怎麽样?」 庞博佳纳闷地笑了。「对不起,我想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咚!智美趴在桌子上。 抬起头,她把放在身边的大资料夹拿了出来,摊开後放在桌子上。「你看。」 「这是什麽?」看起来像是一堆契约条文。他不解地问。 「我想我就直接来吧。」她抬头瞪著天花板,没什麽信心地问:「庞博佳, 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她等著他跳起来,惊吓地逃走。但是他没有。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他足足愣了八秒才回过神。 还不赖。她以为他会怔愣得更久的说。 「结婚?」他没听错吧?童智美刚刚那番话是向他求婚?他疑惑地看著对面 的女郎,眼底充满疑问。 智美微笑地看著他,在职场打滚多年,她早练就一身面对质疑而刀枪不入的 功夫。她笑著翻开资料夹的第一页,推近他。「你不要觉得古怪,给我一个机会, 我会把这个计画原原本本地向你说明。」 庞博佳已经恢复镇定,虽然他心中依然充满困惑,但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他 让自己保持耐心地听她接下来要告诉他的话。 他看向那本资料夹。 智美说:「如你所见,这是一份企画案。」 他笑了。「看得出来。」记起了她正是这方面的专家,印在她名片上的职称 不正是企画经理。 佩服他的镇定,智美说:「这份企画关系著你我二人未来的前途,庞先生, 这件事情没有你不行,我非常需要你加入这个合作案中,希望你能当我的合夥人。」 观察著他的神色,她看得出他有一点好奇。 「我想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智美点头。「我想你应该也是热爱自由、不想改变目前生活的那种人吧?」 他淡淡地:「目前是。」 她卯足了劲,又说: 「可我们的亲人都希望我们放弃这种生活方式,他们都要我们结婚。很显然, 只要我们一天不结婚,他们就一天不会放过我们,而我们也都厌倦了这种压力— —起码我是无法再忍受了,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是如此?」 屏息地等著他的答案。她的计画能不能成功,全在他这一念间了。 庞博佳早已从她先前断断续续的暗示中,自行猜测到她今天约他出来的目的 了。她当然不是找他出来诉苦的,但他不想那麽快摊牌,他想听听她怎麽说。 「对於我亲人的逼婚,我的确是感到力不从心。」他不动声色地。「我想你 是非常确定我有能力在你的「计画」里扮演「重要的角色」了?」 智美用力地点点头。为了这个计画,她从昨天开始心脏就怦怦跳。她不认为 她有耐性再跟他拐弯抹角下去,索性,把目的简单明了地说了出来。 她眼神明确而专注地看著他。「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办法为这胶著的情况解套, 昨天我在街上看到你之後,一个想法窜进了我脑海,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在考虑 这件事,直到现在,我都还认为这或许便是拯救我脱离相亲苦海的方法 当然, 如果你同意的话,这桩计画对你也会有同样的帮助……」 顿了顿,她说: 「我们都珍惜我们的自由,所以我相信,一旦计画实行,这桩婚姻不会变成 我们生活上的负担,我自然不会去约束你,想必你也不会来束缚我,婚後我打算 继续住在我现在的公寓里,你也可以继续住在你目前的住处,当然了,我不会介 意你私底下的社交生活,你目前的生活绝不会有所改变——只除了已婚的身分可 以让你我摆脱亲人的逼婚,同时又保有我们不想失去的一切。」 他相信他是听懂了。 他看著她,讶异她的眼神看起来竟是那样的认真、有趣。 「为什麽是我?」他饶富兴味地打断她的话。 「呃?」智美愣了一愣,接著她柔美地笑道:「因为,在我身边,只有你是 跟我有著相同困扰的人。」她俏皮地加上一句——「你看起来是个理性的人,我 想在这样的前提下,应该有助於我们合作愉快。」 他低声问:「婚後仍然各自生活,不影响对方,虽是已婚,但依然自由?」 「是的。」她很高兴能得到共识。 看著她期待的眼神,他突然问:「万一,其中有一个人在婚後才遇到真正想 结婚的对象呢?」 她毫不犹豫地说:「我会放你自由。」 他忍不住大声地笑了出来。「你好像很确定那个人不会是你?」 微微勾起唇角,她说:「我的确相信我不会有那麽一天。」 在这一点观念上,他与她是不同的。面对未来的种种未知,他不会急著在现 在就论断。 「你以後可能会後悔。」 她放逸不羁地笑了。「绝对不会。」眼神一转,她热切地看著他:「怎麽样? 你决定怎麽样?」 他淡淡地看著她。「我希望你能再考虑得更清楚一点。」 但智美此时已一头热地陷进她自己的计画中,她不想抽身退出。「我已经考 虑得很清楚了。」 他语气平淡。「但我们并不真正了解对方——严格来说,除了名字以外,可 以算是一无所知,不是吗?」 他不热切的语气令她有被浇冷水的感觉,但她不放弃。「这正适合我们,不 是吗?结婚只是权宜之计,我们不需要了解对方。」 他看著她。「你真的很笃定?」 「是。」她回视他。「你的答案?」她紧张得连指甲刺进掌心都毫无所觉。 低下头,他心思莫测地看著摊在他面前的企画书。 「博佳?」她近乎恳求了。 「童小姐,我想你考虑得并不是非常清楚——在此之前,我曾经考虑过结婚。」 彷佛在叙述一个故事似的,他说:「我很明白一桩婚姻会为两个人的生活,乃至 为双方的亲友带来许多改变,我也试著准备好去面对一切,但到头来,我发现我 还是不行。我想我并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人,即使是假结婚,我仍然怀疑我能扮 演好我的角色。」 智美其实并不是非常明白他跟她说这些话的用意,她也没去深思,因她压根 儿不甚在意庞博佳本人对於婚姻与家庭的看法。她认为她只需要确定他跟她一样 不想结婚、不想再被逼婚,这就够了。 为了自己的自由,她有一点自私。 「我不想揣测你的意思,庞先生,我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答案。」顿了顿, 端详著他的神色,她轻声问:「你的决定?」 庞博佳自认为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如果你还是坚持……」 「嗯,如何?」她紧张地看著他。 「我答应。」 虽然她预期著要得到他这个答覆,但当他真正说出口时,她还是感觉到有些 意外。 「你答应?」她想再确定一次。 庞博佳抬起头,炯亮的自光无误地捕捉到她的。「对,我答应。」 为什麽不呢?这样的一桩婚姻「听起来」对他也有利。他实在怕透了自己会 变成他三个姊姊们婚姻不幸福的祸首。 事情既已决定,性格实际的他有效率地说:「虽然只是一个权宜婚姻,但我 想我们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讨论一下。」顿了顿,他问:「你要现在讨论吗?还是 另外约时间?」 智美这时才总算回过神来。一回神,她便又成为那个精明干练的女强人。 打铁趁热,她一点时间也不浪费的说:「就现在讨论吧,时间宝贵。」 博佳点点头。 於是乎,这不想为婚姻所束缚的一男一女,竟然就在麦当劳里,一板一眼地 讨论起他们的「婚姻大事」来。 「当然,财产是分开的——可以各自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吗?」他问。他不想 搬离开现在住的地方,他需要广阔的土地来种植他的花花草草,城市对他来说, 太拥挤了。 「当然了。」她说,她才舍不得离开她的窝呢。市中心的生活方便快速,又 跟得上流行的脚步,目前的生活非常好,她一点儿也不想改变。 很好,达成一项共识。 「但我想我们可能还是需要一起住一段时间——起码在新婚期间,必须委屈 一下,我的家人恐怕会时常上门来探望我们。」要一段时间,在他那三位姊姊确 定他终於有人「照顾」後,她们才会撒手不管。如此一来,提出这桩婚姻的童智 美必须先要禁得起考验。希望她的厨艺上得了台面,不然他那姊姊们可能会时常 登门拜访,为他送热食来。 「要演一段戏?」本来是没打算有蜜月期的。考虑了一下,她说:「没问题, 我想我家人那边也需要一段适应期才会相信我真的已经定下来了。」刚结婚的这 段时间,家里的亲友应该也会时常上门来打探消息吧。 既然她也同意,那麽,「你希望我搬过去跟你住,还是你愿意搬过来我那里?」 「唔,我的公寓可能不够大。」而她也没有让陌生男人进入她私人领域的习 惯。她很高兴他让她有所选择,光凭这一点,她就认为他是一个值得嫁的男人。 大多数的男人通常都不懂得询问女伴的意见,他们当女性是隐形人——显然庞博 佳不是沙文主义信奉者的其中一员。她很幸运。 点点头,他说:「那麽我会帮你准备一间房间。」幸好他的屋子是独栋的, 空房很多。「你喜欢可以看到日出的房间吗?或者你可以抽空先到我那里去挑一 间空房?」 摇摇头,她说:「由你决定吧,不必太麻烦,反正我不会打扰你太久。」她 又问了个很实际的问题:「你想我们需要一起住多久呢?」 「你决定吧。」他说!「你能忍受多久?」 她挑了挑眉。「一个月,如何?」这「刑期」够长了吧。 「那之後,如果再有访客?」他问。 她嫣然道:「我出差了,你呢?」 他笑了笑,说:「跟你一样吧,嗯……也许是到法国的酒庄去替庄园主人治 疗生病的葡萄园了,或者是到格拉斯替玫瑰花除虫——医治生病的植物是需要很 长一段时间的,这会是一个很好的藉口。」 呵,好一个植物学家。眨了眨眼,她又说:「很好,我也有可能被公司调派 到上海工作,半年、一年……时间随你掰。」 「我明白了。」这一点也达成共识。 「喜筵呢?还有礼服?」他问。 她笑了,反问:「博佳,我不是铺张的人,你是吗?」 摇摇头,他笑说:「我认为在法院公证会很完美。」 「对极了,很高兴我们想法一致。」她笑说。 想法一致正好符合婚姻的需求,她也正是为此找上了自己,请他扮演新郎的 角色。可惜这偏偏不是一桩正常的婚姻,博佳不禁失笑。 接下来,对於往後生活的大多细节,他们达成共识的机率很高。 智美开心地想,这样一来,就算结婚也没有关系了。她依然会是童智美,一 切将不会有任何改变。 对别人而言,婚姻诚可贵,但对她来说,自由价更高。 达成「共识」的两周後,他们在地方法院闪电结婚。 双方的主要家人都被吓了一跳,但也都到场观礼了——当事人要求的。 开玩笑,他们之所以结婚可全是为了这一群人,为了以後的安宁,他们的婚 事当然得告知他们啦。 那一天,公证结婚的新人很多,轮到他们时,婚礼在短短的六分钟里便大事 底定。 他们成了法定夫妻。 智美相信,从此她的生活将一帆风顺,她再也不需要为了婚事而与家人玩躲 猫猫了。 真棒,可不是? 「来,笑一个。」走出法院,一位亲友团团员拿著相机对著新人道。 智美挽著博佳转过身来,面对著不请自来的摄影镜头,她与他不由得愣了愣, 但又随即反应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笑。 计谋成功的微笑。 快门「喀擦」一声,八分之一秒的一刹那,为他俩的婚姻留下见证。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