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活里大多时候是很平顺的。没有什麽大起大落的波涛,也鲜少有什麽惊天 动地的狂风暴雨,日出了,日落了,偶尔下下雨,有时则晴空万里,平平凡凡也 是一种难得的福分,但人们总是必须失落了、受创了,才晓得要珍惜。 如果日子一直这麽平凡的走下去,日复一日,智美几乎察觉不出昨天与今天 有什麽不同,也注意不到今日与明日又会有什麽差异。 翻开日历时,她才大梦初醒,一个月就要这样过去了,她简直不敢相信。 五月底结的婚,才一转眼,六月已进入了尾声。 前一阵子她还觉得长夜漫漫呢,谁晓得那也只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就像失眠的人总以为长夜无尽,黎明不会来,但待曙光初露,再回想前夜, 才惊觉那辗转反侧在时间的长河中,不过是一粒小小的沙,早就被不断前进的时 光之流给淹没了。 此刻她就有这样的感觉。 早晨醒来,她如过去一个月来那般,梳洗过後,换好上班的正式服装便下楼 吃早餐。 有时候博佳会跟她一起吃早餐,有时候他在这时间便已经出门,但他会在桌 上留一份早点。 被一个男人这样周全的照料,一开始她有些不习惯,但久而久之,也就顺理 成章,习惯成自然了。 今早博佳没有出门,智美下楼吃早餐时,她特别注意著博佳的一举一动,猜 测他是否也已经发觉他们的一个月之约即将在今天到期。心想如果他留意到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一些奇怪的反应。 这样的心态也很有些问题,但智美忽略它,不打算加以讨论。 早餐是常见的一杯鸡蛋牛奶加上法国土司。 博佳也如往常一般跟她道了早。 他们也如往昔各自端坐在餐桌一角,边吃早餐边说明自己今天大概的行程, 以及是否回家吃晚饭。 「我今天可能要加班,最近公司在赶一个大case,所以可能赶不回来吃晚餐。」 智美说。 「喔,刚好我今天也得上山去看看薄荷园的土质改善到什麽程度了,晚上我 可能会到同事家吃饭,我们就各自解决吧。」 「喔,好,那就这样决定了。」智美困惑地说。 「嗯。」 一切正常。 太正常了,反而有些不寻常,因为今天应该要表现得跟平常不一样才对呀。 今天可是最後一天了。 智美按捺著,一边喝著鸡蛋牛奶,一边观察著博佳脸上的神色。 但他神态从容自若,完全无迹可寻。 喝光了牛奶,啃完了土司,智美拭了拭唇角,缓缓地说:「我上班了。」 博佳翻著今天的早报,淡淡地道:「好,开车小心。」 就这样?他没其它的话要说? 好歹他们也当室友当了一个月了,连道别的话也没有? 智美站了起来,闷闷地道:「我去上班了。」 「好。」 瞄了他一眼,还是没反应。 智美有种想捉住他的衣领摇晃他的冲动,但她已经站起来了,所以接下来的 唯一动作只能是离开餐桌,准备上班去。 「我去上班了。」她无精打采地说。 她脚步有些沉重地往外走。 「智美。」博佳叫住她。 哈,闷骚!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吧。 智美款款地转身回来。「什麽事?」 博佳抬起头,如往常一样那样淡淡地笑著。「你今天真奇怪,同样一句话说 了三次,是不是生病了?下班後去看一下医生吧。」 智美体内一股无名火上扬,她蹙起眉:「你才需要看医生呢,不管你了,再 见!」 说完,她气冲冲地离开,走到车库去将车子开出来。 博佳站在窗边,看著智美开车上路。 「再见,智美。」叹了口气,他走到楼上的书房里,将纸张放进传真机里, 输入一个传真号码。 智美一早来到公司,洁西卡已将一叠整理过的文件、邮件和传真放在她桌上。 尽管心情有些低落,但她还是尽量振作起精神,准备努力工作。 她将私人信件移到一边,先处理紧急的公务。 待公事告了一段落後,她才开始拆信和看传真。 然後,她的注意力被一张传真信函所吸引住,从一叠纸张里抽出那张手写的 传真,她既释然又会心地绽出一朵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 她确实是笑了,但随著字里行间的行进,她渐渐收敛住笑意,抿起了唇。 智美: 有些事情不适合面对面地摊开来说,例如我们现在要谈的这件事。 不瞒你,从你搬到我那里住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每天在倒数著日期——别误 会,跟你相处很愉快,你是个很棒的室友。你从来不挑食,非常好养,喂饱你是 一件很有成就感的工作。 一个月的时间曾经感觉很长,但如今回想起来,却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令 人讶异日子居然一下子就过去了。时间过得具快,可不是? 花园里有一种放心花,一年只有一季花期,只在黄昏时开,太阳下山後便凋 谢。酝酿了一整年的期待,却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就结束了一生的灿烂,我时常 纳闷,不知她为谁绽放?或者,谁也不为,只是天性如此? 最後一天晚上,我失眠了,就爬起来写这封信。看见你房里很早就熄灯,想 必你睡得很好。 已是凌晨了,今天是最後一天,不知道这一个月来,你的感想是什麽?与我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是否让你有坐牢的感觉?希望没有。 假如有的话,我向你致歉,同时也向你道谢,我知道我姊姊们不容易取悦, 谢谢你的配合,也希望你还满意我的表现。能当你的合夥人,我深感荣幸,而如 果你认为婚姻的伪装已经不必要,欢迎随时找我签字。 看你搬家的感觉光是想像就觉得很奇怪,所以我就不打扰你了。 今天我会住到山上去,一个礼拜後才会回来,我想你一定很迫不及待要回市 区,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慢慢搬东西,这一个月来,累你舟车劳顿,辛苦了。离 开後,请记得帮我锁门。 最後,恭喜你重获自由,并祝你一切顺心如意。 依然是朋友? 博佳 在花园里设定好自动洒水的装置,博佳满身大汗的离开花园,回到屋子里。 智美应该已经看到传真了吧。 没有当面道别,是有些不够大方,但这样比较好,比较不会觉得舍不得。相 处的这一个月来,他已经从不适应到习惯了她的存在。 习惯在早上准备两份早餐,道早安、说再见。 习惯在晚上等候一个人回来一起共进晚餐的感觉,听她聊白天发生的琐事, 一起洗碗,看新闻。 习惯听她爽朗的笑声,习惯看她的笑容,习惯偶尔会出现在两个人之间的莫 名尴尬,然後一起别开脸。 习惯在睡不著的夜里,有人可以一起下棋;习惯早晨醒来,在花园里照料花 草时,抬起头就看见她站在窗口挥手向他打招呼。 习惯她偶尔不耐烦时会有的小动作,和不自觉拧起的眉头——她可能自己都 没发现呢。 也习惯喝她煮的咖啡,他会怀念的。 智美是他生命中的一小段意外的插曲,出现和停留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会成 为他记忆中的一部分。他知道,往後,当他看见旋心花开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她。 因为对他而言,她是一个……很特别的朋友。 智美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生闷气,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麽? 或许是气博佳传真来的道别信,或许就是气他本人。 在看了他的传真後,她有股冲动想要开车回郊区,把他拦下来,用力地摇晃 他,问他究竟在想什麽? 居然、居然连当面跟她说声再见也不愿意,反而还逃到山上去,活像在避难 似的。他把她当成什麽了啊?洪水猛兽还是妖魔鬼怪?为什麽不大大方方地送她? 早餐时还装的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呆样,真是愈想愈让人想生气。 没有丢下繁忙公事跑回郊区,是理智阻止了她。 从早上气到下午,生气让她办事效率更加迅速,一时间,所有该做的都做了, 预定的加班时间也取消,她从市区一路气回郊区,回到博佳住处,停妥车,开了 门,发现一室冷清,她才冷静下来,怒火一点一点地消却。 他真的不打算跟她说再见? 满腔怨怒无处发泄,智美突然泄了气,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此时落日馀晖映照著寂寥的花园,庭院有几许深深。 智美脱了鞋袜,放下公事包,赤脚走进花园里。 过去没有花多少心思在这片园子里,到现在她还是只识得几种基本的常见植 物,像是长春藤和玫瑰花之类的。 博佳所说的旋心花种在哪里?她是一点概念也没有。 智美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闲晃著。 草丛花丛里,有不知名的昆虫在鸣叫著。 不知道过了多久,夕阳渐渐地隐没入山,带走了最後一抹馀晖,暮色降临在 花园里,眼前一株开满著白色花朵的不知名植物,竟在一瞬间纷然凋零。 智美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株白花。 酝酿了一整年的期待,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就结束了一生灿烂…… 智美在这株不知名的花朵前蹲了下来,心中满满是无以名状的惆怅心绪。 也许他是对的。 有些事情不适合面对面地摊开来说,例如说再见这件事。 当晚她便收拾行李,将博佳给她的钥匙放在桌上,同时把属於她的一切都带 走。 她无声无响地离开,重返她所熟悉的城市。 回到市区的第五天,日子彷佛又倒退回五月以前,什麽事都还没发生的那时 候。城市里快速的生活步调淹没了一切,淹没思想,处於其中的人们无法退後, 只能前进、不断地前进。 智美到底是个城市人,即使曾经属於田野一段时间,依然有办法很快返回她 在城市中的生活轨道。 苏安桐已经许久未曾在健身俱乐部见到童智美,是以今日见到智美,她非常 讶异。而职业的本能让她嗅出了一丝不寻常。 她好奇地问智美:「一个多月没见到你,还在忙著逃婚啊?」 踩在健步机上,智美瞥她一眼。「好奇吗?如果我告诉你我过去一个多月都 在做什麽,你得保证不把事情刊载在报纸上,公诸大众。」 「你当我什麽人?我像是那种会出卖朋友隐私的人吗?」说是这样说,但安 桐一点儿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智美是什麽个性,她太清楚了。「说吧,你手指 上那枚戒指是怎麽一回事?」 戒指?智美抬手一看,这才发觉她忘了将戒指除下。「真是观察入微。」她 佩服道。 「故事想必精采,我苏安桐洗耳恭听。」安桐期待道。 「好吧,反正瞒不过你。」智美放慢健步机的速度,调整好呼吸的频率後, 抬头向安桐微微一笑:「我相心你也猜到了,我结婚了。」 尽管已有准备,但安桐还是感到有些惊讶。「你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是不是?」 急著想知道内情,她完全忘了应该让受访者尽情自由说话的基本采访原则,著急 地问:「对象是谁?结婚多久啦?哎呀啊,你怎麽没请我当你伴娘?我还以为我 们是朋友咧,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智美忍不住大笑出声。能让素来以冷静自持的苏安桐方寸大乱,她非常得意。 「别急别急,我慢慢说给你听吧。」 接著,智美开始向安桐叙述过去一个月来所发生的林林总总,场景也由健身 俱乐部转移到市区里一家情调好、灯光佳的夜猫子咖啡馆。凭窗而坐,当安桐喝 完第一杯咖啡的时候,智美刚刚好将故事大略讲完。 但揭露的只限於事件本身,不包括智美本人对事件的看法。她下意识地隐藏 起自己在这一段时间的心路历程。 安桐可不是傻瓜,这整件事,她最感兴趣的,也是最重要、最精采的部分莫 过於智美与那位庞先生两个人的内心世界了。 为了满足好奇心,她想挖出一些内幕来。 「这位庞先生想必有许多过人之处吧?」安桐试探地问。 智美轻描淡写地笑道:「他?不过是个园丁,平常也就种种花、煮煮饭、扫 扫地,你认为他会有什麽过人之处?」 安桐很快便捉出重点,并且加以分析:「如果他真的这麽平凡,照你的说法, 你们不过才相识一个多月,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你——智美——是这麽眼高 於顶、宁缺勿滥的人,你会嫁给他?还跟他一起生活了一个月?我相信这位庞先 生一定不只是你说的那样简单。」 经安桐一说,智美在记忆里重新勾勒出她所认识的庞博佳……博佳是个什麽 样的人?他跟植物说话,他会下厨,他非常体贴,他令人有安全感而且愿意以全 心信任,他还非常聪明——光看他应付她家人的手腕就可以发现。除此之外呢? 还有些什麽? 「怎麽样?」安桐问。「想到些什麽了吧?」 是有些什麽,但智美想藏私,不想说。「我一定要回答吗?」 安桐用力点头。「小姐,好心点吧,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 「好吧。」智美简单地道:「博佳他是一个可以让女人放心托付终身的男人。」 是的,归结总总他「平凡」的特点,智美得到这样的结论。 安桐两眼大瞪,「这意思是……」智美其实是来真的,她的婚姻并非如她先 前所言般只是权宜性质?她不懂。 智美回想著与博佳共同生活的那些日子的点点滴滴。 「意思是……庞博佳是个平凡的男人,但是安桐,你想想看吧,现今这个社 会上,有哪个男人能像他这麽安於平凡?大街上男人一把捉,哪个不号称是新贵, 哪个不立誓成为王永庆第二?这种时代,谁还下厨,谁还跟花草讲话呀?就是因 为平凡,所以在一堆「自命不凡」的人当中,他反而才是真正不平凡的那个人。」 没错,就是这样。 智美忆起第一次见到博佳时,她认为他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但跟她所认识 的那些男人又有一点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如今她知道了。 博佳有他自己的风格。他不是别人,他就是他自己。 平凡中的不平凡啊……安桐沉吟道:「所以,这就是你挑上他当你所谓的「 婚姻合夥人」的原因?」 智美摇摇头,笑道:「安桐,你糊涂了,你忘了我结婚的真正目的吗?就算 博佳再好,我也不会因为他的「好」,就跟他结婚。我们之所以结婚是因为我们 有共同的目标,我们都要自由,都不要牵绊,都受不了一再与人相亲——这才是 我挑上他的原因。」 「可是……就我所听见的,我觉得你们很登对啊。」安桐不确定地道:「再 者,你说你要自由、你不要牵绊、你受不了一再相亲,所以你挑上他,跟他结婚, 问题是,你真的确定他之所以不结婚,理由跟你完全一样?天底下有这麽巧的事? 如果你们观念这麽相近,我倒觉得你们还真是结婚的好夥伴。嗯,登对,登对!」 她拍手道:「你们乾脆当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算了,反正婚都结了,正好捡个现 成,便宜你们了。」 「你怎麽会有这种想法?」智美讶异地看著安桐。「大概是我的话不小心误 导你了吧。」她强调道:「我跟博佳一点都不适合。」 「是吗?」安桐笑笑地道:「你刚不还说他是个可以让女人放心地托付终身 的男人吗?我听错了吗,嗯?」 「没错,我是这麽说过,如果你被他养一个月,包准你也会这麽认为。」 「难怪你气色这麽好,真羡慕。」如果可以,安桐倒真的有兴趣试试看让一 个好男人这样照顾,但她迄今一直没这种机运。 回归正题,智美继续说:「不过这跟我们适不适合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的 生活步调相距太远,根本配合不来。」 「配合嘛,不就是你退一步,他让一步吗?」 「没这麽简单。」智美用力摇头。「我不可能会习惯他那个环境的,我不可 能像他一样跟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沟通,也不可能下厨作菜……不可能……」 安桐一针见血地问:「是「不可能」,而不是「不愿意」?」 「什麽?」智美愣了一愣。 安桐倾身问了一个她刚刚就一直想问的问题:「智美,我问你喔,假如教你 再回去跟那位庞先生一起生活,你愿不愿意啊?」 智美连考虑都不考虑。「我为什麽要回去?我结婚不是真的为了结婚耶,我 是为了自由、自由!」 「嗯。」安桐手肘支著下巴。「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以生。」罗曼· 罗兰的名言。 「什麽?」智美没听清楚。 「唉,你还真是不自由,毋宁死。」安桐下了个评语。 「什麽?」这回智美是不确定。 安桐不理会智美的抗议。她看著她,说:「智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跟 那位庞先生一起生活了一个月这麽久,对你而言,他在你心中的意义依然还是跟 一开始一样,纯粹只是一个单纯的合作对象而已吗?他在你心中究竟算是哪一根 葱?」 葱?安桐渐进式的询问,让智美沉默了半晌。博佳於她而言,究竟算是什麽? 见她沉思良久,安桐道:「是不是很难回答呀?」 智美点点头。「是有一点难。」 安桐循循善诱道:「你觉得他重不重要?」 智美摸摸下巴。「难说。」这题目好像不适合设计成二选一的选择题。 「不重要?」 「不。」 「那麽是重要?」 「也不。」 「智美!」安桐太想知道答案了。 智美低著头,把玩著精罐里的小汤匙。许久,她才开口道:「博佳他……他 算是我一位……很特别的朋友吧。」 「朋友?」这隐含著什麽特别的讯息吗? 「啊,是的,一位特别的朋友。」智美点点头,自己接受了这样的答案。 安桐露出一抹微笑。「我觉得你应该要再多花点时间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 智美啊,基於朋友的立场,我不得不提醒你,人是会改变的,有时候时间久了、 立场转移了,很多坚持可能都是无谓的,说不定再过几年,你就会真正想结婚了 也说不定。」 智美挑起右眉。「这我可不敢确定。」 安桐笑道:「所以我才说是「说不定」啊。」 智美用表情表示不以为然。「不会的。」 安桐也不介意,她比较关切的是,「现在你跟那位庞先生算是处於分居状态 吧,以後有什麽打算?」 「没什麽打算。」智美淡淡地道:「维持现状就是目前最好的打算了。」 「如果你以後遇到一个让你想结婚的人,你怎麽办?」 智美与博佳讨论过这个问题,她说:「不管是谁想结束好重新开始,我们都 会放对方走,感情上,我们不干涉对方。」 「这样做有意义吗?」安桐不解地说:「到底,你还是没有得到真正的自由 啊。」 智美耸了耸肩,「自由也是有限度的,我很满意我现在所得到的,目前,这 样就够了。」起码亲友不会把她当商品一样到处推销了。在他们眼中,她是已经 「出清」的存货。 「是吗?听起来你对自由的标准认定好像又比前一阵子降低了。」安桐微笑 地说。 「有吗?」智美一点儿也不这认为,她还是以前那个童智美啊。 安桐看著她,别有深意地说:「我怕你是当局者迷。」 「迷什麽?」智美笑问。安桐这说法有趣,她想听听她怎麽说。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归结先前自智美处所 听来的总总资讯,安桐画龙点睛道:「你素来冰雪聪明,智美,你想想看,倘若 你真的只是将那位庞先生视为一个追求自由的合作对象,你又何必一再强调你们 之间的「不适合」呢?」顿了顿,她说:「除非你对他有感觉,你是吗?——不, 不用回答我,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智美的表情由困惑到深虑,安桐拍拍她的肩说: 「我有个采访,先走一步,下次再聊。」她祝福智美能够看清楚她真正需要 的是什麽,希望她幸福。 安桐转身大步离去,智美的思绪犹自纠缠在安桐的问题中。 她为何如此介意她与博佳之间的不适合? 这个问题,智美一时无法回答自己。她足足想了三天,在逻辑、哲学与种种 情感因素中来回穿梭寻觅,她终於找到了答案。 一开始,只是注意到两人在生活方式上的差异,但开始将这些差异化为主观 上所认定的「不适合」,却是因为对他有了意料之外的感觉。 因为对他有感觉,所以才会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不适合。 而一再强调他们的不适合,纯粹是为了不想让自己无法在婚姻里即时抽身, 故需时时提醒自己,以免不小心忘记,一失足成千古恨。 天啊,是什麽时候开始的?这又是怎麽发生的? 她……她竟然喜欢上庞博佳了?! 而她甚至想说服自己,他对她来说只是一位「特别」的朋友。 她真蠢,竟然让这种事情发生,在他们的合作关系里,最不需要的就是爱情 来搅局了。 怎麽会这样呢? 智美想了许久,认为这不能全怪罪自己。 就跟她告诉过安桐的一样,博佳本来就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好感的人。 所以她会喜欢他,也就没麽好震惊的了。 这个男人人见人爱嘛!她也有可能是一时给迷惑了。 智美不自觉地咧开嘴笑。 给自己作了一番心理建设,能够面对事实之後,接下来,她得好好想想往後 应该怎麽办? 虽然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已有一段时间,但智美仍然不时会想起住在郊区的博 佳。与苏安桐的一席长谈,挖掘出太多太多她过去从未想过的问题,她发现她似 乎更加挂念她的合夥人了。 第八天,回到城市里已经第八天了,她开始想念他的好厨艺,想念他为她特 调的鸡蛋牛奶,想念他家里床铺上的薰衣草香,也想念他那一扇可以看见日出的 大窗。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天际,窗内的人开始觉得这一夜恐怕不容易入睡。 博佳已经下山回家来了。 刚回来的那时候,餐桌上、花园里、客厅的沙发、书房中、以及主卧室的那 扇迎接日出的大窗……屋前屋後、屋里屋外的每一个角落,似依稀可见一个长发 垂在腰後,笑语盈盈的窈窕身影在屋里四处游荡。 博佳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那身影驱逐出脑海。 他知道她会离开,但当他从山上回来时,开门的那一刹那,他心底依然有一 些期待能够在屋里见到她,但她走了。 他不确定智美是什麽时候离开的,但她已经不在了,她带走所有的东西,独 独留下他交给她的房子钥匙以及她留给他的回忆。 他记得智美在这屋里活动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记忆之深,连自己都感到 讶异。 他尤其想念她的咖啡。 但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她不会回来了。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在天际,窗内的人开始觉得这一夜将不容易入睡。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 智美睁开眼睛,看见床头闹钟的时间指著凌晨两点十五分。 她睡不著。就跟昨夜、前夜、大前夜一样,她失眠没有办法入睡。 拉开床头柜,取出两颗安眠药,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前。 她一向不随便吃药,但没办法,还是得吃,不然睡不著,白天会没精神工作。 犹豫地看著手掌心的白色药片好一会儿,吞了一口水,正要将药片配水服下 的时候,眼角瞥见床头上的电话。 瞪著那具电话良久,心底在电话与安眠药中挣扎,最後,她丢开药片,改捉 起话筒,在改变主意前迅速地按下了几个号码。 电话很快地接通了。 话筒中传来嘟嘟的声响,智美微湿的手紧捉著电话等待著。 响了三声,那头,电话被接起。 「喂,庞博佳。」声音有些慵懒,但却很清晰。 她已经没有反悔的馀地。 听著他的声音,智美忍不住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嗨,是我。」 今夜的月光太明太亮,博佳睡不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凌晨一点多,他眼 睛还是没法合上。 无聊之馀,他取来西洋棋,坐在床铺上一个人扮演双重身分,在棋盘上自相 残杀。 一个人玩棋也不知道玩了多久,一通不在预期之内的电话划破深夜的寂静, 令他足足捉著话筒呆滞了三秒钟。 「智美?」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