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看着躺在医院病床上静静地打着点滴的羽山正人,炼雪的心已疼得忘记了哭 泣。 大夫说这是厌食症,当了这么多年医生,她自然也明白这是情绪上的问题。 还是不快乐吗?和她在一起,也不会觉得幸福?而她却一直觉得如至天堂, 以为得到了最圆满的幸福。 是误会?还是她并不是他所需要的那一半? 可是,就算这样,她还是不想放手啊。 年少时,爱得恣意轻狂,没有静下心体味这份感情,就已远走他乡。时间成 了最好的疗伤药,以为有了工作和女儿和间或男朋友的点缀,生活圆满不过如此。 可现在不同了啊,再次的爱恋,一样的真,一样的全心全意,却是第一次学 会静下心来,想这样拥着他;想现在和未来的日子里,两个人能一起欢乐,一起 悲伤,天长地久。 是,天长地久呵。从来以为最要紧是现在,从不去想将来,从来以为“永远” 是哲学上的名词,但是,想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真真实实的是发自内心的 热切希望。 她总是瞄准目标就全力以赴的,可现在却好无力。要怎样才能让他敞开心扉 啊,而不是一个人独自地承受。 “喂,别在我面前摆这副死样。” 轻松自在的女音在耳边响起,熟悉的轻讽语气。 茫然地抬头看,是小狐。背后还站着总是形影不高的刀刀,俊美的少年已长 成美男子,这么多年,小狐身边的美男走马观花地换,刀刀算是—棵常青树了, 大概与他的厨艺有深切关系吧。 没力气追问他们两人不期而至的原因,,只是紧紧将目光锁定床上那张苍白 的脸,好瘦削,心,还是好痛。 “啧,两兄弟惟一的相似处——闷骚。”小狐自顾自地拿起病床头别人探病 送来的大红苹果,张口就打算咬。 刀刀很习惯地将其夺下,转身出去。 “嘿嘿,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嘛。” 小狐不死心地辩护,刀刀已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炼雪懒得理这对活宝。 清清嗓子,小狐摆出一副不堪忍受的模样,“其实我觉得不要活得太认真啦, 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死就死。”先传播一下自己的信仰,看炼雪闲闲懒得理 的样子,不情愿地遵守那人的委托。 “羽山正人看起来很坚强吧?错,脆弱死了,又是天生的滥好人。别人给他 一件看起来无坚不摧、百毒不侵的宗主外衣,他就乖乖地往身上套。所以,人的 幸福是跟脑子成正比的呀。” 接过刀刀削好皮的苹果,咬一口,继续说。 “你知道吧,他老爸在他小时候爱上了一个狐狸精,又被那个狐狸精始乱终 弃。当然,那个狐狸精就是我妈啦。羽山家一大帮没用的人就指着他一个,要把 他洗脑成无情无欲的只有责任感的人……真是,也不懂得先安抚一下丧父的脆弱 的少年心。而且,他们家那堆烂摊子,表面光鲜而已,聪明点的,找个人来代理 不就好了,死守那老一套忠信礼义,还不是丢了自己的那份馅饼。”咬一口大的, 再说。 “总而言之啦,这个人呢,大概是认为呢,自己应该代替父亲在羽山家鞠躬 尽瘁,死而后已,做个超级儿子、超级丈夫、超级掌门人,反正,就是以他老爸 为反面教材。”一口气将话说完,好累,她真的是不适应认真的人生啊。 ‘ “嘿嘿,谁知他竟然遇上你这个小魔女,正好羽山家也到了该脱一层皮的时 候。所以,放弃了身上的那层外衣,可能穿太久吧,又脱得太有罪恶感,再加上 你要始乱终弃啦,现在就变这样。”将羽山雅人交代的话再三删减,三级跳地表 达完毕,小狐轻松自在地咬苹果。 “我哪有始乱终弃!” 好不容易消化掉刚才听到的话,炼雪奋起抗议。 也许找到了事情的症结吧,这个纯善的男子,掩饰在严肃沉默表相下的是一 颗缺乏安全感的心。这样,心倒轻松多了,心疼是心疼,但终于可以对症下药了 是不是?不过—— “你给说清楚,我什么时候要始乱终弃了。”瞪着那个只会吃的闲人,炼雪 问。 “咦,你不是要抛却事业,寻找第二春吗?”小狐瞪大无辜的双眼。 炼雪杀气腾腾地站起。 “喂,不要恼羞成怒哦。你自己突然丢掉以前爱得要死的工作,又跟了个野 男人跑上跑下,人家会怎么想,当然觉得你是喜新厌旧、朝秦暮楚,危机感一生, 啊,生命也了然无意义啊。”吟诗般地说完最后一句,小狐向刀刀投以恳切目光 ——我还要吃。 “他是我最爱的男人耶,工作怎么可以和他相提并论,白痴也知道啊!”火 大地冲小狐大吼。 “咦,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再说,可以换工作就不可以换男人吗?” “屁!活的怎么和死的比,我一生一世只认准了这个男人!”炼雪大吼。 “呃,这个,麻烦你的炮偏一偏方向,正主在那边呢。” 小狐手指轻指,炼雪顺势一看——羽山正人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半躺在床 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们出去。”手往门外一指,她必须现在和他把话说清楚,不管他现在以 为怎样,都必须把他的心情全部明白地说出来。 小狐和刀刀乐得轻松,乖乖离去。 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办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不管了,就让它爆发吧, “我爱你,尽管你闷骚,从不表达;又总是责任第一,随时可能为了他人而 把我抛下。”不理会羽山正人欲言又止的表情,炼雪摆手。 “我先说,完了,你也要把闷在心里的话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我痛恨这样捉 迷藏。” “我爱你,尽管每个人都说我们不适合,不过,不适合是什么?出身不一样? 兴趣不一样?性格不一样?那又怎样!我爱你,不是包容,不是忍让,我只是觉 得你身上的每一点我都好喜欢,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没有安全感怎样?我也经常没有啊,你有话从不坦白说,又那么有责任心, 以前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妻子,我也担心啊,可是我知道你爱我,现在你和我在一 起,我就拼命赖着你,我只想抱你,吻你,其他我不要,也要让你只要我一个。” “我是换工作了,可不代表我也会换男人好不好,我每天也都换衣服啊,你 也是啊,那我是不是要担心你天天换女人!” “正人,请你坦率地爱我好不好,你反对,你喜欢,请你告诉我好不好。我 很自私,只知道爱你,为自己而爱你,因为我要我的生命里有你,其他的,我真 的不管。所以,你也要自私,不要管那么多,要爱我,要我爱你,都是应该的呀! 我求你,别压抑自己,别折磨自己,我好怕,我好怕再看见你开始的样子,我不 能没有你啊!” 泪已布满了脸庞,也喊得声嘶力竭,还是惟恐表达得不够。怕失去啊! 病房里,静悄悄。 羽山正人苍白的脸上,慢慢地,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 炼雪放松自己,走过去,捧着他的头,心疼地吮吸着他的泪。 还是一片悄然,空气里却有什么在改变。 “你不会觉得杰奇更适合你吗?” 良久,羽山正人哑涩的声音打破寂静,尽管有她的大声宣言,还是学着开始 表达,因为,这是最深切的恐惧啊。 “爱一个人,怎么会有适不适合的问题,我只是不自觉地爱你,我也不觉得 我们不适合呀,但我还是觉得我们是天生一对耶。” 看着他的眼睛,炼雪坦率地说。 羽山正人忍不住一笑,天生一对吗? 可是,真的,他也只是不自觉地爱她而已,适合不适合真的不是先决问题。 “相爱,就可以在一切吗?”犹豫地问。 “当然,只要想在一起,舍弃掉一些东西,为什么要分开?”炼雪理直气壮 地答,“你舍弃了宗主身份,舍弃了身为原来的家庭,舍弃了日本,不是为了要 和我在一起吗?”仔细一想,好像一直是他在牺牲耶,“你会后悔吗?” “不会。炼,其实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父亲舍弃我们的时候,我真的很害 怕,母亲只是哭泣,雅人的身体太差,族人原来是要重新推选宗主的,我害怕再 被人抛下,我是自愿承担这份责任的,我只想证明自己对家族是有用的,自己是 被需要的存在。父亲的死,令我害怕真心爱一个人。如果一个人抛妻弃子,舍弃 一切,只是换得心碎而死,那我宁肯做一个永远只懂责任的宗主。没有人逼我, 是我选择放弃羽山正人而是以宗主身份存在着的。” 看向炼雪的眼,感觉那个黑暗的自己已被剥开,只等着判决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的,这样的我,你也要吗?” “你是个笨蛋!”拥紧他,忍住心酸,炼雪大声呐喊。 “自私又怎样,你伤害到谁了?伤害到谁又怎样?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存在 都确定不了,哪有闲工夫管别人。别人又凭什么把自己的命运前途强加到你身上。 每个人都只能管好自己好不好,尽管相爱,自己还是自己啊,没有什么所谓前途 命运的交付啊!相爱就是心甘情愿地付出和获取吧,你对知子、族人他们是尽心 尽力地付出过了啊,那么获取自己存在感的满足有什么不对!他们享受着你的付 出啊!” 哪有这样的笨蛋的,她认为理所当然的人生准则,却是他罪恶感的根源。 “我的幸福不是建立在他们的痛苦之上?!”羽山正人喃喃地问,“我这样 幸福可以吗?你确定这样的我,你也爱?” “我爱你,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看我多自私。这样的我,你一定要爱!” 骄傲地大声宣言,炼雪从不是考虑自私与否的人,凭自觉而活的人怎会思考 人生道理,但这个笨男人需要啊,只有对他努力洗脑啦,可能没什么效,但至少 要让他觉得快乐和幸福是理所当然的。 羽山正人笑吻她的脸,心里有什么在改变着,或许负疚感暂时还是不会消失 的,那就厚着脸皮理直气壮地抓住这份快乐和幸福吧,也许仍有不安,但可以大 声说出来啊。 “我觉得这个店还是太显眼了。” “头儿,没招牌,没宣传,没漂亮妹妹的店,怎么也够不上显眼啦好不好。” “不,还是太显眼了。” 冷冷地扫过一群两眼放光的女客,还有男客,炼雪将和服的领口继续拉低, 走向含笑地在回答顾客的羽山正人,张口在他脖子上印下红红的标记,又旁若无 人地走回原处。 “头儿,这招够猛哦!”众人开始起哄。 “不过,正人真的是深具成熟男人的魅力啊,清俊而温柔的东方男子,哦, 难怪能男女通吃啊。”杰奇故意做抹口水状,皮皮地迎向对面的激光扫荡。 所以她说这家店太显眼吧。 忍下把羽山正人打晕直接拖回家的冲动,炼雪拿出自己新制作的影集,兴致 勃勃地请大家观赏。谁叫那男人在店里面如鱼得水呢。 “头儿,我们要不要换一个地方来交流意见。”杰奇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手捧着她的“得意之作”。 “没必要呀。怎样,是不是很天才的绝世之作啊厂炼雪两眼放光地直视他。 众人皆作回避状。 “头儿,你知道我是崇拜你的——呃,执刀技术。”杰奇一脸为难状。 炼雪一脸“有屁快放”的样子。 “是这样的,头儿。我骑士的热血在我体内沸腾,呼唤着我作为一个严肃艺 术家的尊严,我不能违背我的良心,犯下一个没有职业道德的罪行。所以,我必 须说。”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那本影集,杰奇深吸一口气。 “怎样?”炼雪不耐地追问,她有信心,这次一定有进步,尽管以前的得意 之作都被直接点评为垃圾,但这次绝对不一样。 “事实是,头儿,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浪费胶卷。基督徒的精神告诉我,人皆 有创作的自由,但环保主义的思想告诉我,人不应浪费资源,头儿,请你干回老 本行吧。摄影真的必需是天才干的事情。”杰奇“声泪俱下”地陈词,再小心翼 翼地向不远处的羽山正人暗示:快来救命啊! 腾地站起身,炼雪向杰奇展开极具魅惑的笑:“没关系,天才总是寂寞的, 而且,我不会忘记,莫札特的天才也差点毁在小人的妒火里。”可恶,每次都被 他批得一文不值,这次一定要闭关一个月,再接再厉。 “怎么了。”羽山正人接到求救信号,走过来,自然地拥过炼雪,心中明白, 肯定是她的大作又被杰奇否决于。 “正人,你不觉得这些照片很天才吗?”炼雪在蒙求钟于期的认同。 “是,你喜欢就好。”宠爱地将她的衣领拉好,羽山正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事实是,对这些炼雪所谓“超现实主义”的照片,他怎么也看不懂,而且,超现 实主义?名词也很奇怪。不过,她确定是很高兴地在研究和尝试呢,只要是她有 兴趣的东西就好。 “这样啊。”听出羽山正人的无法“欣赏”,炼雪再次肯定天才的寂寞,不 过没关系,她是愈挫愈勇型的,速些照片她是怎么瞧怎么爱啦。 “对了,不知道大家对甜点有没有兴趣,我打算在当街再开一家甜点店,我 先试做了一些,大家要不要尝?” 羽山正人及时转移话题,含笑地问众人意见。 “要!” 有见过蝗虫不吃东西的吗? 炼雪也睁开贪婪大眼,她最无力抗拒甜点了。而且又是羽山正人的作品,他 的东西总是很特别哦,极具个人特色,所以素食店会这么火。 满足地舔一舔盘子,众人的眼中均放出“我还要”的讯息。 “抱歉,因为只是试验品,就做了这些。”羽山正人笑着安抚,“不过,我 回去再做,明天叫北北送给你们。” 自己兴趣下做出的东西,这么被人喜爱着,他真的有莫大的喜悦感。 “谢谢,我们自己来拿就好。” 众人立即拒绝。叫北北送?甜点的最后落脚处肯定是在她腹中,顶多再加上 她的第几任男朋友。 羽山正人莞尔一笑,明白他们的“恐惧”。 “喂,我呢?” 炼雪不依地看向羽山正人。就知道喂那群从来不付账的蝗虫,她呢? “你呀。” 羽山正人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忽然转身离去,一会儿手中拿了一个奶油漏斗。 “手拿来。”温柔地看向炼雪。 炼雪不明所以地乖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很美丽。 羽山正人托起她的左手,小心翼翼地用奶油漏斗在她无名指尾端描出了一条 美丽的花。 哇——众人欣叹不已。 “炼,请你嫁给我。” 微红着脸,羽山正人凝视着有些呆愣的炼雪。求婚招术他想了很久,在家里, 却从没时间实施,因为她从不会让他“空”下来。现在,突然有了灵感。第一次 在众人面前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呢。 “没问题啊。”尽管有点呆,炼雪还是回答得很阿莎力。事实上,她从不觉 得他们俩不是夫妻呢。羽山正人欣喜地拥紧她。 “哇,来个法国Kiss!”众人起哄。 “正人。” “嗯?” “吻之前,我可不可以先把这枚戒指吃掉?”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