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五天后 这场婚礼的气氛非常沉重。 事实上,除了新郎以外,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只见新郎保持招牌斯文微笑,丝毫不受其他人满睑狐疑不安的情绪影响,安 静地站在红毯彼端,等待著那个早在一个钟头前就该出现的新娘。 「喂喂,都已经一个钟头了耶!我们还要再站下去吗?」伴郎之一与身旁的 同伴咬耳朵,头一回遇到落跑新娘的婚礼到底该怎么收场? 「光昕不肯动,我们走得了吗?」另一个人白了发问者一眼,光昕看起来好 像笑得很和善,但身为他的好友都知道,他现在的心情肯定极度恶劣。 偏偏唯一能改变他心情指数的人已经落跑了,这下教他们这票伴郎能怎么办? 只好陪著他罚站啦! 正当伴郎们还在咬耳朵的同时,一对夫妇走到李光昕眼前。 「光昕,你跟小筑是怎么了?」问话的是范雅筑的父亲,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这时候李光昕已经要喊他岳父了。「吵架了吗?」 「是有一些误会。我瞒了她一些事……很重要的事。」 范父听完後,只是点点头,没有多加责难。 李光昕看著眼前满脸温和的范父,通常要是遇上这种事,做父亲的不都是气 呼呼的质问他到底瞒了什么,怎么可能还保持好脾气? 而另一旁的范母,看来虽然有些担心,却也没有任何发火的迹象,更没打算 责备已经认错的李光昕。 所以说,范雅筑的性格还真是其来有自。 「年轻人有误会就该好好解释清楚,如果你真想跟我家小筑过一辈子,更应 该把话说清楚。那孩子虽然老是迷迷糊糊、好像很好骗的样子,但她骨子里其实 是标准牛脾气,要真气起来可是没完没了。」 范父温和微笑著,仿佛逃婚的不是自家女儿,甚至轻松得像在说逃婚并不是 什么大事,他的口吻更像在闲聊天气般自在。 「所以说,等你们把误会解开了,再来重办婚礼吧。现在就别耽搁大家的时 间,让宾客们先回家休息好不好?」范父依旧和善地询问道。 面对一派温和的范父,李光昕反而无法再说什么,只能闷闷地应道: 「……我知道了。」 赌气也睹够了,现在该是把小筑找出来好好谈谈的时候了。如此想著,李光 昕的目光也跟著飘到观礼席上那几个事务所员工身上…… 日本瀧樱学园 站在曾经熟悉的樱花道下,范雅筑不由得感叹光阴似箭。 入学式当天的事她记忆犹新,但时间却已过了十年,今天的樱花也开得极美, 就像那天一样…… 片片樱花随风飞扬,把天空染上一层粉红色彩,空气中的花香甜美,就像是 恋爱的气息。 十年前,她就是在这个樱花道下被一个男孩深深吸引,虽然日後发现他不如 自己以为的圣洁高尚,甚至是个以整人为乐的恶魔,可她仍无法自制地恋上他。 但十年後,重游旧地的她却是准备把自己曾有的爱恋全部斩断。 这段感情从哪里开始,就让它在哪里结束。 抱著这样的想法,范雅筑才会回到瀧樱学园。 许是拜当年校园名人的名气所致,七年来依然坚守岗位的警卫大叔居然还记 得她,也因此范雅筑才能进入校园。 范雅筑轻轻抚著其中一棵樱树,就是在这棵樱树下,她把心丢在出手拯救自 己的王子身上,她犹记得当时他置身樱花飞舞下的模样,那样的美丽……如今想 来,却同样地令她心痛。 她轻轻闭上眼,最後一次回忆当时的景象,然後,她会把这一切都忘掉。 「抱那棵树还不如过来抱我。」 不满的抱怨声从范雅筑身後传来,吓得她立刻睁开眼,下敢相信声音的主人 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你以为我开情报事务所是开假的?想找一个人还不容易?」 李光昕说得轻松,但事实上他一查出她到了日本,就立刻买了最近一班机票 飞过来,凭著一股直觉来到瀧樱学园,他有预感她应该会回这里看看。 没想到才踏进校门,门口的警卫就认出他来,还笑著说小草莓已经先到了, 似乎以为他和范雅筑是约好在学校碰头。 也因此,李光昕才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她。 「你找我做什么?我不觉得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范雅筑退到树後,硬 是与李光昕隔著一棵树说话。 「我倒觉得我们要说的可多了。再说,你还欠我一场婚礼。」李光昕越看那 棵樱树越觉得碍眼,他大步上前,把范雅筑从树後拖了出来。 从她逃婚的事实,他已经清楚的了解到—他的胆小鬼真的不想再见到自己。 但李光昕怎么可能就此放弃?所以他追来了,决定跟她说个清楚。 「我、我已经说过「不会有婚礼」,你去找下一个呆子让你骗,就是不要再 来找我。」范雅筑用力挣扎著。她好气自己,为什么明明该死心的,一见到他居 然还会雀跃不已? 「但我只想骗你一个。」李光昕紧紧盯住她。「别人我还懒得去骗。」 是的,从一开始李光昕看的,就仅仅是她一人,别的女人从没入过他的眼, 所以他总是追著她跑,从关东追到关西,又从日本追到台湾。 现在又追回日本算得了什么?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够了。 但她却呆得不懂他的暗示,还拼命说他们是有缘才会一直做朋友。 见鬼的朋友!他从头到尾都不想做她的朋友。 他只想做她的情人。 她心中最挚爱的男人! 但他的自尊无法允许自己先开口告白,所以十年就这样耗掉了,好不容易被 他逮到机会把她永远绑在自己身边,李光昕怎么可能不利用呢? 所以,如果事情再重来一次,他很肯定自己的决定不会改变。 「你想骗我,我就得乖乖让你骗吗?」他怎么能说得被他骗是一种施恩?范 雅筑难过极了,她还以为……他至少会哄哄她啊。 「你会让我骗,因为你爱我。」李光昕肯定地说道。 「谁、谁爱你啊。」范雅筑的小脸瞬间爆红,他的宣言好笃定、眼神好犀利, 范雅筑以为自己真被他看透了。 「你爱我。」李光昕完全不受动摇。十年的追逐可不是追好玩的,除了她口 头上说「我们只是朋友」外,他百分之百肯定她的感情。 再加上之前范雅筑醉酒时吐露的告白,让李光昕更加肯定她的感情。 听到李光昕说得如此笃定,范雅筑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为什么他这个说谎骗 人的家伙,讲话比她还大声? 「我讨厌你!」哇地一声,范雅筑哭了起来,十年累积下来的委屈一口气全 爆发出来。「你从以前就爱欺负我……呜呜……你一定是很讨厌我对吧?为什么 你还要把自己讨厌的人留在身边?呜呜……这根本不合理、不合理嘛……」 李光昕被范雅筑突如其来的哭喊吓了一跳,但他真正被吓到的原因,是范雅 筑哭闹时所说的话,居然跟她上次喝醉酒时说的话一模一样。 「小筑。」李光昕无奈地喊道,该不会又要旧事重演吧?为什么他非得在这 么可怜的状况下告白? 李光昕完全没有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场面,完全都是他的责任。如果他 肯放下自尊,早点向范雅筑说出实情、吐露心声不就好了? 「不要叫我!为什么我非得被一个讨厌我的人要得团团转?欺负我十年还不 够吗?这游戏玩了十年难道你都下腻吗?呜呜呜……」 一口气把话说完後,范雅筑更是哭得难以自抑。 早就知道李光昕总爱要著她玩,但这十年来她还是乖乖任他耍弄,还不就是 因为喜欢他?要不,谁会愿意没事变成别人恶整的对象? 可是他现在居然抓紧了「她就是爱他」这一点,准备让她把自己的下半辈子 全都赔进去吗?就算范雅筑再傻也不干。 「我不会浪费十年的时间在讨厌的人身上。」李光昕口气僵硬地说道。为什 么她会觉得自己讨厌她?他以为自己对她的与众不同表达得很明白啊。 从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待在他身边这么久—更别提还是一个知晓他真实性格的 女人。 如果讨厌她,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把她栓在自己身边? 当她不吭一声的落跑,他马上就眼巴巴地追了上来。谁会对一个讨厌的人付 出这么多的专注与关心? 听到这近似告白的话语,范雅筑止住了哭泣,她抬头望向他,她可以把他的 话想成是她以为的那样吗? 对上她渴求的水汪美眸,李光昕有些下习惯地咳了咳,几乎又想把接下来的 话吞下肚,但对上她渴求的目光,他还是僵硬地继续说道: 「就算我讨厌全世界的人,也不可能讨厌你。」 「光昕……」范雅筑小脸泛红。她下会是在做梦吧? 范雅筑觉得自己乐得昏陶陶,几乎分下出今夕是何夕了。 看著范雅筑红润的双颊,从没这么老实过的李光昕又忍不住再咳了几下。真 是够了,这已经是他的最大极限。 「反、反正我爸说了,如果没把你带回去,我也不必回家了。伯父也说,婚 礼就等你回去再重办。总而言之,大家都在等你啦。」 听著从自己口中吐出的不成样理由,李光昕再也忍不住别过头去。他这辈子 还没说过这么愚蠢的话,这是什么烂理由啊。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著。 「那你呢?」怯怯地,她问。 不是他爸爸说的,就是她爸爸说的……那他又怎么想呢? 可即使明知道答案是什么,但范雅筑就是想亲耳听见。 话才问出口,范雅筑不由得讶异自己居然有勇气当面询问。 看来这次受骗的事她改变了不少,再加上逃婚给了她勇气,让范雅筑了解到, 原来只要肯行动,她还是做得到嘛! 李光昕望著范雅筑一双闪烁著期望的亮晶晶水眸,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遇上了 这辈子最大的挑战。 她想听的答案,不就是他一直回避不肯说的?想到这点,李光昕就觉得头痛。 为什么他非得说那些傻呼呼的情话?可想到现在他不说,以後还是得说,所 以李光昕只好硬著头皮开口—— 可是,几分钟过去,就见到李光昕张口又合嘴,如此反覆了几次,最後一个 字也没说出来。 范雅筑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万分期待,到最後失望地垂下眼,然後她低低叹 了口气,眼一眨,一颗泪珠跟著滑落。 她真傻,还以为他会说出她最想听的话。结果,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跟她结婚? 这个问题范雅筑想了好几天,从知道自己被骗的那天开始,她就不断反覆思 量这问题。一直到现在她还是找不出答案。 范家称不上有钱,顶多算是小康家庭,与大富大贵的李家根本下能比。 既没有钱,更没有权,也没有什么有力的後台关系,要真说跟什么有力人士 往来,还不就是李家? 所以说,李光昕总不会是贪恋她的美色,才决定要娶她吧? 当初这念头才浮现,范雅筑自己都觉得很丢脸。 她当然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还算不上什么国色天香,曾在李光昕身边来去 的女人,比她美的多得很,根本不缺她一个。 那些女人当中更不乏上流社会的千金,有钱有权、有貌有才,各方面都足以 与李光昕匹配,但他却对她们下层一顾…… 连这么优秀的女人都看不上了,为什么他偏偏要娶她呢? 找不到答案教范雅筑心慌,如今本以为他会当面告白的希望又落空,这敦她 更是伤心不已,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大笑话。 「喂,你别哭啊。」 见到她眼泪的瞬间,李光昕慌了手脚,连忙把她抱进怀里,不甚熟练地哄著。 虽然女人的眼泪李光昕早就见多了,因为那些女人告白失败後通常都会以眼 泪退场,他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却没想到偏偏对范雅筑的眼泪没辙。 因此虽然觉得无奈,现在也只能拿出手帕为她拭泪。 「好了啦,再哭就要变成丑八怪了,你本来就是个胆小鬼,要再加上一个爱 哭的性子要怎么办?这辈子除了我之外,大概没人忍受得了你……」 李光昕只顾著为她拭泪,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时,发 现范雅筑居然哭得越来越大声了。 「喂喂,你怎么越哭越凶啊。」 李光昕冷汗直冒,然後发现怀中的人儿开始挣扎。 「……」 闷闷的说话声从李光昕怀中传来,他低头倾听,却怎么也听下清楚。 「你在说什么啊?大声点,不然我怎么听得见?」 「……我……」 「什么啊?」这回虽然比较大声了,但他还是听不清楚啊。 「变成丑八怪就算了!你又不喜欢我,变成丑八怪也不关你的事!」范雅筑 哭得曦昵哗啦,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把将李光昕推了开。 「谁说我不喜欢你。」李光昕的反应也很快,才被推开,又立刻伸手扯住范 雅筑,不让她跑走。 「那你干嘛一直一直欺负我?连婚姻大事都可以拿来整我,呜呜……你知道 可以嫁给你我有多高兴吗?结果你根本是当成游戏在玩……如果……如果那天没 被我撞见的话,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才揭晓答案?说啊!你说啊!」 范雅筑生平第一次凶巴巴地哭喊著,但她可没心情为自己的勇於反抗高兴, 因为她的心快痛死了。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恶劣啊?!给了我希望,又让我绝望……你……你以为 这样很好玩吗?呜呜……我以为自己对你来说是有点不同的……我以为自己可以 永远陪在你身边的……结果呢?你让我知道我只是个玩具,一个可以任意操弄、 伤害的玩具……你……到底把我的心当成什么了?」 哭著哭著,范雅筑跌坐在地。地上的樱花办滴滴红润似血,就像她现在正在 淌血的心一样。 「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李光昕烦躁地以指耙梳头发。「因为你当时误 以为我们发生什么事情的表情太好玩,所以我才没有立刻说出事实,你大概只看 到我的上半身赤裸,却没注意到我的脚从头到尾是被棉被盖住吧?」 李光昕叹气著说出当天的事实。范雅筑闻言,表情呆滞地想著,自己当时根 本吓慌了,怎么可能去确认他到底有没有穿衣服? 但她的确没有看到他全身赤裸的模样…… 「後来你突然说要结婚,我太开心了,也就将计就计,没再打算解释。」李 光昕摆摆手,又道:「我本来已经准备好瞒你一辈子了,怎么知道前几天居然会 被你听到我跟阿昶吵架时的对话。那都只是气话,你就别哭了。」 李光昕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珠,什么叫做心好像被拧成一团,他今天总算见 识到了。范雅筑这么一哭,他也跟著全招了,只求她别再哭泣。 闻言,范雅筑吃惊得连眼泪都自动停住了。 他刚刚说什么?他听到她说要结婚时……太开心了? 「你……你觉得跟我结婚很……开心?」范雅筑激动地捉住他的衣服,结结 巴巴地问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范雅筑觉得自己好像坐了几十回云霄飞车,整个心还在半空中摇来荡去,完 全踩下到地似的浮动鼓躁著。 「对,能跟你结婚让我觉得很开心。」 李光昕拥住她,虽说是被她的眼泪逼到无路可退才招供的,但暂且把自尊放 下的感觉,其实也没想像中那么糟。 至少,看她呆呆的表情,远比看她哭泣的模样要好得多。 如果能让她停止哭泣,自尊就放一边吧。 「我爱你,小筑。」闭上眼,将怀中的她拥得更紧,没想到倾吐爱意比他想 的简单多了,早知如此,他干嘛死要面子这么久? 李光昕突然有些怅然,想他算计了这么久,最後却还是由他先开口告白,白 白浪费了七年的时间不说,又生出这么多风波……如果他肯早点开口就好了。 「忘了那些戏言,小筑。我的妻子是你,只有你——范雅筑,只会是你。」 这是李光昕所能想到最大的承诺,一生一世对他来说是不够的,即使是来生, 他认定的妻子也只有她一人。 范雅筑完全呆住了,一直以来被她深埋在心底,完全不敢去想的梦境,如今 居然实现了。 光昕……在对她求婚……而且还亲口说爱她…… 「天啊、天啊。」范雅筑双手捣脸,无法自抑的激动泪水滚滚而落。 「你怎么又哭了?」李光昕再度慌了手脚。 「没办法嘛,人家太开心了。」边笑著,边拭泪的范雅筑抽抽噎噎地说道。 「你们女人也太麻烦了吧,难过也哭、高兴也哭。」 「也不想想到底是谁把我弄哭的。」范雅筑自认是受害者。 「好好好,算我不对,请问范小姐可以停住眼泪了吗?」叹口气,李光昕发 现自己真的完全见不得她的眼泪。 「再……再说一次。」红著小脸,范雅筑怯怯地要求道:「再说一次……「 那个」?」虽然显得有些贪心,但她真的好想再听一次。 「那个?」对於这种没头没脑的要求,李光昕实在达不到。 「就是「那个」嘛!」小脸更红了,难道要她说出来才行? 看到她下但扭扭捏捏,还面红耳赤的模样,李光昕恍然大悟。 然後,他低头,在她耳边以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道: 「我爱你。」 樱花继续飞舞著,像是为两人的爱情做见证。 粉红色的花办片片纷飞,将这对有情人染上恋爱的色调。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轻笑的男声低低地传来: 「原来……毕业舞会的传统还真的有效。」 偷吻贼抱著他心爱的被害者,揭晓了被害者多年来的疑问,无疑地,这回被 害者不会再用落跑以示抗议了。 ……希望如此。 (全书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