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久远(序二) 谢冕 这位诗人的才情是公认的。他的一生短暂,他的艺术生命却长久,而且看来岁 月愈往后推移,人们对他的兴趣也越浓厚。 他为新诗“创格”功效卓著。他把闻一多关于格律诗的理论主张以诸多广泛的 艺术实践具体化了。他创造了规整一路的诗风,并且纠正了自由体诗因过于散漫而 流于平淡肤浅的弊端。他开创了中国新诗格律化的新格局。他和新月诗人的工作推 进了中国新诗的发展。 他的诗名显赫,掩盖了他在其它文体方面的才能。一位真实的人,一位纯情的 人,加上一位才识和文学修养超群的人,使他完全有可能成为别具一格的大师而留 名于世。可惜他因贪恋天外的云游而未能在人间进行更为辉煌的创造。他终究只是 一朵冲破浓密的彩云,“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情”。 作为散文家的徐志摩,他的成就并不下于作为诗人的徐志摩。在五四名家蜂起 的局面中,徐志摩之所以能够在周作人、冰心、林语堂、丰子恺、朱自清、梁实秋 这些散文大家丛中而卓然自立,若是没有属于他的独到的品质是难以想象的。他以 浓郁而奇艳的风格出现在当日的散文界,使人们能够从周作人的冲淡、冰心的灵俊、 朱自清的清丽、丰子恺的趣味之间辨识出他的特殊风采。 《浓得化不开》是徐志摩的散文名篇。这篇名恰可用来概括他的散文风格。要 是说周作人的好处是他的自然,朱自清的好处是他的严谨,则徐志摩散文的好处便 是他的“啰嗦”。一件平常的事,一个并不特别的经历,他可以铺排繁采到极致。 他有一种能力,可以把别人习以为常的场景写得奇艳诡异,在他人可能无话可说的 地方,他却可以说得天花乱坠,让你目不暇接,并不觉其冗繁而取得曲径通幽奇岳 揽胜之效。 把复杂说成简单固不易,把简单说成复杂而又显示出惊人的缜密和宏大的,却 极少有人臻此佳境。唯有超常的大家才能把人们习以为常的感受表现得铺张、繁彩、 华艳、奇特。徐志摩便是在这里站在了五四散文大家的位置上。他的成功给予后人 的启示是深远的。 人们在文学创造这个领域中,都是有意或无意的竞争者。参与这个才智与毅力 的角逐的,固然需要一定和相当数量的创作实绩,但数量大体上只能是勤奋的证明。 而历史的选择似乎更为重视创造性的加入。一个作家能够在某一个侧面或层次(例 如境界、风格、技巧或语言等)以有异于人的面目出现、并以个别的异质而丰富了 全体的,便有可能获得冷酷历史的一丝微笑。文学史是一个无情的领域,这里的杀 戳也如商业社会,不过它仅仅只是智力和精神上的决死而已。 文学史不可能把所有的事实都纳入它的怀抱。因为要保存,于是文要淘汰。淘 汰是分层次进行的,开始可能是自思想到艺术的平庸;后来可能是上述两个方面的 无创造;最后一个层次便可能是独创性——思想上的精深博大和艺术上的别树一帜 ——的贫乏。这是一个“尸横遍野”的战场,成为英雄的只是万千死者中的若干幸 存者。尽管文学历史残酷无情,但仍有无尽的勇者奔涌前来——文学毕竟不同于社 会其它部门——这里的竞争和博击与个人的精神需求、以及创造的愉悦攸关,这里 的战败者并不会真的死去,他们终究只是一个快乐的输家。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