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读书和下棋 除了棋,陈祖德最爱的是读书。 受家学渊博的父亲影响,他读过许许多多书。宋代大诗人苏东坡酷爱读书,有 三上之说。所谓三上,即马上、枕上和厕上短暂时间也不放过,用来读书。父亲保 留了苏学士后面“二上”的读书习惯。父亲经常将书带进卫生间,他从小效仿,至 今仍保留这一爱好。如今行路没有马,换成了飞机、火车和汽车,于是无论乘飞机 坐火车,哪怕从机场到住地路上短短十几分钟,他也手不离书。 书读得多,读的杂,古今中外,凡能到手的都不放过。陈祖德最喜欢的还是读 小说,特别喜欢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的作品。《悲惨世界》一书他读了不下3 遍。 在他看来,这部作品不是用笔写出来的,而是用激情在写,或许应该形容为从作家 心里喷薄而出的激情更准确。还有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他也百读不厌。读书 令他尊重知识,成为一个有教养的“文人士大夫”,一个恭谦的智者。 陈祖德酷爱那些浪漫主义文学大师作品,心灵深处渴望生命激情。从这一角度 解读他这个人,不难看出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一方面他如此温良恭俭让,处处 表现出平和之心;另一方面,内心深处的激情令他惴惴不安,天性中的生命张力驱 使他要接受任何挑战。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互为依存,一个平和的外壳,紧紧裹 着一个不屈不挠的灵魂。所以他一方面在生活中稳重谦和,棋盘上却争勇好斗;他 处事慎重,常替别人着想,但为了围棋生死存亡,毫无顾忌地一次又一次上书中央, 为此得罪许多人。一句话,但凡遇到棋,他立即变得争勇好斗,在所不惜。 在宁波体育大会期间,我和陈祖德一起住在启新高尔夫别墅,一有空就下棋。 他让我5 子,后来听说马晓春让我6 子,他立即来神了,非把我打到6 子不可。一 天下午,棋眼看快结束,市体委请他吃饭,电话一个接一个,一不留神被我吃了几 个子。我一块死棋活了不算,还掏了他一块大空。我得意地说他输了。他满面通红 地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说好吧,算我输了,晚上接着下。他匆匆离开后,我独自 坐在棋桌前点算我的战果。因为这是2 天来的惟一“胜局”,当然要算清楚,甚至 打算将这盘局留到他回来时再点目。原以为赢多了,想细细一点,发现按我如意算 盘收到所有大官子后,我仅比他多一目。如果继续走下去,结果不言自明。我想他 离开之前,说算他输,是给我留面子。这是他恭谦处。 我与许多高手下过棋,从没见过任何人像他这样认真。其他人出于各种原因, 多少都有应酬的意思。他可不,一坐到棋盘前,便全身心投入。所以他当年与陈老 总下棋,身边人急得不行,总想尽一切办法暗示他让一点。他硬是不让。对我如此, 对其他人也一样,不论你是部长,大公司老总或什么人,棋就是棋。果然,晚上一 回来,他立即将我叫去挑灯夜战。6 个子,我一连两盘没开壶。这是他好斗处。 下完棋,他拿着一本书上楼睡觉了,开始他的枕上读书项目。 陈祖德一家人都酷爱读书。姐姐陈祖芬是一位出色的报告文学作家。深圳业余 围棋队访问日本筑波市,我见到东道主、该市围棋协会负责人、日本著名连锁超市 卡斯美公司董事长神林章夫先生。他特意送了我一本书。当时不以为然,国内写所 谓大企业家的书见得多了,一向离不开艰苦创业,奋斗发展,成就辉煌等套路。当 我看到陈祖芬的名字,立即读了起来,很快被她生动鲜活的语境,以及她笔下这座 著名的田园式科学城所吸引。随着她的述说,我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神林先生,这个 人就出现在我眼前。 神林先生果然有独到之处,比赛之余他特意与我下了一盘棋,然后带我四处参 观。他将公司总部办公室布置成一座艺术宫殿,不但日、月厅里到处挂着各种流派 的名画,这栋灰红色公司大楼本身就是一座建筑艺术的精品。神林先生与祖德是棋 上好友,祖芬便是应他邀请到访筑波,并写下这本书。 深圳队与筑波比赛当天晚上,正率队在东京参加富士通大赛的陈祖德特意赶到, 为这场名不见经传的赛事鼓劲。身为中国棋院院长,他到场是为了表示他对业余围 棋界交流的支持。他完全可以不来,但还是来了,这点特别令我感动。他一向认为 围棋专业离不开广大业余棋手的支持,棋迷与观众的多少,以及他们的热情,是专 业围棋发展的基础和晴雨表。他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我在全国各种场合中见 到他,很多是在业余围棋活动场合,这便是很好的证明。 从一名棋手,走上围棋工作的领导岗位,这种角色转换中,他依然保持着这份 恭谦,兢兢业业当好大管家,为中国围棋创造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 一个人能按自己意愿去生活,固然很好,如果在兴趣所在的领域里工作,则是 更大的幸事。谈及中国棋院,谈到中日韩之间的围棋状况,他立即变得兴奋。在东 京日本棋院大厅,剃了光头的武宫正树在棋坛上挂盘讲棋,大厅里座无虚席。放眼 望去,几乎都是白了少年头的中老年观众,与我国年轻观众乌黑油亮的脑袋形成鲜 明对照。芮乃伟说与日本水土有关。日本人头发容易脱落,比中国人白得早。不论 怎么说,这些观众的年纪比我在国内同样场合看到的观众要大得多。对此,祖德十 分感慨地对我说,从观众势头上看,日本围棋也许正在走下坡。韩国棋迷和我国观 众一样,甚至更年轻,这是他对汉城观众的印象。言下之意,我们要有危机意识。 这次随团前来东京参加第12届富士通大赛的选手除了马晓春和俞斌,其他都是 年轻选手,如常昊、周鹤洋、邵伟刚和邱峻等人。从这些年轻棋手谈到他们近年来 的进步。不但谈围棋,还谈国际象棋世界冠军谢军以及其他棋类运动情况。我说今 年去了俄罗斯,祖德正好带国家队到俄罗斯参加国际象棋比赛,可惜比赛场地不在 莫斯科,没能见上面。他非常高兴地告诉我,这次国际象棋世界性大赛中,女子队 拿到团体冠军,男子团体也取得了前六名的好成绩。看见他神采飞扬,发自内心的 喜悦,我才意识到他是中国棋院院长,而不是中国围棋院院长。 在许许多多棋手心目中,他不仅是围棋界的领导,更是他们的师长和朋友。他 不仅关心他们的事业,同时也关心他们的生活。 在东京银座以藤泽秀行命名的茶社里,我见到孔祥明。一见面她就告诉我: “以前没见过你,但看过你的书。《千年等一回》和《日落紫禁城》我都看了。” 这两本书原是我送给富士通广告宣传部部长成田胜先生的,成田胜先生回到日本转 送给她,希望她能一读。由于这些书,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竟然像老朋友似地无拘 无束聊起天来。说起国内围棋氛围越来越好,她似乎很想回国发展,并就这件事与 陈院长谈过。当她知道我与祖德很熟,立即夸起他:好人,他是大好人。 后来我才知道,她不但和祖德谈回国的事,甚至和他谈到自己的私生活。祖德 对她非常敬重,也非常关心她个人生活。“她一人在国外,自强自立,在这种情况 下培养儿子学棋,儿子不久前在日本入了专业段位,很了不起!”祖德语重心长地 提到孔祥明,说她个人问题也快解决了。 对在国外的江铸九和芮乃伟夫妇,陈祖德同样非常关心。他曾对芮乃伟夫妇说, 人生难免不走一些弯道,问题是看你如何对待。你们在国外闯荡多年,最后在韩国 落下脚跟,人生阅历大大丰富了不说,仅就你们一下子学会了日语、英语和韩语, 就是个很难得的收获。多一种语言,就多一把钥匙,你可以多打开一扇门,看到一 个另外的世界。无论对棋手或普通人,看到的世界越多,境界就越能提高。前不久, 江、芮夫妇作为嘉宾,陪同徐天王和金荣三前来深圳参加新闻发布会期间。我见到 他们说起祖德对他们的关心,江铸九动情地说,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师长。 所谓管理,说到底是与人打交道。与人打交道,特别是与棋手,头一条是理解, 如常人所说“贵在了解”。无论说起俞斌的后劲,刘小光的狠,周鹤洋的斗志,常 昊的稳,陈祖德都如数家珍,对这些棋手的为人和棋风都非常了解。说到马晓春的 怪,他有他自己独到的看法。关键是你从什么角度看。其实马晓春非常细心,很会 体谅人,只是不挂在嘴边上。他举了个例子,一次他去河南参加一个活动。马晓春 知道他一向早睡早起,怕耽误他早上用餐,特意从外地打电话给有关接待单位,叮 嘱他们早上准点安排人陪同他用餐。 著名女棋手华学明的哥哥华伟荣也是一位专业棋手,后到棋院围棋部工作。他 不幸得了脑瘤,住院期间,祖德不论多忙,只要他人在北京,每隔一个星期就去医 院看他一次。随着病情加重,华伟荣拒绝任何人探访,惟有祖德是个例外。临终之 际,华伟荣还惦念着最后的遗憾:“陈院长下次来再也见不到我了。” 自1980年大病之后,陈祖德退出棋坛第一线,便一头扎进棋类活动的领导管理 工作。与下棋一样,认真而敬业。近年来我国围棋事业的发展有目共睹,相信与他 以及他的同事们所作出的努力分不开。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