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严管组虐待老人 下午一开工,李洪生就叫周老头儿和尹志奎一块儿抬土。本来尹志奎是不想抬 的,可见沈指导员还在工地上转,怕给自己扣上个" 抗旨不遵" 的帽子,只好咬着 牙继续抬土。王振春装锹,周老头儿满心不乐意,可又不敢违抗,心想:" 反正没 几天了,怎么也能对付过去。" 所以大伙儿按部就班干活儿,倒也相安无事。 刚干了一个多小时,只觉一股夹着凉爽气息的风在工地掠过,大伙儿不觉精神 一爽,宣传员陈成也从懒洋洋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提起传声筒叫喊:" 凉风下来了! 正是干活儿的好时候,现在开始百抬竞赛,由李统计给每副抬儿计数,加油哇! " 整个工地抬土的人叫着喊着开始小跑了起来。这时候凉风一阵紧似一阵,渐渐光 着膀子的人觉得皮肤发紧有点儿凉意了,而天边也已经涌起浓墨似的乌云,翻滚着, 推搡着,铺天盖地般吞噬着湛蓝的天幕。渐渐地风刮得猛起来,吹得水边密密的芦 苇左右摆动,发出" 刷刷" 的声响。附近工地的社员们开始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了。 全工地只剩下清河农场的劳改队和教养队还在队长的催促下干着活儿。不大一 会儿,刚才还明光瓦亮的天空,仿佛被一支无形的巨手扯来一块硕大的黑布罩上了。 天色立刻变得晦暗起来。卷着尘土的风里,开始夹带着星星的水珠儿,打在脸上凉 丝丝的。郑队长赶快去找沈指导员提问是否收工。因为属于生产方面的事情,沈指 导员不置可否,让他去问赵队长。赵队长硬梆梆地说了句:" 这点儿雨算什么?有 风云彩站不住脚,一会儿就过去了。" 可是老天爷就像跟赵队长作对似的,刚才还 卷着尘土,扫着枯叶的狂风,泄了气似的渐渐没了狂劲儿,疾风中裹挟着的毛毛雾 雨终于变成丝丝细雨。这时候劳改队也开始吹哨子收工了。教养队的人们虽然仍在 干活儿,但是大伙儿的脸上都挂着惊慌的面色,眼睛全盯在几位队长身上,同时动 作也慢了下来,只等队长一声令下拔脚就走。但是赵队长仍然若无其事地在草棚下 站着,目光盯着干活儿的人们。 又过了半个小时,丝丝细雨开始连成线,雨点也大了、急了。沈指导员走过来 说:" 小赵!可以收工了。不然雨下大了,人会淋出病来。再说,全工地的人都走 了,这些人也不能踏踏实实干活儿。走吧!" 说完这句话,他不等赵队长答言,立 即向早已等在一边的陈成命令:" 集合收工!" 小沈是中队政治指导员,论职位是 第一把手,赵队长尽管分工主管生产,也奈何不了他。其实小赵也不是不想收工, 只是为上午的事和沈指导员赌气罢了。 天色更暗了,浓密的乌云已经布满了天空,低得似乎就在人们头顶上涌动,远 处的墨云中开始有耀眼的蓝光闪现,隆隆的雷声如万鼓齐响,由远而近,由小而大 地不断地滚滚传来。众人开始心慌了,各组组长叫着自己组内的人名儿,往一起集 中。这时候雨线下得直了,打在地上 "啪啪" 有声,苇叶也被雨点打得" 哗哗" 乱 响,搅得人心都乱了。赵队长拔腿就走,后边各组还都在抬工具。沈指导员喊了一 声:" 各人把铁锹带好,扁担、麻袋就集中放在草棚下面,赶快往回走!" 这时候 豆粒大的雨点从天上撒下来,倾盆似的泼在众人的头上、身上。人们慌乱地按队长 吩咐把工具集中好,然后成漫散队形疾步往住地奔。赵队长在前头带队,沈指导员 和郑队长在左右监视,防备有人趁乱窜入两侧的浓密的芦苇中逃跑。陈成、李贵良 和几个小队长押后,督催着大家行进。 路程才走了三分之一,雨势更猛了,瓢泼似的从天上往下倾盆而泄,好似老天 爷把这半个月毒日蒸发上天的水汽全部在这一两个小时内还原给大地似的。疾步奔 走的人们,从头上、衣服下襟、袖口往下滴水,单薄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大伙儿开 始感到浑身似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紧抱着双肩。周老头儿、张浊臣这些年纪稍大 点儿的人全身发抖,一个劲儿地打冷战。张浊臣感到上下牙齿不住地捉对儿厮杀。 他紧绷着腮帮子,想止住牙齿的叩击,可是却办不到。冰冷的雨水仿佛把他的 心都浸透了。他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随着队列迈动着脚步…… 走了多一半儿路之后,西北方向又刮起风来。这风越刮越猛,把密密的雨幕吹 开,雨渐渐变小,最后在呼啸的北风逼迫下终于停止了。天上的乌云被挤压到天边 角落,西落的夕阳把它那温暖的余光抛撒在刚被雨水洗净的大地上。直到这时候, 人们总算回到了居住的五八五大院儿里。 因为前头回来的劳改队也在后半截儿路上挨了雨淋,所以管理员命令大伙房熬 了姜汤供给大伙儿驱寒。教养队回来后,每组也挑来两桶,众人分着喝。 吃过晚饭,赵队长本来要集合点名,讲一讲防洪堤收尾工作和下一步工作的安 排,沈指导员劝止了他:" 小赵,算了吧。你不是也浑身湿透了吗?干脆今天的点 名就免了,让他们好好儿睡上一觉吧。" 第二天起床钟响过,十几张病假条集中到 中队宣传员的手里。按中队规定,组员请病假,要先经组长批准交给小队长,同意 后再交宣传员一并呈送队长审批。陈成拿着一沓假条刚走到队长办公室门口,正遇 上赵队长拉门出来。他一眼看见陈成手里捏着的假条迎头说了句:" 都拿回去!八 个字:大病坚持,小病克服,一律不批。你可以领他们去医务室拿点儿药。治伤风 感冒最好的药就是抬大抬儿,出一身臭汗,病就全好了。" 张浊臣也被大雨淋病了。 他夜里哼了一宿,早上起床钟敲响,他挣扎着往起爬,手一软又倒在铺上。王 振春赶紧穿好衣服过来扶着他,帮他穿衣服。可他的手一挨上张浊臣的身体就觉着 有点儿烫人,而且全身一阵阵发抖,就说:" 老张,你在发高烧,先别起来了,回 头我帮你写张假条交上去请两天病假吧。再上医务室去拿点儿药。" 老张无力地睁 开眼皮,吃力地吐出几个字:" 算了吧,咱们严管的人别找钉子碰。" 说完这句话, 他坐在铺上大口喘几下气,又抓起裤子往腿上穿。小王帮他穿好衣服,又把菜汤给 他端过来。他摇摇头说:" 我心里有点儿恶心,不想吃饭。" " 不吃饭你今天怎么 熬得过去?" 小王没办法,端起自己那盆菜汤一仰脖子喝下去,然后手里抓两个窝 头边走边吃去找李贵良。 李贵良听说老张病了,又看到陈成搁在铺上的一沓假条,沉思了一会儿,缓缓 地说:" 这事儿有点儿麻烦。这两天大堤收尾,活儿特别紧,刚才陈成拿去的这沓 病假条全给碰回来了。不过这事儿搁在老张身上,可能有七成的把握。你现在马上 替他写张病假条,然后赶紧去队部办公室,进屋直接把假条递给沈指导员,记住! 千万别给赵队长!这事儿也许就办成了。" 小王依计闯进办公室。正好三位队 长全在。小王进门直奔沈指导员,到跟前喊了声:" 报告!" 三位队长全都盯着他 看。 小王生怕赵队长发话,立刻把假条往沈指导员面前递过去。这时候赵队长还真 发了话:" 干什么?想请病假?少费话!回去出工干活儿!别找不自在!" 沈指导 员已经看清假条的内容,他伸手止住了小赵,疑惑的目光看着小王问:" 他怎么不 舒服了?" " 报告队长,他昨天让雨淋了,夜里一宿没睡,一个劲儿哼哼。早上我 扶他起床,他身上发烫,鼻子眼儿呼出的气儿都是热的,早饭也吃不下去。所以我 来替他请病假的。" 赵队长这才听明白不是王振春请假,忙问:" 谁呀?" 沈指导 员望着假条,沉吟了一下说:" 张浊臣病了。" 然后看了赵队长一眼,转身拿起桌 上的笔就要签批赵队长马上脸一沉,骤然抬高了嗓门儿说:" 不行!老沈,这个假 条不能批!今天所有的条儿全打回去了,他也不能例外!" 沈指导员脸上顿时露出 了不悦之色。他把假条放在桌上,对小王说:" 你先回去吧。" 小王应了声" 是" , 立刻转身走了。 看着小王出门的背影,小沈冲郑队长一努嘴儿,示意他把门关上,然后面色严 肃、意味深长地对脸带怒色的赵德喜说:" 小赵,别的人不批就不批,张浊臣是钟 政委交代过要适当照顾一下的人。眼下我们把他严管了,我心里就有点儿不踏实, 不过我们总可以找出他顶撞干部的理由来。现在他病了,咱们不批他休息,万一出 点儿什么事儿,恐怕连钟政委也吃罪不起。听宋科长透露过,张浊臣在延安时期就 是解放区的一名县长了。他当年的秘书现在是中央的一位部长。他现在犯错误了, 我们当然要对他教育改造。但是这些背景也不能不考虑。我的意见是批他的病假! " 郑队长立即表态:" 我也同意。" 这时候赵队长呆板的脸上毫无生气,好似 蒙上一层阴云,半响才甩出一句:" 那就批他半天,中午随饭车出工!" 说完不容 老沈说话,就拉门出去点名了。 沈指导员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向郑队长交代:" 上午我不去工 地了,一会儿我请大夫给张浊臣看看,让干部伙房弄碗肉丝面,多加点儿姜丝,给 他发点儿汗再出工!" 赵队长在全队出工前的点名训话中大发雷霆:" 你们知道自 己上这儿干什么来了吗?你们是一群社会渣子,是来接受政府对你们的劳动改造的。 在这儿和在社会上可不一样。有的人有点儿小病就想泡病号不出工,妄想!我 在这儿告诉你们,八个字:大病坚持,小病克服!只要有口气儿,就得给我出工干 活儿! 这也是政府对你们的考验,看看你们认不认罪,服不服管!今天除了张浊臣因 病重一点儿,中队准了他半天假,其余人一律给我出工!想抗拒的,架也得给我架 到工地去!你们听见没有?" 队列里参差不齐地应了一声:" 听见了……" 赵队长 对这种有气无力的回答极不满意。他还想再说什么,可终究只是喊了声:" 出工! " 然后在前边带队往大院儿门口走去。 张浊臣硬撑着参加了早点名,但他站在队列里晃晃悠悠站不稳,头重脚轻,眼 冒金花儿,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儿劲儿也提不起来。队列出工以后,他扶着墙,挪 动脚步走回屋里,坐在铺位上喘粗气儿。不一会儿队里管送午饭的刘长江来了。他 和其他几个解除教养了的人编为一个职工小组,负责宿舍区打扫卫生,站岗值班和 往工地送水送午饭。刘长江奉沈指导员之命,带着医务室的医生来给张浊臣看病。 按照农场的规定,犯人或教养人员看病,都是由干部或教养队宣传员领着去医 务室,像老张这种伤风感冒,也不过几片阿斯匹林就打发了。但沈指导员亲口对医 生下了命令:" 给他打退烧针,吃点儿好药!" 医生也是犯人,干部的话岂敢不听, 所以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一般的小病,打针吃药之后,嘱咐老张多喝点儿开 水,蒙上被子睡一觉,醒来就会好了。他知道老张是劳累加雨淋闹的,睡一觉发点 儿汗就全解决了。 大夫走了以后,刘长江又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姜末肉丝面。老张连汤带面吃 下去,浑身热乎乎的,病先好了一半儿。他告诉刘长江:" 你送饭走前来叫我。" 就蒙上被子睡了。 几个小时后刘长江来叫他,果然他浑身轻松,烧也退了。穿好衣服坐在饭车上 出工。沈指导员也来搭饭车,见老张坐在车上,就关心地问:" 张浊臣,好点儿没 有?不行就回去休息,我会对赵队长讲的。" 老张脸上挂着一丝儿不自然的苦笑, 凄然地说:" 谢谢沈指导员的照顾,我现在好多了。到工地干活儿,出身臭汗,兴 许就全没事儿了。" 饭车来到工地,沈指导员头一个跳下马车。只见郑队长神色慌 张地迎上来,趴在沈指导员耳边说了几句话。老沈顿时有些紧张起来,着急地问: " 人在哪儿?" " 在那儿躺着呢!" 郑队长一指草棚回答说。小沈二话没说,立刻 大步往草棚走去。老张下了车,立刻往严管组工段走。一路上许多双眼睛都盯着他。 来到组里,他下意识地感到众人的神情有些紧张,每个人都板着脸,默默无言 地干着活儿。他刚要去拿平锹,李洪生阻止了他:" 你不用平上方了。今天组里少 了一个人,你和王振春抬土吧。" 听了这话,老张的目光在工段扫了一眼,这才发 现周鼐鼎不在组里。" 咦?今天歇病号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么,这家伙难道逃跑了? " 老张心中顿生疑意,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他不爱过问这些事情。他正向取 土坑走去,从草棚方向传来沈指导员的喊声:" 张浊臣!你过来!" 老张走到草棚 前,沈指导员把他叫到棚里。这时老张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看模样像是周鼐鼎。 他平躺着,脸上挂着血迹,嘴里轻声哼着。沈指导员指着他对老张说:" 周鼐鼎病 了,你就在这儿照顾他一下。把他的饭菜端过来喂喂他。一会儿马车回去,你就护 送他跟着马车回去,带他去看看病,安置他休息。" 老张答应着,走到周鼐鼎身边 弯下腰,轻声地叫:" 老周,你怎么不舒服了?能不能坐起来,我去给你打饭。" 老周浮肿的眼皮儿睁开来,见是张浊臣在身边,眼睛中闪现出一丝儿焦虑和痛苦, 两眼灰蒙蒙的,没有一点儿神采,挂着已经干了血迹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儿笑意, 嘴角撇了撇,挤出几个字儿来:" 我……我不吃……吃……饭。" 说罢头一歪,眼 睛又闭上了。 沈指导员带着郑队长去找赵队长。全队正在开午饭,一些人端着饭盆从草棚前 经过,都把惶恐哀怨的目光向棚里的周鼐鼎扫过去。但是没一个人敢走进草棚,只 是匆匆而过。老张先拿饭盆去打饭,路上碰到神色慌张的王振春,关心地问:" 您 好些了?" 老张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 小王,老周得的是什么病,早上出工 还好好儿的,这会儿怎么连说话的劲儿都没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小王仍然没 回头,只是说:" 现在别问,一会儿您假装解大手,咱们就伴儿一起到苇子地里我 跟您说。" 说罢紧走几步,神色慌张地奔饭车去了。 开过饭之后,老张从草棚走到组里,对散坐在地里的李洪生说:" 李组长,我 要解大手,看看谁和我一块儿去?" 这时王振春立刻应声:" 报告组长,我也要解 大手,我和他一块儿去吧。" 李洪生神情黯然,耷拉着脸有气无力地说:" 懒驴上 磨屎尿多,龟儿子长了副直肠子,刚吃完就拉。小尹,你跟他们去一趟。" 在一边 愁眉紧锁的尹志奎身子没动:" 我腰扭了,你去吧!" 这时候李洪生牛卵子眼一瞪, 口气咄咄逼人:" 你龟儿子活该,不是你出的主意,会惹出这麻烦?少费话,快去! " 尹志奎一反常态,没有和土匪顶嘴,只是嘴里小声嘟囔着,不知说了句什么, 手扶着地慢慢儿爬起来,像怀孕女人一样直挺着腰,一只手叉在腰眼儿上,一步一 步挪着脚,跟在老张、小王身后。来到苇丛深处,他怕闻屎味儿,站在远处能看见 这两人的地方等着。老张和小王找个空地儿蹲下来假装拉屎,小王眼睛盯着远处的 尹志奎,对老张把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早上请病假的人当中本来也有周鼐鼎,但是他的假条在组长那儿就给碰了 回来。出工到了工地,他见老张没来,就请求组长让他顶替老张去堤上平整上方。 李洪生不单不准,反要他继续和尹志奎抬土。因为今天是工程结尾的最后一天, 中队宣布上午全体人员全部上齐,中午拖拉机碾压,下午全体人员在堤上修整堤坡, 等待指挥部验收后收工。所以严管组要集中劳力往堤上抬土。可是经过昨天的一场 暴雨,抬土的道儿变得溜滑溜滑的,尤其往堤上爬的" 马道" ,更是进一步滑下来 半步。才抬了几趟,老周就觉得两腿使不上劲儿了,每向前迈一步,肩上的重量压 得他直不起腰来,十只脚趾头用力抓着地面的烂泥,腿部的肌肉紧绷着,一阵阵的 酸疼。就在抬重抬儿上堤的时候,一不小心,脚底下一打滑,他连人带扁担都倒在 稀泥里,而后杠的尹志奎一下子就把腰扭伤了。这一下激怒了李洪生,他手指点着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周老头儿就骂:" 你个龟儿子,存心害人,老子跟你抬,走!" 他们两人一副抬儿,抬了几个来回,虽然周老头儿又滑倒了两次,可是李洪生一点 儿没事儿。但是老周可受不了了。他提出去装锹,李洪生不同意。这时候王振春对 李洪生说:" 李组长,这坡陡路滑,我比他年轻,还是我来抬吧。" 赵队长一直在 旁边看着他们,这时候开了口:" 让他们换换。不过有一点,你可得供上抬土的。 " 可是老周装锹根本不行,每一趟都只装了三分之二麻袋。气得赵队长上去一 脚把他踹倒:" 你这是诚心消极混泡,继续犯罪,滚到上边去抬土!" 周鼐鼎浑身 沾满稀泥,已经躺在地上起不来了。赵队长就命令李洪生派人把他抬起来:" 架着 他也要他抬!"-- 按劳改队的整人办法,所谓" 架着抬" ,就是把扁担放在老周的 肩膀上,左右有两个人架着他的胳膊拖着他走。可是这个办法并没有治了老周,他 干脆耍死狗,眼睛一闭,浑身放松下来,由这些人架着、推着,而架着他的人比周 鼐鼎还累。这时候因为扭伤腰而坐在一边儿的尹志奎冲李洪生一挤眼儿,做了个抬 的手势。李洪生立刻想到小尹跟他说的治人的办法。于是他命人把老周按趴在地上, 在他胸口和大腿根儿捆上两条扁担,然后在他后背上铺上装土的麻袋,命令装土的 王振春往麻袋上装土。 小王看见是这个架势,迟疑着不敢装。李洪生气得把小王推到一边,亲自挖泥 条往麻袋上拍。麻袋上很快装成一个小坟包似的,然后叫四个人连筐带人一起抬起 来往大堤上走。这时候周鼐鼎趴在地上,嘴巴被泥糊住了,脸也挂破了,鲜血直流。 重重的泥条砸在他的背上,疼得他" 哎哟哎哟" 直叫唤。他的身子被当作抬土 工具连泥条子一起抬了起来。 几趟抬下来,周鼐鼎脸上的血和泥混合在一起,他开始喊叫:" 救命啊!" 土 匪停下手问他:" 你还捣乱不捣乱了?" 老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嗬!你还挺硬 的,不认错,接着来!" 土匪恼怒地又挥锹继续装土。像这样又抬了两趟,尹志奎 坐在一边儿,见周鼐鼎脑袋搭拉下来了,眼睛紧紧地闭着,心想:" 可别弄出人命 来!" 于是对李洪生说:" 李组长,住手吧。让他好好儿反省反省。" 李洪生也有 同感,只是觉得没有台阶可下,这一下就坡下驴,说了声:" 好了,给他解开,搁 一边儿去,我就不信整不了你个老乌龟!" 直到上午休息时间,老周仍然一动不动 地躺在泥地上,只是嘴里不住地呻吟着。郑队长过去看了看,让李洪生派人把他抬 到草棚下去…… 老张听王振春把事情讲完,心里不由得腾起一股怒火,双眉皱成眉棱,不住地 颤动着。他问小王:" 当时都有谁在现场看到了?" " 大伙儿全看见了,只是没人 敢出头阻拦,可刚才你没看见,多少人都用眼睛瞪着土匪……" 正说到这儿,远处 的尹志奎冲这边喊叫:" 干什么呢?拉线儿屎吗?拉完了快点儿走!" 老张回到草 棚,送饭的刘长江正等着他:" 老张,沈指导员叫你去一趟,在那边儿。" 张浊臣 先走到老周身边看看,把手指头搁在老周鼻孔下试了试,然后一转身奔队长休息的 地方走去。老远地他就看见沈指导员背着手站在赵队长面前,冲坐在地上的赵队长 指手划脚地说什么,走近了隐约听到沈指导员气呼呼的声音:" 赵德喜同志--!上 一次队里的死人问题还没解决,这一次又出现虐待犯人的事情。你说,咱们怎么向 上级党委交代?怎么向犯人家属交代?这件事情一定要引起咱们重视。你要写出检 查来。有关责任人员要给予处理,不然还要党的政策干什么?" 这时候沈指导员看 见老张走过来,就住了口,往前迎了几步拦住他交代:" 张浊臣,你马上和刘长江 一块儿把周鼐鼎抬上马车,送回去。告诉医务室的大夫,如果治不了,马车别卸套 儿,立刻送到总场医院去。" 说完扭头往回走了几步,猛地站住脚,回身说:" 噢, 对了,送总场医院你就别去了,让职工组的人去两个。" 第二天,因为防洪堤工程 完工了,中队宣布休息半天洗洗衣服,下午搬家往东区农场支援稻田除草和麦地运 肥工作,同时宣布严管组解散,是哪个组来的回哪个组。这一下尹志奎傻眼了,因 为他调出来以后,二组另指派了一个副组长,他只好回二组当个组员。他当然不甘 心,于是去队部找赵队长,要求调到一组去。因为一组刘玉宝的组长位子还空着。 他认为在严管组替赵队长卖了力气,赵队长一定会答应他这这么点儿小小要求 的。 来到办公室,屋里只有赵队长一个人趴在桌上写东西,见尹志奎进来,他赶忙 拿一张报纸把桌上写的东西盖上,满脸不悦之色问:" 你来干什么?" 小尹把来意 一讲,赵队长一边听着脸儿就拉长了,不等小尹说完,手在桌上一拍,眼睛就瞪圆 了:" 你还有脸来提什么要求,让你们管几个人都管不好,给我惹那么大麻烦!你 们整周鼐鼎为什么不事先向我请示,事后又不报告!" 这话问得小尹一愣,他脑子 转了几转,随即小声小气儿地说:" 赵队长,您当时不是也在工地上吗,您还踹了 他一脚……" " 浑蛋!" 赵德喜扯着嗓子骂:" 我什么时候踹过他?我又什么时候 在现场?你敢诬陷我!你回去告诉李洪生,就整周鼐鼎的事儿你们几个人都要写出 思想检查。材料里不许胡说八道!写好了我会照顾你们的,记住了没有?" 小尹让 赵队长训得一声儿不敢吭,连连点头称" 是" ,倒退着出了队部,垂头丧气地去找 李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