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荒年不能忘生产 尽管春节给李副场长带来不少烦心的事儿,但他从心眼儿里还是非常感谢新来 的王守仁场长。不是这位神通广大的场长,整个分场的干部、职工和教养人员都不 可能过好这个春节。离春节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李副场长因为既管生产又管生活, 他绞尽脑汁,跑了总场多少趟,甚至还上门去求在地方上当官儿的战友,但到头来 除了弄到点儿白薯干儿之外,什么也没搞到手。 这件事王守仁知道了,立刻回北京去。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令干部们欢呼雀跃 的消息:猪骨头、鸭架子共两千斤,宰好的鸭子每位干部一只,猪油两大桶,还有 两口活猪。这些东西王场长是凭关系从北京郊区局属农场东一点儿,西一点儿央求 来的。当然,他是副局长的公子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些东西外加总场拨下来的人 头份儿供应的猪肉,分场这个春节的生活供应,院儿里、院儿外的所有人都满意了。 但是老李为了总场供应的定量肉,又生了一肚子气--按规定,猪肉干部每家一 斤,教养人员每人三两,就业职工每人五两。这既体现了党和政府对这些改造人员 的关怀,又突出了政治,划出了界限。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李副场长带车去领 肉和白面,却发现这供应标准在执行的时候变了样儿:工业区的干部、劳教人员和 职工领的是净肉、净面;西区分场是农业分场,发给他们的是活猪和一箩到底的带 麸子的红麦面。他气愤地质问管理员:" 难道这猪毛、猪粪、猪骨头也算在供应数 里了吗?人家工业区的猪就没长这些东西吗?" 管理员正眼儿都不看他一眼,歪腔 邪调地说:" 怎么?你对大跃进有意见吗?反右倾整风报告你没听吗?工业要大干 快上,还要超英赶美大跃进。他们多吃一点儿不应该吗?再说农场有野菜,王场长 又弄了不少外快,还不知足吗?" 王守仁也劝他:" 为这些事儿生气不值得,又不 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让人家扣上个' 反对工业大上' 的帽子,多冤哪。" 和上边生 完气,为分这些吃食和下边又闹意见。老李主张把两千斤骨头、猪油和猪的" 下水 " 全分给院儿里的大伙房,由专人管理,细水长流,把骨头熬油后粉碎成骨粉,加 进窝头里去,总算是有点儿营养的东西。猪的" 下水" 煮出来给院儿内所有病号一 碗油水大些的菜,补一补消瘦的身体。农忙快开始了,到时候需要大量劳动力。猪 油由专人负责,每天在病号队的菜汤里加一勺。他的想法得到分场领导同意,可下 边那么多干部和家属,都眼巴巴地盼着多分点儿油和肉以度春荒,听说李副场长的 主张,像一勺凉水倒进滚油锅里--一下子炸了。摔闲话的,找场长提意见的,直接 甩" 片儿汤话" 的,全冲老李来了。甚至有人扬言要上总场找钟政委告状,告老李 是" 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敌我不分,立场不稳,要求在这次反右倾整风运动中, 对他进行批判。--这后一种人中,以刚复职的赵德喜闹得最凶:" 姓李的一贯偏袒 教养分子,他自己过去也犯过错误,对这种人不能让他再当分场长,撑死了当个生 产队队长!" 他这一闹腾,给老李更添了烦恼。王守仁知道老李的心思,安慰他说 :" 这个你放心,他赵德喜蹦不了几尺高。总场那儿除了刚调来的白忠帮他说话, 其他人不会听他瞎白话的。" 王守仁说这话不是没有根据。赵德喜的复职,完全是 白忠一手帮他办的。这两人本来不认识,可赵德喜的妻子和刚调来在交通科任会计 的白忠妻子认了干姐妹。当然,赵德喜也往白忠的新居送了不少东西,这中间有大 米、鸡蛋。当时这都是比较稀罕的东西,是赵德喜从公社那边捣腾来的。反正是拿 公家的东西" 交易" ,即便是" 五马换六羊" ,他也不在乎。 白忠" 收桃报李" ,以" 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为由,替认字不多的赵德喜写 出一份申诉书,同时在钟政委面前用" 阶级立场稳" 、" 管教有方" 、" 政治立场 坚定" 的评语,替赵德喜说了不少好话。最主要还是赵德喜出钱用高价在农村买了 二斤猪肉,白忠又在北京家里要了几斤点心票、酒票,买了礼物去了一趟对他比较 青睐的副处长家。副处长一个电话,以急需干部为由,就让赵德喜复职了。王守仁 是从钟政委那儿知道原委的。因为他历来跟白忠意见不和,也本能地厌恶赵德喜, 所以他告诉老李:" 赵德喜再吵闹,你叫他来见我。" 春节一过,干部中开展" 反 右倾整风运动" 。上边指定李树德对去年" 土方大比武" 中粮食不定量问题做了检 查。以赵德喜为首的一部分干部发言揭发,批判李树德,要求上级党委给他戴" 右 倾机会主义" 分子的帽子" 下放劳动" 。王守仁和钟政委通了气儿之后,把这股风 给顶了回去。只认定老李" 违反粮食政策" 的错误,但肯定了老李是为生产着想, 事出有因,最后经总场党委批准,给李树德一个" 解除分场副场长职务" 的处分, 只任直属中队中队长,代管全分场的生产指挥工作。整风运动就算结束了。 赵德喜闹哄半天的目的没有达到,他原想把老李整倒,由他去直属队上任。因 为直属队在分场的地位特别重要,一般来讲,这个队的中队长就是分场场长的后继 人,指导员也是分场教导员的接班人。赵德喜先跑总场,由白忠给他帮忙,找了人 事科宋科长。费了半天口舌,让钟政委一句话给打发走了:" 个人服从组织!你有 什么话去找王场长谈谈吧!" 还批评了白忠一顿,闹得白忠灰溜溜的不敢再替他说 话。赵德喜只好去找王守仁,要求安排在直属队工作。王守仁也对得起他,一句多 余的话没说,指着办公桌上的一张纸,语调冷峻地说:" 两条路你选,回人事科重 新分配工作,介绍信在这儿,你拿上就可以走,分场绝不留你。如果想在这儿干, 马上到五八五村去上任--当休养队队长!" 别看赵德喜敢跟李树德吵,敢和郭教导 员顶,但是对这位市局领导的公子,他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违心地笑着奔休养 队上任去了。 萧杀万物的寒冬终于熬过去了。大院儿里的病号们得益于王场长的神通和李副 场长的主张,除了极少数年纪大,身体原本有病和几例吃多了撑死的人之外,绝大 多数人身体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眼看春天到了,农忙要开始了,王守仁心里有点 儿着急了。因为他对农业一窍不通,几次想去找李树德,又怕老李刚受处分,思想 有情绪,自己去了会碰钉子。没想到老李却主动来找他,一见面开门见山提起了种 地的事:" 这些日子,我跟王汉谈过几次,也找过县里农业局,还找了几个公社老 乡聊了聊。从这一冬天没下一场痛快雪来看,这春旱怕是跑不了了。全总场的地都 靠一条河灌溉本来就紧张,何况我们是新开的荒地了。去年我看过,分场要想用水 有保障,还得靠咱们身边的那条河。只不过眼下劳力抽不出来,身体状况也不允许。 不然从河边修一条干渠,把水抽上来用,有多好……" 老李停住了话,仿佛沉 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之中。王守仁喜出望外地看着老李激动地说:" 老李--你不愧是 位老--" 他想说" 党员" 二字,但话到嘴边立刻改口:" 干部哇!我怕你对那个处 分心里想不通,所以没敢去麻烦你。没想到……" 老李嘴角挂着一丝儿淡淡的苦笑, 拦住王守仁的话:" 这算什么处分?说心里话,这是给我卸了包袱,减少压力。我 谢你还来不及呢!不过你放心,生产上的事情我会过问的。就是不让我代管,我也 会提建议的。根据老乡们的经验和农业局的意见,今年的旱情不可忽视,即便河里 有点儿水,也要先保东区农场用水,所以我们要从无水可用的角度考虑今年的种植 计划……" 王守仁静静地听着,只是提起暖瓶给老李倒了一杯水。 " 我征求了各方面的意见,对今年的生产有个想法,供党委研究参考。去年种 的一百亩冬小麦,怕是指不上了。春小麦也不敢播。如果浇不上水等于白扔了种子。 所以要早做春荒的准备。冬小麦长不成也别扔。小麦根儿好歹也在地里待了一 冬天。 在我们老家,遇上荒年,小麦根儿、棒子根儿都能粉了吃。春暖花开,地里野 菜也会长出来。咱们先别翻地,让它长,然后收上来。能晒干的晒干,准备掺着吃。 在靠近排水总干渠的地里,可以种点儿耐盐碱的高粱--最好是牛心儿红高粱。用抽 水机抽排干里的水灌溉,少种点儿' 马牙黄' 的老玉米。凡是耐旱、耐盐碱的各种 豆子也种一些。这是我们分场今年口粮实打实的来源。至于总场下达的生产任务, 咱们尽量去完成;能不能有收成,那就看天了。抗病虫害的农药,像666 、DDT 、 赛力散等等也要准备一些。至于劳力的安排,播种以拖拉机为主。各队身体还能凑 合出工的,请示总场批准,给加点儿粮食定量,实在不行,让直属队的人员顶上去。 打野菜的活儿由各队的病号们去干。生活上的事儿我可没什么好办法。撑死了 再闹点儿白薯干儿来。这要靠你想办法了!" 王守仁听了这番话,立即表态:" 行! 生产上的事情今后全靠你来主持,生活上,总场说秫秸粉快没了,全靠纸浆了。听 说有人发明了人造肉。我是从北京听来的,是用人工制造的东西,含的营养跟肉一 样。 下次咱们也做点儿出来,起码干部们要弄点儿吃。全分场这上千号人,全靠咱 们几十位干部管着呢!反正生活供应上我尽全力争取,马上要给全体人员发放烟票、 点心票、糖票了,听说还有工业券要发,以后买个脸盆、暖瓶什么的,全得凭这个 券。 这些后勤上的事情我来干,你放心,把生产抓好了,有什么事情我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