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社会中大乾坤 护秋小组成立得快,解散得也快。因为本来种得就不多,农场周围村里来抢收 的老乡日渐增多,连一些刚灌浆只有一包水儿没成熟的高粱穗儿他们全抢。所以分 场决定干脆动员所有能走动的人员,按中队划分区域,把分场界内所有的地面剃了 一个" 大光头" 。然后把杂草,高粱杆等所有的植物根茎弄到场院上晒干以后用粉 碎机打碎,再进电磨磨成粉,掺着吃。 护秋小组一解散,其他人各回各组,只有王振春和余亮没地方安排。 余亮不是在伙房当副组长吗?怎么又到了护秋组?这事儿发生在王场长北京回 来之前,就发生在大院儿伙房前边。那天正在开晚饭,按定量标准规定出工挖野菜 的人晚上可以领两个" 驴打滚" 和一勺纸浆野菜棒子面粥。这" 驴打滚" 本是北京 的一种小吃,它是用黄粘米面蒸熟擀平,然后包上豆沙、红糖,在炒熟的豆面儿上 滚一下,装在瓷盘里再浇上糖稀。但这里的" 驴打滚儿" 是一种" 代食品" ,是把 野菜、纸浆加秫秸粉团在一起,用一个长方形笸箩,里面装上玉米面,斜支起来, 然后把" 菜浆粉团" 从笸箩上方滚下来,仍团子表面粘上一些玉米面儿,放进笼屉 蒸熟,就成了" 驴打滚" 了。 从去年国庆节以后,张礼就升为教养四中队的小队长了。他端着自己那份儿饭 往回走,一不小心脚尖儿碰上一块砖头,把他绊倒了--他是个一米七八个头的大小 伙子,怎么会让一块半头砖给绊倒了呢?这是因为在" 抗旱备荒" 的年代,这些人 饿得不单身上没肉,两条腿还发飘,不听使唤。就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样,别说一绊 就倒,连风大点儿,都能把人吹倒。他一躺下,两个" 驴打滚儿" 从手上的盆里飞 了出去,眨眼间不见踪影。一盆纸浆野菜和棒子面儿" 勾芡" 的粥撒在地上,立刻 就有五六个人趴在地上,几颗脑袋凑成圆圈儿包围了这盆粥,连吸带舔地一盆粥立 刻进了这几个人的肚子里,连地上的尘土都舔干净了。等张礼从地上爬起来,这些 人已经走散,只剩下舔得溜光的饭盆在地上扔着。 张礼无可奈何,但又不甘心就这样饿一顿,因为要等十个小时才能吃上下一顿 饭。他觉得自己是小队长,伙委李贵良怎么也得给他个面子,最少能补一盆纸浆粥 喝。可是李贵良板着脸拒绝了:" 政府的粮食政策我不敢违反,这事儿你去找队长 吧!" " 队长这会儿都不在,你就睁一眼闭一眼吧!" 张礼近乎央求着说。这时候 余亮正好在伙房里,李贵良把张礼推给小余:" 余副组长正好在这儿,你去跟他说 吧。" 小余这些日子跟王振春久别重逢,常在一起聊天儿,听说过这位张大组长的 名头。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张礼,不咸不淡地说:" 什么?让半头砖绊了个跟头?不 会吧?--凭你这一米八的身量儿,一堵墙也挡不住哇。别是吃完了又来蒙一份儿吧? 都像你这样说撒了就补一份儿,这粮食亏了找谁去?。认命吧--,算你积德行 善了。 " 说完转身就要走。 张礼听这话心里生气,自忖一个副组长怎么敢对他这个小队长来这一套?就上 手去抓小余脖领儿。小余这些日子跟王振春学了几手摔跤,正愁找不着人" 练跤" 呢。他一闪身,让过张礼的手,趁势抓住对手的胳膊肘儿,另一只手搁在张礼的后 脖子上,嘴里喊一声" 走--" 也加上张礼腿软,一下子给推出门外趴在地上了。 伙房外边的人一看打架了,立刻围上来看热闹,还有人喊:" 伙房打人了!" 张礼见此情景,干脆趴在地上不起来,放声大哭。不一会儿沈指导员听说队里的小 队长被打了,立刻赶了来。直属队何队长正巧在办公室,也来了。何队长一听是余 亮打人,心说:" 这回可找着你小子的茬儿了。" 前些日子王守仁场长找他谈过话, 批评他不该常上大伙房以检查为名吃窝头,伙房组长私下告诉他是小余捅上去的。 沈指导员要护着自己手下的红人儿,何队长要借机报复余亮,目标一致,于是 余亮就被赶出伙房了。李队长自打被撤了分场副场长职务,其他队长就不大听他的 话了。 正巧组织护秋组,李队长就把余亮安插进去。 李队长正为安排王、余二人的事儿犯愁,王场长把他叫了去,通知他分场部直 属队成立了一个" 挖坑组" ,还是让王振春领着人去干。 老李有些迟疑:" 是不是早了点儿?快上冻了再挖也来得及。" 王守仁不以为 然地说:" 反正也没什么活儿了,弄上四五个人住到五八五去,干上半个月就行了 吧。" 王守仁急着让王振春去挖坑是有原故的。护秋那几天,王振春向他报告了一 件令他震惊的事儿。这事儿还得从王振春护秋那会儿说起。一天,王振春和余亮几 个人在和公社交界的高粱地里抓住一个老乡,还有几个妇女背筐提袋的跑到农场和 公社交界的路上坐着。王振春让那人背上口袋跟他们上场部。那人打着哈哈从兜儿 里掏一支烟卷儿来递给小王。" 不抽。" 小王一口回绝了。那人又从袋里取出一块 棒子面、白薯面儿两掺的饼子递过来。小王顺手递给余亮,小余把饼子交给其他几 个人分着吃了。小王仍不松口,这一下那人急了,跳着脚说:" 嗬?跟我杜老三来 这一套,吃了我东西还治我?告诉你们,我可不是好惹的!" 说着一个冲步,上来 冲小王脸上一拳打过来。小王脚没动窝儿,一侧身双手抓着他的胳膊,脚底使个" 绊儿" ,就把杜老三扔到地上了。杜老三一看硬的不行,爬起来又嘻皮笑脸地凑过 来:" 兄弟!有两下子--大哥我交你这兄弟了。实话告诉你,五八五的刘玉宝知道 不?那可是我的好朋友。跟我交往,吃香的喝辣的,瞧见没有?鸡蛋、肉、大米、 白面我这儿都有,还有瓶儿酒。刘玉宝从我这儿弄了不老少,吃得顺嘴流油!" 小 王猛然想起,那天中午那个姓孙的老头儿对他说的话,眼珠儿一转说:" 刘玉宝我 也认识,他凭什么从你那儿弄过来好东西?" " 凭什么?衣服裤子、手表大衣我全 要。一样东西一个价儿。还告诉你,就连你们赵队长也跟我打交道呢!" 他是想用 队长来唬这几个" 二劳改" 。这句话引起了小王的注意,他故意问:" 赵队长也拿 衣服换?" 杜老三摇着头,从兜儿里掏出一盒烟来晃晃,得意地说:" 瞧见了吧? 墨菊的,这玩艺儿比衣服值钱。人家拿烟票儿来,能换不少东西呢?怎么样? 以后想弄吃食就找我,保准不叫你吃亏!" " 我上哪儿找你去?" " 每星期我上五 八五去一趟,你到院子外面干渠的桥上,就能找着我……" 王振春把这个情况向王 守仁汇报了,王守仁嘱咐他千万别在外边乱说。说到赵德喜就想到了白忠。王守仁 听钟政委提起过,西区分场有什么事儿,白忠全知道,常在他跟前叨咕。王守仁跟 李树德闲聊过,老李苦笑着说:" 打小报告的人不止一个,赵德喜算是老手了吧。 " 前一阵子有干部反映赵德喜经常大米、白面成袋子往家里带,偶尔还有鸡蛋、猪 肉。 别人问他有什么路子,他只说在公社有一个近亲,托人家买的。可明眼人都清 楚,他一个月就那么几十块钱工资,光猪肉就是五六块钱一斤,大米两块多一斤, 他那点儿钱能买那么多东西吗?可是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谁也不能乱来。眼下小 王是既喜又忧:喜的是终于有了点儿线索,忧的是这毕竟是口头上的话,没有证据 人家可不认账。可是怎么能让教养人员参与干部之间的事儿呢?思谋再三,小王决 定从杜老三身上打主意。他让王振春住在五八五,一边挖坑,一边向那些老头儿们 了解情况。主要是刘玉宝和杜老三的事儿,先跟杜老三搭上话,赵队长的事儿不许 他提一个字儿,下一步怎么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