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搞运动教养定期 大院儿里的思想混乱状况没有维持多久," 认罪认错,检举揭发运动动员大会 " 的召开,如同晴天霹雳,把所有沉陷在人为制造的假象中,乐不可支的人们震蒙 了,把那些有点儿头脑的右派们震醒了。 " 还要定教养期呢,回什么北京?" 紧接着运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了。 以白忠为组长的总场工作组,驻扎在分场部。分场的领导分工由郭教导员、沈 副股长负责领导运动,王场长和李树德带着生产干事、王汉和职工队的人投入水稻 田规划、整地、修渠等工作。 这种运动每年冬天都要开展一次,因此习惯地称这种学习运动为" 冬训" 。大 家也都熟知运动的进行规律,首先每个人写一份儿书面总结,第一条就是认罪认错, 然后依次是学习、劳动、生活、纪律。材料写好了要在全组通过,本人按照公安局 给自己定的案,进行批判。案由及情节是不许说的,只要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什 么" 头顶上生疮,脚底下流脓" 的坏蛋,什么" 彻头彻尾的反革命" ," 一贯反党 反人民" ,等等。出身好的骂自己是人民的叛徒,出身不好的给自己扣上" 资产阶 级反动派的走狗" ," 急先锋" ,反正一定要骂自己一个" 不吐核儿" ,这样的态 度才算端正。其他几项,也要弄上几条缺点,谦虚一番,就可以过关了。 这一次运动却和往年年终开展的运动不一样:单练" 认罪认错" 。每个组里如 果有档案上贴着白忠批注的人,这个人就是组里的重点,其他人会一带而过。轮到 这个人了,组长会按照队长的授意,一条一条地追问,记录员也会详细记录。最后 还要本人签字,如果组里有两三个这种人,队长就会亲临会场,现场指导,工作组 的干部也会不时进来听听,有问题会把队长叫出屋去面授机宜。白忠对工作从来都 是忠于职守的,尤其这种整人的事儿,他更积极。听着这些人祖宗三代地骂自己, 他心里会有一种很舒适的感觉。每天他吃过早饭就在大院儿里转悠,手上的笔记本 里,夹着写有一张名单的条儿。他会按名单巡回去听会,掌握现场动向。但他最后 的目的地还是伙房,因为胡明言在那儿开会。 伙房是直属队何队长负责监会的,按照白忠早上的布置,今天的重点是胡明言 发言,专门指定中队宣传员记录。白忠是半上午过去的,进屋坐下来听了几分钟, 他的脸就耷拉下来,怒冲冲地把何队长叫到屋外训斥:" 我早上不是跟你交代过, 让胡明言发言,怎么其他人在那儿瞎喳喳?" 何队长立刻解释:" 胡明言发过言了, 问什么都是三不知,现在组里正在端正他的态度……" 白忠立刻打断他的话:" 要 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吃的?进来都三年了,还端正什么态度?得!我算服了你了。我 亲自来问,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 " 现在请工作组长白科长做指示,你们注意听!" 何队长制止了众人发言,宣 布重新开会。 白忠狠瞪了何队长一眼,没接他的话茬儿,却板着脸说:" 这里是你们教养分 子说话的地方,今天又是胡明言发言的时候,我没什么指示。胡明言!" 小胡立刻 应了一声:" 有!" " 把你的罪名说一遍!" " 思想反动。" " 具体点儿!" " 我 在教养通知书上签字,就看见这四个字。" 白忠立刻把眼瞪圆:" 你的意思是没犯 过罪啰?那你签什么字?" " 报告科长,不签字照样得进来!" 这话噎得白忠差点 儿喘不过气儿来。他眼珠儿一转,点着头说:" 你这算说对了。不签字不等于你没 罪,也得进来。你现在说说你有什么反动思想?" 小胡很冷静地回答:" 我不知道 有什么反动思想。" 白忠" 嚯" 地一下站起来,手点着小胡,声音都变了调儿了: " 嗬?你不知道?是不是政府冤枉你了?要不要派汽车把你送回北京?我干了这么 多年预审,今天在这儿碰上硬茬子了。你说说,没有具体言论和行动,能定你个思 想反动吗?" 这时候组长抖了个机灵儿,立刻举起手来高喊:" 打倒反动分子胡明 言!" 事先并没布置喊口号,这一下组里人乱了,七嘴八舌地跟着含糊地吼叫。组 长又来一声:" 反动分子胡明言不认罪就叫他灭亡!" 这一回众人喊得齐些了。 白忠皱起眉头,挥手止住喊叫。作记录的宣传员表示不甘落后,立刻吼叫:" 胡明言站起来!立正站着回答白科长话!" 小胡没办法,只好从铺上下来,站在地 上,满脸的委屈,使劲儿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 说呀!" 何队长吼了一声。小胡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带着哭腔说:" 您让我 怎么说?我真的不知道!" 白忠转念一想:" 这小子没准真不知道,档案里没他的 材料嘛。" 他眉头一耸,心里又有了主意:" 胡明言,你坐下来,回答我的问题--" 小胡点点头,看看何队长,又看看组长,见他们没言声儿,就小心翼翼地坐在铺边 上。 " 我问你,你爸爸什么时候划的右派?" 白忠想从小胡的父亲那儿入手。 " 五七年。" 小胡老老实实回答。 " 他教养之后,你家生活有什么变化?" 小胡歪着脑袋想了想,心里数着一二 三:" 头一样,没钱了。我家五口人全靠爸爸的工资过日子。他走了,我家里连买 粮食的钱都没有了……" 白忠左手扳着右手的姆指:" 这是一、二呢?" " 我爸刚 走半个月,单位管房的让我们搬走。我们没地方搬,后来给我们找了间平房,让我 们从楼房搬下来。现在听我妈说又搬到简易楼了……" 白忠连总结带问:" 居住条 件不如从前了。三呢?" " 我上学,同学都骂我是右派狗崽子。学校不让我在学生 食堂吃饭了。" 白忠点了点头说:" 好!你在学校受同学歧视了。四呢?" 小胡皱 着眉头想了想,摇摇头说:" 其他没什么了……" 白忠站起来,左手扳着右手的三 个指头踱着步说:" 就算你没有了,从这三条看,说明什么?你们全明白,说明胡 明言对他爸爸划右派送教养这件事情不满。认为是政府造成他家庭破裂,生活无着, 上学受歧视。一句话:不民主,不平等。你这些不满的思想没对别人说过吗?" 小 胡肯定地说:" 没有!" 白忠站在小胡面前,喘着粗气说:" 你是全农场最顽固的 反动分子。进来都三年了,到现在还不认罪。好!今天咱们也别兜圈子了。我问你, 你曾经跟一个同学说过对社会不满的话,还要成立一个什么' 绝对民主平均党' , 有没有这回事儿?" 这话让小胡心里一惊,眼珠儿直愣愣地盯着白忠,心里回忆着, 半天才说:"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儿。" " 行!有你的!搁着你的,瞧我的!咱们走 着瞧!我现在告诉你,那个人的名字叫--" 白忠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同 时不眨眼睛地盯着小胡看。小胡又在脑海里搜寻,终于在记忆的旮旯里找到了一丝 儿痕迹,他恍然大悟,脱口而出:" 啊--!我是跟这个人说过一句玩笑话,说过就 忘了,根本没当回事儿……" 白忠大手一挥,眉飞色舞,抓住小胡这句话尽情地发 挥:" 喝,瞧你说得多轻巧,玩笑话?那些右派都说他们的言论是玩笑话,全没事 儿了?简直异想天开。这样吧,今天在这儿,你把当年对那个人说的原话再说一遍, 看看你态度是不是老实?记录的要记仔细!说吧--" 伙房开完了午饭,小胡就急匆 匆地去找王振春,一见面劈头一句:" 这回我总算知道害我进来的人是谁了!" 小 王正趴在铺边上写东西,听这话放下笔急火火地问:" 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说! " 小胡把上午伙房开会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小子真缺德,我是随口一说解心 烦的,他给我捅上去了,害得我差点死在这儿。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得写申诉! " 小王听完他的话,又拿起笔坐下来接着写他的材料,同时漫不经心地劝他说:" 依我看,这件事都过去三年了,谁还认这个账?余亮不是常说吗?身子都掉进井里 了,耳朵还能挂得住?人不跟命争,反正人都进来了,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 跟人争,这一百来斤儿就交给他了。" 小胡却不以为然:" 不行!我不申诉太冤了。 瞧你真是的!人家眼巴巴地来找你讨个主意,你只管写你的东西,不搭理我。" 小 王见他生气了,赶紧停下笔解释说:" 不是不理你,我这是给小余写东西呢。工作 组让他下午交上去。你的事儿都过去三年了,也不急在这一天。等小余的事儿办完, 咱们再好好儿商量一下。我尽快写完,王老师还要看看呢。" 这场运动对小王和小 余来说,十分钟一个,只要二十分钟,两人就都过关了。但是小余找工作组谈话, 揭发检举了一件事,工作组干部听了很重视,叮嘱小余立刻写出材料来,马上转交 上去。 究竟是什么事儿呢?这还要从王汉回到农场后说起。 王汉从北京回来,把小余叫去,跟他叙述了去他家的情况,建议他以后暂不要 往家汇钱。小余听了气得脸发青,牙咬得咯嘣响。回宿舍以后,他想了好几天。原 想写封信劝妈妈跟那个人离婚,可又一想,妈妈有爸爸那么一个丈夫,又有他这么 一个儿子,在村里哪儿能抬得起头来呢?可是不离婚,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左思右想,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件事儿来。那还是妈和那人刚结婚那年,有一 天,余亮无意中从门缝儿里看见那人把一个黄油纸包着的东西埋在厨房的墙角。那 人离开后,小余认为肯定是什么好东西,就偷偷儿把纸包刨出来。打开一看,只是 一张硬硬的纸,上边有的字他不认识。那张纸正中上方印着一个有好多个角的星星。 他只见过五个角的星星,就拿在手上数了半天,也没数出个数儿来。这事儿过去这 么多年了,他也没在意。上次妈来看他,提起过村里派人到那人老家查过他的历史 底细,余亮心里一动。因为在农场呆了这几年,他已经知道那个多角星星是国民党 的党徽了。但他认为再怎么说,这人一直在照顾妈妈和这个家,这点儿情面还是要 讲的,所以连他妈也没告诉。现在他觉得这件事儿已经到了该捅破的时候了,让政 府把这小子弄到他该去的地方,妈自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跟他离婚了。 小余先把这件事儿跟王振春讲了,小王一百个赞成:" 这孙子有这个底儿,他 还敢这么欺负你们母子俩,算他自找倒霉,写,马上写!" 小余心里还是不踏实, 又拉着小王去找王汉。王汉听了之后,反复想了一阵子,也同意小余干:" 这个家 伙忒坏了,应当有报应。他不单欺负你妈,还捏造事实故意把你送进来。不过这事 儿要分两步办,可以一举两得。首先把材料写好,时间、地点写清楚,公安局对这 种事情是非常重视的。如果真落实下来,他就得蹲监狱去。第二步就可以写申诉书, 提出当年破坏生产的事是他诬陷的,要求平反。如果能办下来,你不是就可以跟你 妈团圆了吗?" 小余听了,脑袋摇得跟" 拨浪鼓" 一样:" 不!平反了我也不回去! 离开这儿,我上哪儿挣钱养活我妈?哪儿不是土里刨食儿,这儿还有这么些哥 们儿,我舍不得。" 这件事定下来,小余又提出一件事儿:" 王老师,您瞧我这份 材料交李队长递上去,让他也闹个教育有方的成绩行吗?" 老王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 李队长现在带着我们在地里忙,这事就别打扰他了。万一事情没落实下来,咱 们没什么可怕的,别给他添麻烦。这事儿明天我跟他说一下,听听他的意见再说。 " 运动进行了十天,就要进入尾声了。各队的重点人物已经全部突破解决。运动中 数那些右派们认错态度最好。他们运用脑子里能记得起来的所有词句,笔下生花, 每份材料都是洋洋洒洒数千言,把自己批判得真像狗屎一堆。用一句话就可以形容 :" 真是比蒋介石还坏!" 。 但是这种材料白忠连一眼都不看。他知道这些右派狡猾得很。他们说自己这么 反动透顶,那么憎恨党和人民,可你让他交代出事实来,连一个字也没有。 白忠又看了一遍手中那份电话记录。这是总场打过来的,上边说:余亮揭发的 事儿,已经落实,人已经抓起来,东西也起获了。初审下来,那人承认是逃窜在外, 潜伏下来的军统特务。电话通知他,可以大会表扬余亮。 白忠心里美滋滋的,这里边有他一分功劳,是他带工作组下来搞的成绩。但他 心有不甘:" 应该利用这件事,扩大战果,让运动往纵深发展下去。要是再挖出点 儿这类事情来,自己提升正科长,甚至调北京机关去,不是就有资本了吗?" 他认 为管教科正科长的位子一直空着,就是给他留着的,所以郭教导员找他商议写总结 报告的事情,他一手压下了:" 别着急,好戏还在后头呢!我马上去找钟政委,有 什么事儿等我回来再说吧……" 俗话说:" 人逢喜事精神爽。" 教养大院儿里的人,一连遇到几件喜事--加定 量,净米净面,定教养期,加上传闻中的" 三恢复" ,人人都比过年还喜性。以前 熟人相见,连头都不想点,因为要消耗能量,现在串队、串组的人多起来了。院儿 内从早到晚,总有三五成群的人,在一起聊着、侃着、描画着美好的前程。一些右 派从箱子底儿翻出没来得及当煮东西的柴禾烧掉的专业书,成天手不释卷地苦读, 准备" 三恢复" 之后,回原单位继续干那搁了三年的业务。 让众人始料不及的是,工作组又召开了全体教养人员大会,进一步开展" 坦白 交代,揭发检举立功运动" 。会上工作组组长白忠斗志昂扬,踌躇满志地宣布:" 你们在社会上干了那么多坏事儿,说了那么多反动言论,肯定有不少没交代的、别 人不知道的、深藏在心里的言行,还有从没交代过的偷窃、诈骗、流氓打架的行为。 在这个运动中,都要像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净地吐出来。只有这样,才能表明 你是真正和过去的你划清界限,真正和党、和政府一条心了。政府会根据你的表现, 决定你的教养期和解除教养后能否回北京的问题。今天在这儿给你们树立一个典型。 他就是直属队房建组的余亮。他大义灭亲,揭发了他的父亲。经政府调查落实, 他父亲是个潜伏特务,已经被抓起来了。为了表彰余亮的进步行为,工作组决定给 他立即解除教养的奖励。希望你们大家向他学习,立刻投入运动中去,争取得到同 样的奖励……" 白忠的话把余亮气呆了。他脑子里" 嗡嗡" 地一片空白,只有两个 声音在打架,一个是白忠尖厉的声音:" 父亲、父亲--" ,一个是自己气愤的怒吼 :" 后父、后父--" 。他决定散了会一定去找姓白的更正。会场上的人们,刚一开 始被白忠这枚" 炸弹" 震蒙了,全场鸦雀无声。但是时间不长,人们清醒过来,脑 子开始运转,于是各种反应一齐抛向余亮。有羡慕的:" 瞧人家余亮多走运,关键 时刻有一个是潜伏特务的爸爸在等着他去揭发立功。我他妈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爸爸 呢? " 嫉妒的也有:" 拿自个儿爸爸立功,缺八辈子德了,不得好死!" 也有摩拳 擦掌的:" 得!我得赶紧在我们家人里仔细查查,真要查出一个半个军统特务来, 我也能赶上这一拨儿了。" 自然也有毫不动情的人。李贵良晚饭后,和几个相互信 任、说得来的右派碰了个头儿,决定采取四字对策:保持沉默。他们的认识一致: " 哪有那么多军统等着你去揭发?走坦白交代的路,等于给自己找病!没听说过交 代了新问题,反倒把人放了的美事儿!" 余亮憋着一肚子的火儿,拿着王汉给他写 好的申诉材料,散了会立刻去找白忠。白忠大会上讲得口干舌燥,正端着缸子喝茶, 见余亮进门,立刻笑脸儿相迎地叫一声:" 余亮同--""志" 字没出口,立刻意识到 差点儿犯个政治错误,怎能把教养人员称" 同志" ?立刻改口说:" 找我什么事儿? " 余亮气冲冲地说:" 您在会上讲得不对!那个人不是我父亲!" 白忠闻言嘴 张得大大的,僵住了,心里叫一声:" 材料都报上去了,怎么办?" 他立刻反问: " 你不是说他是你父亲吗?" " 是后父--也就是后爹!" 小余这句话带着风喷出来。 白忠一听,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落下来:" 咳!父亲、后父都是父,不就差一 个字儿吗?" " 不对!不一样!" 小余吹胡子瞪眼地吼着。白忠还真是第一次碰上 敢跟他这样说话的教养分子。他猛地饮了一口茶,强压住心里往上拱的火儿,给小 余来个抹稀泥,哄走了再说:" 好、好,不一样!以后大会上我给你更正一下,行 了吧!" 小余不吭声,嘴噘得老高,把手里那份申诉材料递给白忠。白忠接过来大 致上扫了一眼,甩到桌上,看着小余郑重其事地说:" 我还忘了告诉你,你现在还 不能马上搬到职工队去。我宣布的时候,忘了说' 申报' 两个字了。工作组没权力 解除你教养,所以要先申报上去,等待总场批复。正好你要求复查平反。你这个案 子我是知道的。这样吧,我立刻把你的申诉转到北京去。如果复查平反了,你可以 从大院儿里一下子坐火车回北京,省得搬来搬去的。" 运动又持续了一个星期。白 忠从早到晚在大院儿里跑,腿累得酸疼,却没有一宗像样的案子交上来。坦白交代 的案子," 下钱包" 的多一些,但是时间久远,而且七零八碎地没法儿查;此外" 拍婆子""打架" 的也不少。所谓" 拍婆子" ,就是男女流氓鬼混胡搞。这种事情在 流氓界多得不可胜数,和打架一样,天天都在不断地发生。这种骚事儿、小事儿, 白忠也懒得管。 让他气得脑门儿冒火儿的,是一个叫尹志奎的小子。这小子找上他,口口声声 要" 大义灭亲" 。这着实让白忠心跳加速了好一阵子。一看材料,原来这小子是检 举他爸爸摇煤球的时候多掺黄土、卖块儿煤的时候加煤矸石的事儿,愣说这是投机 倒把。这小子还一本正经地要求政府按他写的人名、地址去查。不是怕影响运动的 开展,白忠真想把他一脚踹出去! 还有一个" 大义灭亲" 的人,检举他爸爸从印刷厂往家偷铅字、铅锭。这引起 了白忠的兴趣。虽然不是政治问题,但能抓出一个企业蛀虫来,也算是一件成绩吧。 可是往细节上一问,原来是五三年公私合营以前的事,等于是他爸爸从自己开 的印刷厂往家" 偷" 自己的东西。气得白忠把这人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 最后白忠把工作组其他人留在场部,自己一个人回了总场。又过了几天打电话 让其余人也撤回来,这场运动就算结束了…… 到了五月二十四日,宣布教养期的大会终于召开了。让众人大出意外的是:宣 布半年期中只有余亮一个是" 思想反动、破坏生产" 的人,而且宣布这是因为他立 了功;一年、一年半、二年的,都是流氓、小偷;二年以上的才念到王振春、胡明 言的名字;而右派中除了张金定没按右派处理,定了个半年,其余的全部在三年期 的杠杠上。这无疑等于在三九天给" 右" 字号的众人头上泼了一盆凉水,让他们寒 透了心。重新拿起书本的人,把书又藏进箱子底,有的干脆烧了。" 右" 字号的人, 一个个蔫头搭脑,躺在铺位上闭目想心事儿。 让人们大跌眼镜的刘玉宝、尹志奎这些人,开始念名字,他们认为自己应当在 半年档里,一直到三年的念完了也没有他们的名字,这一下刘玉宝、尹志奎吓得够 呛。刘玉宝垂头丧气地对尹志奎说:" 完了,咱们怕是无期了。这裉(kèn)节儿上 赵队长走了,不然咱们俩最多半年……" 两人正愁眉不展,猛听台上宣布:" 凡是 没有念到名字的人,属于立即解除教养的人员!" 这一下两人都乐得合不拢嘴,当 天下午就搬出了教养大院儿,到" 就业职工" 队去了。 这个事实让不少人脑子清醒了。接着大院儿内又恢复了原来的面貌:泡病号的 仍旧泡,养病的又抄起拐棍儿,折腾了三个月的人们,终于又回到原来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