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惊无险的旅途 一、不许开窗的列车 农谚说:" 热在三伏" ,八月份正处于三伏季节。老天爷发了威, 用蓝天做盖 儿,拿大地当屉,制作出一个无形的" 蒸笼" ,却把中国大地上的人们搁在里面" 蒸" 。 此时正值中国的" 文化大革命" 运动如火如荼地发动起来的时候。为了更大地 煽动起" 红卫兵" 小将们的革命狂潮,毛泽东主席亲自在天安门广场接见、检阅" 红卫兵" 。他自己也佩戴了红卫兵的袖标。中央领导人的一系列" 煽情" 动作,把 那些年幼无知的学生们捧上了天;给予他们无限的权力,鼓动他们去造" 走资派" 们的反。 一时间,北京成了全国红卫兵最向往的地方。尤其是得知毛主席在接见第一批 红卫兵之后,还要继续一批又一批地接见,各地的年轻人戴上了" 红卫兵" 的袖标, 穿着千方百计搞来的旧黄军衣,纷纷涌到火车站。只要是开往北京方向去的火车, 凭着袖子上的那个红箍箍儿,就可以挤上车厢," 到北京见毛主席去" ! 于是各地开往北京去的火车上,人流爆满,节节车厢里像压缩了的长条形人肉 块儿。因为天热,车厢所有能透气儿的地方都打开了。不少红卫兵小将热得实在受 不了,把屁股坐在车窗上,半个身子悬在车厢外面,让迎面抽来的疾风把身上的燥 热和臭汗卷走。只在列车迎面错车的时候,他们才把身体缩回来,脸望着对面的车 厢。 可就是这么一望,竟让这些红卫兵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喊了起来:" 哟?这 趟车怎么这样空?" 这句话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于是有人接着喊:" 看哪!这趟 列车没有方向标志牌!""这么热的天儿,他们的窗户全关着!还不把人热死呀?" 不单这些少见多怪的年轻人议论纷纷,就是沿途车站的铁路工人,也感到不解:" 不许开窗户,像往西北押送犯人的囚车一样。可是车上却又看不见拿枪的警卫,停 车的时候一个拿枪的军人也没有!"-- 囚车的判断被否定了。 " 这几年往西北去了不少支边青年,是不是又有一批?" 这个意见也立刻被否 定了:" 不像!那帮城市娃娃能这么老实坐在位子上?这么热的天儿,窗玻璃不打 开,他们能答应?" 还有人补充了否定的意见:" 这车没在站台边上停靠,只在货 场上停着,绝不是支边的专列!" 人们议论半天儿,猜不出这列车上的旅客到底是 什么人。 这趟列车,就是清河农场就业人员" 光荣参加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的" 北京劳 改系统就业人员大转移" 专列之一。车上的人们从火车一开动,眼睛就凝望着车窗 外面那一闪即逝的景象,心里怀着一种既留恋又兴奋的心情。毕竟离开生活了好几 年的农场,又离开了生养自己的故乡--北京。他们用力瞪大眼睛看着那片他们曾经 熟悉的故土,让充满乡情的景象永驻心中。随着北京离他们越来越远,一股对未来 前途的憧憬和企望,使他们处于无比兴奋的状态中。背井离乡的惆怅被赶走了。他 们以一个社会最下层的" 三等公民" 的身份走上了这趟专列。只要再从这趟车上走 下来,他们就会摇身一变,成了社会上最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了。这怎能 不让他们欢愉?所以,尽管上车前宣布了诸如:" 不许开车窗!""不许任意离开座 位!""不许串车厢到处走动!" ……等等好几个不许,和他们过去坐囚车的规定很 有些相似。但他们不问理由,一概接收了,而且相互约束着不违反这些纪律。因为 他们认为自己已经是一名" 军人" 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不问为什么。 张礼也同样处于激动和兴奋之中,但他的兴奋不是无的放矢的庸人自扰。他当 过记者,听说过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情况。也听说过王震这位兵团的创建人,大胆 启用国民党起义旧军官的事。在农场,人们还听说过诗人艾青在划为右派之后被王 大胡子调到兵团保护起来的消息。张礼觉得自己当过中央党报的记者,划右派之前 已经是驻外记者组副组长--相当于处级干部。凭着这点儿资历和自己琴棋书画样样 精通的本事,在兵团当个宣传干事应当没什么问题的。更重要的是:从此可以和这 帮" 嘎杂琉璃球" 分开了。这是他朝思暮想的事。" 这帮人太坏了!" 他坐在座位 上眼望着车厢内左顾右盼相互说笑的同仁们心里暗骂。一幕幕令他气愤的事,顿时 映现在脑海里面…… 最令他咬牙切齿、气愤填膺的,是1957年倍划右派以后,单位专设了一个反省 室,以检查反省为名,把他软禁其中,并通知他领导:已经同意他老婆提出的离婚 要求。因为他老婆也在党的喉舌部门工作,不允许和右派反党分子有任何联系。张 礼提出要回家一趟,取回自己的衣物。获准后,他独自一人回到了已经不是他家的 房子。他用还带在身上的房门钥匙开了门。一进屋,立刻引起屋内一个女人的惊叫。 后来那个女人--也就是他刚离婚的前妻--向单位保卫处告了一状,告张礼偷看她洗 澡耍流氓。结果他在右派罪状之外,又加了一条流氓罪。这件事农场的同人本来是 不知道的。偏偏农场实行按错误性质编队的办法,而张礼又恰恰被通知到流氓队报 到。于是" 偷看女人洗澡" 这件事被众人得知了,一时让那几年他所得罪的人添油 加醋地编成了" 风流佳话" 到处散布。让一贯自命清高的张礼急不得恼不得,越解 释越麻烦。最后他找了沈副股长,总算没去流氓队报到。但从此他的头上就有了" 右派兼流氓" 的恶名。令他心里产生切齿之恨,急于要和这些" 头顶上生疮、脚底 下流脓--坏透了" 的坏人们脱离。如今这个机会终于到了,怎不令他暗自欢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