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革命造反派被关 列车过了西安,进入黄土高原地区,一个个光秃秃的黄色土包包儿在列车外移 动着。绿色不见了,映入眼帘的全是灰色的天、黄色的地。一种忧郁的心情笼罩在 这些" 特殊旅客" 的心头。没有人再叫喊了,连相互交谈的人也很少。大伙儿都闷 坐在坐椅上闭目养神, 半天不动弹也不吭一声。尽管各车厢的活跃人物竭尽全力鼓 动大家唱歌、读报,但响应的人越来越少。最后连张礼也坐着不想开口了,因为列 车上的开水供应有了问题。 火车离开劳改农场的时候,车上大部分人手里都有一个大网兜儿,装着水果、 点心和一些消磨时间的零食。可是到了第二天,人们手里的食物全" 消磨" 进肚子 里了。而且列车从来不停靠在有食物卖的站台上,让众人两手空空,每天除了盼着 一天三顿的盒饭,剩下就只有开水了。列车过了宝鸡之后再没有上过水,早晚的脸 是洗不成了。但开水还是一直在供应。只是人们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紧张心理:" 明天早上醒来,怕是开水也没有了吧!" 所以靠开水炉近的人们,就大盆儿、大水 缸子地存水,一切能盛水的容器全装着无色无味的开水。而离开水炉远的人们,端 着水缸子望眼欲穿地看着水车来的方向,盼着能看到水车的影子。但是十次有七八 次让大伙儿失望。于是一些车厢的人开始叫喊,情绪有些躁动。不少人提出要求火 车停在站台上,让大伙儿下车买点儿西瓜或汽水等饮料。各车厢押车队长迅速把这 种情况反映到列车指挥中心。王守仁立即拍板下令:让各车厢队长配合列车送水员 把开水先送到远端车厢,化解那里因缺水而产生的混乱,同时立即集合各押车队长 召开紧急会议。 列车长把列车目前的运行状况向队长们作了简要介绍:" 目前列车正运行在甘 肃一带缺水的地区,不要说我们的专列,就是正常客运列车在这里也只能给餐车上 水。不过开水我们还是照样供应,这一点路局领导有过指示。不要因为生活上的小 事,引发这些人闹事儿。一方面我已经命令列车员不停地烧水供应,另一方面希望 各位领导给他们做做思想工作,不用担心没开水喝,更不必要存水。另外,列车上 规定每人每餐只供应一盒饭,列车员反映有人要两盒,这一点我们无法满足。请大 家转告他们,给予谅解……" 列车长讲完了,立刻去餐车安排做饭。王守仁看看大 伙儿,又看了老沈一眼。沈宝珍轻地轻咳了一声,说:" 我认为开水和盒饭的供应 是正常的。关键是这些人的思想有问题:他们的脑子不正常了。前一阵儿发动各车 厢大唱革命歌曲、大做好事,不是效果不错吗?各车厢的队长还是要发动积极分子, 大力开展宣传毛泽东思想的活动,运用毛主席语录里的具体指示加强思想教育工作, 来解除这些人的顾虑。顺利、安全地把车上的人送到兵团,是党交给咱们大家的光 荣任务。谁有什么好的建议不妨提出来,大家共同研究一下。" 沈宝珍这一席话, 听着满有道理,可是能不能让大伙儿唱唱歌、念念报就解决思想问题,他们几个心 里都没有底。况且各车厢的队长们都是劳改农场各分场临时抽调来的,相互之间不 熟悉,谁也不想多说话。会议一冷场,王守仁可就坐不住了。他赶紧站起来发言: " 我完全同意沈队长的意见,用毛泽东思想教育他们克服困难是唯一的办法。但是 我对列车上出现的这些问题考虑了一下,从中分析了一些原因,首先是' 闲饥难忍 ' :从北京一出发,这些人手里大包、小包吃的东西带上车来,嘴就没停过。但是 东西毕竟有个吃完的时候。车上不卖东西,又不许开窗或下车买东西,因此造成这 些人心里发空。就像六○年备荒一样。天天盼着这三盒饭,就会越想越饿、越饿越 想。那个年代是有钱没地方买东西,现在是有东西不让买。所以才造成开水紧张、 要求吃两盒饭的事情发生。鉴于这个原因,我的意见是允许各车厢在停车的时候可 以打开窗子通通空气,和列车长协商一下,在大火车站可以下车买点儿东西……" 王守仁的话还没讲完,站在卧铺栏杆边儿上的赵德喜立刻打断了王守仁的发言,挥 着拳头喊了起来:" 不行!我们全体革命干部坚决不同意你的修正主义观点。毛主 席教导我们说:' 敌人不投降,就要他灭亡' ;对于这些人绝不能讲仁慈。听说前 些日子去兵团的一趟专列在新乡出了事儿,就说明这些人是心黑手辣的坏分子,决 不可以掉以轻心。我建议马上把列车两头的武装押送军人调过来,每节车厢派几个 战士持枪站岗。有捣乱的坚决镇压。我们车上的干部中,有的人是同情坏人的右派。 昨天晚上,有坏人乱窜车厢进行反革命串联,本应当马上抓起来。可是沈宝珍 同志偏偏把他们放了。你这是同情、放纵坏人坏事的行为,我们坚决不答应!" 说 完,他还用他那尖厉的" 左" 嗓子喊起口号来:" 打倒修正主义走资派!""打倒反 革命分子!" 赵德喜这一套,是在农场批判大会上学来的。他这么一煽呼,还真有 几个年轻干部也跟着叫喊起来。老沈气得脸色苍白,刚要训斥赵德喜,让王守仁伸 手给拦住了。王守仁听赵德喜的一番胡言乱语,心里也是火冒三丈。尤其是这小子 在白忠的操纵下,给他贴过不少大字报,诬蔑他,攻击他,让他气儿不打一处来。 可眼下不是发火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儿,压住心头的怒火,冷静地说:" 赵德喜 同志,现在是开会研究安定车上人员思想情绪的问题,不是辩论会。你也用不着抡 着不要钱的帽子到处甩。大家都知道车上的人是劳改农场的就业职工,他们有公民 权,况且上车前领导多次宣布他们是支援边疆建设的青年。基于这些考虑,上级才 决定采用秘密押送的办法。这是符合毛主席关于变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的指示的, 也是党组织的决定。个人有意见应当服从组织。你刚才提到的新乡事件,恰恰就是 因为开窗子的矛盾引起的。那趟车上有人要开窗子买东西,押车部队的团政委不同 意,还掏出手枪来,所以才引发了那次事件。我们应当吸取这个教训。当然,如果 有人胆敢向无产阶级专政挑战,我们决不会手软,而且要坚决予以镇压。但是,具 体情况要具体分析,咱们这趟车上的人尽管在叫喊,还没有人擅自开窗子的。这说 明党和政府对这些人几年的改造功夫没有白下。新乡闹事的人,是强制劳动的那一 批,和这些人的思想改造程度上是有差别的。各位队长向大伙儿讲明情况,强调纪 律,同时适当地允许他们开窗子透透空气、买点儿食品。我相信这些人全都通情达 理,是不会闹事儿的。至于有人说,怕有逃跑的事儿,我以为更不会发生。这些人 在北京不跑,到了这个荒郊野地倒想跑了?大家应当清楚咱们的处境,这里不是北 京,不是劳改农场,而是行驶中的列车上,千万不要激化矛盾。再坚持几天,把这 车人交给生产建设兵团,咱们就算完成任务了。" 王守仁的这番话,稳住了干部们 的心,大伙儿一致同意他的意见。这一下赵德喜急了,他高举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喊 :" 革命的同志们!千万别上他的当!他老子现在不是副局长,已经让我们革命派 停职反省了。他现在也不是什么副处长,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走资派。我们革命干 部就是要造他的反,我们革命派命令你下令调武装军人过来,实行全列车武装押送! " 赵德喜这一折腾,王守仁就是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了。他圆瞪双目,脸憋得发青, 一拍窗下的小桌,说:" 我是不是走资派等回了北京再说!现在我是党委任命的专 列负责人。我有权命令你服从指挥。既然你拒不执行,为了全列车的安全,我命令 把赵德喜看管起来!有什么事儿由我负责!" 王守仁下了命令,沈宝珍觉得有点儿 为难。尽管姓赵的小子一个劲儿地跟自己过不去。但他总是和白忠一头的,白忠对 自己这么好,封自己当副组长,自己不能知恩不报。所以他一把拉住王守仁来到车 门口好言相劝:" 王场长,算了吧,好人不理臭狗屎!别跟这种小人制气。你刚才 的意见我都同意,就这么办!有什么事儿咱俩一块儿兜着。" 王守仁想想自己目前 的处境,能忍就忍了吧。可是,赵德喜反倒闹哄起来。他见王守仁话说出来又咽回 去,以为王守仁怕他,立刻跳着脚大骂:" 姓王的,你小子有种就把我这响当当的 革命派关起来。借给你一个狗胆,谅你也不敢!白处长上车前就命令我在火车上监 督你的言行。这回搁下你的,等着我的,回北京够你小子喝一壶的!" 王守仁心里 刚压下去的怒火,一下子又被点燃了。尤其他一口一个白处长,更让王守仁受不了。 他一跺脚,从后腰拽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大步冲过去,在各位队长面前表演了一手 非常漂亮的快速铐人动作。赵德喜双手被铐还想和王守仁对打,但他在农场得罪人 不少,更加上刚才那种小人得志的狂劲儿让众人都瞧不起他。既然负责人发令了, 立刻走过来两个干部扭着赵德喜的双臂。王守仁挥手向车尾一指:" 压到车尾看管 起来!" 看着赵德喜被押走,沈宝珍觉得自己该表个态,不要让王守仁以为自己和 白忠是一伙儿的。所以,他立刻郑重宣布:" 看管赵德喜的决定是我和王场长共同 决定的,跟大家无关。为了列车安全到达目的地,不得不对带头闹事的人采取强制 措施。大家回各自车厢里,按王场长刚才的布置执行。进站停车以后,可以让大家 下去买东西或者开窗买东西。不过一定要发动积极分子协助干部维持好秩序,各班 互相监督,队长要走动巡查!" 没有半天时间,各车厢又恢复了平静的气氛。众人 在大一些的车站下车买了一些瓜子、点心、西瓜、汽水之类食品。送水车在几位队 长押解下,也能让远端车厢的人喝上了开水。客车上又恢复了唱歌、读报的活动。 在整列车厢巡查一遍之后,王守仁和沈宝珍终于松了一口气。两人分别躺到卧铺上 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