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伐木小组过河 最后班长们议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各班选一个会游泳的人,集中过河伐枯干 树运过来。另一路从营区穿过公路进入水库里边的沙丘群,寻找干枯的死树抬回来。 过河伐木小组很快集中在河边。戎昊臣不放心,也站在河边观察。王汉年纪大 一些,戎昊臣就叫他负责伐木的事情。王汉心里特别兴奋,他是学植物学出身,早 就知道新疆有一种野生树种--天然胡杨林。现在河对面就有一片胡杨林树,能不令 他神往吗?所以他把斧头掖进裤腰带里,一个跳跃入水式扎进湍急的河水中。但他 的皮肉一沾上河水,立刻觉得像有万根冰针扎进肉里,一股寒意袭上了心头。他紧 挥双臂向前游,浑浊的河水仿佛故意和他捣乱。水溜儿连拉带推第往下游拽他,同 时老王突然觉得两条大腿的肌肉抽搐了。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失去浮力,身子往下 沉。这个情况戎昊臣看在眼里,立刻大喊:" 后边的人快游过去,把人救上来!" 王汉身后一个光着膀子、浑身黝黑闪着水光的年轻人,一个猛子扎下水去,在老王 身下浮起来,把他顶出水面。但湍湍的河水又把他们两人冲了下去。那个年轻人脑 袋浮出水面,向后面游来的人叫喊:" 你们过来拉住他的手,咱们一块儿往岸边冲! " 几个人连顶带推,把已经喝了几口水的王汉拉上岸。那个年轻人把老王背上, 回到营地下河的地方。不少人乱叫着:" 大头,你真棒!""大头,下去抓两条鱼上 来! " 那个年轻人把王汉放在地上,脸上不高兴地嗔怪:" 成天' 大头' 、' 大头 ' 的乱叫!人家没名字?真没劲儿!" 戎昊臣把一切看在眼里,他认定这个叫" 大 头" 的小伙子,游泳姿式虽然不雅,只会" 狗刨儿" ,但是水性还可以,过河伐木 的事儿交给他就行了。戎昊臣走过去,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冲他一笑,转脸问王汉: " 怎么样?没呛着吧?要不要叫卫生员来看看?" 王汉这时候已经没事儿了,他从 地上爬起来,一摸腰带,顿时脸上一惊,失口说:" 哟,斧子掉河里了。不行,我 得去找回来!" 说着径直往河边走,却让戎昊臣给拦住了:" 算了,王汉!一把斧 子嘛,别把命搭进去!" 那个年轻人接过话茬儿来:" 您岁数大了,没我水性好。 我下去,一准给捞上来!" 说着连窜带跳扎进河里,沉入水下没了踪影。这一下岸 上的人全都屏住呼吸,双眼盯住流动的水面。大约两分钟了,还没见那人浮上来, 戎昊臣心里一沉:" 坏了!千万别淹死人,再出事儿,这顶乌纱帽真得交出去了。 " 岸上的人群中也有不少人发出轻轻的叹息:" 唉!可惜了的。刚到新疆,小命就 丢到河里了。" 可就在这时候,只听水面" 哗啦" 一声被冲开,那个小伙子手里举 着闪光的斧头,浮上来向岸边人们挥手示意。 戎昊臣松了口气儿,他发现这个小伙子的脑袋确实和身体不成比例--大了一号。 " 怪不得都叫他' 大头' 呢!" 戎昊臣心里笑着,站在岸边迎接这个小伙子, 准备让他负责过河伐木的事情,让王汉回去休息。戎昊臣伸手接过斧头,把小伙子 拉上岸来叫了一声:" 大……" 他立刻停住嘴,改口说:"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过河的事儿交给你,能完成吗?" 小伙子兴奋地咧着嘴笑着说:" 指导员,我叫桂 兴昌,一排三班的。在农场,大伙儿见我游水棒,都叫我' 大头鱼' 。后来那些讨 厌的人把鱼字给我免了。我不单能游,还会潜水。刚才在水下有不少鱼直撞我的腿, 等闲了我抓几条上来炖鱼吃。过河的事儿您就交给我吧。我带上长绳子先过去,把 绳子拴到树上,后面的人拽着绳子过河,就安全多了。" 连队营房位于" 六五四" 公路的咽喉地区,公路在两条河道中间穿行而过。路的右边一百五十米处是新疆著 名的塔里木河,左侧二十米是博斯腾湖上游的孔雀河。只是五八年大跃进的时候, 兵团组织开发塔里木,在这里把孔雀河用堤围起来,成为一个蓄水灌溉的水库。这 时候一排长王金昌带着一班长张奎印和各班派来找枯树的人,已经淌过刚没过脚面 的水库入水口溪流,往里边一座座橙黄色的沙丘进发。 看来水真是世界万物的营养液,只因为有了水,在这个遍布大小片石、卵石的 戈壁滩上,居然滋生着一丛丛高过两米的红柳。它那似血染就的粗茎干,向四下蔓 生着细密针状的绿叶。茎干下的地面堆积着厚厚的、不知多少年形成的、被严酷的 寒风抹去翠绿、通体似血染般红的枯叶。一丛丛红柳之间,杂生着高矮不一、开着 五颜六色小花儿的野草,和那红绿交映的红柳丛交相辉映,给这死寂沉静的戈壁滩 增添了无限的生命气息。穿过花园般的花草滩,灰黄色、象征着死亡、充斥着神秘 恐怖的沙丘,就呈现在众人面前了。 大伙儿不由得在沙丘脚下停住了脚,仰头呆望这高高的、不时流动的沙山。刹 那间,一股寻求探险刺激的渴望,撩拨着年轻人易于激动的心弦。大家不约而同地 狂喊:" 冲啊--!" 拔腿往上爬。但也只爬了十几步,沙山用流动的细沙卸去了爬 山人的脚力,使他们不得不大弯腰用手帮助往上爬。尹志奎手提着斧头采用" 之" 字形方式吃力地提着沉重的脚,一步一步爬到沙丘顶上。只见他脸憋得通红,胸脯 起伏着大喘气。把斧头顺手甩到沙子上,腿一软,就躺在热烘烘的沙子上了。 这时候又爬上来一个人,他手执木棍,在沙子上拄着,身子向前倾着,慢腾腾 地爬上了沙丘顶。站在像死狗似的躺在沙地上的尹志奎面前说着风凉话:" 哟喝, 怎么了?成天搂着小媳妇儿,身子淘空了吧?刚爬一个沙包子就装死狗了!" 尹志 奎浑身软得像一摊泥,根本没力气说话。只是白了那人一眼,仍旧大喘着气。那人 眯缝着两只鱼泡眼,嘴里轻浮地笑着:"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早告诉过你: 那不是蜜罐子、是盐坛子!干多了要伤元气的,这回信了吧。" 说完话他开心地笑 起来。 尹志奎这时候气喘匀了,深吸一口气儿,手一支沙子坐起来,甩出一句话:" 得了吧孙子!打你的光棍儿去吧!就凭你刘玉宝敢跟我说这片儿汤话?王奶奶见玉 奶奶,你还差一点儿呢。就算是盐坛子,你有吗?" 他这话硬邦邦、冷冰冰地砸过 去,把刘玉宝噎得干张嘴说不出话儿来。跟在后面爬上来的王吾,把手里的绳子放 在沙子上垫着,坐在上边直喘气。见这两人又在斗嘴,一肚子火气裹在话里抛过去 :" 行了吧,从他妈的北京斗到这万里荒沙山上来了,还他妈有心情互相踩乎。省 点儿劲儿吧,有那份儿精气神儿好好趴会儿行么!" 刘玉宝讨好地冲王吾一笑,脑 袋向尹志奎一歪:" 这孙子快让媳妇儿嘬干了,就剩半条命了,谁还跟他制气?" 王吾肚子里那点火儿还没撒完,根本不买刘玉宝的账,臭骂他说:" 得了吧!你老 丫挺的也不是省油的灯。瞧人家娶媳妇儿你有气呀?有能耐你也奔一个让我们开开 眼么!管人家干不干哪?你这是仨鼻子眼儿--多出一口气儿!" 尹志奎听王吾训刘 玉宝,心里特舒坦。他那瘦长的脸颊笑得变宽了,两只眯缝儿眼笑得只剩两条缝儿。 他此刻缓过劲儿来了,从沙子上站起来,冲刘玉宝哂笑着说:" 嘿嘿,热脸贴 了个凉屁股!还告诉你,赶明儿我媳妇儿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你还不得气死呀?" 刘玉宝嘴头子不饶人,他撇着嘴、晃着脑袋说:" 算了吧!您也就是凭几个臭钱蒙 一个媳妇儿的本事。要想养活孩子,您只怕没那本事了吧?瞧人家胡明言,比您晚 结三个月婚,这会儿人家媳妇儿都抱着鼓了。想要儿子?下辈子见了!" 自从尹志 奎和刘玉宝五八年在农场一认识,两人只要在一块儿,就要耍贫嘴,互相挖苦踩乎, 编排的词句让外人听了可真有点儿受不了。不过他们两人只是拿打嘴架当作消遣的 一种方式,斗完了嘴两人该干吗还干吗,不影响一丝一毫的关系。刘玉宝挖苦他媳 妇儿怀不上孩子,他并不生气。但一看见李连锁的肚子微鼓着,他心里就来气儿。 在这一群人中,不论什么事儿,只要有人比他强,他心里就不舒服,非要想方设法 盖过人家去心里的气才消了。可媳妇儿的肚子鼓不起来,让他束手无策干生气。他 一看见李连锁挺着肚子走路,常常心里盼着她被一块石头绊倒,让肚子里的肉掉下 去,和他媳妇儿一样,他心里也就平衡了。刘玉宝的话触动他的心病,让他无话可 说,脸色也立刻暗了下来,呆瞪着刘玉宝不说话。 这时候张奎印在大沙山下喊着:" 你们仨孙子别在那儿斗牙签子了,快下来找 木头去!" 刘玉宝连忙答应着,提起棍子往山下走。尹志奎这一下找到了撒气的机 会,他趁刘玉宝不备,从身后猛地推了他一把。刘玉宝一下子失去重心,身子一歪, 倒在松软的沙子上。立刻身不由己地翻滚着向山下滚去。尹志奎拍着手哈哈大笑, 嘴里喊着:" 都来瞧!都来看!老驴打滚儿啰--!" 丁义从沙丘上往下出溜着走, 看着尹志奎他们嘻笑打闹,心里很是反感。他认为离开了藏污纳垢的劳改农场来到 解放军的兵团,在精神面貌上应当焕然一新。过去劳改农场里人与人之间,尔虞我 诈相互挖苦踩乎的恶习应当摒弃。但是一路上有些人还是骂骂咧咧,满嘴脏话。尤 其此刻身在兵团,见这些人还是过去的老样子,心里十分失望。刚才张班长布置了 三个人一小组在附近搜寻枯木,丁义不想和别人一块儿干活儿,就一个人提着斧头 在沙丘中间转悠。这么大的沙山群,一二十个人很快就消失在沙丘间。丁义心里有 点儿紧张:" 千万别迷了路!" 他赶快攀上一座沙丘,见山下有几个人正在用斧头 砍一棵枯树的枝丫。其中一个小矮个子的人,丁义认出是张文景,就喊了一声:" 老张!" 他对这个小个子的河南人还是满信服的。张文景抬头看见丁义,连忙叫: " 快下来跟我们一块儿干吧,一个人乱走,迷了路就麻烦了。" 晚饭每人发了两张 像北京的发面烙饼一样的" 馕" ,它是维吾尔族人的主食。把白面发酵以后,放在 一个特制的圆形烤炉中烤成的,比烙饼更厚,因为水粉少,也比烙饼要硬得多,存 放时间也比烙饼长。大伙儿咬嚼着,都叫着" 牙床子咬酸了" 。不过因为新鲜感占 了上风,大伙儿还是乐呵呵地把这顿饭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