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张礼的换位哲学 张礼从连部出来,脸上浮出笑容。他站在原地,仰面向天长吁一口气。这是他 从被贬为生产班长以来,第一次脸上和心里同步地沉陷在兴奋快乐之中。他为自己 具有善于揣摸领导意图的本领,又如此得到淋漓尽致地发挥而产生一种快感。五七 年之前,他的仕途不能不说是一帆风顺,从一个学生进而步入共产党的喉舌部位工 作。不是那次该诅咒的运动,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正处级了。这一切都归功于他内 心总结的一套" 换位思索" 的处世哲学--就是在内心里假设自己是单位领导,此时 此刻该想什么?做什么?尔后迎合领导去说去做。五七年他本不该有那份儿厄运, 只是在听了中央最高领导人的一份录音报告之后,他以为自己飞黄腾达的时机到了。 他笃信" 将相本无种" 的古训,确信只要抓住机遇一切好事儿都能降临到自己 头上。 他没料到给顶头上司提了一些政治性意见之后,自己竟落了顶右派的帽子,而 且毫不客气,立刻手铐一扣送到看守所。这个结局让他沉寂了小半年。后来他想通 了,这个世界就是" 弱肉强食" 。" 物竞天泽,适者生存" 嘛。尽管在改造单位同 为被改造的人,自己也应该力争成为这些同类之上的" 人" 。凭他的本领,做到这 一点并不难,所以在劳改农场他一直当半脱产的班组长,有了运动,他还会落个发 挥口才的机会,对被批判者口诛笔伐。他的" 换位思索" 有了发展,不单以此揣摩 上司意图,同时也用来琢磨处于他之下的芸芸众生们每时每刻的一言一行。每每能 在他们希翼达到的目的将要成功的时候,给他们一个迎头棒喝,彻底揭露他们的" 罪行" ,使众人对这个怀有奇才的人物诚惶诚恐,服贴得五体投地。而张礼也会从 中得到一种快感和兴奋。这也正应了伟人的一句名言:" 与人斗其乐无穷。" 但是 张礼不会沉浸在得来不易的快乐之中。他要开动脑筋寻找下一个目标。所以他收敛 笑意,沉思片刻,快步走回班里的帐篷前,一掀门帘弯腰低头偏身就要在门口处铺 位坐下。 因为门口的铺位,以前一直是他住的。他的屁股刚要坐到铺上,突然看到这个 铺位上有个人在躺着,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因为前不久这个铺位换了主人, 由一班副班长刘永生占了。人家现在是学习班长,而自己已经降为生产班长,只好 挪到帐篷中间的铺位了。所以他心里叹口气,直起腰来,走到自己的铺位上坐下。 马上要出工了,可是学习班长还躺在铺上眯着,一点儿班长的带头作用也没有。 尤其那位副班长,也就是生活班长,应当起身督促大家整理内务、打扫卫生。 可是他却津津乐道地跟别人大聊上海姑娘的嗲味儿。这让张礼不由心里起火。这位 生活班长是他提名任命的。原来的副班长胡明言,一来老婆受伤去支队住院,至今 领导不批准他去探望照看老婆;二来搬到新营区以后,胡明言有了自己的小家,和 众人分开住了。所以张礼一本奏上,指导员把胡明言的副班长撤了,任命同样能说 会道、聪明绝顶的王依殿当生活副班长。无奈王副班长是个南方人,又是二十郎当 岁的年纪,看到上海姑娘一来,满嘴说的" 侬啊,阿拉呀" ,整天把上海姑娘挂在 嘴边,这让张礼不由得心里起火儿。虽说十班的大小事情实际上都是张礼在操心, 甚至今天指导员还让他对全排生产多操点儿心,但" 名份儿" 在那儿搁着,他不能 去训斥学习班长,于是只有拿王副班长开刀了:" 我说小王,快出工了,你还不赶 紧指挥大伙儿整理内务。还在这儿吹你的上海姑娘管什么用?留神看多了长针眼儿! " 王副班长从来是嘴上不吃亏的南京人,岂能任由他这位降了职的" 老右" 随意挖 苦? 于是立即还击:" 张大班长,一大早儿您的被子都没叠成四楞四角,让我怎么 说别人?针眼儿我是长不了的,只怕心会烂了一块吧。" 张礼回头一看,自己铺上 的被子虽说折叠了,但没有按要求折成豆腐块儿,只因为他忙着上连部。他不再和 小王斗嘴,赶快上铺收拾被子。 王依殿却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人。他尽管知道自己的生活班长是张礼一手推举的, 但他不是一个木偶,他要让张礼这个老右派知道自己不是个好惹的人。所以在工地 休息的时候,张礼请刘班长叫王副班长一块儿来商议班内管理大事的时候,对张礼 提出的加强对与王振春有交情的人的监督、对串班人员加强控制的意见他都没有反 对,而对张礼提出全班不和上海伢子来往一事表示了坚决的反对:" 老张啊!不怪 你当了右派,凡事总往右的方面想。上海人是支边青年,没有一个人有案底。咱们 和他们来往,有什么关系?向支边青年学习革命精神,是我们这些三类人员应当做 的事情,我不同意张生产班长这条建议。" 张礼忍住火儿,又提出对与王振春关系 密切的人如班内的邓玉亭、王汉、胡明言等人加强监督控制的建议。这一回轮到学 习班长刘永生不高兴了:" 对班里人实行严管,必须排长、连领导批准才行。我可 是没得到领导的通知。" " 噢!对了,这事儿刚才指导员对我讲过的,让我告诉你 一声。" 张礼之所以敢撒这个谎,他知道即便戎昊臣知道了也不会出面否认。何况 量他刘永生也不敢去找指导员对质。但刘永生一点儿不" 尿" 这位老右的生产班长 :" 咱俩谁是学习班长?指导员有话不知道叫我吗?还不是自己颠颠儿地跑去献殷 勤去了!" 这番话噎得张礼干瞪眼说不出话儿来,心里的火儿突突往上拱,脸上却 堆着笑说:" 瞧您说的,自然您是正班长。我不过替指导员传句话罢了,听不听的, 在您了。" 这末一句话够硬的,同样噎得刘班长接不上话儿来。三人说归说,还是 统一了看法:按张礼的意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