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跤王大闹民兵阵 俗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 可是1967年的春节,在解放后的历史上创造了一 个奇迹。应广大人民群众的" 要求" ,经毛主席批准、由周恩来总理宣布:今年的 春节,要过一个破四旧、革命化的春节。故而春节作为一个中国人民传统的节日被 取消了。但是人们顽固的风俗习惯,却无法用一纸命令取消。春天是农业上的一个 标志性节日;中国是个农业古国,上千年历史的衍化形成了这个老百姓约定俗成的 节日。每年的春节,正是气候由寒转暖、大地复苏、农业上开始耕种的信号和分界 线。所以尽管中央红头文件发下来,取消了这一休假,但是农场照例在此时要杀猪 宰羊,让职工们在这寒冷即将消失、大地开始化冻的时刻改善一下生活。从而激励 老百姓对未来的信心、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也是告诉人们休养生息的阶段过去了, 让人们做好各种准备,为未来付出一切代价。 农场党委在宣读国务院紧急通知:" 过一个革命化春节" 的文件后,仍然宣布 了党委的决定,春节期间,各单位可以杀猪宰羊,给职工们改善生活。春节虽然不 休息,可以酌情处理作息时间。这就暗示给各连的领导,可以照过春节不误,但表 面文章仍然要做。 施工连对面的农业连队,自然执行党委决定,杀猪宰羊、沽酒分糖。但因为上 级已经讲明春节不休息,所以表面文章也要做。连里公布了春节不休息的决定,从 而打破了往年的规矩:今年所有上海青年应分到的肉食、糖果、烟酒,全部并入食 堂,由食堂制作供应。这一下激怒了这些上海知青。因为往年是按人头份儿分肉、 糖、烟、酒的,不管你要不要,那是用秤约出来的。每个人心明眼亮,是多少克一 点儿不少。可是今年却宣布归伙房包伙,这就说不准了。弄不好干部们从中克扣一 些,谁也不知道,职工只能吃暗亏。因此这些上海人自进疆两年多来,还是第一次 齐心合力聚众闹事儿,他们结伙儿到连部说理,上领导家吵闹,还有人去场部告状。 总之为了春节这点儿油水,大伙儿是铁了心的要争个高低。这些上海人当然还 有自己不能对别人说的" 小九九" :他们知道:春节一过就是农忙季节了。再想到 北京人那里去捞油水,怕是不可能的事儿了。而且这些北京人是修公路的,这一段 修完了就会搬走。所以他们想着把该分给自己头上的供应食品足额分下来,以便腌 制成咸肉和腊肉,春节期间再去北京人那里最后饱餐一顿,然后全身而退,仍然回 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连队领导当然不乐意把食品足额分下去,因为往年春节伙房停 伙,只有把肉、菜、糖、烟、酒统统按人头分下去。有秤在那儿管着,大伙儿心明 眼亮,干部们想多吃一些就难上加难了。最后只有头蹄下水分一分罢了。 今年一宣布春节不休息,连队几位干部可就动开脑筋了。他们以党支部名义宣 布不折不扣执行党中央决定,春节不休息、伙房不休息。春节期间所有上海青年的 供应物品全部归入伙房,大伙儿一起享用。当然他们就可以从中偷偷儿弄走一部分, 还不显山、不显水的。可是没想到这些上海伢子另有打算。再有一两天就过大年三 十儿了,干部和上海伢子之间的分歧仍然没能解决,全体上海青年集体向连领导抗 议,连领导也以党支部名义提请团党委动用值班民兵连镇压这些无法无天的" 不法 之徒" 。 北京农谚说得好," 五九、六九,河边看柳。" 但是新疆却不一样。" 春打六 九头" 的日子,却仍看不到一丝儿春意。那些上海姑娘因此对北京人说:" 是你们 把西伯利亚的寒风,带到阿拉这块田土上来了!" 这里的气候真怪,早上会有刺骨 的寒风从西北刮过来。那风中仿佛夹裹着无数的小刀,在人们的脸上、手上无情地 刮削。到了下午,又会有相反方向吹来的冷风,卷着千万枚金针在刺人们裸露在外 边的皮肤。这时候人们在风沙弥漫的公路上行走,可就顾不得保持队形了,全都背 对着呼啸的厉风,像螃蟹一样横着在公路上行走。队列中有人七嘴八舌地骂:" 肏 他妈的!这风也他妈跟咱们过不去,早上吹过来、晚上刮过去。跟咱们干上了!是 哪个孙子把风神爷他妈肏了?" " 今年真倒楣!大年三十儿的还得出工。要是在清 河农场,早就闷在家里烧火炕、磨嘴皮子了!" " 行啦!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别净 想过去的事儿了。这种天气,实在的应该算气停,坐在帐篷里围着火炉子烤火。就 是拿我来磨牙我也愿意!" 这时候,一个瘦高挑儿的人双手捂着耳朵,背对着直往 衣服缝隙里钻的风,用胳膊肘夹紧身上的棉衣,不耐烦地发泄心里的怨气:" 别他 妈做你娘的春梦了,想在家里呆着,你也去当官儿啊。瞧人家连长、排长的全回家 过年去了,咱们坟头上没长这棵蒿子。认命吧!" 说这话的,是十班的刘云良。这 小子四棱四角的脸膛,黑得像墨缸里泡过十年一样。人称外号" 跤场黑小子" 。在 清河农场的时候,经常跟一帮混混儿吃饱了练摔跤,而且能使出几手漂亮的活儿: " 飞逮子" 、" 大背胯" 、" 鸳鸯脚" 。他还是" 吃佛带佛" 的高手。他原来在一 班张奎印手底下,两个人在清河农场就叫过" 茬巴儿" 交过手。他那细瘦的身板儿 三转两晃,硬把体宽身壮的张奎印扔了两个" 大四平" 。到了新疆,冤家路窄,他 混到张奎印手下了。他总觉着姓张的明里暗里地找他麻烦,张奎印出来进去看着他 也不顺眼。所以刘云良找指导员要求调班,张奎印也表示同意。老戎自然做个顺水 人情,就把刘云良调到十班了。 " 行啦黑小儿!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刘永生听刘云良的话里扯上 了干部,赶紧出面制止他。因为有国务院紧急通知,所以每年这时候本该坐在家里 围着火炉准备吃年饭的人们,只好照常上班。施工连的工人也不例外,只是干部里 除了戎指导员、还没成家的何排长、文化教员张之强、卫生员李建义和夫妻都在连 里的技术员、出纳员之外,其他干部全部赶回化工厂过春节去了,就是奉命来施工 连赴任的正连长也没来。只捎了个话儿:" 过了春节再来吧。" 但是留在施工连的 干部,没一个人跟着工人出工。工地指挥的大权交给张奎印了。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凛冽的朔风用它那无形的巨手扬起绿豆大的砂粒儿 往这支独行的人群身上抽打。金黄色的太阳也被这凛冽的朔风吓得变了脸色,变成 一个灰白色的圆球躲到厚厚的云层后面避风去了。它奇怪地看着在这块土地上活动 的人们,怎么没像往年那样穿新衣、放鞭炮?而是仍然照常上班。仿佛忘了这上千 年流传下来的节日似的。尤其看到眼皮下的这支被风吹得趔趔趄趄横步跳着走的人 们,不在家里烤火避风反倒出来和这无情的寒风较劲儿,它想不出其中的缘故,也 懒得想了。于是收敛起它的金光,躺在厚厚的云彩上睡觉去了。 这时候风更大了,天也似黄昏一般浑浊起来,天地被这狂风搅动得合为一体。 好不容易走到工地的人们,已经疲乏得没有力气干活儿,也没有什么可干的。 于是公路路基背风处就一字儿地倒卧着这些被" 紧急通知" 推出来的人们。如果这 时候有一辆汽车从这里经过,司机一定会以为公路边被风吹起了上百道沙坎子。因 为倒卧在路边的人们个个把头缩在胸前,用棉衣包裹起来。风沙、灰尘把他们的衣 服染得跟大地一个颜色,猛一看和沙丘没什么两样。工地上没有一个站着的人,全 像僵尸一样躺着。直到伙房的刘长江、赵丽宏拉着一辆小车来到工地,车上有一个 装开水的汽油桶和一筐糖包子(这样的天气没办法送菜,否则沙粒会像调料一样撒 进菜里)。倒卧着的人们才一跃而起,顶着飓风买几个糖包子。又跳回原地躺下来 把包子和头仍然包在棉衣里,吃着午饭。 刘云良三口两口把包子吞进肚子里,站起来抖抖身上的沙子。走到水车边上接 了一碗水喝下去,把挤在食管里不肯下去的包子冲到胃里。突然他看到从农业连队 方向走来几个人,狂风吹得他们像扭秧歌儿似的蠕动着。身体弯成大虾米一样,艰 难地往这边走来。 " 这是谁呀?真是为嘴伤身,为吃不要命了!费这个九牛二虎的劲儿吃几个包 子,值吗?" 刘云良奇怪而鄙夷地想着:" 真要是找我的哥们儿,我一定把饭车卖 剩下的包子全买来给他们!" 人走近了,刘云良看着走在前面那个人的身影儿有点 儿眼熟。再近一点儿,他认出那个人是他新近结拜的上海哥们儿朱阿三。" 这小子 真他妈不要命了!" 刘云良赶紧迎上去,朱阿三是附近两个农业连队上海青年里的 " 阿飞" 头头儿。说是和刘云良结拜,其实是为了跟刘云良学摔跤、打拳的。他看 见刘云良就站住了,把包住头的围巾一把扯下来,叫一声:" 刘大哥!" 这时他身 后有三个人把头上的围巾也扯下来,刘云良一看,是平时总跟着阿三一块儿来的几 个上海人:徐金宝、刘阿林,还有那个第一个敢和北京人来往的" 瘦杆狼" 。他们 四个人的身后,还有两个围着头巾的人,但是头上垂下的辫子被风吹得在身后晃动 着。" 这是两个姑娘。" 刘云良心里想。 这时候王依殿和其他几个平时和上海人有来往的人全围上来了。王依殿心里纳 闷儿:" 真有比我还厉害、为吃不要命的人吗?" 他是要解开心中的疑团才围上来 的。刘云良和他们打了招呼,然后让他们坐在背风处:" 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买 饭。今天是你们爱吃的糖包子,我多买一点儿,吃不完你们带走!" 他不好意思责 怪他们不该顶这么大的风来,就扭身去买糖包子了。可是他的棉衣被朱阿三抓住了 :" 刘阿哥,您别去买饭。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有急事来求您帮忙!" 他的声音急 促,语调焦急,让刘云良不由得一愣。只好扭脸冲饭车喊:" 瞎刘!拿点儿糖包儿 来!我付账!" 朱阿三没有再制止他,而是焦急地说:" 现在不是吃饭的事情,也 没时间吃饭。……" 接着把他们连长、指导员指挥民兵把他们上海人的宿舍全包围 起来的情况叙述一番:" 我们上海人虽然也有当民兵的,但是人数少。现在只好来 向您求援。看您能不能带几个兄弟去帮我们解围。" 王依殿拦住话头问:" 他们开 枪了?""他们手里的枪没有子弹,弹药全由我的一个小兄弟管着。现在我们的兄弟 们在弹药室守卫着,他们十来个民兵要闯进去拿子弹。再等一会儿我怕要守不住了, 所以才冒着大风来找您。" 关于农业连队闹事儿的原因,刘云良和不少北京人都知 道的。现在听到事态严重,尤其站在一边的两个伢子带着哭音央求:" 老阿哥们, 快去吧,不然我们就没命了!" 大家听到民兵手里的枪是空膛的,不用担心他们开 枪伤人。所以围上来的一些北京哥们儿七嘴八舌地起哄喊开了:" 这不是欺负人吗! " " 走!咱们去几个人打丫挺的!" " 这帮孙子就能欺负你们上海人,也让他 们尝尝北京人的厉害!" 大家伙儿一个劲儿乱叫着,把刘云良的火儿给拱起来了。 连张奎印也跟着叫:" 打他们臭屄养的!" 这时候刘云良大手一挥,吼了声:" 走! 有种的跟我去开开眼!" 刘云良的师兄弟李国栋头一个站起来。他和刘云良一块儿 学的摔跤,因为脑瓜儿聪明,人称" 小诸葛" 。他抢过旁边一个哥们儿手里端着的 开水一口喝光,然后一抹嘴叫喊:" 走!活动活动腿脚去!" 这一呼一应,把工地 上一些头脑简单的人煽起火来,一下子七八十个人全站起来,跟在刘云良后边走。 走了十几米远,刘云良回头一看,身后只有五个人,其余人叫得挺凶,走了几步又 溜回去了。他心里骂:" 这帮孙子,[ 上尸下从] 蛋包!" 他身后依次是李国栋、 董麻子、王依殿、王吾、张奎印。对张奎印能跟着来,他有点儿出乎意料,心里不 由得想:" 看来这小子还有点儿骨气!" 。 狂风依然怒吼着,用它那有力的大手推着这一行十几个人往前跑。想站住都要 斜着身子跐着地才行。靠近农业连队驻地,刘云良就听见隐隐约约的喊叫声:" 开 门!再不开老子就砸门了。龟儿子,短命娃儿!" 朱阿三凑近刘云良耳边说:" 听 见了吧,他们要砸门了。咱们得赶快过去!" 几个人一拐进驻地的一座牛棚,就看 见院子里有十几个人围住一间仓库模样的大房门口吵着嚷着。刘云良定睛一看,大 约有七八个人,手里端着破烂的步枪。全是电影里日本兵用的三八大盖儿。有一个 人已经开始用枪托子砸门了。这时候一个身披黄皮大衣的中年人,一回头看见从外 边闯进来十几个小伙子,立刻叫喊:" 小心!朱阿三把北京小流氓叫来了!" 。 本来刘云良想的是给他们从中调解一下,讲讲道理。可是一听穿黄皮大衣的人 喊" 北京小流氓" ,心里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他直眉瞪眼地就奔那个穿皮大衣的 人去了。朱阿三在身后喊:" 那小子是连长,是四川的龟儿子。最坏的就是他!" 这一下刘云良认准了这小子,到跟前离那小子一米左右用手指头指着他骂:" 我肏 你妈的,你说谁是小流氓?" 这时候围攻房门的人全转过身来,成包围队形向刘云 良和他身后的几个人围上来。那个连长一见这些人赤手空拳,根本就没把他们放进 眼里。他傲慢地指着刘云良骂:" 我就说你们这些北京人是小流氓、牛鬼蛇神、社 会渣子。咋啦?你能把老子的毬咬下来?" 刘云良手指头往前一伸变成" 鹰爪手" , 一下子叼住那个连长的手腕子顺势一扭。刚才还盛气凌人的民兵连长,一下子疼得 腰弯下来,一只手臂被扭到背后,嘴里直叫唤。" 我是小流氓!我把你妈肏了才生 下你这个龟儿子……" 刘云良正骂着,眼角扫了一眼旁边,好像有一支枪托子带着 风抡过来了。同时听见李国栋喊一声:" 黑小儿!当心!" 他往旁边一撤步,手松 开了连长的腕子。顺手咧开身上的棉衣,一排扣子全扯掉了。棉衣摔在地上,他里 边穿的是十三太保的褂子,一条十几厘米宽的帆布带勒在腰上。他耳边听到" 刷" 地一声,枪托子从他胸前扫过。趁那个偷袭的人还没收住手,刘云良大步跳过去, 用手一揪那人的棉衣后领子。身子弯曲着,往那人身边送上去,手一带劲儿,嘴里 喊了声:" 走--!" 只见那人凌空被抡起来,重重地摔出五六米远。这时候那个连 长缓过气儿来,他把身上的大衣甩掉,从旁边民兵手里抢过一把上了刺刀的步枪, 冲刘云良胸口捅去。李国栋一看急了,他一低头,一个" 羊头" ,把那个连长撞得 " 噔、噔、噔" 后退几米远。等他站住脚,刺刀就奔李国栋来了。李国栋站在原地 用手掌冲连长招着手:" 来呀,来呀!" 刺刀眼看要扎到身上了,他脚后跟当轴一 拧身子,刺刀从胸前两厘米处刺过去。连长用力太猛了,脚收不住,跟着冲到李国 栋身边。李国栋站住不动,伸出一只脚挡在连长腿前,手抓住连长的衣服顺势往前 一带。那连长又是连跳几步,终于身体失去平衡,倒在地上,手中的枪也甩出好远。 这一下把其他持枪的民兵吓坏了,他们站在原地不敢动。刘云良见这些人不动 手了,就叉着腰骂:" 告诉你们!别他妈的仗势欺人!谁敢再动一动,我就碎劈了 他!" 话音刚落,就听身边一声大喊:" 黑小儿!小心身后!" 接着他身体下意识 地往旁边一闪,只觉得胳膊上被什么冰凉的铁器打了一下,低头一看,才知道他的 胳膊被刺刀扎了一下。 原来刚才连长甩出去的那支枪,被一个人拾了起来,偷偷儿从刘云良身后溜过 去,对准刘云良的后心就是一个" 突刺" 。刘云良一见胳膊流了血,顿时心头像着 了火一样,眼珠子就红了。他看也不看流血的胳膊,三步两步跳过去,一拳头正打 在那个已经吓呆了的人眼眶上。那人眼框像加了发酵粉的面团一样鼓了起来。又一 拳打在他鼻子上,血就喷了出来。第三拳往下挪了一点儿,两颗门牙就和牙床子" 拜拜" 了。把这人打得曲腿跪在地上,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惊呆了。周围那些 持枪的民兵吓得把枪扔在地上扭身就跑。王吾、董麻子追得连长在院内乱跑,嘴里 叫着:" 救命啊--!" 李国栋上来拉住打红了眼的刘云良,伸手把自己身上的衣服 扯了一条给刘云良包扎伤口止血。这时候只听从远处响着一辆拖拉机排烟口的" 啪、 啪、啪" 声,接着是一梭子子弹发射声,在大院外响起。朱阿三神色慌张地对刘云 良说:" 刘大哥,团部警卫班来了!快跑吧!" 刘云良回头一看,身后的上海人除 了朱阿三还在,其余人全跑了,自己人里也没了王依殿和张奎印的踪影。他把眼一 闭牙一咬:" 不跑了,也跑不掉了!""怎么?" 朱阿三有点儿奇怪。" 再跑还能跑 过子弹去?这年头打死你也就白死了。你不动,他也不敢打你!" 说着伸手把地上 的棉衣检起来抖抖土又穿在身上,只是扣子没了。朱阿三顺手扯过一根住家户的晾 衣绳,递给他把棉衣拦腰系上。 这时候只见一辆拖拉机喷着浓黑的烟从路上冲过来,停在距他们十几米远的地 方。车上一排冲锋枪对着呆站在原地的四个北京人和朱阿三。一个身穿黄衣服手持 " 五四式" 手枪的年轻人,从驾驶室里跳出来。手枪对着刘云良他们,厉声叫喊: " 举起手来!" 原来是指导员见这几个北京人凶悍无比,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不得了。 而民兵手里的枪又没有子弹,所以赶快回连部办公室给团部政法股摇了个电话。 政法股请示团领导批准,立即派警卫班长带队乘拖拉机赶来弹压。看见这几个北京 人举着手不敢动了,刚才跑了的人才溜回来,把自己丢在地上的枪捡起来。警卫班 长是个上海人,他看见院子里躺在地上叫唤的民兵连长和还跪在地上的那个被打傻 了的人,又看见地上扔了好几条枪,心想:" 这几个人好厉害呀!得赶紧搜搜他们 身上有什么武器?" 他回头对身边端着冲锋枪的人说:" 去两个人搜身!" " 报告 班长,没东西" 几个人上上下下把这四个人搜了个底儿掉,什么也没搜出来。这个 班长用上海话和朱阿三谈了一阵,刘云良能听出几句来。好像是问他们是哪个单位 的? 来干什么?事情是因为什么引起的?朱阿三连比划带说把事情前因后果摆了出 来。 那个班长点点头笑笑,突然一声令下:" 把他们都捆起来!" 刘云良他们几个 人见过这种场面,他们一动不动,让这些民兵上来把他们五花大绑。这时候那位指 导员上来" 啪!啪!" 抽了刘云良两个耳光,刘云良纹丝没动,嘴角流下血来。他 瞪了指导员一眼,吓得指导员往后退了两步。" 乘人之危,你不算个男人。小子! 两个嘴巴给你记上账。只要我死不了,不打你二十个嘴巴算我白活!" 那指导员还 要上来打,这时候那位班长制止了他:" 行了,刚才你怎么不打?算什么人呢?" 正在这时候,团里惟一的一辆破吉普车摇摇晃晃地开来了,停在院子内,从车上下 来两个人。这位班长赶紧跑步过去立正报告:" 报告政委、副团长,那几个北京人 全抓到了。请您指示怎么处理?" 副团长把干部们召集起来,在连部办公室开会, 政委到上海青年宿舍里了解情况。最后的处理是那位连长被停职检查:理由是挑动 群众斗群众、压制革命群众意见、侵吞集体财物。副团长当场宣布:猪肉马上按人 头份儿平均分到每一个人手里,还表扬了上海青年尤其是那位死守弹药库的武器保 管员:" ……坚守岗位,避免了一场流血的武斗事件。" 最后宣布把四个北京小流 氓和朱阿三押到团部禁闭室关押批斗。副团长又宣布暂时由指导员代理连长职务。 那位指导员提出把刘云良四人交给他们连批斗。副团长正犹疑着,那位警卫班长和 政委小声说了几句话。政委当时拍了板:" 全部带走!" 那指导员又说:" 刚才来 的时候是六个北京小流氓,现在少了两个。我们搜一搜,抓住了现场批斗!" 政委 脸色一变,正色说:" 不许胡来!这是关系到两个师级单位之间的事情,即便抓到 了,也要马上送到团部。动他们一根手指头我就找你算账!" 其实张奎印和王依殿 这会儿已经回到工地。他们两人一见这些民兵真刀真枪地玩儿命,心里也害怕了。 王依殿腿肚子直抽筋,他轻轻往后退,直退到连部大院儿的角落处,趴在土坯墙边 看着院里的" 全武行" 。这时候张奎印也蹑手蹑脚地溜过来,王依殿突然听到远处 夹在风中的拖拉机怒吼声。定神一看,一辆拖拉机吐着黑烟,飞一般往这边开来。 车上晃晃悠悠好像是持枪的人。他心里暗叫:" 不好!快跑!" 伸手一拉张奎印冲 拖拉机一指。两人心领神会,一溜烟儿地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