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诸葛急中生计 戎昊臣在帐篷里躺着休息,一听说这事儿,像被电打了一样跳起来。听说人被 抓了,他的头就大了:" 真他娘的不走运,明天就过年了。一下子让人家抓走了四 个人,让我怎么向上级交待?" 他心里生气,把何排长找来训斥了一顿。静下心来 想想,没有任何办法。自己亲自去要人,怕是人家根本不尿他。弄不好还可能把他 也扣起来。这个时候找大队长都没地方找去了。" 全他娘的回家搂婆娘去了!" 他 心里气得直骂街,仔细想想,怕是要惊动支队领导了。因为只有支队和团场是平级, 最保险的办法是请工二师华师长向农二师师长打个招呼,师长一下令,他们敢不放 人?想到这儿他" 呸!" 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心里责怪着自己:" 真多事!犯得 上为几个北京小流氓惊动师长?真是异想天开!活该让他们受点儿罪去吧!顶多我 写个检查就完了。" 想到这儿,他立刻把全体留守干部召集来下了一道死命令:" 记住了!从明天开始三天,每天全体干部随队出工。在工地转一圈儿就带队回来休 息,哪个人也不许请假!" 团场的禁闭室建在警卫班的旁边,农场的警卫班,实际 等于是现在的派出所;禁闭室等于是临时拘留所。因为团场领导的住房也是土坯盖 的,所以禁闭室的建筑标准自然要低一级。这是一座用" 土打墙" 的方式修的房子, 面积有三十多平方米。它是把黏土拌湿,然后用木板做模板,在两块模板中填土夯 实,干燥后这种墙的坚固程度比土坯墙还结实。但是这种" 土打墙" 不适宜打得太 高,所以这间禁闭室的土墙在打到一米高以后,就提高了建筑级别,改用土坯砌到 顶。这样一间大屋,只有一个到处是裂缝儿的门。有一个窗子,也因为冬天太冷用 土坯把它堵死了。这间禁闭室过去关过犯了纪律的军垦战士,也关过调皮捣蛋、不 好好儿干活儿的上海青年。但是关这几个北京来的小流氓,而且据说都有一身好武 艺的北京人,可还是第一次。朱阿三对这间房子并不陌生,他已经在这里住过两次。 众人在土房前站齐,由警卫挨个儿搜身。朱阿三偏偏提出要小便,于是一个警 卫带他走到离禁闭室不太远的野地里看着他小便。等朱阿三回到禁闭室门口,那几 个北京人都已经关进去了。朱阿三举着双手站在门口说:" 搜身吧。" 他身后一个 警卫不耐烦地冲他屁股踹了一脚,把他踹趴在门里,然后一边锁门一边骂:" 搜你 妈个锤子!大过节的,格老子钻坛子!" 不大一会儿,坐在警卫值班室烤火的人, 听到禁闭室那惟一的一扇破门被捶得山响。赶快跑出去吼叫:" 干啥呢?皮肉痒痒 了吗? " 一个尖嗓子响起来:" 报告队长,屋里太冷啦。给我们拿点儿被子来,不然 明天早上给我们收尸吧。" 那个警卫满脸的不高兴:" 老子不是队长,是警卫战士, 不许乱叫!这儿不是招待所,没的被褥,龟儿子们老实呆着反省吧!" 说完他转身 就走。可能是禁闭室里的人看见那人要走,于是门被打得又大声呻吟起来:" 砰、 砰,砰砰砰砰……" 这一回,从警卫室里一下子跑出来三个人,手里还拿着枪,边 跑边喊:" 干啥呢?再不老实老子开枪了!" 这时候屋里几个人一块儿叫喊:" 太 冷了! 我们要冻死了!" 几个警卫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给他们找些被褥之类挡 挡寒。 不然真要是冻死人了,他们也不好交待。于是三人一块儿去了一间锁着的破屋, 打开锁看看屋里地上的一堆破棉被。用脚踢了踢,一片灰尘扬起来。三个人赶紧往 外走,打开禁闭室门冲里叫:" 朱阿三!你出来!再出来一个北京人!" 朱阿三和 李国栋一前一后走出来。" 到那间屋子抱被子去!" 朱阿三一看那些又脏又烂的棉 被就嚷:" 这怎么能盖?这是死人的东西!" 一个警卫一把扯住朱阿三往外拽:" 你不要就算了!难道把招待所的被子抱来给你们盖吗?" 警卫和朱阿三正拉扯,李 国栋看见地上有一个" 蚂蝗钉" 。他不顾被子肮脏,弯下腰用手一划拉,把" 蚂蟥 钉" 划拉到那堆棉被里,然后抱着棉被回禁闭室。朱阿三无奈,只好也抱了一堆回 去。 有了这些破棉被,几个人挤在一起把破棉被胡乱盖在身上。好在这屋子虽然阴 湿黑暗,却因墙厚而保暖挡风,几个人总算不会冻得发抖了。不知是因为今天是大 年三十儿,北京人有个传统习俗:" 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走一走。" 几个北 京人" 每逢佳节倍思亲" 而睡不着,还是五个人各怀心事,思虑过度难以入眠。反 正几个人挤在这伸手不见五指、霉气冲鼻的黑屋里,身上的被子又泛出一股说不出 来是来苏尔药水,还是死尸味儿的怪味道,睡不着觉是可以想象的。开始是几个人 轮流" 上段子" ,胡吹海聊在北京" 踢七个、打八个、屁眼儿夹十六个" 的逸事。 吹到后来觉得没劲儿了,又开始上" 荤段子" 。朱阿三侃他们上海女伢子" 哪 个屄紧" 、" 哪个没长屄毛大光板儿" ……听他这样一讲,好像那个连的上海姑娘 都让他过了手了。可刘云良心里明白:" 这小子胡吹!那些姑娘见了他,都是连捂 鼻子带撇嘴地赶紧走开了,谁让他沾?这小子别是踩呼我们北京哥们儿没见过娘们 儿? " 但是刘云良并没有阻止他,听他侃完了,刘云良开始聊起在北京" 吃佛肏佛 " 的旧事:" ……那个姓卢的小娘们儿,那两个奶子就像雪白暄暄的小馒头。哥们 儿头一下插进去,疼得她用手抓我屁股乱叫唤。那一晚上哥们儿' 资' 了她七次, 最后都放' 空枪' 了我才放了她。" 话音刚落,董麻子嘻嘻笑着接上话茬儿:" 黑 小儿,让哥们儿瞧瞧你屁股上还有姓卢的抓的血印吗?" 大伙儿哈哈大笑起来。李 国栋在一边坐着,手里摆弄着那只锈迹斑斑的" 蚂蟥钉" 正想着心事。听见他们说 笑,冷冷地说:" 你们这真是' 叫花子肏屁股--穷欢乐。也不想想咱们呆在这儿怎 么办? 大年下的给他妈一碗棒子面儿粥,两个酸得掉牙的包谷馍。还说优待我们过春 节,每人给一勺人家吃剩下的肉菜汤。这日子怎么过?反正我一天也不想呆了。" 今天下午禁闭室第一顿开门饭,就让李国栋心里恶心。他是信奉伊斯兰教的回民, 不吃猪肉。可是人到了这个份儿上,谁管你是不是回民哪?李国栋担心明天还是送 来那种让他恶心的菜怎么办?他一顿不吃可以过,一天也能对付。可要是一连几天 都是这种" 优待" 菜,叫他可怎么活? " 谁想呆在这儿一分钟,谁都不是人养的。可不呆又怎么办?" 王吾心里更懊 恼。他纯粹是爱凑热闹,一说打架,就跟小孩子听说过年一样。再者也是看在朱阿 三的面子上,因为朱阿三正拜他为师学拳击呢。徒弟有事儿了,师傅能不出面吗? 可现如今落到这个地步,这屋里还不如清河农场的茅房好。回去之后尹志奎这 小子肯定会奚落他、拿他开心。" 真他妈的倒楣,喝凉水都塞牙!" 他心里叹息着。 董麻子是个没心没肺的二流子,吃凉不管酸的混子。他满不在乎地接过话茬儿 :" 怕什么?可施工连的老少爷们儿论一论,谁有咱们光棍儿!今天咱们北京人算 是露了脸了。看他们往后还敢骂咱们小流氓不敢了!" 说着他脸上洋溢着洋洋自得 的喜悦。可是他的喜悦没在脸上站住,就被刘云良一顿申斥赶走了:" 行啦!麻屄 --!" 董连生脸上有麻子点儿,过去在农场大伙儿都叫他" 董麻子" 。可自从他参 加了" 跳黄瓜架" 的队伍,又用一块板儿砖把一位从农场东区上西区" 打擂台" 的 溜子拍倒在地上,从此敢叫他" 麻子" 的人越来越少了。但刘云良不但敢叫,还给 加个" 屄" 字。因为姓董的心里清楚,只要自己眼珠子稍微瞪得大一点儿,脑袋略 微晃一晃,就得被刘云良像扔死狗一样被甩出去。" 闭上你那张臭嘴!" 刘云良一 想起今天的事儿心里就窝火儿。" 那帮上海人分不分得上肉碍我们蛋疼了?管他妈 半天闲事儿,胳膊还见了红,除了朱阿三,还有哪个上海人敢站出来为咱们讲话? 出了事儿全当缩头乌龟了!露脸?露他妈狗屁脸!大年三十儿连里正包饺子过 年,咱们给塞到这个鬼地方喝棒子面粥、啃酸窝头,这叫露脸?真他妈是往自己脸 上拽小鸡巴!" 这时候朱阿三突然一拍脑门儿,连说:" 肏哪!阿拉差点忘记了一 件事情。刚刚在连里,那个警卫班长偷偷告诉我,过几天团里要开大会,弄不好咱 们要当一回活靶子挨批斗!" 他这一番话说得几个北京哥们儿全傻了。" 要是在所 有上海姑娘面前让人打、骂,这可是把脸丢尽了。" 刘云良到了这时候,可真是追 悔莫及。想到这儿他眼一闭、心一横,咬着后槽牙说:" 身子都掉进井里了,耳朵 还挂得住么?现在咱们在人家手心儿里,虎落平阳被犬欺,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反正只要能活着出去,那个指导员我不废了他一条腿难消我心头之恨!" 李国 栋慢条厮理儿地接过话来:" 咱们不能在这儿伸着脖子等人家下刀。得想法子跳出 这个手心儿去!" 说完他故意停住嘴不说,卖个关子。 " 国栋阿哥!有什么主意快说吧!" 朱阿三首先憋不住话了。李国栋正是要朱 阿三这句话。" 阿三兄弟,我是有个办法可以从这儿跑出去。只是你不能跑,也没 法儿跑!" 朱阿三愣住了,他看着李国栋说话的方向正要发话,李国栋却好像有夜 眼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一样:" 阿三,你先别急,让我掰开揉碎给你讲讲。你和我 们不一样。你是本团的人。跑出去你上哪儿?回连里还不是又会被抓回来?而且指 导员那小子恨死你了,你还会有活路?到我们连你又呆不住,天下乌鸦一般黑,当 官的不会容你。投奔外团朋友,这么冷的天气,没吃没喝还要躲避追寻。那日子一 定不好过……" 听李国栋这么一分析,朱阿三就只有在这儿等着批斗了。他深深叹 了一口气。李国栋好像看见了朱阿三那懊恼的样子似的:" 你别灰心,听我把话说 完。你是上海支边青年,这一次的事情,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动手。就连那个指导员 也承认这一点。我的意思让你当个立功者,以此得到宽大处理。而且如果我们不在 这儿了,还关你一个人干吗?" " 国栋阿哥!你的话阿拉勿明白。阿拉和侬都是一 起关进来的,阿拉勿晓得能立什么功?让阿拉出卖朋友去讨功,阿拉也做勿来!" 朱阿三一口拒绝了李国栋的建议。 大约有五分钟之久,屋里的人都没说话。然后只听见李国栋从被子堆里钻出来, 走向门口的脚步声。借着破门的裂缝投进来微弱的夜光,几个人都把目光集中到站 在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的李国栋身上。一会儿,听见李国栋脚擦着地摸索着走回来, 小声地对大伙儿说:" 你们凑过来一点儿,我把刚才想好的逃跑办法说出来,咱们 琢磨一下看能不能行?" 等大伙儿摸索着凑过来,他接着说:" 我刚才抱被子的时 候,顺手牵羊捡了一根' 蚂蟥钉' 。一进这屋,借着門外的光我看见这房子是用土 堆起来的。我琢磨,咱们用这颗' 蚂蟥钉' 轮流在墙角的地方挖一个洞,然后从这 儿跑出去回连里。只是不知道这房子外边是什么地形?明天白天借着解手去看看。 " 刘云良心细地反问:" 挖出来的土怎么办?如果一天挖不通,警卫进来看见 洞了怎么办?" " 这屋里是土地面儿,屋里又黑。挖出来的土就洒在地上摊平了就 行。 至于洞口,咱们几个人挤在一块儿把被子盖在身上挡住洞口,一个人伸手在身 后挖。 如果提我们出去审讯,就把这些被子往洞口一堆。那帮孙子不敢沾这死人的东 西。 " " 都在过节,不会有人审我们的。不过国栋阿哥,侬叫阿拉怎么做?" " 我 们跑的时候就得委屈你了。我们把你捆起来,嘴里轻轻塞一块布。我们跑了半个小 时或一个小时之后,只要你嘴巴轻轻一动,那块布就会掉了。你就大喊,大叫救命。 如果他们问起来,你就说我们把你打昏了又塞上嘴。这样你可以躲过去,我估 计用不了一天也就放你回连了。" 计划倒是挺周到的,可是俗话说:" 计划赶不上 变化。 " 他们的计划还没实行,就出现了新情况。第二天,警卫给他们送的饭还是那 一套。 李国栋只有在心里祈求" 安拉" 宽恕。肉菜汤他是不敢沾的,窝头和粥捏着鼻 子吃下去了。刚吃完饭,几个人胃里的酸味儿还没下去。只听外边开锁声,门打开, 一个警卫站在门外冲里边喊:" 你们准备一下,一会儿开大会,你们要去亮亮相。 有解手的赶快来!不然到时候就是拉到裤子里也没人管!" 这一番话如同晴天 霹雳,把刘云良和那几个人一下子打闷了。过了一会儿,见那警卫要关门,李国栋 才醒过味儿来。他站起身来冲大伙叫一声:" 发昏当不了死,谁解手赶紧一块儿去。 别到了那儿吓得尿了裤子,丢咱们爷们儿的脸!" 解了手回来,几个人坐在棉絮上 谁也没说话,像是一群等着挨宰的羔羊一样。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只听见房外面 一阵拖拉机轰鸣声,同时一个高音喇叭也开始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社会主 义好》和语录歌。那声音传到这小黑屋里,就好似被捆上四足、倒在地上的猪羊听 到磨刀声一样。又过了一阵儿,外边传过来的是一阵阵高昂的又有些混杂不清的念 语录的声音。这时候禁闭室门外响起一阵跑步声,这声音像重锤敲在五个人的心上。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接着是开锁的声音。门一打开,一缕阳光从外边射进来,晃 得屋内的五个人一下子眼花缭乱,看不清门外的人。 " 出来!一个一个举起手出来!" 一个威武的声音响起来。朱阿三头一个走出 去,只见一边一个民兵抓住他的胳臂反扭过去,拉到一边用绳子捆起来。后面出来 的人如法炮制。李国栋趁着外边乱,一弯腰把" 蚂蟥钉" 埋到土里,记好位置,然 后最后一个走出来。五个人给捆得结结实实,被两排民兵押着往外走。刘云良排在 第一名,董连生本应在朱阿三后边,就因为捆他的时候他挣扎了一下,还骂了一句 :" 肏你妈的,想把我胳臂勒断了?" 结果挨了一嘴巴和一脚,被排在第二位,下 面依次是朱阿三、王吾,最后是李国栋。因为李国栋是出来以后就主动摆好被捆的 姿势的,所以把他放在最后。这是" 文化大革命" 中,各种批斗会总结出来的一套 表示被告人罪轻、罪重、表现好坏的直观办法。一般都是最重、表现最差的人排前 面,群众不用问一看就知道哪个是主犯。 会场就设在禁闭室后边的一片空地上,五个人被押到会场边上,站在那里等候 执行押入仪式。" 文化大革命" 形成的仪式程序基本一样,首先是主持会场者用出 吃奶的劲儿喊:" 把罪犯押进来!" 当然," 罪犯" 两个字是可变换的,有用" 现 行反革命" 的,有用" 走资派" 的,因人而异。然后每一个被斗者由两名民兵一边 一个架着胳膊,从会场外往会场的台下连拉带拖。要求是把被斗人拖、拉出一副狼 狈相来,革命群众就会大快人心。然后两个民兵夹着一个被斗人站在革命群众面前。 站好以后,民兵后退一步,以突出被斗的人。同时两只手分左右按在被斗人后 脑门上用力往下压,让被告人低下头去,押入仪式就算完成了。 五个人在会场边上等待押入,刘云良、李国栋、王吾全低下头去,恨不得把脑 袋摘下来揣进怀里。董连生却不然,他四下张望着,和别人目光相对,有时候还莫 名其妙地报以笑脸。朱阿三也四下里观看,不时主动跟认识的人打招呼,--当然, 对方一般是赶紧躲开或低头不理睬。结果是这两个人身上多挨了几枪托子。这时候 会场上的喇叭" 啪、啪" 响了两声,这是会场主持人用手指弹麦克风发出的信号。 会场立刻安静下来。 " 今天我团广大革命群众响应党中央过一个革命化春节的伟大号召,冒着严寒 来到这里召开' 狠批走资派、猛斗牛鬼蛇神批判大会' ,同时也是春耕誓师动员大 会。现在宣布大会开始!把走资派和牛鬼蛇神押上来!" 这时候,以刘云良为首的 牛鬼蛇神从外边被拖了进来。而与他们相反方向,又有一队人被执行押入仪式。这 一队大约有十来个人,有男有女,年纪也比较大。身上穿着蓝大衣,大衣上被扯烂 的蓝布条让寒风吹得不时飘动着。这个押入会场仪式结束后,大会主诗人的声音又 响起来:" 我代表我团红二司夺权办宣布:把我团最大的走资派押上来!" 只见四 个戴红袖章的造反派,从主席台两边往主席台上跑。来到坐在正中位置上的那个人 面前,八只手伸过去,把那人从位子上拉出来,推搡着往台下押。 这时候会场上发出一片" 嗡--嗡--" 的议论声。李国栋趁身后民兵也在扭头看 台上,偷偷儿扭脸扫了一眼台上。他发现大会主持人就是昨天那位副团长,而被从 台上揪下来的人竟是昨天的那个政委。" 团长哪去了?" 李国栋在那儿瞎想。政委 被挟持着站到对面那一队人的头儿上第一名位置,他心里明白了:" 团长早就被抓 起来了。" " 你们是无政府主义!是反党反人民的行为、是反革命行为。革命群众 们千万不要受骗上当……" 政委挣扎着叫喊,被一个民兵上来对着胸口一拳,一下 子把他打倒在地,然后被两名民兵架起来。他手捂着胸口,再也喊不出来了。这时 候从外边又押进一个人来,正好从牛鬼蛇神们面前押过去。走到刘云良面前,他脚 步停了一下,眼睛狠狠瞪了刘云良一眼,然后被推走了。刘云良认出来,他就是那 个连长。"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但是刘云良没有理他。这时候大会主持人、那 位副团长、也是本团造反派头头儿开始讲话。开场白是领颂了一大串毛主席语录, 然后说:" 昨天在我团发生一起严重的走资派勾结团内阶级异己分子和社会上的牛 鬼蛇神--北京小流氓,对革命群众大打出手的现行反革命事件。站在这一边的…… " 他用手一指刘云良他们:" 就是修公路的北京小流氓,他们在北京对人民犯 下了严重的罪行,被押送到新疆劳动改造。但是他们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和 阶级异己分子朱阿三勾结,对革命群众行凶。那个连长也在一边挑动革命群众斗群 众,企图制造混乱,破坏我团即将开展的春耕工作。是可忍,孰不可忍……" 听到 这儿,李国栋也弄不明白了。" 到底谁是革命群众?我们和连长打的架,现在我们 全被抓来了。革命群众在哪儿呢?" 还算这几个北京哥们儿走运。除了台上用一些 对阶级敌人专用的名词骂了他们一顿之外,没有对他们采取其他" 革命行动" 。可 是那一队的人就不一样了,大会主持人一会儿让他们" 全都跪下" ,一会儿坐" 喷 气式" 。 政委和他身边那位,李国栋估计是团长的人,还被拉趴下,然后两只脚分别踩 在他们背上,美其名曰" 打倒在地还要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尤其 对其中一个女人更是凶狠。一个造反派上前去揪她的头发,拉过来,扯过去,折磨 得那女人撕心裂肺地喊叫。让人听了心神不定,胆战心惊。 回到禁闭室,几个人因为没受皮肉之苦,虽然捆得胳膊有点儿发麻,但总无大 碍。五个人有坐着的,有站着的,都用不同姿势活动着发木的肢体。董连生一边甩 动着胳膊一边喋喋不休地说:" 在我前面坐在地上的一个小妮们儿,那盘儿真亮。 她要是陪我睡一宿,明天我就是去死也认了。" 王吾听到这话心里冒火:" 行 啦! 你这孙子真是不知死的鬼。捆得胳膊都木了,还没忘了色。" 董连生一看这几 个人都不爱听他的话,嘴里嘟囔着:"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们这帮人没那份 儿眼福。" 朱阿三把走资派那一队的人挨个儿介绍了一遍:" 政委旁边那个秃子就 是团长。说起来这个副团长真没良心。原来他只是个技术员,团长看他有点儿文化, 把他调到生产科当科长,又升为农业副团长。可他不知足,想当团长,这不是,摇 身一变,成了红二司在我们团的头头儿。现在团里就是他说了算。这小子可是心狠 手辣,你们要跑,还是快点儿跑吧,别等他整完了那几个当官儿的就想起你们了。 " 刘云良可能还沉浸在刚才会场上惊心的一幕,他问:" 阿三,那个被打得死 去活来的女人是谁?他们干吗这么下黑手打她?""那是团长老婆,原来是组干科科 长,管干部提升的。可能那几个打她的人和她有仇吧。" 这时李国栋缓过劲儿来, 小声地" 嘘" 了一声,然后轻声说:" 刚才在会场上我看了地形,从这间屋子出去, 就是会场那片空地。沿那条水渠往上走,就到了总干渠,也就是咱们连门前那条大 水渠。 咱们顺渠边跑,用不了一个小时准能回到连队。我看是先下手为强,今天晚上 就干,夜长了梦多。这墙我目测了一下,有半米厚,掏个能过人的洞,有三四个小 时就行了。今天晚上还有月亮,这个机会不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