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运动这样进行的 一、张班长运动逞威 戎昊臣只走了三天,就赶回来了,而且回家过春节的所有干部全回来了,新任 施工连连长苟富贵也到任了。 施工连新一任干部会,正在连部帐篷里召开。老戎把支队部这次开会的精神传 达之后,接下来说:" 有关批斗支队长、政委的事儿,我就传达到这儿。下面主要 传达一下会议决定:从今天起,全支队各连全部停工学习,开展一个' 认罪服管、 打击坏中之坏' 的运动。办法是首先发动群众中比较进步的人和班长们,揭开连里 阶级斗争的盖子。看看盖子下边有哪些乌龟、王八、老鳖。以班为单位,开展当面 揭发和背靠背揭发;自己坦白交代和别人检举揭发结合起来。干部的任务有两点: 第一,从今天起,要高度戒备,防止突发事件发生。赵副连长和管理员要注意伙房 的安全,防止阶级敌人狗急跳墙、下毒害人。三个排长除了在本排各班巡视监督之 外,每人八小时轮流值班,巡营查哨处理紧急事件。我和刚来的苟连长掌管全连的 动向;张文教、技术员、会计、出纳、统计全部集中在连部。有业务的办业务、没 业务的也不许外出,守卫连部。连里惟一的一把手枪在我这儿,由我掌管。必要时 我会拿出来用的!还有……" 他本想把支队会议上决定运动中可以动用武力,对付 抗拒运动者的精神传达下去。可是他心里并不赞成动不动就打人,劳改队多年的管 理经验告诉他:适当的、有限制的动武是有效的。但滥用武力,往往会激怒对手惹 起事端甚至伤及人命。化工厂那段惨痛教训,他是历历在目的。不是那件事,他的 指导员早就是正的了。所以他略加思索选择了和缓的词句说" ……运动中很可能群 众自发地使用暴力,这当然是被批斗人的罪错引起了革命群众的义愤造成的。不过 我们要适当控制一下,尽量地动嘴不动手。一些必要的体罚是可以,但切记一点, 任何允许群众动手打人的话决不能出自我们干部嘴里。否则出了伤残、致死的事, 哪个干部说了哪个干部负完全责任。我告诉你们一个办法:只要看见群众要动手打 人了,你们就先要制止,然后走出去。但不要走远,适当的时机回到那里加以控制。 这是我多年管理犯人总结出来的经验。我就说这么多,有情况要及时汇报。苟 连长你说说!" 苟连长也是化工厂调来的,只不过调动的时候他正回家探亲,所以 晚来了几个月。他身穿洗淡了的墨绿色的呢子制服,一看就是部队首长专用的" 将 校呢" 的料子。下身着一条当时流行的深绿色军裤,两条呈○形的腿,样子像蒙古 人因骑马而形成的罗圈儿腿。他的脸是四方形、吊眉、塌鼻梁,嘴角向下折拉着。 脸颊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瘌,典型的一张" 寡妇脸儿" 。说话是一口浓重的陕西味 儿:" 哦( 我) 没有什么话讲,一切按仍(戎)指导员不知(布置)的执行就行了! 哦是个大老粗,过去只会带兵打仗。今后有关运动的事,大家去找指导员就行了。 " 老戎对这位新来的连长是了解的。他俩都是北方人,只不过连长比他早几年参加 解放军,而自己是个" 解放兵" 。这个人的资历比较高,解放战争时期就已经是解 放军的一个营长。他打仗勇敢,敢打敢冲,立过几次战功。按说他现在顺理成章应 当是个师长或更高的官儿了。可是他天生的毛病:一个是爱喝酒,一喝必醉,而且 一醉就骂人。如果是骂下属还没关系,他是酒醉认不清人。有一次当面骂了师长, 结果拟议中提升团长的事儿被取消了。他还有一个毛病:贪小便宜,曾几次侵吞俘 虏的金银首饰和财物。因此他在营长的位置干了十来年,后来又因为娶了个漂亮的 地主出身的老婆,而落一个阶级立场不稳、界线不清的评语,现在降为连长了。其 实老戎很明白,那些评语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 傲上" 和" 桀骜不驯" 给他带 来的厄运。他这个人只会打仗,指挥生产一窍不通,对政治更是一窍不通。所以他 刚才的表态戎昊臣一点儿不多心,更不认为他在说" 片儿汤" 话。 运动一开始,气氛并不紧张。刘云良他们四个人所在的班,无非都是拿这四个 人" 磨牙" 。每天听他们分别检查,然后大伙儿轮流发言,所谓批判,也无非臭骂 一顿而已。其他班是" 人人过关" ,轮流做思想总结。自己批判自己的错误言行, 大家挨着个儿发言帮助。过了几天," 人人过关" 就结束了。尤其是开刘云良他们 四个人会的班里,大伙儿都觉得事情讲清楚了,也想不出什么新鲜词儿骂他们了。 甚至董连生在别人发言批判他的时候,他还在笑。 这个情况汇集到老戎这里,他觉得这样下" 毛毛雨" 已经不行了。他决定要把 群众的情绪搧起来。历史的经验无数次地证明了一个定理:当人的兽性被淋漓尽致 地激发出来的时候,一部分人会用尽惨无人道的手段,从另一些人的哀号和痛苦中 获取最大的乐趣和快感。而要做到这一点,正是一个积蓄了多年管理犯人经验的老 戎的拿手好戏。他首先从各班选出二十多个他认为靠得住的人,扩大了值班站岗的 队伍。在营区内增哨加岗,制造一种紧张气氛。同时通过刘永生等几个与戎昊臣单 线联系的人,在连内散布小道儿消息:" 从别的连转过材料来,说咱们连有反革命, 要组织暴动、杀干部。" 俗话说:" 谎言说过三遍,就会变成真话。" 这消息经过 一个伙房窗口排队买饭的过程,就传进全连每个人的耳朵里了。人们心里都在纳闷 儿:" 是哪个人发疯了,干出这种事儿来?" 之后人性中的好奇心和好胜心支使着 一些人开始交头接耳:" 听见了吗?有人要闹事儿,要杀指导员,小心点儿!""听 说了,我估计,一定是刘云良他们对开批判会不满意。要闹事儿!""就是嘛,我瞧 那小子尖嘴猴儿腮的样子,肚子里没憋着好屁。得躲他远点儿!""听说不是一两个 人。有好几个反革命组织,不少人哪!兄弟,可得放明白点儿。千万别蹚这浑水儿! " 就在连里谣言四起、大伙儿将信将疑之际,一天连里晚点名,张文教站出来 讲话:" 据可靠的情报和外连转来的揭发材料,我们这儿有好几个反动组织,他们 计划组织暴动、杀干部,集体跑回北京去。他们的计划和行动纲领我们已经截获了, 组织里的人员名单也基本上查清了。党支部决定先给你们这些人一个机会,党的政 策你们已经学了十几年了,还是那句老话:'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希望你们抓 住这个最后的机会,赶快向领导上坦白交代。也希望知情人大胆站出来揭发检举, 当然背靠背也行。有材料交给班长也行;不放心的话,可以直接交给我或指导员。 奉劝你们中的个别人,不要心存侥幸,别等到抓人的汽车一掉屁股,说什么就都晚 了! " 他同时宣布连党支部的决定:刘云良从十班调到九班批斗,董连生从三排调 到十五班,王吾从十五班调到十一班,李国栋还在一班。同时为了加强批斗力量, 十班生产班长张礼调一班还当生产班长……。 张文教宣布了几个班长的调动,大伙儿看在眼里,知道这是加强批斗的力度和 深度。同时调动的班长,大部分是右派中能说会道的人。张文教还宣布:" 从今天 起,夜里各班实行轮流值班制。人头份儿,每人一个小时;从息灯哨开始往下传, 上一班儿叫下一班儿。如果发现该值班的不值班去睡觉,立即取消值班资格。白天 不允许自由行动,包括解手、买饭、打水,都要向班长通报一声。夜晚出帐篷解手 不许走出五十米远。遇到值班人员询问,一定要大声回答。如果夜间出去乱跑,被 连部值班人员发现,打死白打。还要扣上反革命分子帽子落案…… 张文教这一通讲话,无疑给人们脑子里的谣言安上了翅膀。这一下大伙儿都深 信有人要造反的传言,而且是和刘云良他们四个人有关。接受批斗任务的班里,积 极分子们有点儿跃跃欲试了。张奎印见连里把张礼调过来,心里很不高兴。他认为, 明摆着这是连里不信任他。但这也是一个危险信号,因为当时哪个人如果被指定参 加值班站岗,就意味着这个运动没他的事儿了。这比多发一个月工资还高兴。令张 奎印欣慰的是:李国栋这个活靶子还没调走。这说明指导员倒还不是对他完全失掉 信任。他决心在参与批斗的四个班里,要首先整出东西来。于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他先把张礼、李贵良找到帐篷外,商议在班里十几个班员中,挑选五六个积极分子。 然后把选定的积极分子叫来布置批斗会。 " 李国栋的问题指导员对我讲了。" 张奎印煞有介事地编着故事:" 他是反革 命组织的一个军师!王振春的逃跑,就是他一手策划的。前些日子他总跟我们打哑 谜、兜圈子,不交待实质问题。这一次张文教讲话,大家全听到了,要给他升温! 清河农场冬训,帮助人端正态度的办法,大伙儿都挺熟的。一会儿只要我喊一 声' 李国栋态度不老实怎么办?' 你们就可以动手出点子帮助他端正态度。" 安排 好一切,一班长张奎印开始宣布开会。语录歌唱了个"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 就不倒" 、"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然后张奎印开始他的开场白…… 李国栋也听说了那些谣言。刚才张文教讲话,他也听到了。对谣言他根本没往 心里去。" 自己的事儿还没完呢,管它什么反革命暴动!反正自己没沾边儿就行了。 " 而对张文教的讲话,尤其是刘云良他们三个人的调动,他还真动了脑筋。他 预感到自己的麻烦来了。张奎印整王振春的事儿他经历过。" 反正就那么点儿打架、 挖墙洞的事儿。大不了再臭骂我一顿,也就完了。" 所以对张奎印把新调来的" 嘴 皮子" 张礼和" 老好人" 李贵良叫出去,又叫了五六个人出去,他都没在意。" 反 正已经这样了,给他们两只耳朵。" 他心里抱定了听别人骂的主意,把自己写的那 份检查拿出来放在手上准备念。 可是他错了,张奎印根本没给他念检查的机会。" 李国栋的问题特别严重!" 张奎印一张嘴就直奔主题。" 今天我问你一句,你有没有新的问题要坦白交代?" 这句话问得李国栋一愣,他看看张奎印,又看看手里的检查材料,说:" 张班长, 我把检查念一念吧。""念你妈拉个屄!" 张奎印上来一步抢过李国栋手里的纸,三 把两把扯碎了丢进炉子里。李国栋长这么大,哪儿受过这样的欺负?他眼一瞪,上 来就是一个勾拳,打得张奎印往后一仰身倒在铺上,他捂着腮帮子喊:" 你们还愣 着干吗?赶快把他码起来!" 几个积极分子一拥而上,捋胳膊、扭二臂,把李国栋 按倒在铺上。张奎印过去照李国栋后脑壳打了一巴掌,张礼在旁边扯了张奎印一下, 用手指指李国栋的屁股。张奎印会意,从脚上脱下一只鞋来,用鞋底子狠抽李国栋 屁股。李国栋咬住牙哼都没哼一声。再说他也动不了,因为有六个人按住他的身子 呢。打了一会儿,张奎印气喘吁吁地停住手,厉声问:" 招还是不招?" 李国栋没 出声儿。这时候张文教从外边一掀门帘进来了,看着这种情况,连声吩咐:" 快松 手,怎么回事?" " 这小子态度蛮横,还动手打了我一拳。您瞧,腮帮子都肿了! " 张奎印来个恶人先告状。这时候李国栋被松开了。他只觉得屁股如同坐在火 炉上一样--火烧火燎的。站在地上打了个趔趄,然后扶着身边张礼的肩头站稳了。 瞪着一双怒目,环视一下刚才按住他的人,好像要认准他们似的。这几个人都不约 而同地退后一步。然后他又像从来没见过张奎印一样,下死眼盯着他,看了他有半 分钟,这才咬着后槽牙说:" 姓张的!我李国栋堂堂正正不怕你告刁状,你怎么不 说你骂的肏我妈的话?今天哥儿们算栽到你们这群王八蛋手里了。只要我活着,你 们就小心点儿。常走夜路没有碰不见鬼的!" 张之强当然听明白了刚才事情的前因 后果,但他不能偏向李国栋,所以他把脸一板:" 李国栋,你不要太嚣张了。我劝 你放聪明点儿,不然你会有苦头吃的。你们这个会改一改内容!" 他转过脸对张奎 印吩咐:" 先不要他交代问题!先端正他的态度!什么时候态度转过来,愿意交代 问题了,可以在班里交代,也可以写出书面材料,或者直接找我谈,都行!" 说完 他扭脸儿出去了。 张之强这句话算是给了张奎印一个信号,这一下他可以放手干了。" 站起来! " 张奎印发出第一个命令。李国栋没理他。张奎印一挥手,那六个人又拥上来, 一边三个人把李国栋架起来。" 好好儿坐着你不舒服,今天给你来个' 热情帮助' ! " 说完一努嘴儿,六个人会意,把李国栋架到火炉旁。 春节期间各班分了一点儿煤,还没烧完。张奎印亲自动手,用铁锹铲了一锹煤 倒进炉子里。这炉子是铁皮做的,而且烟筒是直通出去的。所以这炉子发出似火车 开动时的" 空、空" 声,不一会儿铁皮就烧红了。那火光映照着李国栋脸颊上流淌 的汗珠儿,一闪一闪地反射着红光;也映射在周围像小佛爷一样呆坐在铺上的旁观 者身上。大约过了十分钟,这十分钟里帐篷中一片沉寂,只有火炉的" 空、空" 声 和张奎印那声嘶力竭的喊叫声:" 说不说?" 张礼一直坐在离李国栋较近的铺边上, 看到李国栋脸上汗珠儿似水淌、牙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到后来头也垂下来了。他 知道这是出汗过多,虚脱了,忙凑到张奎印跟前小声说:" 张班长,他出汗太多了。 人一脱水会有危险!" 张奎印看看他,又看看李国栋,顺手把火炉盖儿盖上。 红光一消失,就看到李国栋脸色煞白。他心里也打鼓:" 指导员会上讲过,不许用 刑,尤其不能出人命。看来得换个方法了!" 于是他冲张礼点点头。张礼一挥手, 那六个人把李国栋架到他的铺上放躺下。李贵良小心地倒了一杯水,站在一边儿对 张奎印说:" 张班长,派人去伙房抓把盐来,他出汗太多,得喝点儿盐水。" 等一 杯盐水下了肚,李国栋脸色由白转红,缓过一点儿劲儿来。他翻翻眼皮,看看站在 周围的人,小肚子一憋气,从铺上坐了起来,吓得周围人全退后了一步。张奎印阴 笑着:" 怎么样?你这个军师还挺忠心的!别忘了那几个班里也同样有你的同伙儿 在挨批斗,你不说他们会说的。到时候可就没有这么舒服,坐在炕头儿上磨嘴皮子 了! " 李国栋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不满足这帮人的要求,自己还得受刑。可让他招 什么? 他除了和几个跤场上的哥们儿来往玩玩儿之外,的确没有什么反革命小集团的 事儿。 他无奈地摇摇头,把头垂下来,心里说:" 只有跟他们耗吧!" 张奎印见李国 栋软硬不吃,心里冒火,于是他往后退几步,叫着:" 你们过来!刚才' 热情帮助 ' 完了,现在让他' 冷静思考' !" 李国栋听着这话心里一咯噔:" 他们要干什么? " 没等他反应过来,六个人又是一拥而上架起他来。张奎印那尖厉的嗓门儿叫着: " 他刚才不是热得厉害吗?给他把棉袄脱了!" 打手们应声而动,一边揪一只袖子 一拽,棉衣就脱下来了。李国栋心想:" 脱了更好,这回再烤我,可以少出点儿汗。 " 可是这一次没往炉子边上架他,而是直接架到帐篷外的一根晾衣服的木桩边。 把他两只手腕捆在一起,吊在木桩上,用一根绳子把他双脚捆在木桩上。然后留两 个身穿棉大衣的打手看着他,其他人全回帐篷了。张奎印站在帐篷中间发了话:" 在尖锐的你死我活的斗争面前,希望大家能站稳立场。同情敌人就是残害同志!我 希望班里个别人应当想通这个道理。大家团结一条心,把敌人的堡垒攻破,完成党 支部交给咱们的任务。" 说完他带着大家念语录,足念了有十几分钟。 本来李贵良想为李国栋说说情,放他回屋里,别冻出毛病来。可是张奎印刚才 给大伙儿打了一剂" 预防针" ,人家有言在先了,自己怎敢再说情?又过了几分钟, 外边看守的人进来说:" 班长,他说愿意交代了。" 张奎印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 我就不信他是铁打的!放他回来!" 李国栋被架回来,两只胳膊已经麻木发僵, 脸冻得发青,嘴唇冻得发紫,而且哆嗦抖动着说不出话来。他眼睛看着火炉,晃晃 悠悠站起身来往火炉边挪步。李贵良急喊:" 不能烤火!不然会落下毛病的!" 张 奎印斜瞪了他一眼,李贵良装作没看见,叫人给李国栋披上棉衣。张奎印目光在帐 篷里扫了一圈儿,发现有几个人脸上露出不悦之色。他知道班里会有人不同意他的 做法,自忖着:" 别惹得大伙儿指后脊梁骨!" 也就不再制止了。 李国栋缓过劲儿来,他决定采取软磨硬泡的办法跟这些人耗。反正一年三百六 十五天,不可能不干活儿天天整他。现在春节过了,天气渐渐变暖,咬牙顶上几天, 连里一开工就过去了。再说了,还是那句话,他的确不知道这些人想从他嘴里得到 些什么。就是想胡说,也不知该说什么呀?就这样,只要他觉得受不了了,就说愿 意交代,缓过劲儿来就咬定没什么交待的。 这一天下来,让李国栋过了十几次炎夏、寒冬,硬是没交代一点儿什么。张奎 印心里烦躁,趁开晚饭的时候,到连部找指导员去汇报。老戎耷拉着长脸申斥:" 就这么一个李国栋,你都撬不开他的嘴。你这个班长我看也是个窝囊废!" 要是在 刚进疆那时候,张奎印敢跟老戎发脾气,顶上几句。可现在想当他这个班长的人, 能排成长队。况且他清楚,如果他敢顶上一句,那么明天他就是第二个" 李国栋" 了。所以尽管他眼睛要喷出火来,可表情上还是唯唯诺诺。 回到班里,他立刻召集张礼和六个打手来开会。这次他不叫李贵良了。他认定 李贵良是" 叛徒" 。商议的结果,是采用过去常用的" 车轮大战"-- 就是众人轮流 值班看守李国栋写材料,不许他睡觉。他只要一合上眼皮就推他。这一手,在北京 劳改农场的" 运动" 中,有人给起了个名字叫" 熬鹰" 。--据说小鹰被逮住以后, 很不听话,猎人就用" 熬" 的办法治它:不让它睡觉,也不给它吃的。几天下来, 小鹰就听话了,叫它怎么就怎么了。 第二天,张奎印和" 革命群众" 中的" 积极分子" 们又用上了新的招数:一个 叫" 提高觉悟"-- 就是把李国栋吊在帐篷的中梁上当个活" 沙袋" ,既可以拳打脚 踢又可以搧嘴巴;另一个叫" 站稳立场"-- 就是让李国栋站在一张小板凳儿上,脑 袋顶着两块砖,双手绑在背后,不许他跳下来。只要他跳下来,就又架上去。这些 整人的方法,都是过去在劳改农场搞运动的时候用过的,只不过张礼重新给起了个 应时当令的名字而已。 就这样活活折磨了李国栋五天。再看李国栋,眼窝儿塌下来,眼眉也散了,两 腮瘪了,走路直打晃儿,恍恍惚惚地像个喝醉酒的人。估计身上准掉了十几公斤肉, 但仍无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