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戎苟二人争权势 早春二月,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和煦的春风,虽然还有一丝儿令人心碎的寒 意,但它依旧吹绿了渠边的柳树,吹出了田边地角的草芽,让人们看到生的希望和 生命的顽强。 今天是运动之后第一天出工,尽管队伍依旧如前,排列整齐,列队出工。但人 群中很少有人交谈,大家都低着头沉默地走路。这是运动的结果--人际关系淡漠了。 队列中一个个子不高、有点儿小驼背的人。他身穿着一件大针脚补丁的破棉衣, 敞着怀,一把铁锹夹在胳膊肘里,走路像" 济公" ,踢里趿拉的。他最大的特征, 是鼻子缺损了。所以不少人只叫他" 鼻子" 。这时候队里有人跟他开玩笑:" 鼻子! 怎么样?吊起来的滋味儿如何?""别肏他妈了!给大爷汇报了能怎么样?还不 是跟大爷我一样,还得夹着铁锹出来干活儿!我以为这一下能升排长了呢?" 因为 鼻子破了的关系,他说话瓮声瓮气的。他一面发这顿牢骚,一面眼睛看着走在前边 的王依殿。和他开玩笑的人立刻劝解:" 得了!鼻子,事情过去了,别再找麻烦。 知道他是什么人就行了!""这事儿我忘不了,我窝火!" 提起" 鼻子" 被吊的事情, 让人笑掉大牙。在九班批斗刘云良正紧张时刻," 鼻子" 因为说话不清楚,而且他 也不愿意说,所以以此为借口根本不发言:" 班长,您让我说什么呢?您瞧我这没 鼻子的模样,一张嘴还不得把人吓死呀!再说,别人都说我有梅毒--空气传染。我 少说点儿,大伙儿心里踏实,有我在,影响班容!" 别瞧他没鼻子,可不耽误他" 白话" 。班长也不想跟他费话。最后奉连部指示,把他和十班的王依殿临时调换一 下。 意图是把能说会道的王依殿调来,加强九班口诛笔伐的力量。因为张礼到了一 班起的作用不小。" 鼻子" 在十班,同样是" 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不发言就 算了吧。他坐在铺上,闭着眼睛,小脑瓜儿有节奏地前后左右地晃动,逗得大伙儿 笑个不停。其实他是在心里哼着流行歌曲,只是不出声罢了。他在帐篷里,就有人 跟他斗贫嘴:" 鼻子!你的鼻子怎么烂的?""三期梅毒!"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鼻子! 往后你可千万别冲我吹气儿,别让我的鼻子也掉了!" 闹得班里开会静不下来。 班长刘永生只好让他一个人去野地里砍柴禾。这一下他心里美滋滋的。他整天装疯 卖傻,就是为了能跳出这是非之地,一个人轻轻松松,不招灾不惹祸地过日子。 听了班长的吩咐,他心里高兴,拿着班长给他的钢板斧往外走。刚走出不远, 不由得嘴里用口哨吹起流行歌曲《风流寡妇》来。这一下坏事儿了!王依殿在九班 帐篷里听到外边有人吹口哨,连忙跑出来,一看是" 鼻子" ,心里气儿不打一处来。 王依殿的做人宗旨,是尽量保持中立,不得罪人。让他参加批斗刘云良,势必 要得罪他。刘云良在十班的时候,他们两人关系还不错,一块儿聊过对领导不满的 话,对来兵团后悔等等。他认为这是" 反动言论" ,如果得罪了刘云良,把自己咬 出来,不就全完了?他认为造成自己目前这样尴尬局面的,全是这个" 鼻子" 。他 心里有火儿没处撒," 鼻子" 自己把机会送到他眼前了。于是他立刻跑到连部去找 张文教:" 刚才我发现有人在帐篷后面吹口哨打暗号,不知在搞什么联络。" 而这 时一个值班员也赶来报告:" 刚才' 鼻子' 手里拿着一把' 凶器' ,在九班帐篷边 儿上吹口哨。不知在和谁联系?" 这两个人的报告让张文教深信不疑,一声令下, 几个值班人员追过去抢下" 鼻子" 手里的凶器,五花大绑押到连部。张文教一看" 凶器" 是一把亮闪闪的钢板斧,不由得想起李国栋交待的材料里有一段:" 计划用 钢板斧劈死指导员和张文教" ,立刻觉得脖子有点儿凉飕飕的感觉。刘青山--就是 " 鼻子" 的大名--不知自己身犯何罪,叫嚷着:" 干吗把我绑起来?" 张文教阴沉 着脸,用一口河北唐山的口音说:" 干吗把你抓起来?你自己奏( 做) 的事你知不 道哇?赶快老老实实交代出来!铁筒子倒豆子,一点儿别落下!说--!你刚才奏( 做)啥哪?" " 没做什么呀!" 刘青山一头雾水,思索着说。" 没奏(做)啥?你 吹口哨在跟谁联络?哪个人指使你打暗号的?你们的组织叫什么?都有谁?什么时 候行动?你给我一五一十说出来!" 这一下刘青山可真傻了眼了,心里叫一声:" 哎哟!我的妈呀!我怎么找了这么个大麻烦。还不如在九班老老实实呆着,这可怎 么办哪?" 他心里琢磨着,想拿自己的生理缺陷--没鼻子说事儿,打个哈哈混过去 就完了。可是张文教不吃这一套:" 你少耍花招!别老拿你的鼻子来掩盖你的真面 目。今天你如果不交待,就是梅毒把耳朵咬掉了也不会放过你的。这样吧,给你个 机会,好好儿考虑一下。什么时候愿意交代了,就去找我!" 说完冲几个值班人员 一努嘴。刘青山听见说让自己考虑一下,惶恐的心情放松下来。以为眼下这一关算 是过去了,回去再想辙应付吧。 可是没想到身后几个如狼似虎的值班员连架带推,把他带到院子中间的篮球架 下。一根麻绳把两只手腕一系,就升在架子上。虽说是春节已过,可那小风像刀子 一样在他脸上刮削着,冻得他两条清鼻涕从那两只塌鼻孔里流出来,流过嘴角,滴 在地上。要是晚上,让不知情的人看见,真以为撞上" 吊死鬼" 了。 吊了一上午,他实在受不了了,两只胳膊好像跟身子分了家。他也顾不了那么 多了,嘴里" 妈呀、妈" 地叫唤。苟连长看到刘青山的脸色都变了,就叫人把他放 下来。活动活动,吃点儿饭。张文教又叫人把他吊在木工班帐篷中梁上,由木工班 班长于清江看着他。于清江出去打饭,他带来的儿子于木银在一边儿看着刘青山出 神儿。一会儿他眨眨眼睛问:" 叔叔,你的鼻子让狗咬去了吗?" 刘青山听了真是 哭笑不得。" 叔叔,你这样吊着胳膊不疼吗?" 这话出自一个孩子嘴里,让刘青山 无法回答。他见于清江不在,就对于木银说:" 你能不能把板凳垫在我脚下?那样 我就不疼了。" 于木银答应着,真拿了个板凳垫在他脚下。" 鼻子" 这一下舒服多 了。可没多一会儿,老于回来了,见此情景心中大怒,训斥儿子:" 你知道他是什 么人吗?他是要闹暴动的坏人。你怎么能同情坏人!" 说着一个嘴巴搧在儿子脸上。 于木银捂着火辣辣疼的脸,嘴里嘟囔着:" 他脸上又没有刻上' 坏人' 两个字, 我怎么知道哇?" 说完哭着出去了…… 最后还是刘永生把刘青山救了。他去找指导员,把实际情况汇报了:" 他这副 尊容,人不人、鬼不鬼的,大伙儿老拿他开心,弄得班里嘻嘻哈哈,开不成会。所 以我派他去砍柴禾。钢板斧是我给他的。说他吹口哨打暗号,纯粹是' 吃铁丝、拉 笊篱--肚子里编的' 。刘青山没鼻子,舌头也不灵,说话您听见了,连字都咬不清。 可他吹口哨还可以。我明明听见他吹的是' 大海航行靠舵手' 。王依殿过去为 买饭排队跟刘青山吵过一架,他这是公报私仇!" 刘永生自从调到十班,就跟王依 殿有矛盾。他一直看不惯王依殿那种" 说大话,使小钱" ," 吹牛皮不上税" ," 小肚鸡肠" 的品行。王依殿是江苏人,说话哇啦哇啦地像鸭子叫,所以刘永生公开 叫他" 南京板鸭" 。因为刘永生是学习班长,王依殿也是敢怒而不敢言。这次调王 依殿去九班,也是刘永生向指导员提的建议。所以刘班长找老戎一解释,刘青山就 " 无罪释放" 了。 刘青山站在队列里发牢骚,冲自己" 拽闲话" ,王依殿全听见了。可是他只当 耳旁风,不予理睬。按他的性格,他本应针锋相对地还他刘青山几句。他就是这种 " 针尖对麦芒" 的脾气。可他现在又回到了十班,尤其知道是刘永生救了刘青山之 后,更是心有顾忌。" 凭你刘青山这人模狗样,也敢跟我挑衅!要不是大爷我现在 有急事儿要办,哼!饶了蝎子他妈也饶不了你!" 王依殿现在有什么急事儿要办? 这话要从昨天的现场会说起。 昨天,苟连长把全连所有的正副班长全召集起来,一块儿来到工地上。这一段 路基有近两千米长,因为路基一边是用水总干渠,另一边是农场的田地,所以公路 是在原来的农道土路上修筑的。站在路上,大家看到路边水渠的一侧,因为当年修 水渠已经挖了不少土。按工程技术要求,为了大堤的安全,不允许在这一边取土。 另一侧映入大家眼帘的,是一片刚被春风吹化的沼泽地,越过这片沼泽地就是 农田。 这片沼泽地里,大部分积着一层深黄色的盐碱水,露出水面的土地上,戴着一 顶顶厚厚的" 碱土" 白帽。水面上杂生着密密的芦苇和蒲草。 苟连长指着这片泥泞的沼泽地说:" 这一段路基需要的土,就只能从这片泥地 里取。大家都要开动脑筋想办法,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这段路基前几天干 部们跑来看过,大队长和支队生产股长也来过。有人提出,仍然采用过去用过的" 纵线调土" 来完成,但是这次传达上级指示:决不许挖农田里的一粒土。这公路两 侧全是平整的农田,大队长骑马勘测过,要走出几公里,才有戈壁滩荒地。这对于 人力、物力都有限的支队来说,纵线调土是做不到的。有人提出用汽车从远处荒地 运土和砂石料来垫这段路。可是当时支队只有一辆破嘎斯车,而工程预算中也没有 用汽车运土修路的开支计划。有人提出用人工拉手推车运土,有人立刻当场算了一 笔账:三个人一辆车,来回要走十公里以上,一天起早贪黑,也只能拉两三趟。施 工连全部人马全拉土,一天也只能拉十几方。再加上人力消耗、车辆磨损和其他一 些因素,这段路一年也修不下来。可是支队部新来的军代表下了死命令,要求不管 用什么办法,一个月必须修完这段路基。这的确难倒了众位大小干部,尤其苟连长 心里更是着急。因为前一天在支队部开生产会议,支队部掌权的军代表给他透露了 一个消息:根据全支队阶级斗争的形势,和这条公路要" 按军用公路的标准修建" 的军区领导指示,军代表决定将取消原来在支队里一直担负修建公路水泥桥任务的 工程队修桥资格。因为工程队的成员都是一些政治犯人就业的。军代表担心万一有 人在修桥工程中搞破坏,那责任他可担当不起。所以决定在北京人中选一个比较可 靠的连队担负修桥任务。按照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标准,本应该在一大队四个连 里选一个连队。无奈这几个连内大部分北京人不安心工作,逃跑事件不断发生。连 队成员思想不稳定,无法担当修桥的重任。 在二大队的四个连队中比较起来,只有施工连和十连在管理上有一定成绩。工 人的思想和劳动上都相对稳定,到底用哪个连?军代表在支队股长以上干部会众说 纷纭的情况下,拍板决定以这段烂泥路为测试的标准。哪个连队一个月内能完成这 个任务,就由哪个连队来担任修桥任务。十连连长带领所有干部来看过这段路。因 为这段路正巧处在两个连之间,议论的结果是不敢接这个活儿。苟连长向军代表拍 了胸脯、立了军令状:完不成这个任务他就不当连长了。为什么他敢孤注一掷接过 军令呢?因为他在工程单位当过营长,深知修桥单位的优裕。首先,修桥就要有水 泥、木材、钢筋等等,这些材料的支配权在连长手里。修桥要用电:如混凝土搅拌 机、电动震动棒等等,上级会给连队配备一台大马力发电机组。这样,连队生活上 有了电,就要方便得多,整天点煤油灯,煤油烟子把人的肺都熏黑了。还有运输各 种物资,要用大批汽车。他听说汽车运输单位要专门派一个车队供修桥连队使用。 这样出个门、办点儿事儿、买点儿东西,多方便!最主要的一条,是苟连长来 到连里也有一个多月了,但他觉得自己这个连长只是个挂名儿,一点儿实权也没有! 连里大小事务全是指导员说了算。 戎昊臣这个人他当然了解,他当营长的时候戎昊臣才是个小排长。不论资历、 身份、职务,他都远比戎昊臣高。他是子弟兵,戎昊臣是解放兵;他现在是正连职, 戎昊臣只是副连职……总之,看着当年自己手下的小排长现在和自己平起平坐,而 且还处处压自己一头,他心里的滋味儿可想而知。如果担当修桥任务,他是主管生 产的连长,他有权带着修桥的工人自由行动,就不受姓戎的约束了。所以苟连长壮 着胆子硬接了这个令人头疼的活儿。他心想:干不成,自己也不在这个连当这个窝 囊连长了。凭资历,干部股也不敢让他去当工人。到时候再去求求人,弄不好还会 调到支队司令部去坐办公室呢? 苟连长在连里全体干部都想不出办法之后,分别找了几个生产班长闲聊。他在 十五班和大伙儿闲扯,从尹志奎嘴里得到一句话:" 连长,这个活儿我们能拿下来。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苟连长一听,差点儿从铺上蹦起来。他不加思索地说: " 只要你有办法完成这个任务,别说两个条件,就是十个、八个,我全答应!" " 这第一条,要从北京我们呆过的清河农场那边买一批筒子锹来。有了它,这活儿就 算完成一半儿了!" " 你能不能画个样子出来,我派材料员立刻去买。" 老苟眉开 眼笑地说。 " 没问题!您找张纸来,我立马就画!" " 先别急,你再说说第二个条件?" " 完成了这份活儿,我得有点儿好处。最起码像涨点儿工资呀、干点儿好活儿啊, 再有就是弄几瓶好酒喝喝。总之,我不能白给您出这个主意!" 尹志奎猜出这段活 儿对苟连长一定关系重大,要不然他犯不上千方百计到处找人。他这个连长到哪儿, 还不是一样的到月头拿工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犯不上费那份儿脑筋。所 以他也要点儿好处。当然了,他也不敢把自己想要的好处说得太多。因为他不干, 有的是人干。 第二天,也就是苟连长把材料员派出去买筒子锹之后,立刻带领全体班长到工 地看现场,让大伙儿议论。干这种水下土方的活儿,不是尹志奎一个人会干,全连 二百多人大都会干,所以意见很快就统一了。苟连长把大家的建议归纳一下,不外 乎准备一批高腰水靴,一些铁皮水桶和麻绳之类的工具。而最主要的是筒子锹买不 来,这活儿谁也没法子干。 这时候王依殿脑子里突发一种想法,他琢磨着:现在连里有大批的桃锹。这桃 锹样子像桃形勺状,安锹把的" 锹库" 凸起在前面。如果把锹面打平,再翻过来锤 成筒子状,凸出的" 锹库" 就在锹背后了。再安上尖锹特有的" 拐把儿" ,应当可 以当筒子锹用。 想归想,他可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不想让别人抢了他的头功。他要先做一把试 试,成功了,这头功自然是他的;不成功,就别言语了。 他回到连里,找了一把破损了的桃锹,在木工房按自己设想的样子改制成筒子 锹,又用一盒烟的代价,请木工给安了一把尖锹专用的" 拐把儿" 。今天大队出工 清理路基杂草,他就把它带来试用一下。因此他此刻的心情是五味俱全,不知道这 把锹能不能给他带来好运。所以他顾不上跟" 鼻子" 斗嘴。 就在苟连长带着全连工人出工之后,戎昊臣坐在帐篷里心中特别烦闷。对苟连 长千方百计要接这段活儿,他倒没什么想法,反正这段活儿总是要有人修的。但对 因此可能由施工连担负修桥的任务,他心里有不同的想法。修桥是技术性很强的工 作,而修路基相比之下就微不足道了。只要把工人的管理工作抓紧一些,按老戎的 想法,把这五次战役打完,这帮人就会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去干活儿,这就行了。 而且修路的工作不变,自己在连里的地位就不会变。苟连长尽管从哪方面都比 自己强,可是自己的势力占了上风,他也无可奈何。但是如果一旦改为修桥,工作 必然分散。更由于修桥技术性强,自己插不上话去,那一部分权力就得归苟连长。 更可怕的是,他想到:如果支队部考虑修桥的重要性,再派一个正职的指导员来, 自己一下子就会落到和张文教一个位置,从此将一蹶不振,永无出头之日。这种结 果让他心神俱裂。所以昨天晚上他就反对苟连长派材料员出外去买锹,尤其苟连长 说的那句话:" 你就是把农场周围的大小商店门槛儿踩平了,也得把这批锹买回来。 买不来你就别回来!" 他特别反感,在一旁冷笑说:" 老苟,你这决心真可以感动 上帝了。大家都是革命同志,怎么能说买不来就别回来的话?" 老苟只是诡谲地冲 他笑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使他更生气。 今天早上,戎昊臣接到十班的汇报说:副班长王依殿破坏工具,私改桃锹。他 心里的火儿一下子勾起来:" 好哇!苟富贵在连里还没站住脚,就有人上赶着巴结 他。这个傍狗吃屎的东西,瞧我怎么整治他!" 可是到中午时候,工地就传来消息 :" 王依殿改制的铁锹成功了!" 这一下,老戎可就没办法整治他了。下午苟连长 兴冲冲地从工地回来,就直接找老戎商议。先改制一批桃锹,每个班能有三把,工 程就能开始。但老戎不同意:" 好好的工具硬要乱改,这不行!可以找些破损丢弃 的桃锹改制。反正材料员已经去了,等等吧!" 苟连长看到老戎那副傲慢劲儿,真 想给他一耳光。但他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东拼西凑,总算改成了六七把 尖锹,苟连长指示全部交给尹志奎的十五班用。他亲自坐镇,检验一下效果,看看 尹志奎是不是吹牛。 尹志奎把全班十五个人作了以下分工:由他带着六个人,每人一把改制的尖锹, 分两个小组。剩余八个人,由学习班长王书文带着,分工完了,两个小组开始干活 儿。 首先,尹志奎拣了一块凸出水面的高地,用眼睛描了一下,也就三四个平方大 小。他在这块凸地中间下锹开挖,凸地四边各留下一条挡水的土埝儿。等这块凸地 挖了有五十厘米深,水从地下涌上来了。尹志奎叫那四个人轮流用水桶往外戽水, 这样又挖了二十厘米深,地下水涌出的速度超过人挖的速度,就无法继续下挖了。 这时候尹志奎让两个穿高腰水靴的人,在离已经挖出的大坑旁边大约十个平方 大小的地块儿,用锹铲泥垒起一道挡水的泥埝儿。然后把这泥埝儿里的积水放进已 经挖出来的土坑内。这样,这十平方米的水就排净了。几个人轮流下去挖土,这土 因为长年积水,只有用改制的尖锹才可以把泥条甩到公路上。因为技术员提出:泥 条水分太大,不能上路基,所以先甩在路边堆着,待水分稍干,再挑上公路去。 就这样干了一上午,两个小组甩了有十几方土。这个效率不算高,但万事开头 难,能达到这个程度,苟连长已经很满意了。下午,因为这几把改制的尖锹全是用 损坏了的桃锹改的,已经有一把锹从" 锹库" 那儿断裂了。连长看了心里冒火,好 锹不许改,买锹还没有消息,真是火烧眉毛一样的心急。看来这个活儿非要用这种 尖锹挖才行,其他工具根本干不了。他心里起了个念头:" 去支队部告戎昊臣一状! " 可是没有汽车,自己又不能飞,心烦带心急,他也不去工地了,一个人在帐 篷里休息。只等材料员的消息,成败在此一举。 好在天不灭曹,材料员出去的第五天。支队的嘎斯车给苟连长捎来一个口信儿 :" 筒子锹已经在乌鲁木齐军用物资处理门市部见到,但不知能否使用?现在先带 去一把,能用速来电报告知。" 司机把一把锃光瓦亮钢板轧制的筒子锹交给苟连长。 连长立刻叫来一个站岗的人问:" 这是不是就是你们过去用的那种锹?" 巧的 是,他正问到任宝珠头上。任宝珠自从和老戎达成默契之后,家属区和连部就全归 他一个人值班站岗了。而且全连值班员在苟连长的坚持下裁减了三分之二,苟连长 和指导员之间的对话任宝珠在帐篷外听得清清楚楚。他明白这两人之间似乎有矛盾, 而且表现在使用筒子锹上。所以他不敢说这把锹不是,也不敢说是。最后含含糊糊 地说:" 有点儿像,但是我们用的是铁匠人工打制的。这玩意儿还真没见过,所以 我也说不好。您再问问别人吧!" 苟连长又问了几个人,大部分人都说,这把锹一 定比农场那种人工打制的更好用。因为它是用钢板轧制出来的,比人工打制的要轻 一半儿。就是说,用它挖土,挖同样数量的土,消耗的体力要小。而且因为钢板耐 磨,使用时间长。这一下苟连长心里有了底,立刻派人去附近团场发电报。晚上全 连点名的时候,他把这把钢锹举在手上让大家看。这一下轰动了全连,说实在话, 就是在农场干了一二十年的人,也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精致的钢板筒子锹。一听连长 说是军用的,更深信这是宝物。大伙儿七嘴八舌地叫嚷着要这把锹。连长立即宣布 全连打擂台:凡是认为自己用这把钢锹一天可以挖出二十方土以上者,可以报名, 每人挖一天。地里排水的事由连里统一安排,得胜者可得到这把锹。 结果全连只有三个人报了名。最后结果,第一名高手是三排十五班的高二丁。 他的实际土方量一天挖了四十五方。这一来别说老苟了,就是老戎也很高兴。 一人一把锹,平均每天甩十方应当没问题!这个工程可以很快完成,功劳当然有他 老戎一份。这时候他反过来建议苟连长:在那批锹到达之前,可以适当改制一些, 而且先让木工赶制尖锹专用的" 拐子把儿" 。 老苟心里有了底儿,这种锹威力这么大,等几天也不怕的,让木工先做" 拐子 把儿" ,倒是应该。第三天,材料员把第一批五十把钢锹带回来了。他说,这是通 信兵用来挖电线杆子坑专用的工具。现在扔在库房几年了,没人要,才一元二角一 把。如果还要,人家再给调一批来。苟连长决定先把这五十把装好用上,看情况再 定。 结果支队军代表给的一个月期限,只用半个月就完成了任务。苟富贵和戎昊臣 受到军代表的表扬。两个人特意从库尔勒搞了一些当地产的瓶子酒,让管理员从焉 耆县鱼市上买来一些大头鱼、羊肉,全连庆祝一番。苟连长把尹志奎、高二丁、王 依殿还有几个班长请到自己帐篷里喝酒。老戎把张奎印,刘永生、王书文、张礼… …这些比较听话的学习班长,也请到自己帐篷喝了个一醉方休。 没几天,支队军代表下达了施工连担任修桥任务的命令。这一下干部们忙起来 了。因为要选一批政治上可靠的工人去原来担任修桥任务的工程队学习技术。其中 有木工、钢筋工、电焊工、混凝土浇筑工、钻井工……。 这一天连部召开拟定学习人员名单的干部会议,会议一开始,苟连长就拿出一 张由尹志奎帮他拟定的人选名单。其中尹志奎、王吾是钢筋工,刘玉宝、王依殿、 高二丁是木工……总之,尹志奎身边的三亲六故全上了名单。戎昊臣一看,肺都快 气炸了,心想:" 老苟这是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决不能让他得逞。不然这个连我就 呆不住了!" 所以他毫不客气说:" 修桥工作不但技术性强,而且政治性更强。选 人首先要看政治条件,这一条不行的坚决不用!" 他拿过老苟定的名单,用笔在上 面划着、写着,然后把名单交给老苟。苟连长一看,火气直往上冒。刘玉宝、王吾、 王依殿……还有几个人,全划掉了。只保留了高二丁的木工,尹志奎改为钻井工。 他拿着名单的手一个劲儿发抖,刚要说话,被老戎一个手势制止了:" 老苟, 你不要意气用事!现在用人政治第一,你不是不知道。杨成武、罗瑞卿搞的军队大 比武,最近还不是被批判了?我是政治指导员,这个关我得把住。千万不能因为我 们用人不善,给党和人民造成巨大损失。" 说到政治上,苟连长心里再不服,嘴里 也说不出来。但他不甘心就这样败阵,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放松了 脸上紧张的肌肉,口气缓和地说:" 老戎,你知道我是个大老粗,认识的字不够一 箩筐。 至于说到政治上,我就更不行了。" 老戎听到他的话,心里的对立情绪顿时消 解了不少:" 我量你姓苟的也不敢在政治标准上跟我顶牛!" 可是老戎没想到苟富 贵后边还有话等着他:" 不过,要讲政治标准,我就不明白了。你把王依殿、王吾、 刘玉宝这些人划掉,我没什么意见。可你添上的张礼、王书江、张文景,他们三个 人可都是右派,难道政治上比尹志奎强?" 老戎听了这话不由心中一惊:" 这老伙 计还真行,才来一个月,就把连里的情况摸去了!" 不过他并不惊慌,当然有他的 辩词儿:" 尹志奎自然不是比张礼差,而是比他强得多。但是让他学木工,一来他 文化水平不高。木工这个活儿我们都清楚,需要计算一些数据,而尹志奎恰恰这方 面差点儿。二来让他当木工,是大材小用了。你来的时间短,据我对他的了解,这 个人嘴巴能说,脑子反应快,点子也多,尤其制人的歪点子多,再捣蛋的人搁他班 里也听他的调遣。这说明他是一个当学习班长的材料。我准备过一段时间让他当学 习班长。至于说到那三个右派的事儿,我刚才讲了,学木工要有文化、会计算。王 书江和张文景都是全国有名的大学学生,尤其张文景,听说是中国最厉害的一位数 学家好像姓华的学生。而且张文景个子小,在班里干活儿也不太适宜。所以我建议 让他去学木工,这也叫'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嘛!" " 现在你怎么不讲政治条件 了呢?张礼也是班长,也挺能说呀!让他学木工岂不可惜?王书江不说了,张文景 现在头上还戴着右派分子的帽子呢。他有什么政治条件去学木工?" 这一句话,把 老戎问得张口结舌,无话可答,只好做出让步,把张礼和张文景从木工人选中划掉。 但是老苟提的王吾也没再写上,理由非常简单:" 这个人刚批斗完!" 其他人 选由全体干部提名通过,最后是张奎印和尹志奎并列去学钻井;老苟和老戎都无话 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