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样板戏群魔乱舞 没等小童去找指导员,张文教就奉戎指导员之命来找童玛丽了。 " 童玛丽,今年元旦连里要举办联欢会,听别人说你在北京就会唱京剧。所以 指导员的意见是由你来组织个京剧节目,这件事关系到宣传毛泽东思想。大唱革命 样板戏,我想你一定会参加的。" 小童对张文教的话未置可否,倒是把离婚报告给 了张文教。张之强看了看,折起来收在兜儿里说:" 这份报告,先放我这儿。最近 上边有通知,暂不办理结婚、离婚的事儿。等什么时候上边办了,我再找你。" 元 旦那天,各班演出了自己编排的节目。有:" 天津快板" 、" 对口词" 、" 数来宝 " ,最后压轴的是童玛丽的《沙家浜》" 斗智" 一段唱、王汉《红灯记》" 谢谢妈 " 一段唱、丁义唱了一段《智取威虎山》的" 共产党员" 。这几段京剧清唱博得全 连人的喝彩。苟连长一个劲儿夸奖:" 他们唱的跟收音机里唱的一个味儿!" 为了 这场元旦联欢会,老戎又得到了支队部宣教股的表扬。发了一张" 宣传毛泽东思想 先进单位" 的奖状。 过了元旦有一个星期了,一天,王汉来找童玛丽,告诉她:" 如果连里张文教 找你谈春节演京剧的事儿,你记住,一定要推举我当导演。同时要申明连里没有能 唱老生的人,你不要轻易答应排样板戏。我想好了,要利用连里急于在春节排演京 剧的机会,把王振春、余亮从严管队救出来。具体的步骤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王 振春从北京回来被抓进支队严管队的消息,还是邓玉亭从卫生员李建义嘴里知道的。 邓玉亭从爷爷手里接过几本针灸方面的书,他也跟爷爷学了一些基本的针灸手 法。 所以在他用银针扎好了不少人的头疼、肚子疼、牙疼这类小病之后,卫生员对 他颇有好感。尤其是二月份那场" 运动" ,卫生员救了他一条命。于是两人就成了 学习针灸上的好朋友。卫生员听说王振春押回严管队,也是在支队卫生队听别人提 起的。 工程支队严管队的组成,是在兵团宣布军管之后。全支队各连二月份那场" 运 动" 中陆续抓来关禁闭的人员越来越多,禁闭室装不下,于是一部人送到民兵连看 押。到后来因为支队部要在离支队部六公里的地方建一个农业生产基地--也就是农 场。建场需要大量土坯盖房,所以支队军代表批准成立严管队。他们把各连抓来的 " 捣蛋份子" 和从外面遣返回来的外逃人员,全部集中在现挖出来的几个" 地窝子 " 里。每天的劳动由民兵连管理,白忠兼任严管队副队长。 严管队的民兵大部分是四川的转业军人。像抓余亮的民兵班长,现在就升为严 管队的排长了。他手里掌握着对这些北京" 牛鬼蛇神" 的处置权。在他脑子里只有 两个字:一个叫" 干!" 一个叫" 打!" 队里规定每天的任务是打一千块土坯,这 个数量是正常劳动定额的两倍。而且规定少打一坯模子(也就是四块)就要挨一个 嘴巴,或是一脚。像余亮这样的壮劳力,一开始脱土坯,每天只能完成五百块,但 是还要挨一百多下嘴巴。到后来可以完成九百多块,也还是要挨上几脚。可也有像 从施工连抓来的" 滚刀肉" 董连生,一天就只能打一百来块土坯,他得挨二百来下 嘴巴。后来他觉得干也挨打,不干还是挨打,他就死活不干了。一上班就坐在地上 休息,等到下班的时候,他就伸着脖子等着民兵打大嘴巴。而那些民兵也真的就走 上来打他二百五十下嘴巴,打完之后二话不说,放他回帐篷去休息,还算他出工。 到后来,民兵们为了取乐,规定在房梁上吊一个小时,或者挨一百下踹,都可 以顶几百块土坯的数儿。这些以挨打顶替干活儿和以打人来取乐的人们相处时间长 了,也就不再把打人、挨打当成什么严肃的事。有时候一些民兵还主动提出让这些 被严管的北京人互相对打、摔跤,谁输了就要替赢了的人挨打。 但是,所有严管队的北京人都怕一个人--那就是白忠。白忠不常来这里,但是 他每次来总会想出各种各样的花招来整人。每当他心里发闷的时候,就来到严管队, 先把所有北京人集合起来,然后他在队列里边走边训话,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他走 到" 小黑子" 面前站住,眼睛看着别处,却问他:" 你叫小黑子?" 不等对方回答, 他接着问:" 听说你老是叫别人给你打饭?" 话音未落,只见他的手闪电一般叼住 小黑子手腕子,一百八十度地扭他的胳膊。疼得小黑子直叫妈。" 对喽!这是我请 你吃的猪蹄儿,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他走到余亮面前又站住了。斜愣着眼看着 小余,声音从鼻孔里出来:" 你叫余亮?我早就知道你!听说你特别能跑。这样吧! 你现在给我跑到大河沿去!"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看了看说:" 从这 里到大河沿有三百多公里,照顾你一下,跑三百圈吧!" 于是两个民兵押着余亮来 到坯场旁边的一个大沙丘处,他们看着他围着大沙包跑步。同时嘴里数着数儿,还 不停地吆喝着:" 快点儿!快点儿!刚过库米什,要过干沟了!" 余亮跑完这三百 圈,一个民兵高喊:" 到大河沿了!" 小余这时已经是嘴吐白沫、晃晃悠悠地站不 住了。 最后趴在地上动不了了。 白忠整董连生的办法更绝,他命令董连生在地上趴着,让一个民兵骑着他,每 向前爬一步就要学一声狗叫。每次都要爬二百多步。到最后董连生这个能咬牙挨上 二百多下脚踹的人也终于受不了了,趴在地上装死不起来…… 白忠从小就到他爸爸任职的看守所看他爸爸怎么整人,所以练就了一副铁石心 肠,以看人受苦为乐,终于成了一个典型的虐待狂患者。他整人的法子,可以说是 " 得之家传" ,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王振春被北京市公安局遣返回新疆,先到兵团大狱住了七八天。这里的伙食不 错,每天有馒头、米饭、猪肉。但因为是土坯盖的牢房,所以也发生过掏洞出逃的 事儿。王振春不想跑,也不想像别人那样胡乱报个工作单位来一个南北疆" 旅游" 。 因为你如果报了伊犁的单位,就会把你押到伊犁去。到那里一查没有你这一号, 又得押回兵团大狱。你再报塔城,又会被押去。反反复复,大狱里的人管这叫" 公 费旅游" 。王振春不想这样做,他要回工程支队。因为他知道小童已经回施工连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名正言顺是自己的,他要争取回施工连去照顾童玛丽。 可是他万没想到一下汽车就进了严管队,而且一下车就看见余亮。他要找机会 把他妈让他快回去的话告诉余亮,并且劝他尽快跑回去和二妞完婚。可是计划赶不 上变化,从王振春到严管队那天起,白忠就以副队长身份下命令:每天干活儿、休 息、睡觉,都由民兵死死地监视着。而且白忠是每隔几天来一趟,专门冲王振春找 邪茬儿发邪火。从他的话里,王振春听出这是替他爸爸报仇:" 你不是会告刁状吗? 有本事去告我呀!我姓白的不让你脱层皮算我白活了!" 。 要论干活儿,王振春一点儿不怕。在农场锻炼了好几年,可以说是十八般" 武 艺" 样样全会。就拿打土坯来说:每天早上天蒙蒙亮他就来到坯场,先把泡了一夜 的软泥从坑里甩出来堆成长圆形泥堆。用铁锨沾水把泥堆表面抹光,然后去吃早饭。 饭后平整完场地,泥堆的泥" 饧" 得软硬正合适,摆好坯模凳子,开始脱坯。 他先把坯模沾上水在沙子上滚一下,让坯模四周沾上沙子,放在坯模凳子上。然后 一弯腰,双手岔开虎口,从上向下在泥堆上切下一块泥来,双手抱着泥块在沙子堆 上滚一下,双臂和腰一用力,把泥块顺势甩进坯模里,几个弯腰也就一分钟左右, 一个坯模子土坯就倒在坯场上了。就这样,一千块土坯,他用不了一天就能干完。 但是他没想到,首先是" 黑子" 这些人来找麻烦:" 哥们儿!怎么着?想卖我们是 吧! 你他妈的一天有劲儿没地方使,完成一千块,好让我们挨揍去!别说我们他妈 碎了你!" 余亮也劝他:" 千万别太出头,一天干个八九百块,慢慢儿干,也就行 了。 " 可是不光这些人来威胁、劝说,更可恨的是白忠。他每天下午准时来到王振 春的坯场,单等土坯半干了,用他那穿着大头皮鞋的脚在上边一阵乱踩,然后扬长 而去。 跟着数数儿的民兵立刻就会过来,一点数儿,只有一两百块好的土坯,小王这 顿打就躲不过去了。 好在不久就进入十一月下旬,大地开始上冻,土坯也就打不成了,于是严管队 的人们就暂时脱离了打坯的苦难。但是白忠并没有放过王振春的意思,他借口小王 劳动态度不端正,脱坯完不成任务,每天开早饭前由民兵押着小王来到河边,用刺 刀敲下两块冰块儿,让小王用手握着。什么时候手里的冰化完了,才让小王回来吃 早饭。这时候小王的双手已经失去知觉,僵硬得弯不了手指头。要余亮用干毛巾给 他搓热,才能缓过劲儿来。第二项整治小王的办法,是白忠一直在严管队使用的老 办法。严管队是由各连抓来的" 人物头" 组成的,其中以打拳见长的" 黑子" 和以 摔跤出名的" 黑小儿" 分为势不两立的两股势力。白忠使用两边交叉挑唆的办法, 挑动两方人员经常为一些小事儿打斗。黑子的腰让黑小儿摔伤了,黑小儿的鼻梁骨 让黑子打折了。王振春来了之后,自然和刘云良、李国栋一伙儿人熟识。因此黑子 一伙儿人心里不服,再加上白忠从中挑唆,说"'二月运动' 中王振春写过黑子的检 举材料" ,黑子因此更不服气,在工地上两人打了几次,结果互有损伤。还是李国 栋脑子活泛,他质问黑子:" 王振春在' 二月运动' 之前就跑了,他上哪儿检举你 去?" 黑子这才明白过来。小王劝他说:" 大伙儿都是共患难的朋友,不应当自相 残杀,更不应当弱肉强食。人活着就凭一个' 义' 字,不讲义气就没哥们儿了!" 从此大家相安无事。 因为王振春是从北京押回来的,而刘云良他们是早就进来的,所以每天在外边 受了一天苦,回到地窝子里躺在又潮又湿的地铺上,众人为消磨时间就撺掇王振春 给大伙儿上" 段子" 。王振春和大伙儿聊他怎么跑回北京的经过;聊他在北京五中 的红卫兵团怎么当上副总联络员的故事;" ……有一天我带着一大帮小崽子们去巡 逻,正赶上一家寄卖行卖抄家物资--就是文革初期红卫兵把社会上那些有钱有势的 大人物的家一锅端了。你们猜怎么着?据说是叶家五虎的叶盛兰一辆爱车--英国凤 头26车,加快轴、线儿闸、磨电滚子、变光灯。这么说吧,那辆车搁在早先少说也 得值千把块钱,你们猜怎么着?只卖三十块钱!那可是打破脑子疯了一样的抢!最 后还是有我这个冒牌儿的红卫兵拍板,卖给了一个娘们儿。那娘们儿乐得咧着大嘴 一个劲儿谢我。说实在话,要是让麻壳儿赶上了,提出跟那娘们儿睡一宿,那娘们 儿准会立码儿跟着走。" 王振春这一番连比划带说、荤的素的一块上的神侃,让这 些白天累得一摊泥一样的人们听得直了眼。大伙儿嘻嘻哈哈地把一天的愁苦都甩在 了脑后,倒也落得个消乏解愁的效果。 刘云良这一阵子也不再跟王振春较劲儿了。他反倒关心地问小王:" 这几次我 冷眼看那个姓白的有点诚心找你的茬儿整你,你在清河农场怎么把他给得罪了?" 王振春也推心置腹地直言相告:" 这件事儿我心里明镜儿似的,实话告诉你:这次 从北京押回来之前,我和一帮哥们儿把姓白的他爸爸给整趴下了。那个老家伙五八 年在分局拘留所就整过我和余亮,这一回在藏经馆又碰上他了。这个老家伙成天吃 饱了拿我们开心,整天踢过来打过去的让我们活受罪。我他妈一咬牙闯了一下军代 表办公室,连真带假胡编乱造给他奏了一本。也带上他原来当过国民党警察,是个 留用人员,所以捎带脚地把那几个老警[ 上尸下从] 全他妈轰到五七干校去了。估 摸着姓白的小子这是公报私仇。没法子,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熬着忍着吧! 只要咱们哥儿几个别窝儿里反,不再穷掐恶咬,我不信他能把我活吃了?" 就 因为这一伙儿受苦受罪的人们,每天晚上回到地窝子里能听听王振春聊聊北京的事 儿,在精神上得到一点儿慰籍,所以大家还能一块儿相安无事,使白忠施行的离间 计破了产。 白忠见这条计没成功,就以小王外逃为由,每天让民兵押着小王围着大沙包" 跑步旅游" 。今天大河沿,明天兰州,后天西安,反正一天不跑一千圈就不让他休 息。白忠的这一着,被民兵当成笑话传出去,终于传到了邓玉亭的耳朵里。 邓玉亭把这个消息告诉王汉。老王虽然不知道白忠下狠劲儿整王振春,是因为 小王把他父亲告倒了的缘故。但他清楚白忠是个" 阶级斗争脸儿" ,不整人他就过 得不舒坦。但是要把小王从严管队救出来,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有借助连队干 部和王守仁的力量才能办成。怎么让连里的干部肯去救王振春呢?他想了一个主意, 把邓玉亭、童玛丽找到胡明言家里,首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大伙儿:" 小王、小余 是咱们多年的至交,现在他们在严管队受难。咱们应该尽一点儿朋友之道,帮他们 一把。但是凭咱们这几个人,一点儿忙也帮不了,所以我想让小胡去支队部找王守 仁。王守仁是你姐夫,这个人不是那么坏,我估计他心里对小王最起码没有恶感。 在小胡去之前,还有一个环节,那就是施工连得以排演京剧样板戏为理由,向 支队部提出要回小王的请求。然后小胡去求王守仁从中斡旋,帮助说几句话,把王 振春、余亮要回来。这就要我和小童在连里先是鼓动排演样板戏,然后等时机成熟 了再向连里提出调小王的事儿。" 老王一切安排妥当,大伙儿分头去实施。 这次元旦联欢会,施工连在全支队八个北京人连队中一炮打响。所有自编自演 的节目都结合形势,狠批刘少奇大工贼的资本主义反动路线。尤其是在新疆边远地 区缺乏京剧人才的地方,竟然出现样板戏唱得" 跟收音机里一模一样" 的人。这一 下轰动了支队部,军代表亲自表扬了戎昊臣,希望他能再接再厉,掀起一个大唱革 命样板戏的高潮。老戎和张文教、王排长一块儿研究落实军代表的指示。大家一致 的看法:要达到高潮,就只有排演一出全本的样板戏。因为元旦的京剧清唱是张文 教一手抓的,所以他提出:" 是不是把连里几个会唱京剧的人找到一起开个会,让 他们商量一下排哪出戏好?咱们不懂这玩意儿,说不到点子上。" 王排长听了眨巴 眨巴眼睛惋惜地说:" 可惜连里没有河南人,要不然排一出豫剧多带劲儿!" 戎昊 臣斜瞪了老王一眼,不高兴地说:" 行啦,成天就是豫剧、豫剧的。嘴里老是哼啊 哈的,已经有人跟我提出你老哼唱旧戏的事儿了。往后你得注意一点儿,别没事儿 一张嘴就是' 哪哈哪哈一呀哈' ,自找麻烦。要排戏只能排样板戏!其他的不许搞! " 戎昊臣这一表态,王排长像泄了气的皮球--蔫儿了。他站起身来甩了一句: " 得! 咱是河南侉子,听不懂京剧!这事儿你们干吧!跟我没关系了。" 说完扬长而 去。 戎昊臣看了看老王的背影儿,对张之强说:" 这事儿你全力去干。只要能干成, 要人给人,要东西给东西,还可以停工在家专门搞。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 张 文教按照王汉提出的名单,把人全召集起来开会。这里有在农场京剧班场面上打鼓 板、大锣、小锣和钹的人。原来一位拉京胡的人,手音儿虽好,但不识谱,拉老调 儿满行,拉样板戏,可就瞪眼了,只好让邓玉亭来拉京胡。对于排什么戏的问题, 王汉表示了自己意见:" 几出样板戏里,《红灯记》比较突出一些,报纸上报道了, 毛主席也看过。这出戏武打动作少一些,咱们都不是专业演员,翻不了跟头。从道 具上看,这出戏也用得少一点,所以我建议排《红灯记》。至于其他样板戏可以来 几段清唱。" 他的意见在这些人里是有一定代表性的。因为元旦联欢会上的几段京 剧清唱,都是他给小童、丁义" 说" 的唱腔。要排演京剧,不论动作、唱腔全少不 了王汉,所以他的意见得到了通过。会上还定了《红灯记》里的几个主要角色的演 唱人:铁梅由小童扮演,李玉和自然是王汉的……。这演唱组的组长一职,王汉坚 决主张由石俊玉班长担任:" 我又要演李玉和,还得给几个人说唱腔、身段。组长 的活儿我没法儿干了!还是学习班长石俊玉干吧!" 石俊玉当然求之不得,他在农 场京剧班只是场面上打镲的。他一直想" 支鼓" ,所以他提出:" 场面得有打' 单 皮' 的,这是乐队指挥!没有' 鼓佬' ,这戏就没法儿演!""你说得对!可是上哪 儿找' 单皮' 去呀?" 王汉反问。" 没事儿!我可以蒙一个。请张文教通知木工按 我画的图样去做,然后弄一张生羊皮一蒙就行了。" 这时候刘永生提出:" 石俊玉 去支鼓,钹由谁打?" 老王心里一动,立刻回答:"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我会有办 法的!" 。 会散之后,丁义满脸不高兴地来找王汉,向王汉诉着委屈:" 王老师,怎么只 让我演个日本兵?起码也该来个磨刀人吧!要不王连举也凑合了。演个日本兵,还 让人家给刺死了,您说多恶心!" 王汉笑着说:" 要不你来这个李玉和?" 丁义连 连摆手,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摆动:" 我来不了李玉和!我身上没有,那一大段唱也 拿不下来。我就是个' 挎刀' 的材料!" 老王想了想,看看丁义说:" 你能不能用 小嗓儿喊两声让我听听?" 丁义答应着,然后脖梗子肌肉收紧从嗓子底部发出" 吚 --吚!" 的声音。老王听了点点头:" 行!你的小嗓儿不比童玛丽差。这样吧,从 今天起,你每天早上到沙包那边去喊小嗓儿。喊' 吚' 、别喊' 啊' ,然后每天童 玛丽练铁梅的唱腔你也跟着学。别人问起你,就说唱着玩儿的,到时候我保证这个 铁梅一定由你来演。" 这话说得丁义直眨巴眼睛:" 为什么到时候不用童姐,用我? 再说咱们在北京就听说不许男人演女人,这能行吗?""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 我自有安排。至于男旦的事儿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为了邀功他们不会计 较的。 " 这一下丁义顿开茅塞,笑了。老王嘱咐:" 不过这事儿千万别说出去,不然 让他们知道了这个戏就泡汤了。" 老王这是有意安排下的事情:小童现在肚子不太 显,她又总是穿着大衣,所以一般人注意不到她的肚子;可是到演出的时候,铁梅 是要穿单衣上场的。让挺着大肚子的人演铁梅,那是要了戎昊臣的命也不敢干的事 儿! 原想让刘君英学演铁梅,这样可以让邓玉亭给她说唱腔,用胡琴把她的嗓子抻 出来。 可是老王怕有人说三道四,惹恼了那个" 人尖子" 尹志奎就会出麻烦。所以他 决定到时候让丁义来顶替,尽管现在京剧界反对男旦上场。但在这边远的地方,这 些土鳖干部不懂得这些戒律,可以蒙混过去。只是老王想好了,到时候要让石组长 出面说话。自己决不能出这个头,免得留下后患。 《红灯记》的排练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各种布景片子全做好了。文武场面 也过了" 响排" ;戎昊臣经常来到排练台后边,看着这些人忙着" 走场子" 、" 对 台词" 、" 练唱腔" ……心里高兴得嘴角总是挂着笑。尤其看着童玛丽装作铁梅的 小姑娘样子,那手、那眼神儿、那腰身(有大衣遮着),无不让老戎心动神摇;可 就在这时候,王汉的嗓子突然哑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清了。这一下急坏了老戎, 眼看着大功告成了却突然冒出这么件事儿来。他严令卫生员不论用什么办法,一定 要治好王汉的嗓子。于是卫生员又是下药,又是打针。赵副连长把家里一只母鸡下 的两只鸡蛋拿来,说是生吞下去可以治嗓子哑。但是这一切的效果全不行!最后邓 玉亭提出用新针疗法试一试,卫生员经请示老戎同意了。其实这是王汉救小王计划 的一个步骤:当一切似乎进展得顺利的时候,王汉特意买了几包劣等烟,每天跑到 沙包后没人的地方去猛抽,晚上到邓玉亭或胡明言家也狠抽。因为他从不抽烟,所 以劣烟呛得他咳嗽不停,胸口疼得厉害。他又让小童给他炒些黄豆,专门要炒黑煳 了吃。这样大量劣质烟的刺激再加上煳黄豆吃了" 上火" ,嗓子一下子就哑了。卫 生员打针他没办法,给了药他从不吃。最后他怕卫生员一个劲儿打针会治好他的嗓 子,于是让邓玉亭出面提出扎针灸治疗,其实根本就不扎。 这一来老戎有些垂头丧气了,眼看着到手的大功一下子告吹了。他亲自找过丁 义、石俊玉、刘永生,问他们有没有人能顶替王汉。但他们认为连里没有这样的人, 只是丁义无意中说了一句:" 要是王振春在的话,他能唱!" 戎昊臣气得瞪了丁义 一眼,心说:" 这他娘的不是废话吗?让我上哪儿找王振春去?" 当他正在心急火 燎、眼睛看什么都冒火的时候,童玛丽来找他了:" 指导员!" 童玛丽故意装出嗲 声嗲气的声调,引得戎昊臣两眼都直了:" 王汉的嗓子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了,看 来我们这场戏要泡汤了!" 说着她也装出心灰意冷的神色。 戎昊臣给她打着气:" 你们别泄气!实在不行就演个片段也行。" 小童故意把 脑袋往戎昊臣跟前凑,头上那股浓香的头油味儿招得老戎心里头像有蚂蚁爬一样, 痒得心都抖动了。" 指导员,我倒有个办法可以让这场戏能演下去。" 说到这儿, 她故意停住嘴,眼睛看着木呆呆的老戎。 戎昊臣急得差点儿伸手去拉小童:" 有什么办法你快说呀!" " 不过我要说了, 你会认为我有私心!" 童玛丽仍然故意抻着老戎。 " 只要能把戏演了,这就是为公!什么事儿也大不过宣传样板戏呀!" 戎昊臣 真以为小童心有顾虑,所以赶紧做她的思想说服工作。 " 既然您这么讲了,我可就大胆地提出来了。我听说王振春现在被关在严管队, 还有一个叫余亮的。这两人全都是过去农场京剧班的人,又能唱又能打场面。您何 不向军代表提出把他们调来?何况王振春原来就是咱们连的人,本来就该回施工连 的。" 。 听童玛丽一提" 王振春" 这三个字,戎昊臣心里就是一肚子火。不是王振春, 眼前这个浪娘们儿早就让他搂进怀里了。可是眼下演戏最重要,因为这里边还有一 条藏在他心里的秘密。他从王守仁那里听到一个消息:明年支队部要派出工作组到 各连整顿领导班子,而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他这个有历史污点的指导员。但是如果今 年冬天能在宣传毛泽东思想、大唱样板戏上立一个大功,有军代表这杆大旗挡在前 边,他就可以顺利过了关。所以在这个原因面前,任何理由都得让步。他皮笑肉不 笑地" 嘿、嘿" 两声,然后思索着说:" 我去打听一下,如果王振春和余亮真的关 在严管队,我会以连党支部名义打报告给军代表,把他们调过来。但是你们要保证 他来了能把戏演了才行!" 。 胡明言在王汉授意下立刻请假去支队部,戎昊臣知道他和王守仁的关系,自然 不会不批的。王守仁听了胡明言的话好一阵子没说话,他心里掂量着这件事该不该 管?能不能管?" 王振春能唱戏这是真的!我听过他唱的戏。要把他从严管队调出 来,没有军代表和赵德仁的同意怕是办不到。这一点他倒不怕,怕的是白忠出头反 对这事儿就有麻烦。" 他心里转弯抹角想着过白忠这一关的办法,过了一会儿他看 着小胡声音低低地说:" 今天你跟我说的事儿就到这儿了,千万别跟别人讲起找过 我。不然我的麻烦就大了!这件事儿要想办成,还要连党支部打个报告给军代表, 我再从中加把劲儿,就能成了。不过你有把握让党支部打报告吗?" 胡明言按照老 王事先教给他的话说:" 您放心!如果您过几天见不到连党支部的报告,这事儿您 就不用管了,只当我没找过您。" 送走小胡,王守仁呆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陷 入沉思之中。反复思考之后,心里就有了主意。他锁好抽屉走出办公室,去找赵德 仁。 赵德仁和他住在一间地窝子里,两人关系不错。赵德仁十分佩服王守仁,因为 他认为王守仁是当过副处长的人,相当于副团级了。可人家待人和气,处事圆滑, 从不得罪人,和上下左右的人都处得不错,就连下面各连的指导员见着他老远都打 招呼的。下连去办事儿,只要有王守仁在,各连都会用上好的饭菜招待。可同样是 北京公安局来的白忠,就不一样了。他自持是北京公安局来的,当过副处长,总是 看不起周围这些兵团的干部。而且白忠特别傲气,常常用教育人的口吻和别人讲话。 那一次为金运生的事,白忠在会上把赵德仁顶得一愣一愣的。赵德仁气得回来 跟王守仁说:" 什么他妈的副处长?刘少奇还是国家主席呢,现在呢?大工贼!大 叛徒! 我就奇怪他怎么不像你这样待人呢?这可能跟他的出身有关系。国民党警察, 哪个不是穷凶极恶的。" 王守仁这个时候去找赵德仁,他知道白忠肯定又骑着自行 车上严管队了。一进屋,赵德仁正在看文件。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来甩给王守仁 :" 你先抽支烟,我把这个文件看完了。" 王守仁点上烟看着赵德仁,只见他长得 高高的,一米七的个头,白净的脸庞。面颊上被剃须刀刮得发青,干干净净的一根 胡子也没有;头发梳理得亮亮的,往一边倒着,一股挺浓的发油味儿直冲鼻孔。他 不论冬夏总喜欢穿一件白衬衫,硬挺的衣领白白的,一点儿污渍也没有。冬天他外 边罩一件黄军衣,出门再披一件黄布面羊皮大衣。谁看了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干净利 索、风度翩翩的小伙子。可遇到有事办案,他立即变得英气勃发、威风凛凛。他待 人和善,能用一口标准的北京话、甚至一些北京农场的俚语,跟这些北京来的人聊 天儿。 他在部队当过侦察兵,摔跤、打拳都挺精通的。有时他会骑车到严管队去找黑 子练两拳,找黑小儿摔两跤。王守仁和白忠在警校都学过打拳、摔跤。但白忠那两 下子弄不过赵德仁,而王、赵两人关系不错,从不动手,怕伤了感情。 " 唉!" 赵德仁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文件夹合上,用手在上边拍了一下:" 这 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赵德喜这一下全完了!""是不是上边判下来了?几年? " 王守仁好奇地探问。" 十年!这小子算是撞到枪口上了。库尔勒武斗,机枪 一梭子扫死好几个,没事儿!这小子活该倒楣,定了个谋杀革干子弟的罪名!" 王 守仁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很兴奋,这真是老天爷帮忙!可以利用这件事来促成王振春 回连。 赵德喜杀人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那事儿发生在一年前的支队部民兵连。当时一 部分北京人被关押在民兵连内的几座地窝子里,其中有一个北京人要出去解手。他 没有喊" 报告" ,赵德喜是民兵班长,正在和哨兵说话。他命令这个北京人回去, 那人不听。他又警告:" 你不回去我要开枪了!" 那人冲他笑着说:" 长那么大我 还没听过枪响呢,你放一声让我也听听。" 赵德喜闻言一阵奸笑,真的拔出枪来: " 老子在农场什么样的捣蛋鬼没见过?打死你这样的坏蛋白打!" 说着真就开了枪。 说来也巧,正打中那人的心脏,立刻就断了气儿了。这在当时根本不当一回事 儿,白忠喊来几个北京人,用棉被把尸首一裹,就埋了。赵德喜还受了表扬:" 到 底是老公安了,立场坚定,对敌人敢恨……" 可是就在不久前的国庆节,兵团的军 代表和师里的干部陪一位身穿呢子军服的老太太坐汽车来到支队部。然后支队军代 表陪着来到民兵连。在那个北京人埋葬的地方看了看,当天下午赵德喜就被宣布以 杀人罪逮捕了。支队部派人连夜精制一口松木棺材,又派一些北京人把尸骨挖出来 穿戴上崭新的军衣装殓入棺。严管队的全体北京人停工一天,给这位去世的哥们儿 开追悼会,并送到县烈士墓地安葬。事后大家才知道," 文革" 初期死者的父母被 打倒了,一年之后又恢复了副军级。所以死者被打死的时候他的父母被关在牛棚里 无力过问,如今官复原职,自然要追查杀人的凶手。 王守仁借题发挥,言辞恳切地说:" 小赵!不是我瞎说,说起来咱们这些民兵 也该整顿一下了。如果说这些北京小流氓刚来的时候是该镇唬一下,现在一年多了, 这些人也都基本稳定下来了,就应该注意一下党的政策。我这话说了你别不爱听, 咱们俩这么长时间住在一块儿,关系不错,我才对你说这话。这要是我在北京公安 局那会儿,别说开枪了,就是把犯人打伤了也得受处分。" 王守仁态度很诚恳,赵 德仁听了不住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我也对这些民兵的做法有意见。这些四川龟 儿子打起人来忒狠!还有你们一块儿来的那个白忠、判了的这个赵德喜。他们好像 跟你不是一个地方来的,怎么就一点儿政策也不懂呢?你看他们整天在严管队靠整 人取乐儿,我真瞧不惯这种人!纯粹小人一个!" 王守仁见小赵和自己意见一致, 心里高兴极了。他进一步提议:" 我有个建议你听听能不能办?不如咱们利用赵德 喜这个沉痛教训向军代表进一言,刹一刹民兵连的打人歪风。我要向军代表建议撤 掉白忠的副队长职务,不能再让他管严管队。不然真出了大事,你这个正队长也得 吃' 挂落' 。" 两个人一块儿去找军代表,把来意一说,军代表也表示同意:" 上 次那件事儿,上级批评了我,可是我冤枉啊!打死人的事儿发生的时候,我还在部 队里。你们的建议很好,就由你们两个部门共同拟一份文件。内容就是严禁武斗, 对违反纪律的干部、民兵要给以处分。至于王副股长提出白忠的事儿,我再和几位 领导研究一下。不过不少人对他的作风有意见,我倾向于撤销他严管队副队长职务。 对他的工作作风,赵股长今后要多加教育和指导。" 王守仁见自己的目的达到 了,心里非常高兴,但脸上却没一丝儿笑意。他趁机向军代表提出:" 前几天施工 连指导员跟我提起过他们准备春节排演全本《红灯记》,我觉得这是响应党中央大 唱革命样板戏的号召,是宣传毛泽东革命文艺路线的好事。因此,我代表支队宣教 股表示支持他们。我在想,到时候您不妨和支队部的领导们一块儿去观摩一下,反 正离这儿并不太远,也就是三十公里左右。" 军代表听了很高兴:" 对!要鼓励、 支持下边连队大唱革命样板戏,他们都是北京人,有这个条件。现在上级对我们的 工作评定就有一条:宣传革命样板戏的态度好坏。这正是该你们宣教股办的事儿, 就由你去抓吧。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 王守仁趁机切入主题:" 不过他们提 出能不能给他们调两个人去!" " 调什么人?" 军代表问。 " 这两个人,一个原来就是施工连的工人,叫王振春。这个人过去在北京就会 唱京剧,去年他逃回北京,上个月才遣送回来的。不过据我了解,这个人逃跑期间 没有作案,回来也没有带案子。赵股长您说是吧?" 赵德仁当然明白王守仁的用意, 立刻说:" 这个人我专门调查过,除了逃跑,他没犯过案。逃跑也是为了他父亲得 了重病,请假不准才跑的。" 王守仁冲赵德仁笑了笑,表示感谢他为自己打圆场。 " 那一个人呢?" 军代表又问。 " 那一个也是逃跑,但根本没跑过大桥就被抓住了。这个人因为家里来信催他 回去结婚,连里不批准他才跑的,在严管队待了快一年了。" 老王赶紧回答军代表 的问话。 " 这个人在严管队表现不错,人挺老实,平时就爱唱几口儿京剧。" 赵德仁又 在给王守仁打圆场。 军代表想了想,说:" 回北京的假,一般还是不批,要他们坚守岗位踏踏实实 建设边疆。这两人的事就依你们说的办,写个报告来我签个字就行了。" 施工连党 支部的请调报告刚递了上来,就附在宣教股那份报告上经军代表签字执行了。只是 白忠被撤了副队长职务心里气得不行,再加上支队下发的《严禁武斗》的文件在民 兵连停工学习了一个星期。白忠见自己的主张没有市场,就谋划着回北京找处领导 和姓钟的那个的老家伙算账去。 王振春来到施工连,除了王汉、胡明言、丁义和小童对他的到来表示庆祝,苟 连长也为此表示欢迎。他从家里拿来了一瓶酒,送给王振春做见面礼。还要伙房给 童玛丽炒几个菜,在小胡家里为小王和余亮接风。邓玉亭心平气和地接待了小王, 他说了一句肺腑之言:" 小王,这事儿不怪你,我心里明镜似的。她不爱我,我可 以理解。我惟一后悔的是不该娶她。因为我和她不般配,但我和你还是好朋友。我 真心希望你今后能照顾好她和小军。还有一点,我和玛丽讲过了,小军一定要姓邓。 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这番话过后,两人就算和解了,但小王仍 旧感到内心不安。他还是很少去童玛丽那里,而且面对邓玉亭,他还是有一种负疚 的感觉。好在他到施工连以后,只有半个月时间就要演出了。老王把余亮安排到场 面上去打大锣,让刘永生打钹。这样石俊玉就如愿以偿地支起鼓来,当上了" 鼓佬 儿" 。 但是王振春一开始排戏就惹来了麻烦:张礼提出英雄形象要高大。因为王振春 比张奎印个子矮,也就意味着李玉和比鸠山矮。因为鸠山是张奎印扮演的。当时连 里召开班长会议,号召班长们踊跃参加样板戏的演出。张奎印原来在清河农场的时 候经常去京剧班看热闹,时间长了他也能哼哼几句。于是他就报名参加演唱班,想 弄个班长当当出出风头。结果班长没选上,倒分了他一个反面角色--鸠山来演。因 为他个子虽然中等,但是身材魁梧脑袋大,尤其一脸凶相,演反面人物大伙儿一致 认为正合适。没办法,他只好应下这个活儿来。好在这个角色没什么唱段,而且反 面人物好演,只要尽量丑化就行了,绝对出不了立场问题。可是现在有了问题:李 玉和原来由王汉扮演,他比张奎印高出一头,符合革命人物必须高大的形象要求。 但是王振春却比张奎印矮了一头,这一下让张礼抓住了把柄。 戎昊臣听了张礼的话,觉得有道理。英雄人物形象应当要高大一些。于是张奎 印提出和王振春换一换角色。这从外形上看,当然正符合革命样板戏的需要。可是 张奎印一句也唱不了,这一下却让领导犯了难。最后石俊玉想起了旧京剧的厚底靴, 他让连里修鞋的人给做了一双特别的厚底鞋。连党支部发动全体女工每人纳一只鞋 底儿,由六只鞋底缝在一起,做成一双三四寸厚的布底儿鞋,王振春穿了刚好和张 奎印一边高。王汉又要求张奎印演鸠山的时候,不论走、站、坐,都要弯着腰、弓 着背。而王振春则让他挺胸、站丁字步、头往上抬,这样外型上李玉和就比鸠山高 了。这个难题一解决,就快到春节了。 第一次彩排,又是张礼发现了问题:他趴在老戎耳边说:" 指导员,不能让一 个大肚子铁梅上台!戏里的铁梅是个大姑娘。" 这一来戎昊臣又着急了,没有铁梅 这出戏怎么演?他真想搧自己的耳光,因为听王守仁讲过,到时候军代表要来观摩 的。现在出了问题,这不是要命吗?可是" 铁梅" 的肚子大是客观存在的,而且一 天比一天大。老戎恨自己当初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现在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怎么 也不能给铁梅披一件大衣吧? 还是王汉给石俊玉出了个主意:" 让丁义试试行吗?过去他唱过苏三,还可以! " 结果丁义合着胡琴一唱,还真可以,不过张礼又提出问题:" 现在不允许男 扮女装,丁义不能演铁梅。" 这一下戎昊臣不高兴了,他板着脸说:" 宣传样板戏 有人唱,总比没人唱好!不要吹毛求疵了。" 他只是吩咐演唱组的人不许对外边说 铁梅是男人演的,还说是童玛丽演的。 春节终于到了,戏也如期演了,只是军代表没有来。传过来的消息说是军代表 回家过节了,实际上是王守仁把军代表拦住了:" 听说施工连没有女人能唱戏,用 的是男扮女装,您最好别去观摩。因为江青首长讲过不许男旦上台演戏,别为一场 戏找了麻烦!" 王守仁这样做,也是为了给自己留退身步,万一出了事儿,军代表 往他身上推怎么办?一提到江青的指示,军代表自然不敢违反,所以就没去。 戏虽然如期演出了,但是出了不少笑话。还差点儿整出几个反革命来。下面是 演唱班演出过后开总结会和揭发检举会的记录:刘永生:王振春有严重的封建主义 思想,他总端着' 角儿' 的架子凡人不理,不是以革命思想来演革命英雄人物。他 应当作深刻检查!(王振春心想:这孙子纯粹是" 棒槌" !过去演戏,哪个主角不 是坐在一边儿" 闷份儿" ?按现在说就是" 进入角色、揣摩动作" ,怎么叫架子大?) 王庆云:(气愤状)朱明公报私仇!假借我扮日本兵之机,在台上扎了我两刺 刀。我要求他给我赔礼道歉!(王汉看着王庆云发言的样子心里好笑,那天戏还没 结束,这位老兄在后台就揪住扮演磨刀人的朱明打起来。前台等着朱明出场,后台 他就是不放手。硬说朱明公报私仇扎他两刺刀,闹得后台乱成一锅粥。) 朱明:你说得不符合剧情!共产党人见了日本鬼子能不恨?这是阶级斗争的需 要,你演日本鬼子就得挨中国人民两刺刀!这不是我扎的,是毛主席领导的抗日民 众扎的。你不服气就等于替日本鬼子说话,你的阶级立场站在什么地方了?你要先 交代出来! 刘玉宝:(身子站得笔直、头九十度低垂、哭丧着脸,声调如念悼词)我作深 刻检查!我思想觉悟不高!我演日本伍长上台应该说" 李玉和宁死不讲" ,我却说 成" 鸠山宁死不讲" 。我有罪!罪该万死!我向革命群众请罪!(这是尹志奎给他 出的主意,来个主动检查就能过关。) 张奎印:(得意状)我有错误,老王开演前一再让我弯腰、弓背,可我不习惯 哪?这没办法!谁让我爹妈给我一个高个子呢?所以造成台上反面人物压了正面人 物,这是我的错。今后一定改掉! 石俊玉:(面色严肃、声色俱厉)刚才大家都讲了不少。我作为演唱组的负责 人,也有不少错误。不过我认为这次演出最大的错误出在枪声上,演出前我一再叮 嘱高二丁千万别打错枪声。结果他还是打了三声枪响,这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故! 高二丁是不是希望我们的革命接班人李铁梅也一块儿被杀害?你阶级立场站在 哪里? 你打三枪的目的是什么?你要老老实实交代!奉指导员指示,对高二丁的现行 反革命行为进行批判。高二丁你先谈谈! 高二丁:(垂头丧气状)我高二丁出身贫农,去年在十七点水下方也作出过贡 献。这一次出现的事不能全怪我!以前响排、彩排的时候,有两次榔头砸上去没响。 所以我怕这一次砸上去又不响,失手多砸了一下。没想到三下全响了,才造成 这次错误。我有罪!但我不是有意的! 邓玉亭听了,觉得这个高二丁也真可气又可怜。本来他当他的木工跟演戏有什 么关系?他非要凑个热闹,可他又演不了任何角色。最后因为尹志奎说情和苟连长 同意,让他捏几个" 赴宴" 一场用的假水果。后来又没事儿了,他老找石俊玉央求 分派他点儿活儿。最后制造枪声效果的事,就交给他了。当时的条件所限,只能用 罐头盒儿的薄铁皮剪成四方形,然后把十几支火柴头上的火药刮下来,放在铁皮中 间包成四方包儿,放在铁块上。需要的时候用榔头一砸那四方形的铁皮包," 啪" 地一声,枪声效果就出来了。可是有时候火柴头受了潮,或者铁皮包得不严实。榔 头砸上去发不出声或者声音很小。那天正式演出,高二丁怕又不响,下意识地打了 三下,没想到三下全响了。结果当时台下包括张礼在内不少人都喊:" 反革命!现 行反革命!" 当时张礼就主张现场揪斗高二丁。还是苟连长给拦住了 "先看戏!有 什么事儿以后再说!" 可是戎昊臣对这件事却不依不饶。他本来心里窝着火儿,费 了这么大劲儿,最后听王守仁说支队部有人向军代表反映:施工连党支部和中央首 长唱反调,用男旦唱李铁梅、让三类人员穿厚底靴诋毁革命英雄形象,结果他没落 什么好儿。军代表也表态要查一查。他的火儿没处泄,高二丁正好撞在枪口上。他 要连十七点水下方的事一块儿跟高二丁算总账。所以交代给石俊玉:" 要追查他的 目的,狠挖他的反动思想根源。" 石俊玉心里也窝着火儿。他起早贪黑,跑前跑后, 费心拔力地忙活,结果传到他耳朵里的是张礼的一句话:" 群魔乱舞。" 听苟连长 说,支队部传出话来:" 施工连是牛鬼蛇神占领舞台,封、资、修大复辟!" 想来 想去,他认为这一切闲话、评语都是因为童玛丽引起的。他心里隐约觉得王汉在这 里边做了文章,尤其丁义反串青衣的事。这明明是违背中央的" 男旦不许上台" 的 指示,可石俊玉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为他是演唱组负责人,用丁义顶替 童玛丽是他点的头,也是他向指导员推荐的。现在这些闲话不听也得听。他只有把 一肚子邪火全撒在高二丁身上。" 二月运动" 整人的招数照搬过来,整得高二丁哇 哇乱叫。招得十几个干部的大小孩子钻到会场上看热闹,看完之后这些孩子也学着 大人的样子开批斗会。闹得会场内外叽哇乱叫。后来苟连长实在看不过去,以修桥 工地马上开工为借口,把高二丁调去工地,才算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