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邓玉亭名声鹊起 马上进入三月了,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河边的冰,由白亮闪光变成灰暗色, 表面还有麻点儿。然后渐渐成了薄翼状贴在河边,被温暖的河水舔成各种图案,最 后终于消融在河水之中。河边遍地的野草被春风唤醒,伸出它那翠绿的枝叶点缀着 大地,告诉人们:春天来了。 担负修桥工作的人马已经陆续搬到新工地,王振春也调入张奎印为班长的浇灌 班搬走了。连里决定全部家属搬到农二师水利管理所附近去住。这时候邓玉亭心里 急得闹起失眠来了,眼看着童玛丽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现在已经开始走开" 鸭步" 了。全连人都知道童玛丽离开他近一年了,这肚子里的孩子显然不是他的。尽管没 有人当面耻笑他,可他总觉得有无数的手指在他背后指着、无数张无形的嘴向他喷 着难听的话。闹得他每天不愿出门,更不愿和别人说话。虽然童玛丽的离婚报告他 签了字,而且张文教也收下了,但至今未见批准。这就让他左右为难了,再拖几个 月小童就要生孩子了;当然,自己服持她也没关系,可是名不正、言不顺哪!自己 以什么名义伺候月子人?孩子父亲?还是王八!他心里不安,日思夜虑,以至于常 常失眠。童玛丽看着邓玉亭的不安神情,心里明白他的苦衷。每次去问张文教都说 再等等,童玛丽看着小邓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儿,她只好去向王汉求助。 王汉体谅小童的心情,更理解小邓的痛苦。他知道这两人的事情已经不是劝说 和好的问题,最好是快刀斩乱麻,离了婚双方就都解脱了。于是他对小童说了一句 话:" 去跟齐桂英套近乎,功到自然成!" 齐桂英是戎昊臣的老婆,肉大身沉的一 个泼辣女人。走起路来老远就能听到地被踏得" 咚咚" 响,身子还左右晃动着,猛 一看真像个大老爷们。一张嘴字重音沉的话就冲出来:" 我说你这个鸟儿子,干他 妈点儿活儿不够你磨洋工的。" 她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平时老戎在家 什么也不干,洗洗涮涮、炒菜做饭、缝衣做鞋甚至砍柴禾、劈柴禾,总之家里一切 活儿全是她一个人包了。有时候干累了就拿戎昊臣出气:" 你他妈一个缩头的鸟人! 家里什么活儿也不让你干,晚上用用你,你他娘的软蛋一个!纯粹一个废物! " 骂得老戎低头不语,只是做出笑脸跟她穷对付。 童玛丽明白王老师的意思,她开始主动和齐桂英套近乎,经常带着小军去齐家 串门。只要看见齐桂英在忙乎,立刻丢了小军上去帮忙。齐桂英洗衣服,小童给她 漂洗晾晒;齐桂英给孩子裁衣服,小童就立刻坐到缝纫机前踩机器缝衣服。……日 子长了无话不谈。小童就开始作出愁苦的样子,引得齐桂英问她:" 还有几个月呀? 孩子衣服齐了吗?得多准备点儿红糖、鸡蛋哪!" 小童叹了一声:" 唉!大姐, 不瞒你说,我整天发愁,整夜睡不着觉。就为的这件事。""女人生孩子有啥愁的? 到时候一卡吧腿,不就生出来了?" 小童把自己跟小邓的关系、跟王振春的关系, 对齐桂英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大姐,咱们都是女人,一辈子要跟一个男人过, 吃住在一起。可是我不爱他,还要忍住心里的痛苦,硬在一块儿过,您说这不是活 受罪吗?" 小童这话勾起了齐桂英对当年从老家把她接来的那位食堂管理员的回忆。 她是真心喜欢那管理员的,何况是人家把自己从贫苦的苏北农村接到兵团,还 当了一名面粉厂的干部。这份儿恩情没法儿报答!可谁知道半路上管理员出了事儿 丧了命。这才嫁给戎昊臣。她心里有一丝儿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再加上戎昊臣 身体弱,跟她这个体壮如牛的女人干那个夫妻的事儿,每次都是老戎被气得脸发青 的齐桂英咬牙切齿地从身上掀下去。所以现在听了小童的诉苦,引起了她的同情: " 是啊!这事儿是够你愁的,你跟他赶快离婚不就行了?到时候小王可以名正言顺 地在你身边伺候你的月子,完事儿你们一登记,不就完事大吉啦。" 齐桂英利利索 索地给小童出主意。童玛丽苦笑着,声调显得很委屈:" 大姐,您说得对,我们也 是这样想的。可是离婚报告卡在张文教的手上硬是不批,您说是不是急死人了?" 齐桂英听了大手一挥,拍着胸脯说:" 大妹子!这事儿包在大姐身上。小张不得听 我那个老鬼的嘛!回头我叫老戎给小张发个话,明天就办离婚手续。这事儿你早说 不就早办妥了吗?" 小童赶紧笑着说:" 谢谢大姐帮忙,多亏老天爷让我碰上大姐 这样的好心人。不然我真得愁死了!" 。 " 母老虎" 发了话--戎昊臣管他老婆叫" 母老虎"-- 老戎不敢不听。原来不批 小童的离婚报告,就是为了让他们夫妻难受。过又没法儿在一块儿过、离又离不了, 精神上的折磨就可以抵消戎昊臣对小童的心头之恨。因为他也认为这次春节排戏最 后落了一堆罪名,根子全在小童身上。但又不能开会整她,因为他说不出道理来。 当初童玛丽怀着孕是大伙儿全知道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也是自然规律。到了 演出的时候,挺着大肚子的" 铁梅" 是绝对不能上场的。所以老戎也是有苦说不出。 除了拿高二丁出出气之外,就只有这一招儿了:不批童玛丽离婚,对她是个打击。 可现在" 母老虎" 发话了,而且揪着他的耳朵往外拽,让他立刻去找张之强,马上 办理批准手续。 邓玉亭和小童拿着连党支部批准的报告,到支队部政法股办理离婚手续。离了 婚的第二天,邓玉亭就随班里搬到水库管理所工地去了。两人离婚没费什么口舌, 小军归邓玉亭,但暂由小童抚养,一切财产全归了童玛丽。 农二师水库管理所是艾沙米尔水库的管理单位,从这里开始进入农二师塔里木 垦区的地域。这个地方解放前叫" 卡拉" ,在五八年兵团进军塔里木开荒造田之前, 这里是只有几户维族牧民居住的地方。自从水库建成之后,这里成立了一个" 水管 所" ,有一百多口人住在这里。对面是农业团场的一个水利工程队,组成人员大部 分是黑五类和一部分上海青年中出身不好和调皮捣蛋的人。" 水管所" 坐落在公路 边儿上,门口有十几棵上百年树龄的大树。施工连修桥的职工,就把帐篷搭在水管 所门前的大树下。这时候天气逐渐热起来,住在树下可以有一个遮阴的地方。住在 这里有两个好处:一是从这里往左一公里、往右一公里,正好有两座水泥桥工地。 这里从水工队、水管所甚至更远一点儿的农业单位,都可以买到青菜。夏天这 里的哈密瓜卖两分钱一公斤,工人们床下全堆满了青皮蹦筋儿、闻名全新疆的" 铁 杆里克" 哈密瓜。这种瓜虽然从皮儿甜到心儿,可大家都吃腻了。每次切开一个瓜, 只把瓜心最甜的那一层吃掉,其余就扔了。二是从这里驱车往里几十公里的" 大西 海子水库" ,有大批的、几毛钱一公斤的大鱼供应。伙房炊事员一个劲儿叫苦,因 为收拾鱼是份苦差事。天天红烧、侉炖,煮一大锅,大伙儿随便吃。吃得大家好长 时间,想起鱼来心里就恶心。 童玛丽她们搬过来,已经是五月份了。连里派两个班在紧靠水管所大院外面, 也就是几棵古树下边,挖了一些地窝子。除了连长、指导员是地上式土坯建筑之外, 所有干部、工人家属都住地窝子。这地窝子有一个好处:冬暖、夏凉。尤其是三伏 天,外边赤日炎炎身心似在火炉中被烧烤,一走进地窝子,立刻就有一股沁人心脾 的凉气直扑身上。那种感觉,就像现在走进一座带空调的星级宾馆房间一样。 童玛丽虽然已经离了婚,但也分给她一间地窝子。左边邻居就是指导员,右边 是尹志奎。小童这时候快要临产了,开始是小王常来给她挑水、劈柴禾,干些粗重 活儿。做饭、洗衣服,由李连锁帮助。刘君英有时候偷偷儿过来帮帮忙,但是让尹 志奎发现了大骂了几次,后来童玛丽就不让刘君英过来了。直到快要临产了,指导 员却把王振春调到离水管所上百公里的无人村工地去了。这时候水管所的领导一再 要求连里把邓玉亭留下来,因为水管所不少人求他扎银针治病。连里就决定让他留 下,一方面帮助马号打青干草做牲畜过冬的草料;另一方面向水管所一位老兽医学 习兽医技术,以便将来连队住进无人区,牲畜有病可以有人治疗。所以倒是邓玉亭 有时候到小童那里去,帮助她挑水劈柴干重活儿。这时候的家属区,除了戎昊臣、 张之强还有尹志奎之外,所有男人全部去了新工地--无人村。 童玛丽的接生员是水管所一位女卫生员小黄,还是受连里卫生员李建义的邀请 才来的。因为是第二胎,挺顺利地产下一个女婴。童玛丽的月子,是李连锁、张宝 芬和戎昊臣老婆齐桂英、苟连长老婆王连弟、王排长老婆潘虹这些人照顾的。哪个 女人有空就来看看,遇上什么事儿,比如婴儿换尿布、小童喝水、吃饭,就都伸把 手帮个忙。外边挑水、劈柴还是邓玉亭一个人包了。童玛丽月子坐满了,她首先托 李连锁到商店买了一块碎花图案的的确凉布,亲自带着去谢水管所的卫生员小黄。 小黄是个四川姑娘,父亲在团场医院当大夫,她自然也就干了这一行。这姑娘 圆脸盘,长睫毛,大眼睛,头上两条大辫子一直垂到后腰下。个子不高,胖墩墩的, 很像过春节北京厂甸卖的泥捏的胖娃娃。小童一进门,正碰上连卫生员李建义在小 黄那里闲聊。童玛丽听说李建义正在追求小黄。小李当过卫生兵,出身是贫农,各 方面条件小黄都挺满意的,只是她母亲嫌李建义长着两颗虎牙,正巧他又是属虎的。 小黄却属羊,老太太就一个劲儿唠叨:" 属相不对,虎吃羊!瞧见没有?那小 子就是一个老虎的模样。闺女不能嫁给他,那叫羊入虎口!" 小黄当然不信这一套, 她父亲是个大夫,又是党员,更不信什么" 虎吃羊" 。父女俩合起心来对付老太太, 这一下老太太只有叹气服输:" 行啊!你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主吧,翅膀硬了我管不 了了。反正将来有你受罪的,到时候可别上妈这儿来哭!" 。 小李和小黄整天膘在一起,真可以说是如胶似漆。但小李为人正派,又是党员, 他和小黄这样好,却不越雷池半步。而且小李正和小黄一起,在向邓玉亭学习针灸 疗法。说起邓玉亭的针灸,他只能算半路出身。虽然他爷爷是位针灸大师,有名的 中医,可他只学了一点儿皮毛。只是他在童玛丽逃跑之后的一年中,把爷爷送他的 几本中医书和针灸术通读了一遍。像明代汪机的《针灸问对》、杨继州的《针灸大 成》、清代的《医宗金鉴》,以及现代出的针灸书和全国正流行的新针疗法。他不 单用心读书,而且在自己身上找穴位、练针法、体会感觉。渐渐连里有个头疼脑热 的、肚子疼的、腿疼的全来找他,几针下去还真有效。不然冬天王汉嗓子哑了,连 里会同意他用针灸来治吗? 邓玉亭针灸真正出名,是在赵副连长身上。赵副连长多年劳累积下一个偏头疼 的毛病,一犯病疼得他用头撞墙,把土坯墙撞得" 咚咚" 响,连墙皮都掉了一大块。 卫生员给他吃大把的止痛片,怎么也不管用。后来有人跟赵副连长提到邓玉亭 会扎针炙,能治牙疼、腿疼、肚子疼。当时李建义还不认识邓玉亭,他反对赵副连 长找邓玉亭扎针,怕出了麻烦他担不起责任。而邓玉亭自然也不敢主动给赵副连长 扎针,他的理由令人信服:" 咱们是黑五类,扎好了落个直过儿;有一点儿不对付 就是残害革命干部,死罪一条。" 但是赵副连长实在疼得受不了,就差给邓玉亭跪 下了:" 你行行好给我扎一扎,扎不好我决不怪你。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死了也没 事儿。 反正活着受的罪更大!" 邓玉亭一再推脱,却实在推不开。他先给赵副连长号 了脉,给他的病分出" 寒""热" 。参照当时流行很广的《新针医疗法手册》的针灸 配方,从银针盒中取出一支十几厘米长的银针。这一下确实吓了大伙儿一跳,这一 针下去不得来个透心儿凉?连赵副连长都紧闭着眼睛不敢看。邓玉亭持针从太阳穴 处沿头皮往上行针,直刺到" 率谷" 穴。一根长针全部刺进头皮下,然后又在" 内 关" 穴下针。这几针醒了有两个小时,针刚拔出来,老头子的头就不疼了,而且一 直到现在没疼过。这一下李建义信服了邓玉亭,也信服了新针疗法。 来到" 水管所" 之后,由于李建义和水管所黄卫生员认识,经过他介绍,邓玉 亭被水管所所长请去,给他治" 三叉神经痛" 的病。这个病平时不发作好人一个, 一发作疼得火烧火燎满地打滚,却根本无药可治,只有打封闭针。经过邓玉亭两个 疗程的治疗,所长的病发作期延长了一倍,而且疼得也轻了。这一下惊动了水管所 指导员,他老母亲瘫在床一年多,根本没药治。于是小邓又给指导员老母亲拟配方、 定医案、配穴行针。虽然不像赵副连长那样一针见效,但是老人扎了几次针,手脚 有了感觉。这一下小邓在水管所名声叫响了,一到星期天,会有好几个外单位的人 来找他扎针。所以在大队人马搬走的时候,应水管所领导的要求,老戎就把小邓留 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