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守仁闯迷魂阵 王守仁和胡慧英带着他们简单的行李,坐上支队部那辆破旧的嘎斯车,离开支 队部往塔里木进发。到达目的地二大队队部,有三百公里路。汽车经过水管所的时 候,王守仁叫司机停下来,去看看胡明言和弟妹以及他们可爱的儿子。小胡立刻从 家里抱出一个西瓜来让司机解渴。这时候正是七月流火的季节,炎风酷烈,暑气蒸 腾。司机开车简直是受罪,车外的热风和汽车发动机的高温烤得司机汗水涔涔的。 如果不是车上坐着个女人,他会只穿一条裤衩开车的。 李连锁才回来不久,她变得白净多了,也显得更漂亮了。她整整在医院躺了十 个月,躺得不但脸白而且身体也胖了,真是一个靓丽富态的少妇。她那得来不易的 儿子也是胖乎乎的,长得眉清目秀,特别像连锁。大伙儿在一块儿说话,王守仁把 自己调到二大队当副大队长的事儿告诉了胡明言。小胡也告诉王守仁:过不了几个 月,他们也要全部搬到阿拉干去,到时候可以经常见面的。 小胡问王守仁:" 姐夫,您看现在我能不能请假回北京看看我妈去?" 王守仁 摇摇头:" 现在怕是不行,不过从全国形势来看,九大召开之后,全国乱打乱闹的 状况基本停止了。被打倒的老干部大都解放了,可能就要恢复正常。到那时候兵团 也有探亲假的规定。只要有这个机会,我会首先想到你的。" 两个男人聊得起劲儿, 两个女人也在一边逗着小家伙说着话儿。李连锁看了一眼慧英那微鼓的肚子,小声 说:" 姐姐,又怀上了?" 慧英点点头" 嗯" 了一声。" 好!我们这个小家伙快要 有弟弟了。" 李连锁高兴地用手指在儿子脸上划了一下,小儿子立刻反映出嘴巴吸 吮的动作,逗得两个女人都笑了起来。 " 还是生个丫头好,将来我也好有个帮手。" 慧英感慨地说。 " 是啊!女儿贴娘的心。我这次带着儿子回了一趟娘家,我爹他们已经从农场 迁回来了。两个妹妹也嫁给了当地人,日子还能对付着过。妹妹们想给爹找个老伴 儿,可他那底子,谁敢跟哪?不过几个妹妹对他这个孤老头子还算不错。我看养丫 头比小子强。" 李连锁颇有感触地说。 " 一点儿不假,现在我们姐弟俩全到这儿了,我妈就交给妹妹和妹夫。老太太 头些日子来信说女婿对她挺孝顺的,让我放心。" 慧英说着叹了一口气。这时候王 守仁一看手表,站起身来对慧英说:" 别聊了!咱们还得赶路呢。" " 姐夫,吃了 午饭再走不迟!" 小胡拦住王守仁。王守仁摇着头说:" 你不知道支队部这辆老牛 破车,比自行车也快不了多少。还是赶早不赶晚儿吧。我算计着可以赶到' 英苏' 修桥工地吃午饭。汽车也休息一下,然后还有一百公里,三个小时的路就到了。反 正以后你们搬到阿拉干过冬驻地,离我那儿只有十几公里,可以常来常往的。" 汽 车在炎炎赤日照射下、醺醺热浪沐浴中,沿着" 六五四" 公路哼叫着行进。到达塔 一场场部,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可是司机擦着满头大汗,看了看食堂卖的黑面馒头 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他对王守仁说:" 这么热的天,这么干的馒头,咽不下去,先 弄个瓜解解渴吧。" " 依我看吃个瓜咱们再往前赶五十公里,一个多小时到修桥工 地,让他们细细地擀一碗面条美美地吃一顿。你看怎么样?" 说着从车上取下一个 小胡送给他的西瓜,找个树荫下请司机和他们一块儿吃。又给汽车换了凉水,这才 加油往前奔…… 赶到" 英苏" 修桥工地,这里已经开始钻井。张之强按王守仁的吩咐,让伙房 做一顿咸肉丝儿汤面。自己又陪着新任的副大队长到工地看看。 王守仁站在一个钢筋工的工棚下边,看着眼前忙碌的工地。这是一条十几米宽 的河道,被拦腰截了一道土坝。河水从河道旁边新挖的临时引水道流过去。大坝上 立着一个十来米高的三脚架,一根钻杆直直地立在三角架正中。下面一个直径七米 的土筑平台上,一个钻井班十几个人正" 嗨哟!嗨哟!" 地喊着号子。紧绷着脚后 跟全身倾斜地趴在铁杆上,推动钻杆转动。看着张之强陪着王守仁站在那边往这儿 瞧,钻井班班长尹志奎就改喊:" 下定决心!" 大伙儿立刻接着喊:" 不怕牺牲! " 尹志奎又喊:" 一不怕苦!" 大伙儿就喊:" 二不怕死!" 王守仁目光移向 左边,那里一座沙丘已经逼近公路边儿上,而远处就是连绵不断的大沙漠。极目望 去,除了蓝蓝的天,就是黄灰色的沙丘,那里是生命的真空地带。可是王守仁目光 中突然映入一条车辆碾出的路,往这片" 死亡" 的地带延伸过去。 " 那条路通到什么地方?" 他手指着那条路问张之强。 " 我也没去过,不过听最早到这儿的工人说,他们见过一帮子大老维,赶着几 辆最原始的木轱辘车,顺这条路进去过。他们有人跟过去看,这些老维往里走不远 就停在路边,车上的男男女女在地里用尖木棍划出一道道浅沟。然后撒上苞谷种子, 就顺原路回去了。到了秋天,他们会再来收苞谷的。" 张之强尽他的所知向王守仁 叙述一番。 王守仁看看湛蓝得一丝儿云朵都没有的蓝天,奇怪地问:" 这个地方从来没下 过一滴雨,他们种的苞谷怎么长出来?" " 这事儿我原来也奇怪,后来问了一个放 羊的老乡。他说每年这条河要发一次大洪水,河水会漫出河道。把周围的土地自动 灌溉一遍。那些种子就靠这些河水长起来,反正这些老维也是收一颗算一颗。" 王 守仁对张之强的讲述很是感慨:" 没想到这个地方还有刀耕火种的原始耕作方式存 在。这里离北京落后了不止几十年。" 王守仁目光移向右边,那里是一望无际的亘 古荒原。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片开着各种艳丽花朵的野草和红柳之类的灌木。河 边有密密的苇草,给这条季节河装点了翠绿的花边儿。张之强见王守仁眼睛望着右 边的荒原,就向他讲出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儿:" 那是这里刚刚搬过来人的时候,有 一天夜里,天刚黑下来,大伙儿点着马灯在帐篷里休息。突然连里那条黄狗--就是 你看到过的那条凶猛的大狼狗--发出' 呜- 呜-'的哀叫声,直往帐篷里钻,怎么也 轰不出来。后来干脆钻进床底下别人挖的睡午觉的坑里,浑身战抖着,死也不出来。 大伙儿非常奇怪,这只狼狗咬败过好几只狼的,什么事儿让它吓成这个样子? …… " 王守仁听说过这只狼狗的故事,那还是1967年的时候。施工连住在一片荒原 边儿上,附近有一户放牧的老乡。这条狗就是他家的牧羊犬。它浑身焦黄的颜色雄 壮无比。一天晚上,连里卫生员李建义正睡得香,突然听到有挠门的声音。他听说 这一带有狼出现过,所以赶紧起来,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抄起一根木棍儿。他想 起狼怕火光、怕声响,于是点亮马灯敲响脸盆。果然,挠门的声音没有了。小李刚 要睡下,那声音又响起来。他只好照方抓药,点灯、敲脸盆。这样反复几次,小李 心想:" 这不是狼,我得瞧瞧是什么东西。" 他从门缝儿用手电照着,看到一只卧 在地上外形象狼的黄狗。这黄狗低垂着脑袋,好像是知道屋里人在看它。不停地发 出呻吟似的低叫:" 呜--呜--" ,同时爪子不住地挠门。李建义过去养过狗,他也 喜欢狗。既然认定了是条狗,他把木棍放下,把门打开。黄狗脚步晃悠着进了门, 趴在小李脚下用长长的嘴巴在小李腿上蹭着。小李立刻闻到一股恶臭的腐肉味儿。 他估计黄狗一定是受了伤。结果在狗脖子上发现一个烂得很深的洞,有一群白蛆在 洞里蠕动着。小李立刻打开药箱给狗处理伤口,酒精剎得狗一阵阵抖动。但它一声 没吭,等小李把它伤口处理好又用绷带包好,黄狗眼睛里滴下一滴泪水,趴在小李 屋门里边不走了。为这事儿戎昊臣批评李建义:" 这是老乡的狗,不能为了它破坏 民族团结。但是黄狗送回去它又回来,反复了几次,狗的主人终于露面了。他告诉 小李,黄狗是被狼咬伤的,他没有药,只能眼看着它死去。现在小李把它治好了, 这条狗就送给小李了。后来因为老戎说卫生室不能养条狗,吓得大家不敢来看病, 所以硬下死命令让李建义把狗交出来,送到修桥工地看材料。这也是李建义和戎昊 臣结了死仇的一个原因。 张之强讲那个故事:" 岁数大点儿的刘玉宝说一定有猛兽在附近,比如老虎、 豹子之类的动物,才能把狗吓成这样。他这一说,闹得全班人都紧张起来。大伙儿 每人手里拿着一把铁锨和钢钎,把全部手电筒都拿出来守在门口。过了一会儿,没 听见什么动静。张麻子自告奋勇出去看看。他在外边转了转,手电筒四下照照,没 有什么动静。于是众人一下子全出了帐篷,在河边四下巡看。只听河对岸的密苇丛 里哗哗地一阵响动,然后突然响起一声尖厉雄浑的啸叫声。大伙儿把手电筒集中过 去一照,好像一只比狗大不了多少的动物,因为距离远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有人说 看见它身上有花斑,一定是豹子。反正谁也不能肯定。过了一会儿,这个动物又高 啸了几声,随着苇草被蹚得发出哗哗声,那东西终于走了。又过了一会儿,黄狗才 敢出来。所以这个地方夜里用两个人值班,把两条狗全牵到这儿来了。" 张之强正 说得起劲,只听远处有人喊:" 吃饭了!" 两个人一齐走过去。张之强这时候轻声 问:" 王大队长,老戎现在怎么样?他还能回来吗?" 他这不是关心老戎,盼他回 来,而是担心老戎回连。因为这次老戎被批斗,他没少出力,老戎一定恨死他了。 现在当着王副大队长的面问清楚,如果老戎要回来,他赶紧乘机向王副大队长 提出调单位的请求。 " 老戎现在没什么事儿了,上级有精神,老牛班凡是查不出什么事儿的,一律 放回去重新安排工作。估计老戎不会回施工连。施工连干部已经不少了,他可能分 到其它队里去。" 老王的这番话让张之强放下心来。因为他说得对。施工连干部本 来不少,一个苟连长、两个副连长、一个副指导员。前些日子又来了一位副连长, 一位正指导员。这个副连长是民兵连的一个班长,和支队余副政委是一个村子里出 来的。现在把他提升起来,派到施工连当副连长。这位正指导员原来是民兵连的一 位副连长,在民兵连他负责后勤工作。因为财务上出了问题,才被调到施工连来的。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居然由副连长反而升为正指导员。 吃过午饭,司机把汽油加满,然后看看手表,对王守仁说:" 王股长,今天能 不能到阿拉干还不知道。咱们走着看,不行还得在路上住一宿。" 老王也看了手表, 奇怪地问:" 现在才下午四点,这里是二百四十九公里,离阿拉干才五十公里,到 大队部也只有八十公里。夏天天长,要到十点钟才天黑,这中间还有六小时时间, 难道还到不了吗?" 面对王守仁的疑问,司机解释说:" 这个地方有个地名,叫一 杆不骑马。意思是说:如果骑马走到这儿,太阳照的树影在地上成一条木杆一样的 直线,就不能再骑马往阿拉干走了。因为前面三十公里的地方,司机们给那儿起了 个名字叫做' 迷魂阵' 。如果咱们到了那儿没遇上大风,就可以顺利过去。那样, 用不了三个小时就可以到大队部了;但是这个季节经常是下午刮大风,道理我也说 不清,可能是天气太热的关系。一刮大风,这里就是一片昏暗,而且没有路,全靠 自己乱闯。弄不好就会迷在里边。过去有过汽车误在里边连司机都饿死的事儿发生。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遇上大风,前面有一个劳改队,是咱们支队的下属单位, 可以住一个晚上。" 司机的这一番话说得胡慧英心惊肉跳,赶紧催着老王:" 守仁, 还是别耽误了,早点儿走,没准能闯过去。" 汽车顺着车辆碾出来的旧路往前走, 因为路是自然碾压出来的,根本没人养护过,路面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汽车走在上 面不但颠得厉害,而且车后边碾起来的灰尘,都能追赶上车身,使汽车被烟尘裹着, 从远处看,就像一团烟雾在路上滚动。 汽车走了一个多小时,路边看到一群穿黑衣服的劳改犯人在和旧路平行的新路 基上挑土筑路。一个穿黄衣服腰里挎着手枪的人迎上来,汽车停住,司机对王守仁 说:" 这位是劳改队的王队长。" 王队长冲司机招招手:" 上哪儿去呀?下车歇会 儿吧!" " 王队长你好!我这是送王股长去二大队大队部。" 王守仁赶紧从车上下 来,和王队长握握手。他认识这个队的黄指导员,就问:" 王队长,老黄呢?" " 他在家里,走!上队里歇会儿去。今天刚拉了一车瓜来,甜得粘牙。尝尝去!" 王 守仁还没答话,司机把话拦住:" 王队长,谢谢你的好意。我得趁着没风闯过迷魂 阵去,改天嘛!" " 小心点儿!这几天都是下午刮大风,不行就别走了。住一宿, 明天起个大早就行了。" 王队长还是殷勤挽留他们。 司机一按喇叭,说了声:" 你知道的,全支队部就靠我这辆破车了。我明天还 得赶回去呢!" 说着发动汽车往前奔去。 汽车慢悠悠地往前开着,王守仁渐渐发现这里和" 英苏" 修桥工地不同。那里 路边还有茂密的杂草,而这里连一根枯草都没有,一色儿的黄沙,向前面望去,目 光所及,全是大小不等的棕黄色沙丘。公路由固定的一条道,衍变成无数的车辙。 司机指着前面说:" 这儿就是迷魂阵了。啊--!" 他突然失声叫了起来,同时 手指着远处的天边:" 坏了!大风来啦!咱们得加快跑!实在不行就原地退回去! " 王守仁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远处的天边隐隐约约似潮水般涌过来一股 浓黑的烟尘。那烟尘像是顶天立地向这边扑过来,仿佛是老天爷的巨手扯着一块巨 大的黑幕,往这里遮盖过来。" 这是什么风?怎么这么吓人!" 慧英小声儿地问王 守仁,但王守仁没有回答。因为他看到司机的脸色变得有如死灰,两只眼睛盯着前 方在努力辨认着正确的车辙。 一进了迷魂阵,王守仁才明白司机管这里叫" 迷魂阵" 的道理。这里是一个大 风区,长年刮着飓风。经常是:原本在这儿的一座小山似的沙丘,一夜风过去,沙 丘被搬到了另一个地方去了。因为大小沙丘就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被飓风的大手 搬来挪去,前面汽车碾过的车迹很快被风刮来的沙丘盖住了,后来的汽车只好另外 闯路。虽然这里只有不足十公里的宽度,但满地都是车辆压过的痕迹。所以后边的 司机既要注意路上车痕的新旧程度,又要目光顺着行走的车迹向远处看。如果这道 车迹前方有沙丘,就要立刻改走其他车辙。所以说司机走在这里,就是没有风沙, 也要集中精力瞪大眼睛,闯出一条能够通过这里的路线。 可是这个" 迷魂阵" 才闯了一半,黑色的飓风铺天盖地把迷魂阵整个儿罩住了。 刚才还是明亮的阳光照着沙丘,反射着金光,而现在车窗外已经是一片昏暗。 司机不得不打开前大灯,两支光柱中可以看见天上在下沙雨。沙粒密得像一道沙河 在空中流动,打得车身" 啪、啪" 作响。车窗玻璃也响个不停,就像两只无形的巨 手轮流向玻璃上砸沙粒一样。因为车身和飓风吹来的方向是垂直的,所以被吹得晃 动起来。而且晃动越来越大,就像一个小顽童手里耍弄的小玩具一样。更糟糕的是 司机突然发现车灯光柱正射在一座巨大的沙丘上,那沙丘有十几米高,而且还在迅 速扩展地盘。司机额头上已经渗出密密的汗珠,飓风使劲儿地从这辆破车的大小缝 隙处往驾驶室里送进裹着沙粒的凉风,把车内刚才还热得蒸人的暑气挤的无影无踪。 司机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急速地说一句:" 回吧,今天走不成了!" 接着就迅速 倒车。 他是个有经验的老司机,在这种风向和风速下倒车调头,全靠换挡动作的快和 准。不然,车一倒成和风向方向相同,或者稍微慢一点儿,就会被飓风推着往前走, 那就会陷在这沙流阵中出不来了。所以当汽车一倒好位置,司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 速度摘倒挡、挂一档,另一只手同时急转方向盘,脚下同时轰着大油门。这一下, 汽车硬是把横着吹来的飓风顶住,向来的方向开去。可是刚刚压出的车迹早被飓风 的大手抹平了,司机只能凭直觉和望着远处的方向碰运气地开着车。 就这样,汽车在这几公里宽的迷魂阵里乱闯,摸着路迹整整折腾了三个小时, 总算闯出了风区的边缘地带。汽车停下来,司机说了声:" 让机器凉一凉吧!" 尽 管那么大的冷风吹着,因为发动机一直是用最大转速在运转,所以水温表一直显示 着100 ℃的水温。 司机下了车,虽然这里仍然有五级左右的风速, 但是比起迷魂阵里的大风,这 里等于没刮风一样。司机坐在车身背风的一面,身子靠在轮胎上闭目休息,以便让 自己刚才精神高度紧张而消耗的精力得以恢复。胡慧英望着车后窗,惊魂未定地对 王守仁说:" 妈呀!这真像《西游记》里写的妖风一样。住在北京的人,怎么也想 不到碰上这个阵势的滋味。简直吓死人了!" 老王也是刚刚定下神儿来:" 是啊, 古人不知道大自然中会有这种怪异的景象,所以只有想象为妖怪在施魔法。咱们不 到新疆来,根本想都想不出来这么吓人的场面。" 汽车回到劳改队,天都快黑了。 王队长和黄副指导员迎了出来。王队长拉着司机的衣服扯着他对黄副指导员讲 :" 老黄,你问问他,我说没说过不让他们走的话?" 说完又冲王守仁笑着说:" 王股长,你给评评理。刚才老黄一个劲儿埋怨我不让你们住下来,你说我冤不冤? " 王守仁和老黄握握手笑着说:" 王队长是说过让我们住下来,都怪我赶路心急。 不过这也好,真是让我开了眼了。这么吓人的场面,让我亲身经历过,以后回北京 可以跟别人讲古了。" " 王股长,你要真想给别人讲古,我这儿还有更吓人的。你 看不看?" " 什么吓人的事儿?还能超过迷魂阵的大风?" 老王被老黄的话勾起了 好奇心,急切地问。 王队长手往院内角落处一间没有窗子的房子一指:" 在那间房里,你看不看? " " 看!" 王守仁边走边说。胡慧英也要过去,王队长拦住她:" 嫂子,您别 去了,看了会做恶梦的。" 王守仁走到小屋前,房门没有锁。推开门往里一看,靠 墙边坐着两个" 人" 。 " 这不是两个犯人吗?有什么吓人的!" 王守仁扭脸对身后的老黄反问。 " 你过去细瞧瞧!" 老黄不动声色地回答他。走过去一瞧,果然把王守仁吓了 一跳。只见这两个" 人" 眼珠子突出眼眶,面部肌肉耸在一起。呲着牙,咧着嘴, 好像看见什么极度恐惧的事一样被吓死了。因为死的时候是坐着的姿势,所以成了 干尸也还是坐着的姿势。 " 这两个犯人逃跑有一个多星期了,是昨天过路的司机告诉我们迷魂阵里发现 两具干尸。因为他们穿着劳改队的黑衣服,所以才来告诉我们。我们派人把他们抬 回来,就放在这屋里。过几天,等政法股来人验尸之后就埋了。估计他们逃跑之后, 在迷魂阵里遇上大风,就躲在沙丘背风处。可能大风把别处的沙丘搬过来,他们根 本来不及走开就被活埋在沙丘里。后来大风又把这座沙丘搬走,他们才现出身子来。 这真是两具尸龄最小的木乃伊。" 两人走出屋外,王守仁看了看劳改队高大的 院墙和电网,奇怪地问:" 这么高的墙,还有电网、岗楼。犯人怎么跑的?" 老黄 叹了口气说:" 这都是那帮北京人干的坏事儿。" 王守仁听了更是一头雾水:" 你 们队犯人跑,跟北京人有什么关系?" " 这您就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了,听我慢慢儿 讲给您听。" 原来这劳改队中除了犯人、干部之外,还有一部分刑满释放之后留在 劳改队就业的" 工人" 。因为他们穿的衣服和犯人一样,只有队长认识。队里每半 个月给犯人放一场电影,每次看电影犯人坐一边,就业工人坐一边。中间隔着一条 宽一米的过道。原来队里养一条大黑狗,它就趴在这条过道上。如果有犯人想穿越 过道往就业人员那边去,大黑狗就会扑上来咬住他。可是半个月前,这条大黑狗突 然失踪了。有人报告说十分钟前,看见几个北京人牵着大黑狗往十几公里外的施工 连走了。我立刻派几个人拿着枪追过去,和他们那帮北京人也就相差十五分钟。到 了施工连,所有的帐篷全转了,没有大黑狗的影子。只见伙房外有一个烧开水的锅 里炖着肉。他们说是买的羊。我们怎么也没想到这帮北京人手下那么快,三十分钟 一只大狗皮剥完了,下水、狗头埋掉了,肉下了锅。后来施工连人告诉我,是一个 原来在公安局干过的人下的手。没了这条狗,那次放电影专门派了两个干部看着。 结果还是跑了两个犯人,我这份儿检查还没写呢。" 老黄说起这件事儿来,又是气 又是无奈。王守仁跟这些北京人打交道年头长了,这种事儿对他来说是见怪不怪。 他安慰老黄说:" 指导员,别跟这帮北京人生气,不值当的。这帮人有个别人是一 肚子坏水,什么坏事儿全敢干。这样吧,有机会我找施工连的苟连长,给你们要一 条更棒的狗,算是他们赔你们的。" 老黄听了眼睛一亮,高兴地说:" 王股长,你 要给我找条好狗来。我送给大队部两只肥羊,怎么样?咱们可都是五尺高的汉子, 说话算数!" 王守仁一听乐了:" 羊我不要,那帮人抓你的狗吃也是生活太苦了。 前几年伙房天天有肉吃,也不会有人想这歪点子。这样吧,两只肥羊送给施工连换 他们一只大狗。我敢打保票,绝对没问题!" 第二天天刚亮,司机就催着王守仁夫 妇上了车。汽车走到昨天到过的迷魂阵,只见地上的车辙大部分已经被流沙盖住, 或是大风用它那巨手把车迹抹平。因为没有风,这里一片静寂。只是大沙丘上一道 道沙尘流动的波纹,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刮过一场大风。司机小心翼翼地拐弯抹角, 在沙丘中间寻找着道路。只用了半个小时就闯过了这座令过往司机心惊肉跳的迷魂 阵! 汽车又上了碾实的车道,前面不远处看到一片房屋。司机指着房子说:" 这就 是阿拉干食宿站,再往前十公里就是施工连今年过冬的驻地。过了施工连就到了大 队部。 " 汽车一过了阿拉干食宿站的木桥,公路突然变得像柏油路一样光滑、平整。 汽车开起来又快又稳,司机高兴地说:" 什么时候这条公路都像这样好的路面,我 们就是睡着了都会乐醒的。" " 这段路怎么修得这么好?" 王守仁有点儿不明白。 这路面不夸张地说,可以跟天安门广场的路面比。他急切地问司机,司机一边开车 一边娓娓道来。他指着公路边上一辆双轮车说:" 这是施工连的养路工,他们每隔 一公里,在路边挖一个深水坑。坑里的水是深红色的盐碱水。工人把水灌到小车上 横卧的水桶里。水桶后面开一个小孔,用木塞塞住。对着水孔钉一根横木条,木条 上钉块铁皮。水车拉到公路上,拉车人用一根细绳把木塞拽开,桶里的水喷出来撞 在木条上,就会形成一道水幕,均匀地洒在路面上。这盐碱水渗透到路面的土里, 形成一个硬壳。所以汽车走在上面又平又稳,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北京人管这条路 叫' 长安大街' ,依我看叫' 北京路' 更好听。这帮北京人坏事儿做了不少,好事 儿也做了不少。真叫人恨不得,爱不得。" 司机无限感慨地说出心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