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李囤献策铺砖路 按照会议的布置,王守仁来到了施工连。因为施工连的北京人都是清河农场来 的,他认识不少人。他心里还想着大队部紧急会议那件事儿,所以他想找几个见识 广、学问深的人聊聊,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掏换点儿主意出来。 头一天晚上,他住在连部和苟连长、张之强聊了聊这件事儿,苟连长脸含歉意 地说:" 我大半辈子都是骑在马上打仗过来的。这种技术上的事儿,我一点儿不懂。 " 张之强也摇着头说:" 我是搞政治工作的,对这些技术上的事儿从来没过问 过。 " 说完他歪着脖子想了想:" 这事儿你去一班扯扯,那个班的工人里有不少能 人。 班长张奎印是搞机械制造出身,虽然也是右派,但教养理由是无业游民。张文 景、沈学祥,还有好几个人,脑子都挺灵的。你不妨去一班看看。" 第二天,王守 仁在一班跟班干了一天活儿,晚上利用学习会的机会向大伙儿讲了铺路面的困难。 可是讨论了几个小时,大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张奎印虽然是搞机械的出身,张文 景、沈学祥再聪明,他们都从来没有听说过修公路的事儿,自然提不出什么建议和 办法。 老王又转了两个班,但大部分北京人跟他们讲打架、讲偷东西、讲流氓的事儿, 可以聊上三天三夜不重样儿;一说起修公路的事儿,就谁也说不出话来了。王守仁 好像走进一群哑巴中间一样。 最后,王守仁终于等上了十班轮休的日子,他一大早就来到十班。这时候有些 人还没起床,看见王守仁一早来了,都有些不好意思。王汉已经起床,他正准备去 河边洗衣服。于是王守仁就跟着他来到河边,王汉不好意思自顾自洗衣服。就把脏 衣服泡在盆里,两人坐在河边扯起闲天儿来。 " 王汉,你的老本行可不能丢掉。我估计用不了两三年,你的专长就能得到发 挥。兵团是个农业单位,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 王汉非常冷静地坐在河边,并 没有因为他的一番话而激动。因为报名进疆的时候宛宏机说的一番话,曾经让他激 动过。但是来到这里并没有兑现,自己仍然修了三年的公路。马大队长讲的话虽然 没有许诺,但也让他幻想过。可如今三年过去了,没有任何迹象能重新起用像他这 样的人才。他们还是黑五类中最低一等人。刘淑英给他来信中讲过,毛主席有过" 老九不能走" 的指示。但他明白,那是指的正经八百的知识分子,而自己是除外的。 所以他的心有点儿凉了。前两年他还常常看一些农业种植方面的书。现在只差 没有把这些书当引火纸烧掉。因此,今天听了王守仁的这番话,他心里如死灰一般, 没有任何火星迸出。他冷冷地说:" 王场长," 他还习惯地叫着王守仁的旧职称。 " 您说的话我心里明镜一样,反正我也是大半辈子过去的人了。能够安安静静过日 子,更奢望一点儿,能和老婆、女儿团聚着度过一生,也就心满意足了。别的奢望 我已经没有,也根本不想了。" 王守仁理解这些北京人的苦衷,不再说什么安慰的 话。 因为再好听的话对他们已经不起作用。记得当初宣布他" 劳动教养决定" 的时 候,文本上讲得清楚,解除教养以后仍回原单位工作。但这根本是一纸空文。六二 年刘少奇讲话以后,曾允许一部分右派重新回到专业对口单位。甚至起用过一些有 水平的右派,如北京市公安干部学校就调了一些外语水平高的右派去教外语。但不 到两年,形势变了,这些人重又被打回农场。政府对这些人的承诺几起几落,终于 使他们丧失了信心。 想到这儿,王守仁也无话可说,连他父亲--一个老共产党员,干了一辈子老公 安的干部,还不是一个早晨就被勒令停职检查了?时至今日,已经三年了,还没有 起复的消息。这个理儿向谁评去呢?他想到这儿,只有长叹一声,把话题转向铺路 面上来。 王汉听他讲完之后,眯着眼睛想了想,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说:" 王场长,这 个事儿我还真帮不了您。您知道我是农业上的人,对修公路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 不通。这可是正事儿,不懂就是不懂,不能装懂,误了您的事。" 这一下,两人都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王汉思索着打破了沉默:" 王场长,这事儿您也别着急。一会 儿您上我们帐篷里让大伙扯一扯,兴许能扯出点儿名堂来。" 王守仁有些失望,又 无可奈何,顺口答应了一声:" 好吧,你先洗衣服,吃过早饭我就去。" 然后默默 地走了。 十班的人和一班的北京人不一样,他们不爱瞎转悠。星期天对于他们来讲就是 一个死公式:俩饱一倒。班里连爱聊天儿的人都很少。张礼现在又是班长了。他是 刘永生调到其他班当班长以后重新启用的。他最爱聊的是他在越南见过的事儿,当 然全是我军如何帮助越共打败侵略者的故事,绝不会提一件我军和越共军队伤亡和 失败的事儿。副班长还是王依殿,他最爱扯南京的名胜和各种吃食,绝不会涉及政 治、民风等违禁的话题。 最有趣的是李囤,他吃过早饭,可以一直以一个姿势躺在床上纹丝儿不动,直 到下午开晚饭,然后还是躺下来闭目休息。有时候太阳还没休息呢,他就先钻了被 窝儿了,一觉能睡到第二天起床。有时候他会像一个妇人一样,盘着腿坐在床上缝 补衣服和袜子。他洗衣服最快,先把洗衣粉用热水冲开,然后把脏衣服放进去,泡 一个小时用手揉搓几下,拿出来在河里左右一晃荡,就挂在绳子上。有时他还会把 " 洗" 好的衣服甩在帐篷顶上平摊开晒着,而自己却光着脊背,在帐篷里等着衣服 晒干了再穿上。 王守仁二次来到帐篷里,李囤正盘腿坐在床上,手捧着他那大号饭盆吃早饭。 他习惯于不光喝粥、吃米饭,全都把饭、菜倒在一起用勺子一搅和然后吃下去。 如果是馒头、窝头,他就会把主食捏碎丢进菜里,用勺子一搅和然后吃下去。别人 看着他吃饭的方式可笑,他脸一绷翻着眼皮、噘着厚嘴唇迸出一句话:" 知道吗? 这叫科学饮食法!省得胃再费筋拔力地搅和了。我先在体外搅和好了再吃。学着点 儿吧!这样吃治各种胃病!" 余亮今天也休息。他最近心情不好,所以不爱出去乱 转。 家里来过多少次信,催他回去结婚,他跑了两次没成功,就有些灰心了。他喜 欢到十班来玩儿。因为一来有王汉在,他有什么心事可以对他倾诉;二来有李囤在, 两个人都是北京郊区的庄户人出身,有不少共同语言。 时间处久了,他对李囤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总觉得这个人心眼儿好,实在, 有话也愿意跟他扯扯。李囤就劝他:" 那个娘们儿别想了,那是人家的媳妇儿了。 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如果她是你的,你就能跑成。或者像人家王场长那样,媳 妇儿找上门来。' 蹎(di ān)儿' 了两次都被抓住,就认命吧。" 这话正说到余亮 心里,他也用" 认命" 的话劝自己。也劝张二妞,希望她另嫁人,只要能帮他照看 一下老娘,这份儿情就全有了。上个月张二妞来信,她也说是命里注定的两人不能 成为夫妻。所以已经在村里找了一个和余亮是" 发小儿" 的好朋友结了婚。她向对 方提出的条件是:以小余家为娘家,小余娘就是她娘,婚后要养活老人和妹妹。这 条件并不高,庄户人家不过是添两双筷子的事儿,不像城里人杂事儿那么多。这一 下小余也死心了。 王守仁进来的时候,李囤正在一边用大饭勺往嘴里填饭,一边跟同样盘腿坐在 王汉床上的余亮开玩笑:" 大孝子!" 他总这样叫小余。" 你说实话!媳妇儿跟了 人家,你在被窝儿里哭了几回?" 说完又自言自语地念起民谣:" 小小子儿,光屁 股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念完了自己先哈哈笑起来。看见王守仁进来,他立刻 止住笑,低着脑袋往嘴里划拉饭。 " 王场长!到这儿坐吧。" 王汉知道他来的目的,吃过早饭一直坐在床边,心 里琢磨着怎么帮他一把。所以没等王守仁开口,而且他也知道王守仁不能开口。十 班人和一班人不一样,如果王守仁直接了当地说出他的来意,可能头一个从帐篷走 出去的就是李囤。他会连听都不听的。所以王汉决定拿话来引大伙儿,进入他预设 的话题中去。" 老李," 王汉叫了一声,李囤抬头望了老王一眼,目光中带着疑问。 " 你总说你见过的事儿多,我倒要考考你。你见过的汽车路有多少种?" 余亮 插了嘴:" 汽车路还有多少种?不过是柏油路、石子儿路,土路罢了。还能有别的 什么种?" 老王笑着说:" 公路是分等级的,外国有高速公路--那是用水泥铺的… …" 李囤圆瞪着眼打断了王汉的话:" 王老师,您别逗了。用水泥铺路,那得多少 个大水泥厂供水泥呀?反正我们那儿的一个大水泥厂,一年出的水泥,要是用来铺 公路,也铺不了一百公里。您这是拿我们乡下佬开心呢。" " 你瞧!我就知道你准 不信。 可我这儿有书为证。书里提到了外国有这种高速公路。你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 你没见过就认为没有。你没见过的公路多着哪!" 老王这是激将法。因为他知道李 囤这个人别看平时不爱说话,可肚子里有" 货" 。听说、见过的新鲜事儿不少,都 锁在肚子里闷着,轻易不说出来。 " 我没见过的多着呢?好!我看你是大教授、大专家,今天我就跟你比试、比 试。看看谁没见过的事儿多!" 李囤是最爱抬杠的人,但是他也分人。如果是张礼 之类的人,你再说他什么他也不还嘴。用他的话说:" 臊着他去吧!这路人不稀罕 搭理他!" 但是王汉将他一军他不服气。他把饭盆往床板上一放,手往嘴上一抹, 捋胳膊,挽袖子,两眼直瞪着老王做出抬杠的架势。 王守仁明白老王的意思,所以没插嘴。只在一边和张礼轻声聊着,耳朵却搁在 王汉那边。王依殿也是个爱抬杠的人,他支起耳朵听着老王和李囤的对话,却从中 寻找机会,好结结实实跟李囤抬一回杠。 王汉见李囤中了他的圈套,于是进一步引入话题:" 你是庄户人出身,但是论 种庄稼我肯定比你知道的多。所以咱们别说种地的事儿,不然那算我欺负你。咱还 说公路的事儿,因为咱们现在都是修路工人嘛!干哪行说哪行。你接着我刚才说的 话,能不能把公路等级给我说出来?" 李囤一歪脑袋,厚厚的下嘴唇舔了一下上嘴 唇,不乐意地说:" 您那是赶着鸭子上架!明知道我没文化,看不了书,没有那些 花花肠子。等级不等级的我说不上来,不过我见过的汽车路您肯定没见过!" 王汉 也虚张声势,把袖子捋到胳膊肘儿上,坐在床边摆出一副抬杠的气势来:" 你说吧! 看看我有哪种公路没见过?" " 柏油路不用说,三岁小孩儿都见过。石子儿路、 土路更别提。你见过用石板铺的路吗?" 王汉想了想,反问:" 你说的是走汽车的 石板路?" "对!" 李囤加重了语气肯定。 王汉摇摇头:" 石板铺的人行道多得很,没见过汽车走的石板路。" 第一仗胜 了,李囤脸上挂着惬意的笑。脸颊上的肌肉耸动着,把嘴一咧说:" 怎么样?大教 授也让我这乡巴佬问住了吧!" 王依殿有些不服气:" 石板路有什么新鲜的?南方 山区石板多,用它铺路是就地取材。有什么奇怪的!" 李囤听了脸上立刻止住了笑, 眼珠子又瞪圆了,扭过脸去冲王依殿开了炮:" 好!你王依殿比大教授懂得多!我 问你,你见过用碎砖头铺的路吗?" 这一下王依殿被问懵了,他嘴巴一撇,那瘦长 型的脸都被扭歪了,反驳说:"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是有名的杠头!输了就输了, 没必要编这些瞎话来堵人家的嘴。" 李囤听了手一按床板跳下地来,连饭盆都带翻 到地上根本没管,直冲到王依殿跟前,手抖动着指着他说:" 好!你说我胡编,我 就告诉告诉你。小余!" 他扭过身子面对余亮问:" 我家住在周口店那边的李家村。 我们那儿离窦店远不远?" " 不远,也就二十来里地吧。" 小余思索着回答。 " 没有那么远!" 李囤几乎是喊出来的。" 只有十七里半!" " 喝!你真是杠 头!是不是拿步量过?十七里半零几步?" 王依殿不会丢下" 踩乎" 别人的机会。 李囤下死眼瞪了他一下,没有理睬他,继续说:" 北京人都知道,窦店是专门 烧砖的地方。北京的大建筑工地都从那儿拉砖,有时候还成火车皮地拉。我在那儿 出过劳务,装过砖,还烧过窑,修过窑。当然我不吹牛,都是给师傅打下手学徒的。 窦店就有砖头铺的路!真是井里的蛤蟆--少见多怪!" 他这后一句话是冲王依 殿甩过去的。王依殿没有还嘴,旁边有人讥笑他:" 得!坛子胡同--闷三爷了吧? 就凭你王依殿那两下子,能跟施工连有名的杠头抬杠?老喽!" 王依殿赌气地强辩 :" 他那是吃铁丝尿笊篱--肚子里编的。谁跟他一般见识!" 李囤本来见王依殿被 问住了,满心喜悦地正要坐回床边,听他这样一说,又扭过脸来要跟他辩理。王汉 欠起身子一把拉住李囤,按着他坐下了:" 老李,这个杠没必要抬。你先说说窦店 为什么用砖头铺路的原因,说对了你就算你不是胡编的。" 李囤还是不服气地瞪了 王依殿一眼,然后娓娓道来:" 窦店有不少大小砖厂。大砖厂是国家的,我没干过, 那是专出机器砖的。那大轮窑出一圈儿一百多万砖哪!我干过人工打坯,烧过马蹄 窑的人工砖,也烧过平窑。那个地方窑多,有的窑砖烧坏了,不是烧熘了就是烧生 了。 熘砖是烧得过了火,那砖跟铁一样硬,烧变了形,不成个砖样,所以是废品。 砖烧生了粉不拉叽的,用手指一捻,就能搓出一层灰末子来。硬度不够,也不能用。 这些砖堆在一起,越堆越多。后来不知是谁的主意,窦店那儿春秋两季马路总是翻 浆。 拉砖的汽车总是被泥浆陷得走不了,就拿这些废砖垫在路上,还真管用。这种 砖不怕水冲,不怕风刮,就算碾成碎块儿也照样走车。所以我说的用砖头铺路的事 儿,就是这么回事儿。信不信在你们!反正我李囤嘴对着心,没说瞎话。不像有的 人那样,说不过人就骂人!" 他还没忘了捎带几句反驳王依殿的话。说完他又气呼 呼地上了床板,盘腿坐下来。这才发现饭盆和饭都扣在地上了。他翻了翻眼睛弯腰 把饭盆拾起来,往床板上一扣,不再说话。 王汉坐在床边,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脑子里转着一个想法:" 用砖头铺路面应 当行!可上哪儿拉砖去?" 王守仁同样受到李囤的启发:" 用砖头铺路应当行!" 他心里认定这个理儿。因为他现在想起来,在北京公安局当副处长的时候坐车到郊 区去办事儿,好像汽车就走过碎砖头铺的路。他连忙走到王汉床边坐下来,笑着对 李囤叫一声:" 老李!" 李囤早看见他了,只是他的个性不喜欢跟当官的打交道。 他连头都没抬,甩了两个字:" 干吗?" 王守仁一点儿不计较他的态度。他知 道农村尽是这种犟脾气的人。你把他抹挲顺了,怎么都好办。要不然你再大的官儿 他也不搭理你。" 老李!" 王守仁又叫了一声。" 我有件事儿想向你请教一下,你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王守仁这种诚恳的、不耻下问的态度,让李囤不好再梗脖子 了。 他只好抬起头来,口气平和地问:" 什么事儿?只要我能办到的。" 王守仁把 大队面临的困难扼要地讲述一遍,最后说:" 你瞧能不能用砖来铺这段路面?" 李 囤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人家和和气气地跟他讲正经事儿,他也不好意思跟人 家" 耍骨头" 。所以他心里盘算一阵子,终于迸出两个字:" 能行!" 然后看着王 守仁不说话了。 张礼在一边儿插嘴说:" 李囤,你这个人真怪!怎么个能行法儿,你倒是说出 来呀?又不是让你在这儿打哑谜。" 李囤瞪了他一眼,噘着嘴说:" 皇帝不急太监 急,你着的哪门子急?" 王守仁挥手制止张礼说话:" 你们别急,让老李把事情想 清楚,他自然会讲明白的。" 王守仁真怕张礼跟他一拌嘴,这眼看大功告成的事儿 就泡汤了。李囤真的闭目盘腿像和尚打坐一样,静坐了十几分钟。这事儿因为有王 守仁在场,谁都没再开口,只是默默地等着李囤说话。可是过了十分钟,李囤还是 没说话,而是跳下床来径直往外走。张礼见他走出门口,也没说话,气得嘴里嘟囔 着:" 这种倔驴脾气的人,真他妈难伺候!" 王汉拉着王守仁悄无声地跟在李囤后 面走了出去。只见李囤在河边用手挖了一块湿泥,然后蹲在平地上双手抱着那块泥 在地上来回摔打,直到把那块泥摔成四方形的泥坨子,然后他找来一把小刀把泥坨 子切成小方块儿,又在平地上用小刀挖了一道槽,然后把代表方砖的小土块儿在槽 内码排出样子来。这才对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的王守仁说:" 像这样码砖就 行了,一定要立着放。上面再撒些细沙粒的保护层,就齐活儿了。" 听他讲着,再 看到他实际做的模型,王守仁和王汉全都一目了然。王汉笑着对李囤说:" 看不出 来,你还是个挺有心计的人。" 李囤虽然脸上没有笑意,可声音中透着自豪的神气 :" 我这个人,就是这份儿不招人喜欢的脾气,你们别见怪。如果光凭嘴说,我嘴 笨,一下子说不清楚。这样一比划,再加上嘴说,不就全明白了?这个办法在口里 实行不了。因为那儿春、秋两季地面翻浆,汽车一轧,砖就陷下去了。在这儿没水, 不会翻浆,而且汽车通过数量小。如果保护好了,用砖铺路面不会比沙石铺的差多 少。" " 那砖从哪来呢?" 王汉代替王守仁来问。 " 砖还不好办?就地取材呀!只要那边有粘土,就地脱砖坯就地烧不就结了? " 王守仁听了,心里盘算一下,说:" 黏土那边有,因为各连都有人在打土坯。 可是砖坯打出了怎么烧?用什么烧?是不是要从外边运煤来烧?" 李囤咧着厚嘴唇, 歪着脖子说:" 砖坯有了,如果当地有干木头,就可以就地砌个平窑。如果没有木 头用煤烧,就要建大平窑或者马蹄儿窑都行。" " 谁会建窑呢?" 王守仁索性打破 砂锅问到底。 李囤想了想,对王汉说:" 王老师,可以找在清河农场南砖窑干过的人来建。 我估计他们南砖窑一定也有人来新疆。" 王守仁大获全胜,心里高兴地对李囤 说:" 真要好好儿谢谢你了。我会跟连里讲,在全连大会上表扬你。你为这条公路 出了力,立了功。" 说完,他伸出手要和李囤握握手,李囤一扭身边走边说:" 我 才不稀罕什么表扬不表扬的。这些只当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跟我李囤一点儿关系也 没有。 " 话音未落,人已经往帐篷那边走去了。 王汉怕王守仁生气,连忙解释:" 王场长你别生气,他就是这么一个怪人。心 还是蛮好的,就是脾气怪。" 王守仁笑着摇摇头:"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能生气 了?他这样的人好交,心实。" 王守仁赶回大队部,把用砖铺路的构想给大队长、 教导员讲了。他们都拍手叫好。他们知道,公路两侧的沙丘里,有大量枯死的胡杨 木埋在沙丘下。马大队长说:" 还是群众里有真英雄啊!这一带公路两侧的沙丘里 风干木相当多,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建窑的人了。" 教导员表态说:" 这个办法准 行!等交通厅的代表来了,咱们请示他批准了。如果实在这儿找不到建窑的人,可 以向上级求援。这个问题好解决!" 王守仁拦住话头说:" 不用去求援,通知各连, 让他们在连里征集会建平窑的人,准能找到。" 用砖铺路的方案报上去之后,省里 设计院的技术人员和兵团的技术人员一块儿来到大队部,按照二大队报来的方案设 计了几种铺路材料。每一种铺设二十米,其中有整砖铺的、有碎砖头铺的、有把砖 烧成圆柱形铺的,还有一段用砂石料铺的。几种材料铺完之后作个比较,同时让几 辆汽车在上面来回碾压。最后评论的结果,认为还是用砖立着铺的好一些。经过大 家评议,决定用一字形铺设法,砖铺好以后用细砂土填缝儿。这样可以一半儿一半 儿地铺路面,不影响通车。 这个砖铺路面的办法,经上级设计部门用文字加以总结整理,形成一个正式的 工艺流程方案,发给工程支队执行。第二年由征集来的两名会建窑的工人和李囤三 个人组成一个小组,到各连建了几座平窑。又办了一期烧窑培训班,给各连培训一 批烧窑工人。经过一年时间,居然修出了世界上惟一的一条长达一百公里的砖铺公 路,创造了吉尼斯世界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