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脱困境各显神通 已经是进疆之后的第四个年头了。今年的冬天天气特别寒冷。但因为连里早做 好了过冬的安排,每个班用小土坯搭了一个五米多长的" 火墙" ,又用土坯砌一个 大炉子,从沙丘里拉了一些胳膊粗细的风干木,锯成三十厘米长的圆木棍儿来烧, 三四根木棍儿就能烧一两个小时。尽管外面刮着凛冽的寒风,而且还下了一两场大 雪,但是宿舍里都烧得温暖如春。 这是北京人进疆后所享受的第一个这么好的居住条件,屋里住得既宽松又暖和。 但是大家心情并不愉快,因为他们的物质生活正处于极端贫困之中。从春天开 始一直到现在,连里没有正经吃过一两次猪肉,供应的葵花籽儿油也数量有限。连 领导虽然想方设法四处去购买,就是牛、羊下水也行。但是库尔勒、焉耆一带根本 见不到鱼、肉卖。就是找到农民家去买猪,人家也不敢卖。因为被村里造反派发现 就会被没收,还要扣上一顶不大不小的" 走资本主义道路" 的帽子挨批斗。国庆节 前总算买到一匹受重伤的马,全连人吃了一顿马肉,算是庆祝国庆节。入冬以来, 伙房简直没办法做饭了,每天主食不变,只有馒头、窝头。像过去那样:水晶包、 千层饼、椒盐花卷……顿顿不重样儿的镜头没有了。而副食更惨,每天早晨都是从 农场买来的坑腌白菜,中午是一碗团粉汤,汤里加了糖精,是甜的,大伙儿给它起 名叫做" 老虎[ 上尸下从]",晚上是用坑腌白菜做的菜汤。天天都是这" 老三样" 。 吃得这些北京人面带菜色,脸瘦得成了条形。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吃不上肉。连里就有三个人有办法给自己和自己那一伙 儿人弄到肉吃。 头一个是尹志奎。在" 英苏" 修桥工程结束之后,全班调到阿拉干食宿站附近 住下来。他负责从食宿站到施工连过冬驻地的路面养护任务。食宿站是自治区交通 厅的下属单位,作为过往汽车吃饭住宿的地方,每月有汽车送来面粉、大米和羊肉。 这里的主副食,一般来讲只供应住宿的司机和旅客。但因为过往车辆夏天多、 冬天少,所以其他人来买饭,只要有全国粮票或自治区粮票就行。但是后来不单是 施工连的北京人跋涉十公里路来买,其它连的北京人来回走多半天的路程,也要来 吃一顿羊肉开开荤。所以食宿站决定不再对外供应,也供应不上了。 尹志奎脑瓜儿灵,他常带着王吾一块儿去老站长家串门。老站长的媳妇儿是个 河北人,比老头子小二十岁左右,是流浪到这儿被老站长收留结婚的。这个女人精 明强干,能说会道,而且手底下利索,干什么活儿都像一阵风一样,干净利落脆。 站里和家里的事儿都是她说了算,所以过往司机都叫她" 副站长" 。因为常年 厮守在这罕无人迹的地方,她特别喜欢跟过往司机旅客聊天儿。如果过往汽车不来 住宿,连个人影儿也见不到。但是冬天过往车辆少,他们只有整天无聊地闲坐着。 这时候尹志奎和王吾来了。他们能说善侃嘴又甜,一口一个" 姐姐" 叫着,叫得" 副站长" 心里像开了花儿一样美。而且尹志奎还能聊一些社会上的奇闻轶事,他又 会下" 扣子" ,侃到最高兴最引人的时候,他立刻刹住" 车" ,找借口回去了。招 得" 副站长" 催着老站长立刻去叫尹志奎来,自然馒头、羊肉都准备好了。侃完之 后,尹志奎咧开腮帮子大快朵颐足吃一顿。当然,他从来不会忘记给钱给粮票,这 一点让站长挺满意的。但是" 肉吃多了会腻,话听多了会烦" ,尹志奎经常派班里 人轮流来站上帮助干一些粗活儿。比如供应食品来了他们去卸车,站上火炉、锅灶 有了毛病他们立刻去修。所以不但尹志奎一个人吃得顺嘴流油,全班人也都能隔三 差五解一回馋。尹志奎自然忘不了每半个月给苟连长捎一块羊肉,有时候还有一网 兜馒头。 后来即便全班搬回连里,尹志奎每半个月会走上十公里路到食宿站探望他认下 的" 姐姐" ,也会带上一些从连部抄来的报纸,在站上聊一会儿吃一顿羊肉。还能 买一块生肉带回来,有时候送给苟连长,有时候让他的几个心腹兄弟一块儿分享。 第二位能吃上肉的人是王振春,这话说起来就长了,那还是连里派他去库尔勒 铁门关给汽车装钻井用的黄土。黄土装完了汽车把他放在库尔勒农二师招待所住下, 因为连长答应他可以在库尔勒玩儿两天,顺便去水管所看看小童和孩子。他在库尔 勒只住了一夜,因为库尔勒太小了,既没什么东西可买又没什么好逛的地方,所以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到师汽车连去找进塔里木的车。 师部汽车连和招待所只隔一条小街,穿过小街顺着农二师干部宿舍区走到头就 到了。王振春悠悠荡荡走到小街路口,只见有一小群人围观着什么。他反正闲着没 事儿,就站在人群外伸头往里看。只见两个维族小伙子在打一个汉族人,听那被打 人的叫声像是个天津人。那天津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双手抱着头,一点儿反抗的样 子也没有。周围的人只是呆呆地看着,没有一个人出面劝架。王振春心里不由得冒 了火儿:" 杀人不过头点地,两个人打一个,打成这样还不住手。真有点儿见[ 上 尸下丛] 人搂不住火了!" 他心里气哼哼的,如果在以前,他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 一去参加打架,可现在到底岁数大了一些,明白了一些事理。他扭脸问旁边一位干 部模样的人:" 同志,那个人干了什么事儿,惹得这两个人这么打他?" 那人看了 看他,又用目光四下扫了一下,然后低声说:" 这是两派武斗结下的仇。那个被打 的人是红二司的;这两个维族人是红一司的。都是建筑公司的人。" 说完,那人赶 紧从人群中挤出去走了。 王振春过去听说过建筑公司的事儿,库尔勒武斗打得那样凶,就是他们这些天 津支边青年跟当地人打的。附近的兵工厂仓库被抢,迫击炮、机关枪全上了阵,双 方互有死伤。现在天津人大部分调走了。不知这个天津人为什么没有走?或许是回 来办事儿碰上了仇人?王振春对这种闹派性的事儿本不想管,可是他看着两个维族 小伙子一直不停手地打。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老天都有好生之德,我给他们 劝劝吧。" 王振春想着就拨开人群走过去,抓住挥拳打人的手腕子说:" 牙尔达西, " 这两年小王也学会了几句维族话。" 这样打人的不卖道!他已经不还手了,算了 吧,冤仇宜解不宜结。" 王振春手上有劲儿,可那维族小伙子也不弱。他手一抡就 甩开了小王的手,立刻冲小王转过身圆瞪双眼:" 你的管闲事吗?你和他朋友的? " 小王摇摇头:" 朋友的不是!我劝你们放开他。打死人命是要坐大狱的。" 说到这儿他只觉得身后有动静,立刻站稳脚跟,一个侧面大仰身,只觉一阵拳风扫 过去。 原来另一个维族人趁小王和那人说话,从背后一个直拳打过来。小王顿时怒火 腾起,他一只手抓住那只打过来的胳膊,一只手扭住那人脖领,脚下一个" 坡脚" , 硬把那人甩出两米多远,砸在围观的人身上。他知道,一动了手,就不能再讲什么 理啦。 心里叫唤一声:" 打吧!打完了再说!" 他决定速战速决,主动进攻。趁另一 个维族人发愣的一刹那,一只拳头抡出一个摆拳,另一只拳头冲那人胸口打出一个 " 黑虎掏心" ,同时暗伏着勾拳。 这两个维族人根本没见过拳击,也不懂这些拳术,只能眼看着一拳打在脸颊上, 一拳打得心口上,一个倒栽葱摔了出去。小王这两下子引得围观的人大声叫好。那 两个小伙子爬起来赶快跑了。 这时候王振春弯腰把倒在地上的那个天津人扶了起来,问:" 兄弟,伤得厉害 吗?不行我送你上医院看看去?" 那人站起身来,眼眶被打得青肿,他费力地睁着 眼睛,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声音微弱地说:" 您是北京的哥们儿吧?兄弟我谢 谢您的救命之恩。我是天津支青,在地区商业局工作。大恩容当后报!您给我留个 名儿吧。" 小王眼睛看了他一下,说:"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咱们北方人的习 惯,不用报不报的。我是个北京人,名字就不用讲了。你如果能走就赶快走吧。我 还要去汽车连找车去,就不送你了。" " 你要找嘛车?去大河沿还是乌鲁木齐?我 们商业局有车队,我说句话你就可以坐车去了。" 小王笑着摆摆手:" 谢谢您了, 我去阿拉干,不去大河沿。" " 去阿拉干也有车。马上过春节了,往那边送年货的 车多得很。这样吧,我叫王虎,明天下午你到商业局找我来,我保证你后天到家! 怎么样兄弟?" 王振春一听心里高兴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 工夫。 今天这场架没白打" 王振春马上答应下来,那人一抱拳:" 明天见!不见不散! " 一瘸一拐地走了。 结果王虎不单给他找了一辆汽车回去,还送了他一箱猪肉罐头,并且以后隔三 差五地托汽车司机给他捎些肉罐头、鲜羊肉、鱼……,让王振春也能经常有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