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罗布庄边打野猪 休息这一天,一大早演唱班的人早早就起了床,把所有该洗的衣服、被褥、床 单、枕巾……全部拿出来洗。因为得知马上要搬来几个班的人,那两户养路工昨天 晚上来找张班长:" 人少嘛,可以洗脸洗衣服;人多了,水只能做饭、烧开水,衣 服和脸不能洗了。我们要把水房锁上,乱用水不卖道!" 所以大伙儿趁其他班搬来 之前,赶紧把衣服洗出来。 丁义闲着没事儿,就去找养路工打听附近有没有野兔出没的地方。那个维族人 一双手掌摊开,摇着头说:" 腰克!" 这话丁义不怀疑。因为来了罗布庄这么多天 了,除了四脚蛇之外,连耗子都没看见一只。丁义用手指着远处那片翠绿的胡杨林 问:" 那个地方有没有?" 那个维族人把手掌放在额头上遮住刺目的阳光,向远处 那片绿地望了望,点点头:" 有!不过野猪也图鲁图鲁的,碰上它会塔西浪的。不 要去!" 听说有野猪,丁义反而有了兴致。野猪他只在动物园见过,从未在野外见 过。" 如果能打一只大野猪来,大伙儿就可以开开斋啦。" 他心里盘算着。 自从划归农二师之后,上面从未供应过猪肉。快一年了,连猪肉是什么味儿全 都忘了。前几天听养路工说,县城街上有个" 工农兵食堂" ,那里每天上午卖炖羊 肉骨头,一块钱可以买一大盆儿,一个人可以饱饱地吃一顿。但是交通问题没办法 解决。可以搭早上从阿拉干方向开到县城去的汽车去开斋,回来却不一定有汽车。 如果没汽车,因为没有通行证,招待所不让住。用两条腿走这几十公里可太不 上算了,谁也受不了这份儿罪。 丁义拿定了主意,在班里找了一把青钢木的镐把,提在手上作防身之用。他认 定了绿树的方向走去,过了公路,沿着碱水河边有一条年久无人踩过的小路,路上 长着各色杂草。顺小路走下去大约一公里左右,小路旁边有一片" 麻扎" ,密密地 分布在方圆几百米的一个洼地里。大部分" 麻扎" 表面有些风化,泥抹的表皮脱落 了。少数" 麻扎" 比较新,但都没有近期内祭扫过的痕迹。丁义站住脚想过去看看, 但想起前几天的事儿,头皮有些发麻,又不敢过去。 那是刚搬来的第二天,呼啸了一夜的狂风终于累了,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休息 了。大伙儿见风小了,地坑也快挖完了,就叫丁义放下铁锨去周围捡些柴火,做晚 饭烧火用。这里除了有十几座四散分布的沙丘之外,可以说都是一马平川的盐碱滩。 地面上寸草不生,只有坚硬黑色的碱块儿。十几座沙丘上长着一些干枯的苇草 和细弱的红柳。丁义只好挨着个儿地在十几座沙丘上寻找一些枯枝、苇茎当柴火。 但走了几座沙丘,都只有小指头粗细的红柳枝。走着走着,他突然看见前面一个沙 丘上有一支白色的" 枯木" 立在那里。他十分欣喜,大步奔过去,抓住" 枯木" 用 力拽," 枯木" 倒是被拔出来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根人的大腿骨,吓得他丢下 手里的柴火,撒腿就跑回去了。 后来几个人壮着胆子走过来看,原来这里不是沙丘,而是一座坟墓。从沙丘裂 口处可以看到里面的一根根白骨。由此而论,那十几座沙丘一定全是坟墓。所以只 要一到天黑,大家就紧闭坑门,连解小便也要叫上几个人一块儿去。 丁义离开这片" 麻扎" ,沿着碱水河直下,走了大约有三公里的样子,黄色小 河拐了个弯儿。就在拐弯处,有一片泥泞的湿地,地面上错落地长着大小、粗细不 等的胡杨树。大一点儿的胡杨树,在它的中部有一个树洞,洞中渗出一些液体,落 在地上凝成碱状。丁义知道这就是梧桐碱,可以用来当肥皂洗衣服。树林地面上各 种蹄印儿杂沓重叠,把地面湿地踩成一片泥泞。丁义上前仔细分辨,蹄印基本上都 是像猪蹄一样的痕迹。丁义心想这大概就是野猪的蹄印吧。再看看周围地上,有一 些还散发着很浓臭味的新鲜猪粪。几棵粗树干上,有被野猪蹭痒痒弄破了树皮的痕 迹,说明这个地方真有野猪。丁义一个人在这荒无人迹的地方,心里还真有点儿害 怕,他赶紧顺原路回到了罗布庄。回来之后,他立刻请搬家的司机给住在阿拉干的 李囤捎了一封信,向他借那个特大号的夹子用用。他把自己的想法对张礼讲了。张 礼觉得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不像打兔子,野猪急了是会伤人的。张班长向何排长请 示,老何也不敢做主。因为牵扯着人命,于是向苟连长请示。苟连长觉得打野猪这 个主意好,一个大点儿的野猪有二百多公斤重。如果能出一百公斤肉,大伙儿就可 以饱餐一顿。何况他也从未见过、吃过野猪肉,觉得这个机会不能放过。于是他专 门挑选了三个人,由丁义带着去下夹子。李囤的夹子拿来以后,用锉刀把咬合的铁 齿锉尖一些。因为野猪皮厚肉粗,铁齿不尖、不锋利切不断它的腿骨和肌肉。 四个人每人提着一根镐把,向胡杨林走去。离树林还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四个 人中突然有人冲口而出喊了一声:" 野猪!" " 老浑蛋" 把手里的镐把一扔,立刻 趴在地上。其他三个人也停住脚步屏住呼吸,大弯着腰向树林望去。只见一头长约 一米五左右的大黑野猪,正靠在一棵粗树干上" 哼哼" 着蹭痒痒。几个人不敢往前 走了,就地坐下来看着。丁义扯一把趴在地上的" 老浑蛋" ,轻声笑着说:" 要是 真碰上野猪,你可就没命了。我听维族养路工人说,碰上野猪,千万别惹它,要绕 开它走。可是咱们是去打它的,所以只能玩儿命,用镐把去砸它。你不砸昏了它, 它就会用獠牙把你捅死。" 等了有半个小时,那野猪哼哼着往远处走了,四个人这 才走过去挖坑下夹子。下野猪夹子比什么都简单,挖个坑,把拴着五个十二磅重的 锤头和三把十字镐头的夹子埋进去,用一些零碎树枝盖在上边就行了。 过了三天,苟连长问丁义:" 怎么样?能不能打上?""问题不大。不过这一回 要去几个手脚麻利、胆大有力气的人。像' 老浑蛋' 那样的,还没看见野猪就趴下 的人别去了,不然真许会出人命的。" 苟连长脑子里把全连的小伙子想了一遍,然 后从浇灌班抽出三个人、演唱班抽出三个人加上丁义共七个人,带上镐把、扁担、 麻绳前去抬野猪。王振春正好在家里休息,苟连长叫他也跟着去。他借了一把匕首 别在皮带上,提着一根钢钎,跟着去了。八个人成一字队形往树林走去,没有一个 人说话。大家心情都有些紧张,尤其是沈学祥,他根本就不愿意来。" 凭什么大伙 儿吃肉,让我来玩儿命?" 他心里抱怨着。但是苟连长点了他的名,他不敢不来。 所以他夹着镐把走在最后,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就像当年警察押送他上教养收 容所一样。 离树林还有二百来米远,丁义就看见埋夹子的地方被什么东西滚成了平地。夹 子不见了,地上划出六七道沟坎儿。不远处一棵树边有一个大锤头半埋在泥里,锤 头上拴着的八号铅丝被扭拉断了。大家都明白,野猪被夹子夹住了。从地上的蹄印 儿分析,它的一条腿被夹断了,只连着筋。从地上划出的锤印儿、十字镐头印儿来 看,野猪是拖着断腿和这一大堆重物往相邻的一片树林去的。大伙儿小心翼翼地紧 握镐把向前搜索着前进。两片树林相隔并不远。这一次,是沈学祥先看见一只硕大 的黑猪,正躺在两棵并排长着的大树下休息。他惊叫一声:" 猪--!" 这声音不但 让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来,也惊动了正在喘息的野猪。那野猪立刻从地上爬 起来,把长长的拱嘴对着众人。它肯定心里在想:" 好哇!想害我性命的人来了! 我得咬死几个两条腿的家伙,报我这一腿之仇。" 走近了,大伙儿发现这野猪 的一条腿被夹断了骨头,只剩下皮连着筋耷拉在地上。断腿扯着夹子上的两个十字 镐头,正巧卡在那两棵并排长着的树空儿中间。这野猪被拖在这里不知有多久了, 它那两只小眼睛红红的,死盯着面前这些想谋杀它的人。大伙儿僵立在猪前有五分 钟,不知该怎么下手。野猪先不耐烦了,它先发起攻击。大概它猜出下夹子的主意 是丁义出的,它" 闷儿" 一声冲丁义撞过去。那大拱嘴张开了,真能把丁义的脑袋 吞下去。 野猪的主动攻击震醒了这八个人,于是围着野猪站在它够不到的地方,轮番抡 着镐把在它身上捶打。八根青钢木镐把砸打着,它根本不在意。木棒打在野猪身上 不但没用,而且震得大伙儿的手发麻。于是丁义灵机一动,急喊一声:" 打脑门儿! " 这一声喊让大伙儿顿时明白过来。" 对呀!野猪身上只有脑门儿打上去管用!" 于是七根木棒一齐往它脑门儿上砸。这一下野猪不乐意了:" 好哇,玩儿真的呀! 我也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 它一面甩动脑袋躲闪着抡圆了砸来的镐把,一面寻找 机会左冲右撞找机会咬人。它那大獠牙和满嘴的巨齿,谁让他咬一口就得撕下一块 肉,顶一下就是一个血窟窿。王振春手里的钢钎比木棒短,站远了够不到猪头,站 近了就太危险。但他见众人像抡大锤打铁一样,只是一个劲儿乱砸,十下有八下打 不到猪脑门儿上。这样下去人是耗不过野猪的,万一再召来一两头野猪就会出人命。 所以他大吼一声:" 大伙儿一块儿上!赶快结束赶快走!不然再来两个野猪咱们不 定谁就得把小命儿扔在这儿!" 说着话,他往前一探步,像抡大锤一样,钢钎铆足 了劲儿打在猪的眼眶上。野猪眼眶不像别的地方有鬃毛、粗皮保护,这一钢钎抽得 它" 嗷--" 地狂叫一声,三只脚原地蹦起来。它头一低,獠牙直冲小王不顾一切地 冲过来。小王往后一跨步,不想这一块地方让野猪拱成了泥地。王振春脚下一滑, 倒在地上,他立刻闭上双眼,心里叫了声:" 我命休矣!" 眼看着野猪那又尖又粗 的獠牙就要捅进小王的胸口,丁义头一个眼红了。他忘了危险,直冲到野猪旁,大 木棒雨点似地砸在猪脑门儿上,但没起多大作用。野猪不理他,只是冲向小王。可 能哪一棒子又打在野猪的眼眶上,野猪被伤痛激怒了,这才停住蹄步扭身向丁义撞 来。 王振春虽然没被獠牙扎伤,但是胳膊上已经被划了一个大口子,流着血,肉翻 翻着。 这时候他也不知道疼了,趁野猪扭头之机,手在泥地上一撑,另一只手拔出腰 上的匕首,对准野猪的眼睛一刀刺进去。整个儿刀把全扎进眼眶里了。这一下可能 伤着了野猪的脑子。只见它仍旧站立着,却不动弹了。那只插着刀子的眼睛向外流 着血。 血味儿腥臭得熏人脑浆子,另一只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王振春。它心里一定在 说:" 好小子!我记住了你的模样!下辈子我当人你当猪,我也扎你一刀子!" 它 虽然站着不动,大伙儿手里的木棒可没闲着,依旧像打铁一样轮番砸打。但它没有 反应,只盯着王振春看。突然它" 嗷--" 地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向小王冲去。王 振春两眼死盯着它,双手攥住钢钎,尖头冲前,等着它这最后一搏。趁它大嘴巴张 开的机会,钢钎向前迎上去,一下子扎进大猪嘴里,估计一直扎到脑子里了。那野 猪眼睛顿时没了凶光,巨齿咬得钢钎" 嘎嘎" 响。但是身子却有些打晃,而且晃动 越来越大,最后一下子倒在泥地上,终于不动了。 大伙儿手拄着木棒,支撑着也在摇晃的身体,围在四面瞪着眼看。小王深吸了 一口气,轻轻挪动脚步,同时做好往后窜的准备上前看了看。长出了一口气,声音 虚弱无力地说:" 死啦!" 然后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倒在泥泞的地上。两手平伸, 身体成一个大字形躺下了。其他人像是被他传染了一样,也不管身下是泥是水就地 躺下纹丝儿不动。整片树林只听见阵阵小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还有八个人粗重的 呼吸声。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全像死去了一样。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沈学祥头一个艰难地扶着泥地站起来。看着大伙儿说:" 得!哥儿几个!咱们算是玩儿了一回命!赶快站起来走吧,不然猪的兄弟们来了, 咱们可是连拿棒子的劲儿全没有了。走吧--!" 说完最后这两个字,他可是一点儿 底气都没有了。大伙儿一听有道理,纷纷从地上爬起来。" 这头猪怎么办?" 丁义 用脚踹了猪屁股一下问大伙儿。沈学祥不高兴地训斥他:" 猪已经死了,又跑不了, 反正我是没劲儿抬它了。现在是保命要紧,回去让连里另派人来吧!" 苟连长听说 打到了一只野猪,立刻派了一个班的人去抬。野猪一进伙房,立刻剥皮、去内脏, 肉剁成大块,用一大锅清水泡着。一连换了五次清水,那水里还有腥臭味儿。肉煮 了一大锅,打猪的人每人两勺子肉,其他人每人一勺。野猪肉丝非常粗,并不好吃, 但对很久没吃过肉的人来说也算是真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