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妻同命共遭难 看守所坐落在一个山洼里,四面全是高山,只有一条砂石路通到山外。这里离 山外公路还有两公里的路程,私人来探监的人要走两公里的山路,才能到这戒备森 严的看守所。童玛丽来过几次,知道这份儿艰难,以前她去那里都是钱明喻利用到 师部开会的机会,顺便让小汽车司机把她送过去的。现在她知道王振春被判了死缓, 心里对钱明喻气得很,有十多天没有去见他了。她不想去求钱明喻,可是又没有别 的办法,只好去找小车司机王玉龙。没想到王玉龙对她狡黠地一笑,一口答应下来 :" 这几天你准备好,不定哪天上师部去我就给你挤一个位子,到时候我开车来接 你。" 看着童玛丽下了汽车,王玉龙告诉她:" 两个小时后我来接你,你可不要乱 走,误了车可就没法子回去了。" 在警卫室登记的时候,警察看了童玛丽递过来的 探视证明,一看是接见王振春的,立刻问:" 你是他什么人?谁让你来的?" 童玛 丽指着递过去的两份证明说:" 这一份是法院让我来探视的通知书,那一份是场里 保卫组给我开的证明。" 警察按照惯例检查了她身上携带的东西,然后叫一名警察 带他往监狱里走去。王振春是死刑犯,住在大院儿里的一个小院儿里,这里还有一 道警卫把守,看了童玛丽的所有证明这才放她进去。 以前童玛丽虽然来过两次,但因为王振春是重刑犯未决犯,不许探视,不许送 吃的东西。童玛丽站在探视室窗内,一眼看见王振春被警察押着从一间阴暗的小屋 走出来。童玛丽看了一眼,眼泪不由自主从眼眶中流下来了。王振春被抓走之前胖 乎乎的,走起路来一阵风。可是走过来的王振春已经变了一个人,只见他圆胖的脸 瘦成长条形,面色发暗,两只眼睛大大的,像挂在眼眶外边一样。两条蹚着重镣的 腿直直地借着身子的晃动在地上拖着走。走近了,小童能看到他每走一步脸上露出 的痛苦神情,看样子身上还受了不轻的伤。进了屋,王振春冲童玛丽点点头,然后 一步一步挪着脚步走到木桌前。只见他咬紧牙关,腮帮子鼓起两道肉棱子,艰难地 手扶着木桌边挪坐在长凳上。他微弯着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儿,似乎忍受着 巨大的痛苦。童玛丽心疼地掏出手帕探着身子给小王擦头上的汗珠,同时问:" 你 哪儿受了伤?" 不等王振春回话,站在木桌边监视的警察厉声吆喝:" 有话快说! 别磨磨蹭蹭的。只有半个小时!" 王振春没有理会警察的呵斥,眼睛直愣愣地 看着小童,声音微弱地说:" 童姐,辛苦你了……" 那警察闻言立刻瞪圆了眼吼叫 :" 停--!" 然后脸冲童玛丽问:" 你刚才报的不是他老婆吗?怎么是姐弟关系? 停止接见!" 他这一声吼,招来了六七个警察冲进屋里,异口同声问:" 怎么回事? 想造反吗?" 童玛丽一来看见小王被打成这个样子真是心疼,而且到了这个地步也 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她气冲冲站起身来手指着那些警察怒斥:" 你们是不是人?还 有没有人性?好端端的一个人让你们打成残废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杀人不过头点 地! 有能耐你们把我也一块儿抓走!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有天理良心了!来吧!老 娘豁出去了!这一堆儿这一块儿都交给你们了!" 那个在一边监视的警察怒目戟指 地吼叫:" 喝!跑这儿跟无产阶级专政叫茬巴儿来了!就凭你这个杀人犯家属大闹 看守所这一条,就能判你三年五载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胖警察趴在 他耳边轻声说:" 队长,这个娘们儿不简单,她是坐吉普车来的。别是有什么背景 吧,咱们还是别招惹她为好。您说呢?" 那个队长眨眨眼闭上了嘴,随后对那个胖 警察说:" 好吧,你留在这儿看着他们,到规定时间就让她走!" 说完就领着这一 帮子警察出去了。 胖警察看见同事们都出去了,这才轻声轻语地对童玛丽说:" 你老头子可真是 嘴头子硬,够干骨岔气的!我在这儿干了十几年,还真没见过他这么能熬刑的。实 话告诉你们,不是一个姓白的人到局子里跑了好几趟,提出一些新证据,这会儿你 小子怕是早就见阎王爷去了。行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你到沙包子里慢慢熬 吧。让你娘们儿在外边给你申诉上告,只要这条命还活着,就有希望。这些年冤死 了多少人?还不是没事人儿一样?认命吧!有什么话快跟你老婆说,以后再见面可 就难了!" 王振春和童玛丽异口同声地说了声:" 谢谢您刚才替我们解围!我们这 患难的人碰上您这样的好人,算是我们的福气。" 胖警察手一挥没说什么,转身走 到门口,脸冲外站着。童玛丽起身坐到小王身边,心疼地问:" 伤着哪儿了?疼吗? " 王振春费力地咧咧嘴,声气细弱地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不过一死而 已。 这种场面咱们是经历过的,只是新疆的警察手更黑罢了。" 说罢王振春手一指 胸部:" 这地方断了两根肋条骨,身子一动就疼。可是人命关天,打死我也不能认 这个账!只是苦了你了,童姐,说真的我欠你的太多了。这辈子算是报答不了了, 下辈子做牛做马来还吧。说起来我真对不起你,那天在小黄宿舍里喝多了酒,她的 男朋友又没来,酒醉乱了人性,我们两个人就上了床。现在她不认账我也不怪她, 只怪我的命苦吧。你回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再找一个爷们儿结婚,就把我忘了吧。 只要你把咱们的孩子扶养大就不枉你我好了这几年,你就把我忘了吧。" 说罢泪水 盈眶,声音哽咽,惹得小童也跟着流起泪来。那个胖警察扭过脸面无表情地说:" 行啦!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有什么话赶紧说吧,时间快到了!" 童玛丽掏出手绢给小 王擦擦眼泪叹了口气儿说:" 现在别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话了,你过去的花事儿 还少吗?咱们谁也甭说谁。关键是围场着火那天晚上,你真的是在姓黄的床上过的 夜吗? 你现在对我可得说真话。白处长从北京回来真是变了一个人,对你这事儿他可 是跑断了腿、操碎了心。不管他憋着什么屁,只要能把你救出来,他要什么我都答 应他。 你到沙包子大狱里可得保重自己,别等我们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救你,你自己 在里头艮儿屁着凉了,你可一万个对不起我们大伙儿的心。其他话我也不多说了, 过去农场的苦你也受过,想来你是能熬过去的。我也得赶紧出去等车,不然没有汽 车我就傻了眼了。" 回到连里,童玛丽马上把王汉、胡明言、余亮找来,向他们述 说了和王振春见面的情况:" 跟小王在一起这么多年,尽管他有一大堆臭毛病,花 儿心不改,不过我相信出事儿那天晚上,他一定是和那个上海女人鬼混呢。现在已 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不会骗我的。所以我马上要去苇子连找那个女人,说服她翻 供,把实话说出来。只要她能证明小王那夜晚住在她屋里,小王的冤枉就能平反。 只是我一个人没法儿去,需要你们谁骑自行车带我去,顺便也好敲敲边鼓。" 王汉 听了忙问:" 你去了打算怎么说呢?""还能怎么说?我声明不会责怪她,不会找她 的麻烦,只当没发生过这件事还不行吗?" 老王手一拍大腿说:" 你这就大错特错 了! 人家名义上是个大姑娘,不管她是否真的和小王睡过觉,当着你们的面儿她能 认这个账吗?何况她还有男朋友,认了账她怎么面对男朋友?" 余亮一听就急了: " 她不承认那天晚上和小王睡了一宿,小王这个杀人犯的罪名就洗不清啦?" 王汉 见他们几个人急赤白脸的,忙安抚道:" 你们先别急,让我把话说完了。依我看这 件事要想达到目的,就要以情来打动她。她能和小王睡觉,这说明起码她对小王有 好感,原来我听说小王救过她一条命。童玛丽去找她是对的,女人对女人总能说到 一起。 小童,你去了先要作出一副安慰她的样子,以博得她的同情。你把小王在监狱 受的刑和现在的结果讲给她听,还要说说你现在一个女人拖着两个孩子过日子的艰 难。 只要你能把她说得掉了眼泪动了情,这件事就有一半儿成功了。我听说因为这 件事那女人的男朋友已经跟她吹了,这样她的顾虑也就少多了。我看凭你小童的嘴 皮子去做说客,这事有把握成功。" 说完他对余亮说:" 这事要辛苦你一趟了,你 陪小童走一趟行吗?" 余亮一口答应下来:" 没问题!我说话不行,出个脚力没问 题。 " 苇子连离农场还有十几公里远,余亮骑着童玛丽新买的那辆自行车,带着小 童天一亮就出发了。路上童玛丽一声没吭,脑子里一直在琢磨怎么说服黄秀芳给王 振春作证。她心里认为:只要自己不计较她背地里跟自己丈夫私通的事,她一定会 答应自己的请求的。但是她想错了,一见面童玛丽刚一提起为王振春的事儿来找她, 黄秀芳就破口大骂:" 侬不要向阿拉讲那个北京臭阿飞的事体,阿拉和伊没有任何 关系。阿拉好心请伊吃饭,伊反倒污蔑阿拉和伊困觉。害的阿拉男朋友和阿拉分手, 伊被抓起来是自作自受,和阿拉没有任何关系。" 这些话噎得童玛丽不知所措,一 时间愣住了。余亮在旁边心里着急,连忙说:" 您帮帮忙,救救我们的王大哥,好 歹他还救过您吧。""这些话弗要讲了,阿拉和伊的事不搭界。伊害得阿拉失去男朋 友,损害阿拉名声,让阿拉在连里抬不起头来。你们去找旁人吧。让旁人看见你们 和阿拉来往,阿拉这个职位就要丢了。你们行行好快走吧!" 说完转身坐到床边不 理他们了。 童玛丽这会儿缓过劲儿来,心里有了主意。她从提包里拿出特意给小黄带来的 礼物--两瓶" 炼乳" 、两瓶" 猪肉罐头" 。这些东西在市面上根本见不到,她是托 钱明喻在军人服务部买的,本想给王振春送去补养身体,但是监狱不许收,她只好 带回来准备给女儿享用。她知道现在大家都" 嘴里缺食" ,送这样的礼物会博得对 方的好感的,尤其是上海伢子。" 妹妹,我知道王振春胡说八道害了你。前两天我 去监狱看他,他特意嘱咐我向你道歉。你看姐姐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这点儿小 意思就算我们姐俩儿的见面礼吧。也是小王补偿你的一点儿心意,请你千万收下, 给姐姐一点儿面子吧!" 黄秀芳一见放在桌上的东西,不由得眼睛一亮,心想:" 炼乳是我男朋友最爱吃的,已经有好几年见不到了。把这两瓶送给他,一定可以得 到他的欢心!" 她脸上开始" 阴转晴" ,慢慢儿说:" 侬不要太客气,送这样重的 礼物阿拉怎么好收?有什么事体需要阿拉帮忙,只要阿拉能办得到,阿拉会尽力的。 这位老阿哥说得对,小王还救过阿拉的命呢。" 余亮一听眼睛一亮,刚要张口 说话,童玛丽用手扯了他的衣袖一下,轻轻摆一摆头,示意他别说话。她走过去坐 在小黄身边,笑着说:" 妹妹,姐姐就是来看看你的。王振春是我丈夫,他胡说八 道害了你,姐姐来给你道个歉。咱们做女人的命太苦了,他们男人在外边做了坏事, 苦果子都要我们女人来吃。姐姐和小王已经有两个孩子,这日子本来过得就艰难, 他这一被抓走,丢下姐姐一个人要顾他更要照顾两个孩子,简直把姐姐急死了。前 两天法院通知我去看他,因为他被判了" 死缓" ,马上要押到大沙漠里的重刑犯监 狱去。 说起来也可怜,他害了咱们,自己也受了不少罪。在里边被打得浑身上下没一 块好肉,肋骨断了好几根,手脚被铁链子磨得肉烂血流。那么壮的人现在变成了一 副骨头架子,走路直打晃儿,一张嘴说话就喘不上气儿来。看见他被打成那样,姐 姐心疼啊!" 说着童玛丽动了真情,双手捧着脸" 呜呜" 地哭了起来。 黄秀芳本来心里有愧,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流下眼泪来。她心里开始有点儿自责 :" 自己太自私了,为自己一个男朋友把人家害得家破人亡,太不应该了。我应该 站出来给小王作证,还他一个清白!" 可是转念一想:" 这样做我的清白可就没有 了,今后怎么做人?" 她心里这样想着,眉头一阵阵紧皱。 童玛丽从她脸上的神色看出她心里在犹豫,于是决定再加一把火把她攻下来: " 妹妹,你也不用替姐姐难过。姐姐是个命苦的人,从小没父没母,在孤儿院长大, 后来又落到劳改农场受罪。好容易熬到成了家,有了爱人、儿女,现在又出了这事 儿,姐姐的命真苦哇!" 余亮在一旁听了心里纳闷儿:" 童姐怎么又变成孤儿了? 这是演的哪一出哇?" 他不知道童玛丽在来前已经了解到黄秀芳是个孤儿,她 是在用情打动小黄的心。童玛丽看见余亮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她,心想:" 得把这 小子打发出去,不然他这个直筒子脾气给我漏了馅儿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她对小 余说:" 亮子,你到外边看着点儿车,这荒郊野地的再把这辆新车丢了,雪上加霜, 让我可怎么活呀!" 看着小黄低着头摆弄手指头,童玛丽明白她还没有拿定主意, 于是又接着说:" 妹妹,你那个当管理员的男朋友没来看过你吗?""伊那个人没有 良心,阿拉待伊那么好,在连里他的脏衣服、被褥都是阿拉给他拆洗。伊还……" 说到这里小黄停住了嘴,脸上红荤遮面。童玛丽知道机会来了,忙接上话茬儿:" 是啊,咱们做女人的真是太亏了,同样都是出工干活儿,下班回来人家在一块儿吹 牛聊天儿,咱们还得洗洗涮涮,忙里忙外,还得跟他们干那个事儿。肚子大了还要 说女人不正经,男人一点儿责任都没有。不是姐姐替你打抱不平,你待他那样好, 整个人都归了他。他说不理你就把你甩了,真没良心!不是姐姐说的,像妹妹长得 这样漂亮,心眼儿又善良,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哪。他不理你是他没有这福份儿, 在上海人里有几个像妹妹这样贤淑漂亮?又是干部。按我们北京人的话说:没有穿 红的还有挂绿的,哪儿还找不来一个比他强的男人?你放心,这件事儿包在姐姐身 上。 实话告诉你,钱场长是我一个远房表哥,有什么事儿姐姐不能办的?小王的事 儿不是因为人命官司纠缠在里边,还不是早就出来了?妹妹心里有什么事儿尽管对 姐姐说,我会给你做主的!" 童玛丽这一番搓过来揉过去的言语,说得小黄眼泪一 个劲儿地往下流,她声气哽咽地说:" 姐姐,不瞒您说,阿拉也是个孤儿,从小父 母去世,全靠弄堂阿公、阿婆把阿拉养大。说真话,阿拉在上海宁(人)里也算是 顶呱呱的,哪里还找不到一个男朋友?只是阿拉总以为都和伊做了那个事了,和伊 分手我的心还放不下。刚才您说得对,没有红的还有绿的,我一定要找一个比伊好 的人让伊看看。咱们都是孤儿,干脆阿拉和侬拜干姐妹吧!侬同意阿拉就叫侬姐姐 了。 " 童玛丽心里乐得开了花儿,忙拉过小黄轻轻地叫声:" 妹妹!我的苦命的妹 妹。 " 说着两个人抱着头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童玛丽走到脸盆跟前,拧了一把毛巾过来给小黄擦脸,借这机会 她趁热打铁施展她的计谋:" 妹妹,咱们既然是姐妹了,姐姐就向你说掏心窝子的 话。王振春是姐姐丈夫,也就是你的姐夫。过去他对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看 在姐姐面上你就饶了他吧。好歹他现在是你姐夫了。姐姐比你岁数大,都有两个孩 子了,你是上海大姑娘,姐姐是北京臭流氓。所以姐姐有哪句话说得不好听,妹妹 要原谅姐姐。北京人有一句老话儿,叫做' 话糙理不糙' ,咱们女人身上长的这个 东西,还不就是给男人们准备的?把这种事儿看淡一点儿,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姐 夫对我说了你们的事儿,那是因为你们都喝了酒,酒这东西能乱性。再正经的女人 只要喝了酒,好多事儿就由不得自己了。小王那家伙是个浑蛋,背着我欺负你,这 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咱们不应当可怜他。只是这样一来姐姐和你那两个外甥可就 受了罪了。两个孩子想爸爸哭得死去活来,他在监狱里被打得也只剩下一口气儿了。 这可真是妻离子散全家亡啊。所以姐姐前来求妹妹给姐姐帮个忙,头一条姐姐 保证这件事儿会完全保密,我刚才说了,钱场长是我的表哥,有他一句话谁敢违抗? 第二条你的对象姐姐给你包了,保证你能找一个如意的郎君,绝对比那个管理员强 百倍……" 黄秀芳不等童玛丽说完" 扑通" 一下双膝跪倒在小童面前,双手抱着小 童的双腿哭泣着说:" 姐姐,侬不要再讲了!这都是阿拉的错,阿拉那天晚上本来 是等着男朋友的,后来他没来,阿拉同王大哥一起喝酒喝多了,就糊里糊涂干了那 事儿。我们一直睡到连里敲钟救火才醒过来,又等了一个多小时,院子里没人了才 让王大哥溜回宿舍去的。杀人放火的事情王大哥肯定没做。这件事情您不用讲了, 阿拉知道该哪样做。只是求姐姐给我保密,让阿拉在连里好做人。" 童玛丽赶紧" 砸钉子" ,立刻双膝跪在地上对天发誓:" 老天爷在上,我童玛丽说了替黄秀芳保 密和给她找个如意郎君的话,如果我失信失约,做了对不起妹妹的事,让我不得好 死! 出门让汽车轧死,走路平地出沟把我吞进去……" 黄秀芳立刻站起身,把童玛 丽也扶起来:" 姐姐,不讲这些事体了吧。阿拉给侬弄点饭来吃吃,一会儿阿拉把 证明材料写出来您带回去,公安局的人还有什么疑问只管来找阿拉。" " 吃饭的事 先别着急,头一样你把材料写出来交给姐姐。第二样往后如果公安局的人来对证, 我会提前让小余来接你住在我家里。免得公安局找你闹得满城风雨,让你以后怎么 做人? " 从苇子连回来,童玛丽立刻找王汉商议下一步工作该怎么做。王汉让她把黄 秀芳写的证明材料马上交给白忠,并且希望白忠能立刻找黄秀芳落实这份材料的真 实性。 王汉同意小童的办法,让余亮把小黄接到连里接受白忠的询问。 见到白忠之后,童玛丽把材料递给他,同时把要求讲出来。白忠眼神里闪烁着 一种疑惑、愁烦的目光,打量着童玛丽,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对小童说:" 这件事你 就不用管了,你提出的要求我会尽量做到的。以后有什么事我会找王汉询问,他应 该能代表你的意见吧?" 童玛丽心里奇怪:" 有我在,他干吗要舍近求远去找王汉? " 所以回答说:" 有什么事儿您只管找我,我就在连里托儿所上班,不用麻烦 别人吧。" 白忠没有再说什么,送童玛丽出来后白忠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他 还是没有说,只是目送童玛丽走出老远才回屋去。 童玛丽是个聪明人,她回到家里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在回想白忠的目光和话语 :" 姓白的过去虽然是个阴阳怪气的人,可是这一阵子不知抽那门子风,对我们和 气多了。他为什么那样看着我?难道他有事瞒着我?还是他知道会有什么对我不利 的事发生?" 想了想她轻轻摇摇头:" 不会吧,钱明喻是场里第一把手,有他在, 谁能整我?再说了,我除了跟姓钱的睡过觉这一件事,还有什么是可怕的?" 想不 出原因来,她就哄着孩子睡觉了。 但她毕竟是在劳改单位混过那么多年的女人,凡事总是要多往坏处想想,在这 种天天讲" 阶级斗争" 的社会里,好事能落到这些" 阶级敌人" 头上吗?她在自己 和小王身上翻来覆去地想:" 难道小王改判死刑了?会不会是我跟钱明喻的事被别 人发现了?" 对小王的事她有点儿不相信这么快会有变化,因为她刚从监狱探望回 来。而对后者她更是不相信,谁有那样大的胆子,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但是十多年 来养成的习惯,让她不得不作出应付最坏情况的打算。她想了想自己家里如果再出 了事,头一件事就是要把女儿托付给信得过的人。她心里认定这个人应当是刘君英 :" 李连锁差点儿,她太胆小怕事儿了!" 第二件事是把家里的值钱东西和存折全 交给王汉保管,相信老王会帮她这个忙的。她决定明天早上就把这两件事办了,因 为一想起白忠那奇怪的眼神儿她心里就不踏实。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把王汉找来说了昨天见白忠的经过,又把东西和家里的 钥匙托付给老王。王汉奇怪地问:" 难道会有什么不测的事发生吗?" 童玛丽没法 子回答这个问题,只好闪烁着说:" 不知怎么了,反正我心里不踏实,凡事多做些 最坏的打算,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到了中午,童玛丽把女儿放在刘君英家里,自 己骑着自行车到场部去找钱明喻。她把车子支好刚要伸手敲门,只见从房后拐角处 闪出一个人来。她认出这个人叫戎卫红,小名叫毛毛,是戎昊臣的大儿子。" 你干 什么?" 戎卫红晃动着他那大脑袋圆瞪着眼睛问。" 我找钱场长有事儿!" 童玛丽 脸不变色心不跳沉稳地回答。戎卫红上下打量一下童玛丽,说:" 姓钱的到乌鲁木 齐开会去了,你甭找他了。有事儿去找我们谢主任吧。" 童玛丽一听这话茬儿不对 :" 这小子过去一口一个军代表、钱场长,怎么这会儿竟是这个口气了?难道钱明 喻真的出事儿了?" 想到这儿,她转身往回走,正巧碰上小汽车司机王玉龙。她连 忙拦住他问:" 王师傅,您知道钱场长什么时候回来吗?" 王玉龙一看是童玛丽, 连忙往旁边闪,嘴里说:" 这事儿你可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您什么时候 到师部去,我想搭您的车去监狱一趟。" 童玛丽想到监狱把能平反的消息告诉小王。 王玉龙紧走几步甩开童玛丽:" 不行啊!刘主任下了命令,不许随便搭人坐车。 " 说着话慌忙走了。 童玛丽边走边想:" 看来姓钱的可能是出了事儿,要不然就是调走了。" 因为 她和钱明喻在一起的时候听他念叨过:两位副主任对他意见大得很,谢遂鼎认为钱 明喻不支持他们革命派的革命行动,贯彻中央打倒走资派的指示不力;而刘优德却 抱怨钱明喻落实国务院关于" 抓革命促生产,把工农业生产搞上去" 的文件精神不 扎实。一个说他左、一个说他右,让他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他们干部里狗咬狗的 事儿,跟我没关系。" 童玛丽这样想着,虽然对钱明喻的去向还有疑虑,但总认为 跟自己没什么大关系,也就放心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