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川姑娘找丈夫 像刘秀丽这样有直系亲属依靠的姑娘还算是幸运的,更有很多只是同乡、同村 或" 八杆子打不着" 的亲戚关系,为了" 逃难" ,家里千方百计或卖猪或向四方" 垫借" ,紧巴巴地凑足路费,让女儿到新疆来寻一条" 生路" 。因为每一家的粮食 定量都是" 量肚子" 供应的,自己吃还不饱呢,哪有多余的口粮让姑娘坐吃?四川 人的乡土观念是最强的,只要发音声调对上了,那就是老乡、姐妹,自然会尽力帮 助到上海青年里" 寻觅夫婿" 。但是上海人的乡土观念也很强,除非是模样长得实 在对不起观众或者像陈阿强那样" 臭名昭著" 的,才会在上海人之外找老婆。俗话 说:"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嘴里缺食,自然会让人心里发慌,所 以历代公安局都使用" 饿" 的办法整治人。饿得你心里没招儿没落儿" 抓耳挠腮" , 只要拿两个窝头来,让你承认杀人你也会毫不犹豫地签字。这些姑娘在" 饿" 和" 乡亲" 的催迫之下,只好闭上眼睛往" 火坑" 里跳,去到北京人群儿里挑一个比较 称心的" 夫婿" 。 头一个娶" 川派" 姑娘的是丁义。 当初老周在心里给小姨子选夫婿,第一人选是余亮,第二就是丁义。因为他看 出余亮这个人厚道、老成、实在,心地善良。丁义虽然头脑聪敏,能说会道,但是 让人感到一丝儿狡黠和虚伪。但是丁义的心思总是放在刘君英身上。刘君英一来是 北京人,又有工资收入。虽然她和邓玉亭生了一个女儿,但丁义不但不计较,反而 认为把邓玉亭的孩子扶养大也是还了一个" 心债" ,毕竟他曾经做过对不起邓玉亭 的事儿。他向童玛丽说出了自己的心事,童玛丽却不这样想:" 君英命够苦的了, 再往前走,一定要找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小丁这个人不太牢靠,不能让君英再受苦 了。" 她想把余亮介绍给刘君英,但是刘君英却不同意:" 童姐,这件事我也想过, 余亮和丁义都是玉亭生前的朋友。论外表丁义比余亮强,人也能说会道;论厚道还 得属余亮,跟小余过日子心里踏实,他会疼我的。可是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女 儿是玉亭的骨血,我不能让她在这番邦外地扎根儿,一定要带回北京去。正巧我爸 爸前些日子来信让我回老家去,咱们离开清河农场以后他就被遣散回老家了。妹妹 们都已经结婚嫁了人,他一来老觉着过去为还债把我卖给尹志奎心里有愧,二来他 身边也得有个儿女照应。所以他在村里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让我回去结婚。相片 我看过了,还成!我这个条件还能挑人家吗?童姐,您的好心我心领了,这些年您 对我太好了。现在您受苦我却帮不了您一点儿忙,我心里也有愧呀!" " 我受这点 儿苦,比起塔里木那几年还是强多了。我心里有数,过不了多少日子我就可以解脱。 既然你已经有了主心骨,姐姐也不强求,姐姐祝你回去嫁个好人家。老天爷有 眼,会给你好报应的。" 丁义听到童玛丽的答复,有些心灰意冷,因为他清楚自己 的条件,别说找上海伢子,就是有工作的姑娘也没门儿。虽说场里来了不少四川姑 娘,但是没有人引见、介绍怎么行?总不能见着一个" 川妹子" 就上前搭话吧,那 还不把人家姑娘吓坏了?于是丁义对老周还没来的小姨子留了心,时常到老周家里 做客,和周大嫂套近乎。周大嫂看出丁义的心思,也觉着这个北京人没什么大毛病, 可以做自己的妹夫。总比大妹妹嫁的那个陈阿强要强百倍,因为刘秀丽结婚才一个 多月就回到姐姐家里哭了两次:" 姓陈的真不是人!他整天什么也不干,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屋里活路一点儿不做,还整天打骂我,骂我是肥母猪,四川耗子。这几 天又让我到地里顶替他挖渠,他到别的连去闲逛。每个月发工资他都收在身上,屋 里连做菜的盐都没得!我真是瞎了眼,嫁给这么个懒虫,我的命真苦哇!" 事已至 此,周大嫂只能劝说安抚几句,也顺带责问她:" 姐姐比你多活几岁,什么人没见 过? 那个陈阿强是上海人里的无赖,你却哭着喊着非要嫁给他。姐姐要是坚持不答 应你会恨姐姐一辈子,现在你都明白了也晚了。这是你的命里注定的,没办法,慢 慢儿熬吧,往后有了孩子也许他会变好一点儿的。" 所以对将要来的小妹妹的婚事, 她坚持让老周在北京人里挑一个妹夫:" 我听说北京人里也有过去犯错误轻一点儿 的,咱们可以在那么多北京人里挑一挑。""犯错误那是过去的事儿了,跟我在一块 儿工作的两个北京人都不错。依我看就在他们两个人里挑一个吧!" 老周表了态, 周大嫂想了想说:" 这两个人里我觉得丁义比余亮强,人长得没大毛病,脑子聪明, 说出话儿来我爱听。姓余的脾气有点儿倔,说出话来硬邦邦的让人听着不舒服。" 老周不同意老婆的意见:" 会说话能当饭吃?我觉着还是小余好一些,跟他在一起 心里感觉着实在,这才是真心过日子的人。" 但是周大嫂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我妹妹的事儿我做主!那个姓余的人也不坏,只是整天板着脸噘着嘴让人看着难受。 我这个大妹妹已经嫁错了主儿了,不能再让小妹妹整天对着木头人儿过日子。 " 老周扭不过老婆,只好点头同意:" 行吧,反正是你妹妹的事儿,你们姐儿两个 自己看着办吧。""那不行!你得想办法了解一下丁义手里有没有存款?这回他不把 路费拿出来,我可是决不让我妹妹跟他去登记。" 周大嫂这是" 吃一堑,长一智" 先把话说死了。 但是周大嫂的小妹妹还没来,周大哥的妈妈、妹妹就护送着周大嫂的大儿子到 这里来了。周大嫂的大儿子是在老家生的,孩子才几个月,周大嫂接到老周的电报 让她马上回农场。因为场里要招收一批家属工,回来晚了误了报名就全完了。大儿 子在老家一下子呆了好几年,现在要上学了,而且家里情况发生了变化。一个月前 父亲因车祸去世,家里只靠小妹妹挣的工分养不活三口人,母女商议着把孩子送回 新疆,女儿在那里找对象安家落户。 周大嫂家里一下子添了三口人,不但口粮紧张,钱也不富裕了。想着前些日子 为大妹妹的事借的钱还没还,小妹妹要来的路费更没着落,现在家里日子就更紧了。 所以周大嫂一天在家里出来进去总是板着脸指桑骂槐地冲着婆婆甩闲话:" 成 天吃饱了混天黑,能吃不能干的东西,还不快点儿给我滚出去!" 小妹周春芳是个 有心计的姑娘,她听出嫂子明着是冲儿子暗地里却是冲她们母女吼骂。她知道嫂子 不待见她们,但是她是来投奔自己的大哥,这是大哥的家呀!为此她也想过:" 赶 紧催大哥给我找个对象嫁出去,只剩母亲一个人就好办了。儿子养母亲是天经地义 的事,大嫂她还能这样乱骂吗?" 她对大哥讲了嫂子乱骂的事,老周听了很生气, 可是他是个怕老婆的男人,家里的事情从来都是老婆说了算。" 这是我母亲和妹妹 呀!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们?" 他心里还是气不忿,但习惯于服从的他没有勇气去 和老婆对吵,只是心里拿定主意:" 好,你让我心里不痛快,我也让你不顺心!" 他拿定主意把老婆给小姨子相中的丁义转介绍给自己的妹妹周春芳。于是他回家去 约定妹妹借着给自己送东西的机会来和丁义见面,凭着妹妹的条件两人一定会一拍 即合的。 但是没想到扬排水站出了事故:一个水泵电机烧毁了。丁义赶到场部报信,被 警卫班长张之强扣押在禁闭室。张之强对前来询问的老周说:" 丁义这小子是老牌 反革命了,前些日子他还往北京写申诉信要求给他平反。这是典型的复辟翻案活动, 不是白组长拦着我早把他抓来了。现在事实证明他这是对政府不给他平反不满,故 意破坏机器发泄不满情绪,不抓他抓谁?" 老周去找场领导,要求派农机连电工去 排水站调查电机烧毁的原因。他和这两个北京人呆了一段时间,不相信丁义会做出 这事儿来。可是刘政委和保卫组长白忠到师部去了,其他领导都不乐意参与这件事 :" 你到保卫组去说吧,这事儿归他们管。" 老周知道白组长不在,张之强这个副 组长能给他好脸儿么?只好先回去抓紧解决电机的事,等刘政委回来再说。 刘优德和白忠是为王振春的事被师部法院找去的。经过白忠几个月的调查取证, 证实苇场杀人失火的那天晚上,王振春确实是在黄秀芳宿舍过的夜。接到白忠的调 查材料,公安局的人也下来调查落实,证明王振春当夜确实没有作案时间,于是复 查平反工作有了结果:" 王振春无罪释放,恢复职工待遇,补发工资" 。法院把这 个决定通知刘优德和白忠,刘优德拍拍白忠肩膀说:" 你小子算是做了件积德的事, 干脆回去把童玛丽的坏分子帽子也摘了,让他们夫妻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吧。" 刘优 德和白忠回到场里,就听到张之强关于排水站电机烧毁事件的汇报:" 肯定是这小 子对政府不满,故意破坏生产!应该给他戴上反革命分子帽子!" 刘优德表态:" 先不要急着下结论,王振春这件事不就是例子吗?明天派电工班长去调查一下再说。 " 电工班长是个老滑头,他不想得罪张之强,也不想害北京哥们儿,他的结论 是:" 电机绝缘太差,存在质量问题,昼夜不停运转,使电机温度升高,丁义没有 采取紧急措施停机降温。" 丁义心里不服,辩解说:" 周站长不在,我不敢做主停 机。 " 最后刘优德做出" 各打四十大板" 的决定:" 电工班有责任,你们马上下去 对所有电机进行检查,不行的马上换!周站长工作时间回家,丁义、余亮发现问题 不采取措施处理,三个人全部调回原单位,另派人去那里值班,烧毁的电机修理费 用由这三个人工资里扣。丁义作出深刻检查,回原单位接受批判帮助。" 对这个决 定,余亮根本不在乎:" 毬!干什么不是过这二十四个钟点?无所谓!" 丁义逃过 这一劫,心里暗自庆幸:" 多亏这位政委讲理,不然我带上一顶帽子回连里可就有 罪受了。尹志奎那小子还不得把我整死?更甭说娶老婆了。" 老周心里窝着一肚子 火:" 这么好的活儿丢了不说,还要扣工资,真他妈走背运!" 他冲老婆发火:" 都是你一个劲儿催我妹妹出嫁闹的!你妹妹在家里住了那么多天我也没说过一句话, 这一下好了吧?屋漏偏遇连阴雨,工资扣完了咱们怎么过日子?" 周大嫂气哼哼地 说:" 这事儿都是那个北京人引起的,你去找他算账,扣的钱让他给咱们补上!" 老周也不示弱:" 你不是一心想把妹妹嫁给丁义吗?这么逼着人家要钱,往后亲戚 还怎么来往?小家子气!" 周大嫂听了立刻跳起来:" 我小家子气?你睁开眼瞧瞧, 这一大家子人睁开眼吃饭、穿衣哪一样不要钱?你妈和你妹妹空着手到这儿来,没 有钱难道让她们喝西北风去?" 周春芳在里屋听着嫂子这番话,心里的火儿压不住, 从屋里走出来冲嫂子说:" 嫂子,你这话说得可不在理!我承认我们进屋没撂下钱, 可是你儿子在老家住了这几年,你寄过一分钱吗?天底下有没有母亲到儿子家还得 交钱的道理?我来到你们家,虽说没交钱,可是家里里里外外洗衣服、做饭、河里 挑水、收拾屋里屋外哪一样不是我干的?雇个长工还得给工资呢,我不就是吃你三 顿饭吗?来到你家,你做嫂子的给我添过一件衣服、买过一尺布么?你的儿子在我 家里是怎么过的,你也问问他!" 小姑子这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说得周大嫂干张嘴接 不上话来。过了一会儿她转身冲老周发火:" 瞧瞧,这就是你们家教出来的好妹妹, 整天吃着我、喝着我还数落我。行啊,我这个做嫂子的不好,你去另找人家去吧! 省得天天出来进去看着我不顺眼,把姑奶奶气出个好歹我可担不起这份责任! " 周春芳听这话没有还口,扭脸往屋外走。老周狠狠瞪了老婆一眼,赶紧追出去, 只见妹妹拉开院门往外走。他紧走几步拉住妹妹:" 春芳,你别听你嫂子胡说八道, 她就是那么个有心没肺的人!有哥哥在一天,哪个也不敢赶你走!" " 大哥,我心 里明白,家里日子紧张,我这是去找姓丁的北京人。祸事是他造成的,一切责任都 应该由他承担!凭什么扣你的钱?再说你不是让我见见那个姓丁的人吗?我顺便也 瞧瞧他是什么样人。" 周春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老周赶紧劝她说:" 那些北京人 里可真有坏得出奇的人,你一个姑娘家去那里让哥哥怎么能放心?算了吧,等以后 有机会再说,反正公家扣钱也不能不让我们吃饭!共产党不兴饿死人,这是毛主席 说的话。" 周春芳圆瞪杏眼冲口而出:" 我不信北京人能把我给活吃了?今天我还 就要去闯闯这个阵!" 说罢迈开粗腿大步往挖渠队走去。 北京人的驻地原来是农场卫生队--也就是后来的老医院所在地。军代表钱明喻 一上任的头一把火就是让负责盖房的营建连用一年多时间建起一座新医院。医院迁 走了,留下的破败房屋就让北京人住进来。周春芳来到" 老卫生队" 门口却有些踌 躇了,她谁也不认识,一个姑娘家只身来找一个小伙子,又不知道人家住在哪一间 屋。向别人打听,万一人家问起来:" 你是他什么人?" 又该怎么回答呢?她正犹 豫着,正巧丁义的班长尹志奎走出来。这小子正在连部侃大山,透过玻璃看到外边 有一个姑娘在大门口转悠,立刻迎出来。他那瘦长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姑娘, 我看你在这儿来回走半天儿了,你找谁?我带你去。" 周春芳见着生人脸涨得红红 的,轻声细语地说:"我大哥让我来找丁义,有事儿问他,您能不能把他叫出来一下? " 尹志奎一听是找丁义的,心里一愣,但随即仍是笑着说:" 对不起,丁义已 经被监督起来,不许随便见外人,有什么话能跟我说吗?我来转告他,我是他的班 长,叫尹志奎。" 这一下周春芳为难了,为大哥扣钱的事想见丁义是一方面,她还 想看看这个人的情况。如果各方面情况差不多,就可以让大哥给她提婚事,好把自 己赶紧嫁出去。一来省得天天看嫂子那难看的脸子、听她指三道四的闲话。二来母 亲一个人在那里家庭开支少一些,嫂子可能不会再给婆婆脸色看。见不到丁义本人 今天就算是白来了,她没回答尹志奎的话转身要走,这时候正巧王汉骑着一辆公家 配给他使用的自行车出来。周春芳眼睛一亮,立刻上前拦住王汉:" 大叔,您知道 丁义在家吗?" 尹志奎见此情景立刻扭头就走,免得自己的谎话被当面揭穿下不了 台。 王汉扫了一眼尹志奎,下了车问:" 姑娘,你找丁义有事?" 周春芳点点头。 " 好,你跟我来吧。" " 老卫生队" 的建筑格局挺奇怪,如果从空中看下来,营区 中央是一个十字架形的土坯房建筑。十字架一边是一排排圆拱形房顶,那一间紧挨 着一间的土坯房,远看真像是国外的墓地坟头。另一边除了少数几排圆拱房之外, 就是一排排土坯房。这些土坯房一部分原来是医院工作人员居住的,一部分是干部 病房。 院里偏远的角落有一栋稍高一些的土坯房,原来是医院传染病房和太平间。挖 渠队的北京人还是分成三个排,一二排住在中央筒道式土坯房里,三排零散地住在 圆拱房里。调来的上海青年大部分找了没工作的老婆,陆续调到农业连队去了,因 为农业连队里有" 五七班"-- 就是把没工作的家属组织起来,给她们划分一些荒地 去种。 他们自己管理自己,自种自收,多多少少增加一点儿收入。余下的像陈阿强这 样各连都不要的" 刺儿头" 和干部家属一起住在原来的干部病房区土坯房里。 王汉领着周春芳走到筒道式土坯房门前,周春芳停住了脚:" 大叔,您去把丁 义叫出来行吗?我在门口等他。" 王汉理解她的意思:" 人家一个大姑娘,怎么能 轻易走进都是光棍儿住的地方?" 他点点头走进去了。不一会儿丁义走出来,看见 周春芳不由得一愣,心想:" 这个姑娘我不认识啊?她找我什么事儿?" 周春芳见 面前这个人中等个头儿,人长得还算周正,脸上一股惊讶的神色看着她,就大大方 方地说:" 我姓周,来找你是为了电机烧坏了要扣钱的事儿。这件事故是你一个人 造成的,你应当承担全部责任,怎么能把我大哥也牵连进去?平时我大哥待你们不 错,这件事儿闹得他家庭不和吵翻了天,只有你把这份儿钱承担下来才能平息我嫂 子的怨气。说吧!你掏不掏?" 丁义听了这些话,心里想:" 这个丫头还真有点儿 凶,啊,这事儿不答应吧,这姑娘肯定会不依不饶地数落自己。答应下来吧,这可 不是一笔小数目,几乎要掏出两个月的工资。不如干脆把小余也裹进来,我们两个 人分担。" 想到这儿,他回答说:" 想来你一定是周班长家里的人,这件事儿你回 去告诉老周,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他丢了职务还要扣钱。你回去替我给他道个歉, 钱的事儿,公家扣他多少,我和小余给他补上。" 周春芳还有点儿不乐意,板着脸 说:" 要道歉你自己亲自去!又不是不认识家门,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让我替你去道 歉?" 说完也不打招呼,转身就走了。丁义望着这姑娘的背影缩缩脖子,心里说: " 这姑娘可真厉害呀!伶牙俐齿的,说起话来让人没法儿答对。" 没过几天,老周 来找丁义,一见面就笑眯眯地说:" 小丁,上次我答应给你介绍对象的事儿,现在 有了眉目:前几天来找你的那个姑娘,你觉得怎么样?要是没意见的话,过两天你 到我家来和她当面谈谈。" 丁义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了,立刻满口答应下来:" 行, 星期天我一准去。" 其实,这是老周征求妹妹的意见之后才来找丁义的。周春芳对 哥哥说:" 看外貌没什么大问题,不知道他的思想和家庭背景怎么样?" 这时候周 大嫂插了话:" 听姓尹的班长说,这个人思想反动,道德败坏,我劝你别跟他谈。 嫂子另给你找一个。虽然也是北京人,可人家是连长的红人儿,苟连长都打了 包票的。" 周春芳一听就不乐意了:" 这个姓尹的怎么知道姓丁的反动?他钻进人 家脑子里看了?" 嫂子说:" 姓尹的是姓丁的班长,他怎么会不知道?反正嫂子是 一片心为你好,别像我妹妹那样事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嫂子的话让周春芳立刻想 起那天在门口见过的那个自称是丁义班长的" 瘦猴子" ,鄙夷地说:" 得了吧,那 个长得尖嘴猴儿腮的人那天我见过,看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说话摇头晃脑,两 只贼眼乱看人。他的话我不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我自己会会那个姓丁的再 说。 " 周大嫂不是平白无故要说丁义坏话的,其实她心里也明白丁义这个人挺讲义 气,一口答应把老周被扣的钱赔给了他。但是因为尹志奎求苟连长带着他找过周大 嫂,尹志奎是想把周春芳给王吾说说。他私下答应周大嫂:" 事成之后,我送你三 百块钱做媒的谢礼。" 是这个条件打动了周大嫂的心,所以她才一个劲儿说丁义的 坏话,想说服周春芳另嫁他人。 到了星期天一大早,大家还都没起床,尹志奎就让刘玉宝来传令:" 丁义!尹 班长让我告诉你:连长有话,你是被批判的人,不许外出!" 丁义一听就急了:" 钱都扣完了,还批判我什么?我今天有事儿要上场部,休息天我有这份儿自由,谁 也管不着!" " 嗬--!猴儿崽子!还反了你了?今天我就看看你是怎么出这个大门 的!" 尹志奎不知什么时候进了这屋,急赤白脸地吼叫。他身后跟着王吾和班里的 几个打手,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丁义。丁义知道这帮人来者不善,论打他不是人家对 手,这帮人势力大,有苟连长做后台,根本不讲理。万般无奈,吃过早饭他去找王 汉,把老周给他介绍对象,定好了今天见面,现在尹志奎一帮子人出面阻拦的事儿 说了出来。王汉心想:" 这件事有点儿棘手,尹志奎是苟连长的红人儿,自己得罪 了他,也就是得罪了连长。" 但是看着丁义着急的样子,他心里也不落忍:" 现在 这些人岁数都大了,找个对象不容易,我应当成人之美。再说凭我跟刘政委的关系, 他苟连长怕也不敢怎么样我!" 想到这儿,他告诉丁义:" 你先别着急,我马上去 找徐指导员。你写个请假条,我带去请他签个字。有指导员的批准,看他尹志奎还 能怎么样?" 周大嫂见阻拦小姑子的婚事不成,就又打开丁义的主意。丁义一叫门, 她先跑去开门,然后把丁义拉住轻声说:" 小丁,嫂子为你的婚事可是操碎了心, 这两天磨破了嘴皮子,才说服姑娘答应跟你见面。可是嫂子有句话得说在前头,你 认识一个叫尹志奎的吧?" 小丁点点头。" 这个人托你们连长来说亲,还答应给我 五百块钱的谢礼。嫂子不是那贪财的人,不过姑娘在我家吃、住那么多日子,如果 她跟你的事儿成了,嫂子跟你要三百块钱作为姑娘在我家的饭钱补偿。这不多吧? " 丁义这时候怎敢反对?但又不能干干脆脆地答应,因为他手里没有钱。只好 吞吞吐吐地说:" 谢谢嫂子的好意。钱的事儿我一下子拿不出来。您知道我刚被扣 了百十块钱。不过我可以给您写个欠条,等我缓过劲儿来就给您。" 周大嫂这才领 着丁义进屋。 老周给丁义和周春芳作了介绍,然后又闲扯几句,周大嫂就拉着老周说:" 死 老头子!连部开会的事儿你忘了?快走吧,不然要迟到了。" 说完两人冲丁义一笑 就出去了。屋里剩下两个人干坐着,丁义心里慌得像有一只小鹿在撞,不知该如何 开这个话头。倒是周春芳大大方方地直奔主题:" 我听大哥说起你过去和现在的情 况,不过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我要亲耳听听你自己说出来才算数。你可不许对我说 瞎话啊!" 有了话题,丁义也就不那么紧张了,他把自己从北京工厂工作说起,一 直说到现在,聊了有几个钟头。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姑娘的脸色,见姑娘没有不悦的 神色,他心里就产生一个念头:" 我送她一件东西,她如果收下了,就证明她有意 跟我继续谈下去,不然就算白来一趟了。" 他从上衣口袋上抽出一支钢笔来,说: " 小周,今天我们见面谈得挺好,我来得仓促,什么也没带,这支钢笔就作为我的 见面礼,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说着话他有点儿紧张,心跳也加快了,还做好了被 拒绝的准备。周春芳却坦然地收下了钢笔,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小本本儿递过 来:" 我送你一本语录,希望你好好儿加强学习。这件事我要跟我大哥和妈妈商议 一下再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吸取过去的教训,今后能成个家,踏踏实实过日子也就 行了。" 从姑娘的话里,丁义认定这件事已经有七成把握,这时候他突然提出一个 问题:" 小周,我提个问题你可别生气。我听那些四川姑娘说话都是当地方言,怎 么你说话一点儿方言也没有呢?" 周春芳笑着说:" 我在学校一直参加宣传队演节 目,所以学了一口普通话。不过方言我也会说,只是怕你听不懂。" 这事儿一下子 搁了几个月没回音,丁义心里也慌了:" 恐怕是吹了!" 连余亮和已经回来的王振 春、童玛丽都认为没希望了。因为连里大部分四川姑娘到这里找对象都是速战速决, 长的个把月,最短的上午见面,中午顶门上床,下午就找连长交结婚报告。对这种 婚姻,一些干部家属称之为" 八分钱老婆" ,指的是贴上八分钱邮票写封信招来的 老婆。但是王汉不是这样认为:" 我感觉到这个姑娘不是一般的姑娘,她是认真对 待自己的终身大事,前些日子她还来找过我,了解丁义的一些情况。如果她乐意跟 丁义结婚,那可是丁义的福气。小丁,你可要好好善待人家呀!" 果然,又过了一 个月,老周把丁义找去对他说:" 小丁,我妹妹答应跟你登记结婚,你可要做好准 备啊!" 丁义奇怪地问:" 准备什么?" 老周笑着说:" 头一样先打申请结婚报告, 交给指导员,等连领导批准了,就到场部行政办公室领结婚证。要拿出钱来置办屋 里的基本家具和床上的被褥、吃饭的锅碗瓢勺筷子……" 丁义一听头就大了,还没 领结婚证,就已经欠下周大嫂三百块钱了,置办屋里这些东西还得要一二百块钱, 自己两手空空上哪儿去找这笔钱去?想起这些,他后悔自己过去对待生活" 吃饱了 混天黑" 的态度。如果及早做些准备,每个月积攒下十块钱,这些年来也该有千把 块钱了吧?何至于现在像" 热锅上的蚂蚁" 一样急得团团转。 既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丁义就把周春芳约出来,在路边的林带里坐下, 把他现在所处的困难说给周春芳听。周春芳一听就急了:" 凭什么给她三百块钱? 写了欠条也不算数!至于置办家具的事儿,有些可以慢慢来。先找个双人抬笆 子(五十年代新疆老军垦结婚,都是用一种嫩柳条编成的两米宽、两米长的柳条床 板),有铺的盖的就行。" 丁义听她这话,心里踏实多了。他就怕周春芳让他大操 大办,那他就全完了。听了这话他安慰周春芳说:" 你跟了我也不能让你太委屈, 刘君英说,过几个月她要调回老家去,她只带简单行李走,让我们直接搬进去就行 了。她屋里现成的家具全有,我们就不用置办了。" 两人意见统一了,丁义回到连 里马上写了结婚申请报告交给徐指导员。然后立刻张罗双人抬笆子。刘君英送给他 两床褥子、两床被子和两个枕头。这样,洞房就算简单地布置好了。" 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 ,就等结婚报告批下来,丁义就算有了自己的家了。 可是好事多磨难,这次是周春芳的母亲给她出了个难题。因为周大嫂整天骂骂 咧咧地甩闲话,让投奔儿子来的母亲吃噎心饭,老太太思忖着要回老家去,可是小 女儿已经和丁义说定了婚事。如果和小女儿一起过,别的不说,这口粮就没法子解 决:一个人的口粮三个人吃,怎么行?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周大嫂给她找了个 出路--嫁给一个老光棍儿。这个老头子一辈子没结过婚,是个没儿没女的老军垦。 老太太一看条件也不错,正好给自己解决了安身的难题,也就同意了。但是老 头儿提出一个条件,要让周春芳嫁给他妹妹的一个残废儿子。这儿子得过小儿麻痹 症,现在走路架着双拐。老太太把周春芳找来一说,女儿坚决反对牺牲自己的幸福 :" 要是身体健全的人,为了您着想,我就忍痛吞下这颗苦果;这么一个残废人, 让我今后怎么生活?这事儿您也不必为难,等我们结婚以后,我的户口迁了过来, 有了口粮,您就到我那里去住。虽然没有大哥和老头儿那里好,但是可以保证有我 吃的就有您吃的,我吃什么您吃什么。小丁要是给您脸色看,我立刻跟他离婚!" 但是周大嫂还在逼迫老太太就范。因为这个老光棍儿是农场最有钱的老职工,传说 他有存款一万元。这在人们眼里可是个天文数字。而且老头儿还发了话:" 事情办 成了,我给你五百块钱,孩子的婚事由我出钱操办。要什么家具买什么家具,他们 小两口儿今后的生活都由我负责。这是为我们家传宗接代的大事,我的钱就是你们 的钱。 " 原来老头儿只是兄妹两个,他过去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兵," 九·二五" 起义 归了共产党。过去几十年一直小心谨慎、勤勤恳恳,还当过一次兵团劳模。但是个 人的婚姻大事却一直没顾上解决,到现在七老八十了,没儿没女,只好找个老伴儿, 实际上是找个人伺候他安度晚年。他的妹妹是六○年" 抗旱备荒" 丈夫病饿而死之 后生活无着落,才带着残废儿子来投奔他的。看在一万块钱的份儿上,别说周大嫂, 就是老太太也不能不动心。因为这意味着母女两个今后的生活可以不发愁。况且老 头儿说:他有个老战友在师部当官,小两口儿结婚以后,他会去找老战友求他给场 里打个招呼,吸收周春芳为农场正式职工。 这么多的好事儿摆在面前,除了周春芳之外,连老周都加入劝说妹妹的行列。 但是周春芳坚决反对:" 你们不想想?让我跟一个架着双拐的人过一辈子,你 们也忍心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不行!一万个不行!不让我嫁给丁义,我就回老家种 地去! 在这儿除了丁义我谁也不嫁!" 周大嫂一看劝说无效,就想出一个硬的招数来, 先到场部找原来的老领导--现在负责审批结婚报告、结婚登记、审批户口迁移的行 政办公室主任去打招呼:" 周春芳从四川来的路费和在我家住了那么多日子的生活 费必须还给我,才能批准他们结婚。" 这样荒唐的说法,主任居然接受了。因为周 春芳嫁给的是北京人,北京人在他的脑海里是" 三类人员" 、" 牛鬼蛇神" ,他的 立场自然应该站在" 革命职工" 一边。另一方面周大嫂逼迫老太太到北京人连队去 找领导,接待她的正巧是苟连长。老太太要求撤回结婚报告,并且把丁义送给周春 芳的见面礼退还给丁义,苟连长自然满口答应,当着老太太的面打电话给场部" 行 办室" 主任,提出撤销的要求。而且苟连长还立刻把丁义叫来,让他亲耳听听老太 太的话,好彻底死了跟周春芳结婚的心。周大嫂把周春芳想嫁给丁义的路全部堵死, 这才开始步步紧逼,软硬兼施地逼迫周春芳就范。但是周春芳坚持自己的意见:" 让我在这里嫁人,除了丁义我谁也不嫁!不然给我路费我马上回老家去!" " 想得 美?我的钱就是扔到大路上也不会给你!" 周大嫂也被周春芳的态度气疯了,眼见 着刷刷响的票子到不了手,这么多美事儿全泡汤了,她怒火中烧,上来伸手打了周 春芳一个大嘴巴。周春芳也是怒满胸怀,就和她揪扯着打了起来。一个姑娘家,怎 么打得过一个被钱迷了心的" 气迷心" ?周春芳被打得浑身伤痕,头发也被揪下一 撮,一气之下她拿着自己的衣物离开了大哥的家。临走前周大嫂还让她脱下老周给 她的见面礼--一件毛衣和一块头巾,周春芳毅然把衣物甩给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春芳心里明白:此刻她只有去投奔丁义这一条路了。因为想回老家身上分文 皆无,她想:" 如果和丁义结不成婚,就跟他借点儿路费回老家,想来他不会拒绝 的。" 丁义万没想到周春芳会突然投奔他来了,这一下真让他措手不及。因为当着 连长的面,她妈已经把婚退了。丁义先把她安置在刘君英家里,然后赶紧去找王汉 拿主意。王汉听了说:" 这件事情说简单就简单,只看你有没有胆量了。" 这话说 得丁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您的意思是……" 王汉不紧不慢地给他分析:" 现 在早就有《婚姻法》,里边明确规定' 不许干涉他人婚姻' 。你带着小周去见指导 员,就是连长在也不怕,两个人' 当面锣,对面鼓' ,一起向领导提出结婚申请。 他们要是不答应,你们两个人就直奔场部找刘政委去。刘政委这个人比较讲政 策,也同情我们北京人的处境,他一定会出头给你们做主的。" 事情果然如王汉预 料的一样,虽然徐指导员主张给他们交报告批准他们结婚,但苟连长坚决反对:" 明明她妈妈当着我的面不同意他们的婚事,父母的话她都不听,那还行吗?" 徐指 导员电话打到场部" 行办室" ,主任也回答:" 女方家里人来说过了,他们必须把 钱还了才行。" 徐指导员双手一摊,尴尬地说:" 你们看见了,我可是尽了力了, 你们再想别的办法吧。" 两人马上抹头就往场部走,他们去找刘政委没找到,两人 商议一下,周春芳满怀信心地说:" 找那位主任去,我告诉他并不欠别人的钱,只 要能说服他,也许就能办了。" 见了主任,尽管周春芳反复说明:" 我和妈妈来的 路费是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凑起来的,我大哥的儿子在我家住了五六年,我们一分钱 也没要他们的,难道我才来这两个月就该给生活费?" 但是那位主任根本不听她的 解释,一口咬定:" 你让你嫂子来,她说给你办结婚登记我立刻就办,其他话不要 说了,我这儿忙得很,你们快走吧!" 丁义垂头丧气地走出来,信步往回走。周春 芳却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丁义。丁义走出老远,回头一看周春芳还在原地没动,就 扭头叫她:" 春芳,先回家吧!一会儿去找王老师讨个主意去。" 周春芳板着脸, 生气地说:" 没想到你原来是个软蛋!一点儿主心骨都没有!自己的事儿,干嘛老 去找别人的麻烦?" 丁义无可奈何地说:" 那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周春芳紧 皱眉头坚毅地说:" 办法很简单,刘政委还能一天不回来?咱们就在这儿死等,今 天不见着他不回去!" 两个人坐在刘优德门前的土坎儿上等着,却又被在周围巡逻 的戎卫东轰走了:" 走!走!走--!这是首长居住区,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想刺杀 首长吗? " 两人被赶到场部前面的空地上坐着,直等到天快黑了,才看见场部惟一的吉 普车" 呜呜" 叫着回来了。丁义上前去迎刘优德,被司机王玉龙拦住:" 没长眼吗? 首长刚回来,连口气儿都没喘哪,你们想干什么?" 周春芳毫无惧色理直气壮地说 :" 我们在这儿坐了一天了,就等刘政委呢!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见?" 刘优德听见 这话,立刻停住脚步,扭头问:" 什么事儿这么急呀?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吗?" 周 春芳见丁义缩头缩脑答不上话,气得瞪了他一眼,上前迈了几步,大声说:" 刘政 委,您得给我们作主!现在都七十年代了,还有人干涉我们的婚姻自由。" 刘优德 一听笑了:" 嗬--!你这个姑娘的嘴够厉害的,谁敢带头违反《婚姻法》?有这样 的事我倒要管管,看看谁的头这么大?" 刘优德立刻带着两个人直接到" 行办室" 主任的家里,当着两个人的面毫不留情面地训斥:" 谁给你那么大权力敢违反《婚 姻法》?你这主任的位子还想坐吗?" 主任嗫嚅地说明是女方家人对他们的婚事提 出异议,刘优德圆瞪双目气愤地说:" 不管那些闲事!那是他们自己的家务事。不 知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句古话吗?少说废话!现在马上到办公室给他们办理结 婚登记去!" 主任面有难色地说:" 他们的结婚报告已经退回去了" 刘优德一挥手 :" 去!给我拿张纸来!" 说完转过头问丁义:" 会写字吗?" 丁义点点头。" 就 在这儿写一份报告,我立刻批准。" 不出半个小时,丁义和周春芳的结婚证书就拿 到手了。临分手,刘优德笑着对丁义说:" 你这个老婆可是个厉害角色!往后你可 是有气受了。记住了!就凭你老婆这点儿胆气,往后再遇到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 就行了。" 苟连长见事已至此,有政委给丁义撑腰,他也不敢再说什么,立刻派人 收拾一间" 圆拱房" 出来做丁义的新房。但是尹志奎却心有不甘,他万没想到丁义 得到政委的支持,挡不住丁义的婚事,于是又想出一个坏主意来要整丁义。他跑去 找连长:" 连长,这结婚是人生一件大事,' 小登科' 嘛!按北京人规矩,他得摆 几桌酒席请客,不然不能让他们住进洞房。再有现在地里活儿那么紧,干吗抽人给 他修房?现成的土坯房给他一间不就成了?" 苟连长摆摆头:" 土坯房是干部家属 住的,怎么能给他一间?你这是馊主意!" 尹志奎笑着说:" 您没听懂我的意思, 传染病房头一间的那个太平间不是空着吗?那也是土坯房。让他住土坯房还显出连 领导对他的照顾,让政委知道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呀!" 苟连长听明白了尹志奎的本 意,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可别往我身上使啊!" 丁义听了 连长的这两条" 指示" ,不由得直挠头。住" 太平间" ,心里总是恶心。但是周春 芳并不知道这土坯房原来是太平间,还笑容满面地谢谢苟连长。丁义心里有气,却 又无可奈何。只好找来一些白灰把屋里全部粉刷一遍,既消毒又好看。他心里想: " 暂时先住着,等刘君英一走,就可以搬到她那里去。" 让他摆酒席办喜事,他确 实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为他已经是山穷水尽,身无分文了。结婚以后, 马上面临着吃饭的问题。周春芳顶着这样大的压力跟了自己,他绝不能让人家饿肚 子,只有自己想办法到公社老乡家卖点儿棒子面,把白面给周春芳吃,自己吃棒子 面。如果不是跟周大嫂闹翻了,可以找她借点钱办两桌酒席。周春芳想找同情她的 大哥张嘴,可是大哥已经调到农场煤矿去了。丁义本来是可以找王振春借钱的,但 是周春芳不同意:" 你借完了拿什么还?" 最后丁义只有一条路--打电报向北京的 亲人求援。北京的亲戚凑了一百块钱寄来,周春芳借童玛丽的自行车到公社老乡那 里买了两只半大的小公鸡、两公斤鸡蛋。丁义找徐指导员批条子买了几公斤蔬菜, 王汉找刘优德批条子给丁义买了两公斤农场酒坊烧的散酒。由童玛丽下厨炒了十来 个菜,请来赵副连长、王汉、李囤、胡明言夫妇、王振春夫妇、张文景和平常有来 往的人一起来完成这个" 奉命喜筵" 的任务。 酒席刚吃到一半,朱阿三带着几个上海小流子来给丁义贺喜。他们是奉王振春 的指令来的,因为他们都已经拜王振春为师父,向他学习打拳和摔跤的技艺。童玛 丽看见这些人眉头就皱起来,放下筷子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对周春芳说:" 妹妹, 你的大喜日子,姐姐本应该陪你到终席,可是姐姐忙乎半天儿,闻了一肚子油烟味 儿,这会儿头有点儿疼。你们慢慢儿吃着,我先告辞回屋里躺会儿去。" 丁义和周 春芳连忙送童玛丽出去,看着童玛丽的背影,周春芳问丁义:" 童姐刚才不是还好 好的么,怎么突然头疼了呢?她是不是有什么病?" 丁义摇摇头说:" 这里边事情 挺复杂,我也说不清楚。" 其实丁义心里完全明白王振春和童玛丽之间的问题。王 汉说过一句话:" 一个巴掌拍不响。" 就概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王振春在死囚牢 里受了多半年的苦,回来以后整个儿脱了人形:原来胖墩墩的圆脸成了长条形;膀 大腰圆的身体成了皮包骨的" 人灯" ;因为肋骨被打断了几根,阴天下雨就胸口疼。 这还都是其次的问题,因为他" 无罪释放" 之后场里不单给他补发了几个月的 工资,还特批了他几公斤猪肉、十公斤清油、五公斤鸡蛋,又特批他三个月的牛奶 供应票。 在家休息半个月报出工,每天吃饱了、喝足了," 仨饱儿一倒儿" ,他的身体 基本上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这半个月里他整天跟一帮子朱阿三之类的小混子泡在 一起,每天喝酒喝得天旋地转,然后到外边惹事生非," 踢七个、打八个" 的。因 为他之前被冤枉了,保卫组的人也不好管他的事,张之强睁只眼闭只眼不过问他的 事,白忠虽然劝说过几回,但是收效不大。看在他这半年来受了不少冤枉气、挨了 不少窝心打,只当他这是发泄心中的闷气罢了。 刚开始,童玛丽见他简直成了一个" 酒疯子" ,心里虽然生气,但是想到他受 了那么多苦,也就原谅他了。可是后来发展到王振春常常喝多了就闹事儿,不是到 人家屋里抱着人家小媳妇儿亲嘴,就是站在伙房前边手指着院内的大树嘴里骂骂咧 咧。而且是谁劝他他就骂谁,最后别人一听见他在" 骂大街" ,都站在周围看热闹。 气得童玛丽没办法,只好叫上余亮、丁义、胡明言一起把他连扯带抱弄回家去。 可是回到家里他还是不老实,竟然指着童玛丽骂起来:"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也不 买二两棉花' 纺(访)一纺(访)' ,大爷我在胜利农场是老大,谁敢惹我?你他 妈一个臭破鞋也敢来动我!我他妈碎了你!" 说着脚步趔趄着上来就要打童玛丽。 这一来童玛丽可不答应了,平时他胡骂溜丢她都尽量忍着,但是骂她臭破鞋她是无 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去。俗话说:"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她是为了救王 振春才和钱明喻勾搭上的,虽然外边风言风语传说着她和钱明喻的事,但她始终咬 住牙不认这笔账。" 捉奸要双,捉贼要赃" ,这一句话问得审讯人张之强无话答对。 后来虽然给她强行戴了" 坏分子" 帽子,但她一直找刘优德上诉,坚决否认这 件事。 别人骂她她可以视为" 骂人不理等于骂自己" ,可是从王振春嘴里骂出来,她 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我是大破鞋!你应该早就知道,在老娘的档案里写得 一清二楚。可是自打跟了你我就再没和别人好过,你拍拍良心想想吧!你对得起我 么? 我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知道吗?" 王振春是" 酒后吐真言" ,他相信外 边人们的传言:" 你--你--你少--少跟我来这个' 哩格愣' ,我早就怀疑你了。凭 什么你能从那个姓钱的那里弄出自行车票、肉票来?你要什么他就--他就给什么? 把我当傻子?没门儿!" 这些话戳到童玛丽的" 肺管子" 里,她无话答对,只有捂 着脸哭,王振春却抽着烟看着她笑。过了一会儿她心想:" 这口气我不能咽下去! 不把他的气焰打下去今后他老把这话挂在嘴边,让我在连里怎么做人?人家会说' 你自己老头子都说你是破鞋' ,这比给她戴帽子批斗还难受。" 于是她怒目戟指着 骂:" 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不' 撒泡尿照照' !在北京农场你跟多少个' 骚货 ' 鬼混?在苇子连跟那个姓黄的干什么了?" 她一生气把自己答应保密的事也忘了。 王振春也不客气,指着她骂:" 我是跟不少骚货鬼混过,不过头一个就是你!" 两 个人言来语去吵得天翻地覆,王汉他们听这话茬儿也没法子进来劝架,最后还是李 连锁、刘君英和周春芳一起闯进来把童玛丽拉走,才算平静下来。从此以后两个人 之间的吵嘴骂街成了家常便饭,只要王振春喝多了酒,两人就必然会有一场争吵, 到后来王振春竟然" 借酒撒疯儿" ,对童玛丽大打出手。童玛丽打不过他就拿屋里 的东西撒气,摔了暖壶摔饭锅、砸了手表踹柜子,最后抄起斧子把新自行车也砸了。 王汉不知多少次来劝说他们,王振春只要是没喝酒都能认错服软儿,用李囤的 话说:" 争争吵吵是夫妻,、打打闹闹是父子" ,两个人虽然已经隔了心,但是看 在孩子的份儿上,还是" 你鼓着、我瘪着" 的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