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穷则思变中圈套 其实在成了家的北京人里,小两口儿争争吵吵那是常事儿。俗话说:" 贫贱夫 妻百事哀" 。尤其是找了没工作、没户口女人的家里,生活的窘迫,心理的不平衡, 搅乱着这些从老家来的女人。俗话说:" 天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而 她们首先面临的是口粮的匮乏,本来过的就是" 清汤寡水、缺肉少油" 的日子。连 里菜地种的蔬菜主要供给伙房,只在节假日给干部和双职工的家庭分一些蔬菜,单 职工家庭是沾不上边儿的。而伙房每天卖菜,除了" 青龙过江"-- 白水熬白菜可以 多卖给单职工一份儿,其他菜一律不多卖。这样,单职工家庭就是一份儿口粮、一 份儿蔬菜两个人吃。挖渠队的活儿本来就累,油水少,肚子里缺食,这一点儿定量 粮食一个人吃都不够,现在一分为二,就够戗了。而偏偏有一些干部家属端着满满 一碗肉菜,走到单职工家庭居住区边吃边吧唧嘴。更有降低标准找个带工作老寡妇 的人,为了寻找心理的平衡,竟说:" 你们天天搂着黄花大姑娘馋老子?老子吃肉 喝酒天天过年!" 常常有意识地在这些四川小媳妇儿端着饭碗蹲在一起吃饭聊天的 时候,专门拿出小桌、板凳,摆上几碟肉菜一壶酒吃着喝着。一只手高端着酒杯, 一只手夹着一筷子肉菜时不时喊一嗓子:" 酒肉泡着心了!" 钩得几个小媳妇儿眼 睛直愣愣地往他这边看,引得几声低沉的诅咒:" 老牲口!吃的你得噎嗝!" 丁义 真担心周春芳会因为生活上的差异而跟他吵闹:" 春芳,咱们可别跟人家双职工家 庭比。'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咱们想法子过好自己的穷日子就行了。等过些日 子你的户口迁过来,省下买粮食的钱,我给你买点儿肉吃。" 周春芳笑着说:" 你 这是多心了。我当初决定嫁给你,就没想到有多好的日子过。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哪, 好日子在后头。我想今年冬天到调苇队去打苇子、编苇席,听说一个月能挣百十多 块,苦上几年,日子就会好过的。" 丁义坚决反对她去打苇子:" 不行!干那份儿 活儿太苦了,好多人脑袋上被蚊子咬得都是包,手上被苇糜子划得全是伤口。我不 能让你去受那份儿罪!" 周春芳却说:" 咱们既然是夫妻,就有责任共同把日子过 好。打苇子苦,难道你们挖渠就不苦吗?再说,每年冬天你们也要去苇湖打苇子, 我们在一块儿干活儿,不是更好吗!" 古人说:" 穷则思变。" 但是也有变好、变 坏之分。这些被生活所迫的小媳妇儿们实在想不出改善自己生活的办法,一些歪主 意就出笼了。连里有个北京人叫杨文雅的,名字虽然叫" 文雅" ,人却很不文雅: 他原来在北京西城是个出了名的" 神偷" ,人送外号" 一站四"-- 就是公共汽车走 一站,他可以在车上连着偷四个钱包而不被别人发现。他也娶了个四川小媳妇儿, 叫杨春兰。杨文雅前几年逃跑在外,一直在北京、西安一带游荡,反正别人的钱包 都有他一份儿使用权,日子过得倒也自由自在。后来在北京失了手被遣返回新疆, 再加上年岁毕竟大了,也就随大流找个" 八分钱老婆" 成了家。眼看着别人整天" 酒肉泡着心" ,自己饿得" 浑身都是筋" ,就开始动起手来--用他的话说,叫做"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那一天苇湖打鱼户赶着毛驴车来这里卖鱼,杨文雅一见计 从心头生。因为是秋末冬初,天气寒冷,杨文雅让老婆杨春兰把一个挎包背在身上, 外边穿一件棉大衣。两人一起来到毛驴车旁,杨文雅假装和卖鱼人讲价钱挡住他的 视线,杨春兰手忙脚乱地往大衣内的挎包里装鱼。然后趁乱从人群里溜回家去,赶 紧把五条大鱼取出来藏进灶膛里。杨文雅回来一看,撇着嘴说:" 你真是没见过世 面的胆小鬼,偷他几条鱼这算什么?看把你吓得脸都白了。" 杨春兰抓住丈夫的手 按在自己胸口上:" 你摸摸看,到现在我这心还跳得那么快,吓死我了!我长这么 大还是头一回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 杨文雅不在意地说:"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 的?' 穷则思变' 嘛!咱们要是双职工,我才不去沾这手腥呢。" 从此连里只要有 外边来卖东西的,不管是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都有人合伙儿,来个" 二仙传 道" ,以致于后来场里所有卖东西的人都要绕开北京人营区走。 凡事都是" 一回生二回熟" ,这些" 川帮" 小媳妇儿开始夜间到连里菜地偷菜, 她们的理由还挺充分:" 谁让你们不卖给我们菜的!" 但是菜地班长是个老光棍儿, 发现两回丢菜,他不动声色,夜里身穿黑色棉衣棉裤趴在菜地的行垅里。受了几天 罪,终于现场抓到杨春兰和几个小媳妇儿正在偷菜。连里召开全连大会,给这几个 小媳妇儿" 照了像" 、罚了款。虽然后来这个老光棍儿晚上出来解手,不知从哪儿 飞来一块砖头把他脑袋开了瓢,可是再没人敢去菜地偷菜了。 小媳妇儿们没菜吃怎么办?于是她们把眼光移向附近连队的菜地。周围连队菜 地接二连三丢菜,而且把菜地里的菜苗踩得东倒西歪,损失惨重。渐渐地他们听说 北京人的" 川帮" 小媳妇儿偷菜夜袭队的厉害,只好派人在菜地周围站岗守卫。后 来发展到春天收麦子季节半偷半抢地" 捡麦子" ,秋末收包谷就黑夜到地里整袋子 往家里搬玉米棒子,收稻子的时候用剪刀把稻穗剪下来,在家里用砖头垫麻袋搓成 大米。冬天没什么可偷的,这回是男人们夜里偷袭林带,用斧子把一些直径十厘米 左右的树砍断,扛回家去,经过一夏天的日晒,成了他们做饭的柴禾。 有了这门儿" 技术" ,这回轮到双职工们眼红了。因为每到秋末苹果熟了的时 候,几乎每个单职工家里的床底下都堆着一堆堆苹果,不少家还晒苹果干冬天吃。 为这事儿周春芳还把丁义狠狠骂了一顿,因为丁义见左邻右舍的人都在夜间步 行十几里地,潜入苹果园偷苹果。而周春芳这时候正怀孕,非常想吃苹果,尤其是 那些没长熟的青苹果。她的邻居杨春兰送给她一篮子苹果,她心里非常感谢:" 买 这些苹果得块把钱才行,这份儿情往后得想办法还了。" 她的声声道谢,反倒让送 苹果的杨春兰不好意思起来:" 这不算什么重礼,你让丁义晚上跟我们那个死老头 子出一趟夜差就全有了。" 丁义也想着:" 既然别人都去干,我也去弄一点儿来, 省得还要欠人家的情。" 农场苹果园离北京人住的地方有十公里远,步行至少要走 两个小时。丁义除了在北京农场偷过地里的高粱用砖头搓出米来熬粥吃,还从没有 做过偷盗的事情。他听杨文雅讲述过钻进苹果园偷苹果的过程,但是他有些犹豫。 一来他从没干过这样大胆公开偷盗的事儿,二来他也害怕如果事情泄露出去或 者被当场抓住,他就大祸临头了。尹志奎自然会抓住这件事做文章,不把自己整进 劳改队他能甘心?但是春芳怀孕想吃酸苹果,总不能老向杨文雅伸手吧?他不敢和 杨文雅一路走,只是再一次向杨文雅问清楚苹果园位置、进出路线,就在阴历三十 儿没有月亮的晚上,他找了两个大号手提包,带上一根麻绳,身穿一身深色衣服, 脚上着一双薄底儿胶鞋,趁着夜色浓浓出了家门。 他没有顺着场内大路走,一来怕碰上警卫班巡逻队,二来怕碰上连里的熟人。 别看那么多人都去偷苹果没事儿,要是让尹志奎知道他也去了,就会找他的麻 烦。 往苹果园走,应当是向西顺大路走,而丁义则先向南走一公里,来到农场边缘 的戈壁滩,然后顺着没有人迹的戈壁滩往西走。这样他要比其他人多走几公里路, 但是他觉得比较安全,即便是碰到路人,他可以躲进路边的林带里藏起来。 就这样,他边观察边走,三个多小时以后,一片浓密的果园影影绰绰地出现在 他眼前。他四下观望一下,没看见有人影儿,就闪电般顺杨文雅所说的位置贴近果 园周围由" 刺儿树" 组成的" 围墙" ,并且很快找到那个由杨文雅砍开的" 墙洞" 钻了进去。他不敢像杨文雅那样直眉瞪眼奔园子里去装苹果,而是选一个低洼的地 沟趴在地上仔细观察果园里的动向。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看见杨文雅带着几个北 京哥们儿闯进来直奔果树而去,他也尾随后边,蹑手蹑脚溜了进去。杨文雅他们在 果园里如入无人之地,直接在果树上摘好苹果。而丁义则在果园边儿上的苹果堆上 捡摘下来的现成苹果装。--他不想找红苹果,装的尽是青愣愣的生苹果,为的是满 足老婆想吃酸苹果的愿望。 这时候突然从远处出现一个人影儿,那人弯腰驼背,手里拿着一支长烟杆儿, 烟杆儿头上的烟锅儿一闪一闪地发出红光,向这边走来。丁义吓得赶紧三窜两跳趴 在地边一条地坑里,但他看见杨文雅他们几个人仍然若无其事地在果树间窜动,找 寻大苹果、红苹果。这一下丁义身上冒了汗,虽然夜晚的天气有些冷,可他的额头 冒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他心想:" 如果杨文雅被抓住,人家肯定会在园内仔 细搜查,这不是麻烦了吗?" 他真想丢下两个已经装满苹果的手提包,赶紧从" 刺 儿树围墙" 钻出去,就是身上被刺儿树扎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眼前那个人影儿只是干咳了几声,又转身往后踱着沉 重的脚步走了。看着那人影儿走远了,丁义怕有埋伏,又耐心趴了一会儿,直到杨 文雅他们来到身边招呼他:" 一块儿走吧!" 他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地说:" 小心点 儿!刚才那个人影儿会不会在附近藏着抓我们一个现行?" 杨文雅一听就乐了:" 你真是少见多怪,我来过几趟,每回都会碰上这个老头儿。他是看果园的值班人, 但是他老得又聋又瞎,只是个地里的稻草人儿。别害怕!跟我们走吧。" 从果园出 来,丁义还是不敢跟着杨文雅一起走,而是假装要解个手,让杨文雅他们先走了, 他一个人顺着来时的路大步往回走。眼看到了营区门口,他看见一两拨偷苹果的人 背着装满苹果的大包小包进院子回了家。他四下观望,没什么异常的动静,这才从 林带窜出来大步流星地往家奔。 但是他刚走到营区门口,苟连长、尹志奎一帮人像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出现在 丁义面前。这一下丁义傻了眼了。这一下完全坐实了丁义偷苹果的罪名。他似乎明 白这是尹志奎和杨文雅勾结在一起给他设下的" 套子" ,但是现在明白已经晚了。 苟连长决定对他罚款一个月工资,让他在全连大会上做检查。这时候正赶上职 工调工资,又给丁义一个取消调工资资格的处分,还以连党支部名义打报告给保卫 组,要给丁义戴一顶破坏生产的" 现行反革命" 帽子。急得周春芳在家里直哭。 王汉他们觉得处分过重," 罪不当罚" ,于是几个人到保卫组去替丁义说情, 王汉则一个人去找刘优德。他把连里北京人找没工作老婆的窘境详细讲给政委听, 又把尹志奎当初阻止丁义婚事和尹志奎与苟连长的关系都说出来" 您想想,这些人 每天干那么累的活儿,不单口粮不够,连副食也没有。虽然丁义偷苹果是错误的, 应该处罚,但是又罚又打不但取消长工资的资格,还要给他带反革命帽子。这样一 来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就要被拆散了。大伙儿都觉得这是尹志奎借苟连长的手打击报 复丁义。" 最后由刘优德出面决定:" 既然检查做过了,罚钱的处分先挂在哪儿, ' 以观后效' 。如果丁义彻底改正错误了,我看这钱就不用罚了,得让人家活命啊! 戴帽子的事免谈!工资照长不误,只是缓调两个月。不过我可是有言在先,再 有偷公家东西的事儿发生,抓住了先关两个月禁闭,降一级工资!决不姑息!是家 属的,撤销户口轰出农场!" 丁义在朋友帮助下躲过这一难,缓调工资两个月,也 损失了几十块钱。但是周春芳觉得这事儿太丢人了,所以把丁义狠狠骂了一顿:" 不吃这苹果就死人了吗?看看咱们连里这些四川小媳妇儿的名声多臭!本来人家就 看不起你们北京人,这一来更给人家一个口实,凡是嫁给你们的女人都变坏了!往 后让我怎么见家里人?你要是不接受这个教训,我就跟你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