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特殊的捕鱼方法 经过一年多的测绘、钉桩工作,博斯腾湖引水工程正式开工了。王汉奉命到唐 山去买尖锹,顺便让他回北京探亲。临走前刘优德嘱咐他:" 你先把尖锹买好,交 铁路上发过来,再回北京探亲,顺便到农科院看看有没有适合咱们这里种植的良种, 弄一些回来。" 王汉向刘优德建议,让张礼脱产当工地宣传员:" 把宣传鼓动工作 做好了,能提高工效的。另外还可以让他兼任工程质量监督员。过去在北京农场干 过土方活儿的人,都会投机取巧。他对这里边的事儿门儿清,什么花招都瞒不过他 去。还有一点,就是各连都派劳力参加大会战,这跟在苇子湖大会战一样,别的连 都会杀猪宰羊改善职工生活。北京人连队只有一些还没长大的小猪,您看是不是从 场里其他连给他们调点儿肉来?只要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这些人能一个顶俩地干 活儿,也能带动其他连的工效提高。" 刘优德想了想说:" 这些事我会让他们场里 考虑的,我知道在工地附近有苇子连的一个打鱼小组,可以让他们把打来的鱼全部 供应北京人。" 博斯腾湖是世界上有名的内陆湖。站在细沙铺就的岸边极目望去, 只见天水相连,极目处蓝天碧水融合在一起。湖面上烟波浩淼、碧浪翻滚、水鸥翱 翔,真是塞外江南的景象。但是只要湖面上狂风骤起,飓风拉扯着岸边浓密的苇叶。 就会发出惊惧瘮人的尖啸声;湖面高达一两米的巨浪追逐着、翻滚着扑向岸边,冲 刷、侵蚀着岸边的土壤。每逢这时候,天空必然是阴云密布,凄凄惨惨,令人顿生 悲凉的意念。常驻在岸边的胜利农场打鱼组,这时候也全部躲在泥糊的草棚里,吃 着大锅" 侉炖" 的鱼,喝着农场小酒坊出产的散酒,听着草棚外如嚎似哭的风声, 看着草棚被狂风那无形的巨手摇撼着,无奈地闭上眼睛,忍受着大自然的肆虐。 北京人挖渠的工地就在离湖边不远的地段,引水河工程的土方量对于农场其他 连的工人来说真有点儿触目惊心。引水河开口有几十米宽,要下挖几米深,凭着手 里的坎土馒和小土篮儿怎么不让这些工人们愁容满面?但是对于北京人来说,这不 是什么了不起的工程,这样大的工程他们干过好几个了:" 七里海大会战" 、" 西 荒地总干渠大会战" ……几个平时爱说大话的北京人冲着引水河工程指挥部的干部 吹起牛来:" 只要给我们供足了猪肉、清油、粮食,这点儿活儿我们北京人全包了! "张礼现在也是工程指挥部的一员了。他不但是工地宣传鼓动员、工程质量监督员, 还被师部《军垦战报》编辑部经刘优德批准特聘为" 特约通讯员" 。现在他可真忙 了。他重新捡起" 文革" 时期到处树立" 语录牌" 的做法,做了不少木牌立在工地 四周。上边写着时兴的标语口号:" 百年大计质量第一""抓革命促生产" ……。还 自己掏钱买了一些红、白布,做了一些小旗子,用过去劳改农场教养队" 争上游、 夺红旗" 的老办法煽动大伙儿的劳动情绪。 但是这些办法对于经过大风大浪的北京人来说,已经作用不大了。还是李贵良 给场部提的建议管了点儿用:" 每超额完成一方土,奖励二百克粮票,七天里能连 续每天都超额十方土者,奖励五公斤粮票,外加一块钱奖金。" 工地上光着膀子、 只穿一条裤衩干活儿的人比比皆是。尤其是单职工家庭的人,为了多挣几块钱、几 公斤粮票带回家去一家人享受,他们咬着牙在工地拼命甩土方、推小车。尹志奎知 道干这么大的土方活儿善不了,他去找苟连长请求留在家里菜地种菜:" 只要您能 让我留下来,这个班长我主动放弃不当了。您看行吗?" 苟富贵这两年在连里气儿 有点儿微,尤其是恶意阻拦丁义的婚姻一事,受到刘政委点名批评。慢慢地连里主 事的权力转移到新调来的正指导员唐志强手里。 苟富贵给尹志奎出主意:" 这事你去找指导员先谈谈,我在连务会上给你说几 句好话,兴许就成了。" 但是连务会上唐志强一锤定音拍了板:" 凡是没病没灾的 男职工一律上工地挖渠,不去的报矿工,上报场部开除出职工队伍,连里马上停止 供应口粮!" 这一条死命令传下来,气得尹志奎在屋里关上门把唐志强的祖宗八代 都骂了一个遍。 脸皮厚、仗着自己的臭名昭著" 依疯撒邪" 的赵淑珍先是找遍连里几位领导胡 搅蛮缠,到最后见没有一位领导答应她" 留下尹志奎" 的无理要求,就在夜里趁夜 黑人静之际,往唐志强和其它几位领导的屋门上抹大粪、泼尿水。正巧让值班的任 宝珠抓个现行,押送到场部警卫班关了半个月反省,还扣了一个月工资以作惩罚。 尹志奎没办法,只好随着班长来到工地。不过当他看到那些为了几块钱、几斤粮票 拼命干的人,对工程的恐惧心理顿时放松下来了:" 有这帮孙子玩儿命干,我就可 以耍耍嘴皮子混日子了。这帮孙子就是累吐了血,也拿不到我们双职工的工资数目, 只当这几个月玩儿票了吧。" 他抱着这种态度在工地" 玩儿票" ,整天就想着到苇 湖打鱼组吃点儿" 蹭儿鱼" ,苟连长就派他专门负责到湖边打鱼组拉鱼。 他常常跟着打鱼组的人去抓鱼,慢慢他摸清楚了打鱼组的打鱼方法。原来他们 是在河边选一处岸边地势高、有坡度的地块儿,从岸边开始向地里挖一条弯曲的水 沟,直通到一个地势很低的水洼地。这样就形成一条有进水口、排水口的水沟。晚 上天将黑的时候,他们先把排水口堵死,然后打开进水口。因为地势高低差距很大, 河水急速流进水沟,不少大鱼、小鱼也跟着进了水沟。同样因为水沟外高里低,弯 弯曲曲,鱼儿游进来就出不去了。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打鱼人划船到水沟处,先堵 上进水口,再到排水口处挡上一张渔网,在渔网后边把排水口挖开。这样水沟里的 水流干净了,只剩下大鱼、小鱼儿在干水沟里乱蹦,打鱼人只要站在水沟旁边弯腰 捡鱼就行了。这是最原始的打鱼办法,也是毁灭湖中鱼类的愚蠢办法,只因为湖中 鱼太多的缘故。一些老军垦职工说:" 刚来到这里开荒的时候,河里的鱼多得只要 手拿木棒朝河里打下去,一棒子准能打死好几条大鱼。过去市场上几毛钱一公斤的 大头鱼多得是,一条鱼就有几十公斤重。" 尹志奎看懂了打鱼的方法,就动开了歪 脑筋:" 把杨文雅找来,正好他也不乐意干活儿。让他夜袭打鱼水沟,抓到大鱼拿 到外边去卖或者带回连里去卖给那些小媳妇儿。" 想到这儿,他把杨文雅找来,不 但对他说了自己的意图,还带着他到水沟亲眼看一看。尹志奎策划的程序是这样: "你先写好一张假条,就说家里孩子病了,要回去一趟。然后从工地找一辆手推车准 备好,天一擦黑你就拉着小车往河边走去,把小车停在河边草丛里。你把几个编织 袋和堵水口的网兜捆在身上,从河里游过去。到达水沟就立刻行动,把鱼捡完了装 进编织袋里捆好,然后一趟一趟地从河里带过来,装上小车你立刻连夜往家里拉。 估计这几十公里要六个小时走完,不到天亮你就到家了。怎么卖、卖多少钱一公斤, 都是你的事儿,你只要给我那个骚娘儿们送几条大鱼去就齐了。" 当晚杨文雅按照 尹志奎的嘱咐去做。尹志奎看着他拉着小车消失在夜幕中。没过两个小时,天空阴 云密布,狂风骤起,大家都进到帐篷里,早早躺进被窝儿把脑袋都蒙起来,躲避帐 篷外怒吼的狂风。这狂风整整呼啸了一夜,第二天天将亮,狂风终于慢慢地小了下 来,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工人们纷纷骂着:" 真他妈不是东西的臭风!晚上咱们 休息的时候它叫得欢,白天倒他妈的停了!想在家休息一天都没门儿。" 吃过早饭, 大家正要出工干活儿,只见打鱼组的陈组长一路小跑着来到北京人驻地,跑到苟连 长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苟--苟--连--连长,出--出--出事儿了!" 接着从远 处过来几个人,拉着一辆手推车,车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条床单。车上 似乎还有两个白色的化肥编织袋,鼓鼓囊囊地立在车上。尹志奎一看这辆手推车, 正是杨文雅推走的那辆,不由得心头一沉:" 坏了!杨文雅出事儿了!一定是昨晚 那场大风在河里掀起大浪闹的。"-- 尹志奎猜对了,杨文雅拉着小车一路飞跑,来 到河边,三下五除二就过了河。他动作麻利手头快,一个多小时,就把沟里的鱼捡 完了。装好袋子,他一趟一趟、一口袋一口袋往河对岸运。就在运最后一袋子鱼的 时候,他刚一下水,大风就刮起来,一时间狂风推巨浪,一股股浪头砸在他头上让 他喘不过气儿来。身上的鱼口袋越来越重,压得他身子往下坠。他心里对自己说: "咬住牙挺过去!游一米少一米,马上就大功告成了。"但是风力越来越大,浪头掀 得越来越高,一个巨浪砸下来,把他砸进水里而且呛了一口水。立刻浑身发软,大 口喝水,身子一个劲儿往下沉。他心里叫了一声:" 王承恩!" 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早上风住了,打鱼组的人划着船来到水沟一看,河水急速地顺着弯曲的水沟流 淌着。陈组长心里说:" 这场风真够厉害的,把出水口都冲开了。" 但是他一上岸 就发现沟边有不少脚印,他回过头来往对岸望去,只见对面岸边立着两个白色编织 袋,袋子里的东西正蠕动着,看样子里边装的像是鱼。再一看河里,水面上浮着一 个人。那人脸朝下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经没气儿了。他连忙回去把所有组员叫来, 把人打捞上来一看,认得出是那个跟着尹志奎来过的北京人,这才连忙把人带鱼口 袋一起拉过来。 苟富贵一看就生了气,他叫过尹志奎来训斥:" 你他妈搞的是什么名堂?你昨 天晚上不是说他家里有事,连夜回家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儿!你让我怎么向场里领 导交待?" 尹志奎当然不会认账:" 您问我我问谁去呀?他当时向我请假就是这样 说的。我怎么知道他去偷人家鱼了?这有什么不好交待的?分明是他私自去偷人家 鱼,不慎遇上大风淹死了,一切后果由他个人负责。" 苟连长立刻派尹志奎带着两 个人拉着小车把杨文雅的尸首送回连里去。临走前刘玉宝瞪着他那双金鱼眼凑近尹 志奎耳边小声说:" 你小子就缺德吧!留神路上让雷劈了你!" 这话说得尹志奎不 由得打了一个冷噤,低着头没吭声拉着小车走了。 引水河工程整整干了半年,全工地只有北京人个个" 撮腮瘪嘴眼珠子努出眼眶 ",胸口的两侧都像两块洗衣服的搓板。因为其他连的食堂隔三差五不是猪肉就是羊 肉吃着,而他们开始还有点儿鱼吃,后来死了杨文雅,打鱼组就撤走了。用北京人 自己的话说:" 咱们个顶个肚子里插根蜡点上,都成了' 人灯儿' 了。" 连领导没 办法,把还没有长大的小猪一起宰了送到工地给大伙儿吃。最后总算在秋风还没刮 起来的时候,把这项工程" 哭完了" ,大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收拾行李,准备" 班师还朝" 。 可就在这时候,指导员唐志强赶到工地。他一来就召集所有单职工家庭的男人 紧急开会。经他把原因一说,顿时所有娶没工作老婆的男人都紧张起来。原来前不 久场部劳资科接到上级文件指示:凡是上海支边青年的老婆没工作的,立刻作为国 家正式职工安排在场里参加工作。这件事本来那些北京人老婆事先没听到一点儿消 息,而闹起风波的正是死了丈夫的杨春兰。 原来杨文雅死后杨春兰思摸着再嫁人的事儿。她想着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不太好 嫁人了,还在北京人里找吧,于是条件就放得更低了。她想:如果能嫁给一个上海 人,即便对方缺胳膊短腿只要有口气儿是活人就行。因为上海人没工作的老婆在农 业连队可以参加" 五七班" 劳动,每个月再少也能挣十几块钱补助家里的生活。为 此她专门跑到刘秀丽家里去串门儿。她和刘秀丽在连里相处得不错,又都是四川老 乡。巧的是刘秀丽这里正好有一个上海人急着找老婆,急得眼睛都发蓝了。这个人 是个" 瘌痢头" ,浑身上下不知得了什么病,长得满身脓包,每天挠得他两手的指 甲缝儿里都是血。人长得像根" 秫秸杆儿" ,瘦弱得东摆西摇,走路像是随时都会 倒下去似的。这个人三天两头不是住院就是在家泡病号不上班,因为他是死活不干 活儿混饭吃,所以把他调到煤窑实行计件工资,挖一吨煤多少钱公家规定好了的, 不挖煤就不发工资。他经常跑到师部去告状:" 共产党、毛主席从来是不许饿死人 的。共产主义就是有饭大家吃的社会。你们执行的是刘少奇修正主义路线,欺压我 这个老病号、平民百姓!" 有时候他还真的跑到刘优德的家里坐着不走。刘优德家 里吃饭,他拿起馒头就吃,抄起碗就盛饭。刘优德也拿他没有办法,但又不能为他 一个人破了农场的规矩和制度,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吧。 就是这样一个" 无赖" ,看到别人都娶上媳妇儿成了家,自己还是光棍儿一个, 有些不甘心。于是他求刘秀丽帮他介绍一个老婆。刘秀丽笑着骂他说:" 你一个人 还顾不上自己的嘴,再添一口子你让人家喝西北风去?" 她把" 瘌痢头" 的情况一 一告诉杨春兰:" 就是这么个人,你想想能行吗?嫁给他等于你添了一个大儿子, 你上哪儿挣钱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哪?" 听了这话,杨春兰心里也犹豫起来:" 嫁给 这么个扶不起来的男人,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还是文雅好,真是个' 扒家虎' , 家里日子不用你操心,他见什么东西都往家里' 拿' 。可老天爷不睁眼,他怎么就 那么命短哪?" 想到这里她神色黯然,说了声" 让我回去在想想吧" 就走了。 没过几天,刘秀丽气喘吁吁登门来找她,一进门就小声对她说:" 听说嫁给上 海人没工作的马上给安排工作,这个机会你可不能错过呀!别看' 瘌痢头' 现在是 块臭肉,文件一公布他马上就变成' 香饽饽' 了。你现在点头,我马上找他去说, 上次见面他对你还是挺满意的。" 就这样,杨春兰嫁给" 瘌痢头" 上海小瘪三之后, 立刻摇身一变成了农场的正式职工。她还住在北京人连队里,每天上班,她会对那 些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小姐妹们说:" 我现在才知道上班有多累!还是你们好哇,天 天吃饱了就是玩儿。多美!" 下班回来她会当着小姐妹的面叹着气说:" 累死人了! 这点儿钱真不好拿呀!" 这一下,在北京人的四川小媳妇儿群儿里" 炸了窝儿" , 好几个小媳妇儿出来进去嘴里骂着:" 倒了八辈子霉了!瞎了眼的单单嫁给这些劳 改犯!离婚!离婚!趁着还年轻,也找一个瞎子、瘸子上海人,混一份儿工资花花。 "有的女人是"借题发挥" ," 指桑骂槐" 地冲杨春兰甩闲话;但还真有的女人找了 指导员,递交了离婚报告。唐志强给这一部分人开会,就是告诉他们回家之后要多 说好话,安抚自己的老婆。要做到"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免得家庭破裂给大人、 孩子和领导找麻烦。 上海人老婆安排工作的事情给柳卫红刺激不小。她万没想到自己走错了一步棋, 看着杨春兰" 气宇轩昂" 、" 挺胸叠肚" 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心里的气儿就不 打一处生。为了显示自己家中生活的富裕:" 我家里有的是钱,让我上班我还不去 呢!" 她要把心里的这种" 气人有、笑人无" 心态用实际行动表现出来。于是她向 刚回来的王振春提出:" 你带我和孩子们到乌鲁木齐去玩儿一趟散散心,省得在家 里看着那种小人得志的熊样子生气!" 王振春在北京" 红卫兵团" 当副总联络员的 时候,私下弄了不少钱。他和童玛丽离婚,两人" 二一添作五" 把钱一人一半儿分 了,他得了两万多块钱。这在农场可是个天文数字,算是第一大富翁了。所以他想 着指导员的话,对柳卫红百依百顺,请了个事假一家人坐车去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