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访的北京人总代表 一、初闯乌鲁木齐 余亮看到王汉他们这些" 政治犯" 都有了翻身之日,他心里自然而然想起自己 被冤枉的事。当初纯粹是那个后父亲诬陷他的,这已经被后来的事实证明了。但是 自己的事该怎样解决、从哪里入手?他心里却一点儿眉目也没有,于是他专门去师 部找王汉请教一下自己的平反事情。 这些日子农场开往库尔勒的班车天天人满为患,要想在车上占个座位非得半夜 三点到汽车上坐着睡觉去,要是天亮了再去,能有站着的地方就算运气不错。从车 上的人相互聊天中,余亮得知不少人是专门到师部" 落实政策办公室" 去申诉自己 的冤枉的。从他们聊的内容来看,他们中间有" 文革" 前的事也有" 文革" 中的事。 到了库尔勒,他没有直接去找王汉,而是随着这些人到" 落实政策办公室" 去 探听一下消息。" 落实政策办公室" 坐落在师部招待所院子里,那一栋平房房门上 分别贴着农二师各个农场的名字。每间房前都排着老长的队,排队的人各个手拿一 沓子稿纸、满面愁容地等着召见。余亮心想:" 自己的事是在北京发生的,到底应 该找哪间屋的人谈呢?"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又不好向别人打听,只好耐心地排队 等候召见。 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才轮到他进屋。推开门,迎面办公桌后边坐着一位满脸络 腮胡子的人。小余心里一紧。因为他的后父亲就是满脸的络腮胡子。每当他看见一 个这样长像的人,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是不舒服。但是那个人先冲他一笑,让他那 紧张的心情略微放松一些。他没有写什么申诉材料,只是口头把自己二十年前的冤 枉说了一遍。那人听后立刻决断地告诉他:" 你如果说的是真的,你的冤枉一定能 平反!而且是百分之百的平反。不过这事你要给北京市公安局写申诉信去,要求他 们调查此事,给你平反。我们这里只解决新疆农场发生的事。如果你在胜利农场这 些年受到过不公平待遇或者冤枉,尽管来找我好了,我姓陈。" 余亮找到王汉,把 刚才到" 落实政策办公室" 的事情告诉他。王汉想了想说:" 我记得你过去在北京 农场的时候跟我说过,当年处理你的正是白忠。据我所知,他马上要调回北京回到 公安局工作。这个人这两年不知什么原故比过去好多了,不再一个心思整别人了。 你不妨赶紧找找他,请他把你的申诉材料带到北京。他是当年处理你的人,只 要他出面证明你是冤枉的,你的平反会很快解决的。你刚才说那位姓陈的讲,他们 专门解决在新疆的事,我想起咱们在新疆工作应当享受新疆十一类地区的生活补贴。 可是这么多年咱们根本一点儿也没享受到,连新参加工作的上海人老婆都有生 活补贴。 这件事你回去找王振春他们一块儿议一议,不行就派几个人代表咱们北京人去 上访,要求给咱们补发这几年的生活补贴。" 余亮用手摸摸后脑勺踌躇地说:" 派 代表上访的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派人出去就要请事假,这些人都是单职工家庭, 没有收入一家人拿什么吃饭?再说了,出去的车钱、住宿费、饭钱从哪儿出?哪一 家不是' 罗锅上山--前(钱)紧' ?" 王汉手指头在头发上挠挠,想了想说:" 你 说的不是没道理,这事一时让我真拿不出主意来。这样吧,你回去还是按我刚才说 的办,多找几个人一块儿商量,总会有办法的。" 余亮回到家里就去找王振春、丁 义、李囤,几个人一块儿议论这件事。王振春说:" 如果光是跑库尔勒就能解决问 题,这点儿钱我能出。等事情解决了钱补发下来,让每个人拿个块儿八毛的不就把 窟窿堵上了?不过我这次去乌鲁木齐玩儿,碰上了前几年跑回北京的时候在哈密救 过的一个姑娘,她父母都在兵团机关工作。据她讲,她爸爸说过,咱们这些北京人 当年进疆的时候,兵团是按支边青年接待的,而且她妈就是负责统计工作的。她妈 说:兵团统计支边青年,就是包括北京青年的。如果真是这样,咱们的老婆也能像 上海人老婆那样被吸收为正式职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的意见咱们先派人去兵 团摸摸底,当然我算一个。由我到那位姑娘家里探听一下,再有一个大家都信得过 的人在旁边听着。如果这事儿是真的,咱们干脆组织起来,大家凑一点钱派人专门 去兵团上访,有必要到北京也行。这件事能解决,咱们都变成双职工,两个人挣钱 日子不就好过得多了吗?" 丁义不无顾虑地反问:" 要是没那么回事儿呢?这路费 从哪儿出?" 王振春拍拍胸脯说:" 没关系,两个人的路费、住宿、饭钱全由我出! 这样吧,就让余亮跟我一块儿去,凭小余的为人,大伙一定会相信他的。" 到 新疆十来年了,余亮头还是一次凭着场里开的" 通行证" 到库尔勒" 客运站" 来买 车票。 想起以前那两次逃跑被抓的情景,他心里还是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眼睛私下 踅摸着,脸上显出焦躁不安的神情。王振春出来跑了好几趟了,对这车站里熙攘拥 挤的场面熟视无睹了,他安抚余亮说:" 小余,你踏踏实实放下心来跟着我,出头 露面买车票、住宿、吃饭全由我来办。还记得那一次咱们一块儿跑到这里你被白忠 抓回去的事吗?那件事到现在我心里还觉得对不住你。不是那次被抓,你跟我回北 京和大妞结了婚,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所以这一次你只 管跟着我,别走散了就行,别忘了你的任务就是给我作个证明。要是兵团干部真的 承认咱们是支边青年,你回去证明我王振春没有说瞎话就行了。这一次你跟着我也 学一学和别人打交道的门道儿,首先要底气足,咱们受了十几年苦,想想当年在支 队严管队挨整的情景,那份儿罪都挨过去了,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有理走遍天 下' ,咱们不是去求别人,而是找政府讲理去,所以要理直气壮。但是这里边还要 讲究一点儿策略和说话的方式。现在到处申冤告状的人' 海' 了去了!一砖头砸下 去,十个里得有九个人的气儿比咱们粗、身份比咱们高。咱们过去谁也没办过这种 事,跟政府打交道,顶到头了的级别是劳改队长、戎指导员。现在去大机关见大干 部,咱们行动、说话都得动脑筋,要转弯抹角,甚至编点儿瞎话,总之,能让他们 同情咱们这十几年的遭遇,给咱们解决问题,是惟一的目的。" 王振春说了这一大 堆话,余亮只是点头听着没吭声,但是他把这番话" 吃" 进心里了。 虽然已经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地处天山脚下乌鲁木齐市的清晨依然笼罩在灰蒙 蒙的寒气之中,偏街窄巷的背阴处,东一堆、西一块地残存着严冬遗留下来的污黑 残雪和冰遛。王振春和余亮是后半夜从大河沿车站上的火车,他们到达大河沿火车 站已经是天大黑了,但是他们没有睡意,而是跑到当年从北京来时住过的兵站外边 往里看了看。然后两个人坐在车站候车室聊起当年坐火车从北京来时的情景和王振 春在托可逊公安局被打的惨状,又聊起当年在支队严管队挨打受气的生活,一直聊 到上了火车。 因为是进疆以来头一次以合法的身份出远门,余亮特别感到兴奋,特别是到新 疆后十几年又坐上了火车,他心里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听着火车车轮撞击 钢轨发出的" 咣、咣" 声音,他仿佛听到" 日子好过了" 的声音,心里产生一种预 感:" 从此以后日子要好过得多了" 。 下了火车一直到住进农二师招待所,他都沉侵在这似梦般的幻想之中,直到王 振春打来洗脸水叫他洗脸,他才清醒过来。两个人躺在床上商议着办事的程序,其 实就是余亮听王振春讲这件事应该先找哪个部门、哪个人,他心里对办这件事一点 儿主意也没有,全听王振春的。从招待所到兵团机关要坐挺长一段路的公共汽车, 两人手拉着车顶的横拉杆站着。这时候一个身上穿着脏兮兮破黑棉袄的小伙子从他 们身边蹭过去。王振春凑近余亮耳边小声说:" 看见这小子了吧?他是个佛爷(小 偷儿),不信你瞧着,下一站他一准儿头一个下车。" 果然那" 黑棉袄" 不等车停 稳,立刻拉开车门跳下车去,消失在路边人群中。汽车又开出一站以后,车上突然 有人喊叫着:" 小偷儿!小偷儿!我的钱包让小偷儿偷走了!" 王振春看了一眼余 亮,得意地笑了。 下车后余亮急忙问王振春:" 你怎么一眼就看出那小子是佛爷?""我在外边闯 荡好几年,什么人没见过?这是最低级的佛爷。我见过的' 一站三' ,身上穿着笔 挺的衣服,脚底下锃亮的尖头曼皮鞋,梳着油亮的背头,一副绅士的打扮,丢东西 的人就是站在身边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看样子这地方佛爷太多,咱们得搬到市中 心去住,那里离咱们办事的机关部门近,省得天天坐汽车来回跑。万一让' 宵力' 把咱们的包儿下了,说出去多丢人。大河大江都过去了,别在这小河沟儿里翻了船。 " 两人先找到省政府落实政策办公室,排队等了两三个小时,轮到他们进屋把 事情讲了,人家马上告诉他们:" 你们是属于原来兵团的人,你们应该到现在的自 治区农垦局' 落办' 去申诉。" 按照人家指点的方向,两人穿过一条大街向农垦局 走去。 一路上到处是满地的垃圾,沥青的路面也坑洼不平,连路边的楼房也被尘风泥 雨污染得黑不溜秋,四下望去,这城市到处是污秽的垃圾和污雪化成的黑水。 农垦局" 落办" 坐落在原兵团招待所里,原来这里只接待兵团师一级领导开会 住宿的。一进门,里边铺的都是木地板,光滑的地板发着枣红色的亮光。这里和农 二师" 落办" 一样,每一间房的乌红色门上都贴着" ××师" 的字样。王振春在外 边闯的时间长,见的世面也多,他伸手推开贴着" 农二师" 字样的房门进了屋。屋 里同样是擦得锃光瓦亮的木地板,靠墙的一侧摆着一排蓝绒布的沙发,屋子正面一 张大红木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花白头发干部模样的人,抬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又低下 头看桌子上的文件,嘴里问:" 你们找谁?" 王振春忙上前把北京人六六年进疆的 事说了一个头儿,那人立刻打断他的话:" 行啦!你别说了,这里是专门接待团一 级干部落实政策的地方。你们职工的事从这屋出去往左手拐,那里有一个大会议室, 到里边找贴着' 农二师' 的桌子后边的人去谈。" 说罢一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王振春带着余亮来到大会议室,只见整个大厅人流熙攘,声音鼎沸,乱糟糟就 像一个农村集市。好容易从熙攘的人流中找到一大群人围着的" 农二师落办" 的桌 子,王振春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面对接待人他简单扼要把北京人进 新疆之后的悲惨遭遇说了一遍。只见那个接待人简单地在小本子上记了几笔,然后 对王振春说:" 这些事有点儿复杂,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回去对你们北京人说明, 要选派几个人做代表,到农垦局' 落办' 来谈,不要人人都来上访。而且这些事不 是我们这里能解决的,我们要写报告给局领导,甚至要请示自治区领导、中央领导 才能解决,你们心里要有个准备。我们很同情你们这些年的遭遇,但是你们想解决 这个问题,一定要从根子上找起。我建议你们先到农垦局找一找当年接你们进疆的 干部,据我所知,你刚才提到的宛宏机同志,是原来兵团宣传部的一个参谋,他现 在还在机关工作。你们去找找他,请他出来为你们澄清事实,帮助你们出主意、想 办法,也许能找对了人,把你们的事彻底解决。" 两人从招待所出来,余亮着急地 说:" 咱们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让我到哪儿去找谁去?" 王振春已经想好了 办法,他胸有成竹地说:" 这事儿咱们得有长期打算,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既 然人家说到宛宏机现在所在的单位,咱们不妨去找找看,也许能有收获。再说咱们 还得要去找我认识的那个姑娘,请她父母帮咱们出出主意,再说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 那姑娘已经结了婚,在一个中学教书。王振春和余亮找到了她,她非常热情 地把他们带到自己家中,向自己的爱人--一位在自治区公安厅工作的年轻人介绍了 王振春和他当年救自己的故事。那个年轻人听了王振春讲述了到乌鲁木齐要办的事, 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板着脸对王振春说:" 你们这一批北京人的情况,我在厅里听 说了不少。你们中间确实有不少过去受冤枉的人现在应该平反,不过这些人基本上 都是犯政治错误的右派和思反、历反。那些流氓、偷盗的人即便过去处理得有点儿 重,那是历史情况造成的,平反的可能基本上没有。而且即便是犯政治错误的人要 求平反,也必须找原处理单位去申诉才行。新疆这里是没有权力处理的。" 话说到 了这个份儿上,王振春和余亮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他们分别把自己过去的劳教理由 说了一遍,那人听了脸色有些缓和:" 小王你的问题恐怕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解决, 因为马寅初的' 人口论' 现在还没平反,只要他一平反你就可以平反。这位同志的 问题可以马上向北京原处理单位提出申诉,我现在就在厅里' 落办' 工作。按照我 们结案的原则,你的事可以很快解决。不过因为你们原来不是干部,又在新疆结了 婚,回北京的希望不大,只能安心在新疆工作了。" 王振春又提出他们此行的目的 :" 当年我们来新疆的时候,兵团的干部当众宣布我们是以支边青年的身份到兵团 的,现在上海支边青年按照国家政策他们没工作的老婆可以安排工作挣工资。我们 这一趟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来解决这个问题,只要能给我们没工作的老婆安排工作, 平不平反、回不回北京都是次要的事。" 那小伙子听了,脸色为难地说:" 这件事 恐怕也不好办。因为你们进疆时候的身份是' 两劳释放人员' ,是带着工资进疆的, 冒了气了算你们是支边职工。支边青年是大城市里没有前科的学生,你们能跟他们 相比吗?" 姑娘听了心里老大不乐意,责备丈夫说:" 你这个人就是怪!小王是我 的救命恩人,人家大老远的来这里申诉,你在这儿一个劲儿给他们泼冷水。你就不 能给他们出个好主意,帮他们解脱困境?你们这些公安人员都不是好东西!" 小伙 子申辩说:" 我就是因为看在他是你的救命恩人的份儿上,才对他们说了实情,不 然他们不论到那个机关' 落办' 去申诉,人家都会给他们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软话。 什么表示同情啊、应该给以解决啊,但最后都会把他们推出去了事,没有一个 人会真心给他们解决问题的。不过这件事也不是真没办法解决,只是你们必须要从 根子上找起,先到兵团机关找一下当年在北京对你们宣布' 支边青年' 的干部,看 看他当年说这个话有没有兵团文件根据或者兵团首长的指示。只要能找到这些东西, 现在是' 拨乱反正' 时期,上头不会再抓住你们过去的问题不放。而且说句良心话, 你们过去大部分人犯的错误都不大,只是过去极左政策从严处理了你们。现在这些 当年执行极左政策的老干部,在' 文革' 当中受了比你们不算少的灾难,他们重新 掌权之后会对过去那些极左政策有一个反思。他们对你们的申诉会有一个从宽处理 的。 只是办事的人良莠不齐,万一有一个还有极左思想的人从中作梗,你们的事就 不会太顺利解决。我建议你们要见人多说' 拜年话' ,多诉诉苦,能博得人家的同 情心就有办成的希望。即便遇到困难,东方不亮西方亮,绕过这个人再去找别人也 许能解决。我说的这些话都是我在落办积累的经验,一切还要你们灵活运用、见招 拆招,才能渡过难关。这事反正是难哪!" 小伙子说了这一大堆话,真可以说是语 重心长的掏心窝子话。王振春和余亮和公安人员打交道多了,听得出来人家真是真 心帮自己出主意的,所以连声道谢,就要告辞出来。姑娘拦住他们说:" 今天难得 我们两人都休息,我给你们做一顿羊肉拌面吃,也算是我们对你的救命之恩的报答。 " 王振春立刻摆摆手说:" 往后千万别再提什么恩不恩的,我经受不起。今天 你爱人给我们指点了办事的明路,我们满心的感激不尽,我们还得去办事,就不打 扰了。 " 姑娘连忙说:" 你们先别急,就是不吃饭,我还可以带你们去办事。你们 跟我回家去找我爸爸妈妈请教一下,也许他们能帮你们一把。上回听我爸爸说,当 年到北京接你们的宛宏机就住在我家附近。而且他们经常在一块儿下象棋,熟得很。 他可以带你们去见宛宏机,还可以帮你们说几句好话,让宛宏机尽力帮你们一下。 " 见着宛宏机,王振春一眼就认出他来,坐在客厅里谈起十几年前的事,几个人聊 得挺投机。" 您当年在大礼堂,身披着军大衣,一只手的拇指和小指翘着举在空中 晃动着说:'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我是坐这个飞来的……'"王振春连比划带 说地回忆着,逗得宛宏机哈哈大笑。他是个" 人、银" 不分的山东人:" 好小子! 你这个银(人)脑子真好,还记得我当年说话的样子。实话告诉你们,不是我这个 老棋友带你们来,我是不会接待你们的。原因我也不瞒着你们,当年我是到天津接 天津支边青年的。半路上突然接到兵团首长命令,让我们连带把你们劳改农场一批 ' 两劳释放人员' 接收过来,安排火车送到兵团。送支边青年容易,敲锣打鼓往车 上一送就完了。你们是什么人?我说话你们别不爱听,不说个个是凶神恶煞、反正 有一小半儿是不要命的歹徒。从北京到新疆一万多里地,原来我们考虑过用押送犯 人的办法押送你们进疆,但是兵团首长和中央五人小组不同意。再告诉你们一个秘 密,送你们到新疆是中央文化革命五人领导小组直接决定的,也是林彪一伙儿为了 腾空北京附近的劳改农场以便关押那些被打倒的' 走资派' 。后来因为周总理发现 这件事,立刻报告给毛主席,毛主席批示:' 矛盾不要转移,要北京自己消化。" 这才停止了后边的人往兵团送。你们这些人当时已经全部是解教、劳改释放人员, 名以上已经是有公民权的人,所以上边不许用押犯人的办法送你们进疆。但是像送 支边青年那样送你们,我们真不放心。后来在新乡发生的事也证明了我们的担心。 当时我们和你们农场一位姓钟的领导商议,才想出假意宣称你们是支边青年,按欢 送支边青年的规矩办理的办法。经请示兵团领导又得到中央五人小组的同意,才有 了后来给你们开动员大会、称你们是支边青年、敲锣打鼓迎送你们的事。当然你们 后来也知道,列车前后都有全副武装的军人押送,以防不测。当时同意称你们为支 边青年的兵团领导还健在,负责接送你们的几个人也都还在,我们可以联合写一份 报告,把你们进疆受的折磨和不公正待遇向领导汇报一下。如果领导开恩同意你们 按支边青年享受待遇,那样你们的老婆都可以参加工作,还可以给你们补发前几年 的边疆补贴,你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说完了他对领他们来的老棋友笑着说:" 怎么样? 我这个人还算有良心吧!不过你们还得去找找当年接你们到兵团的领导小组里 的其他两个人,对他们好好说说你们进疆以后受的苦难和现在生活的困境。就算是 求人家帮你们一把,这两个人' 文革' 中都受过冲击,他们能体会到你们的心情, 会尽力帮助你们的。一位姓李的在石油局,一位姓黄的在省气象局,你们都去找找 吧。 我也会和他们联系一下的,往后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或者需要出什么证明只管来 找我。 " 回到姑娘的父亲家里,她父亲问王振春:" 这件事该怎么办,老宛已经给你 们讲清楚了,你们打算怎么办哪?说实在话,' 文革' 这几年我和老宛一块儿挨批 斗,让造反派打得浑身都是伤,那份儿罪受的也不少。所以现在翻过身来,我们同 情你们这几十年的遭遇,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 王振春想了想说:" 看 来这件事不是一天半天能办成的,我们身上带的钱有限,凭我们一两个人的力量也 有限。 我想回去多找些北京人来,把这件事办成的好处和能办成的希望有几成对大伙 儿讲了。如果大伙儿能集资,每人拿个几块钱出来,可以凑个几百块钱作为上访的 经费。 等事情办得有六七成把握了,我就发动全师北京人集资,索性把北京人老婆参 加工作、补发进疆这几年的边疆补贴、撤销那几年对北京人随意降工资的处分…… 把这些年对我们北京人的不公平待遇全部' 拨乱反正' 纠正过来。不过现在马 上回去还不行,因为我们尽管见了、听了你们这些仗义执言人的话,但是家里那些 人没听见。 我们手里没有盖着大红印章的文件,没法子说服大家按我的意见办。" 姑娘的 父亲问:" 你想拿到什么样的文字材料才行呢?" 王振春掏出一盒烟,递给姑娘的 父亲一支,自己点上一支,然后诚恳地说:" 这件事我想了一阵子了,最起码我们 来这一趟要带回一张兵团落办或者省政府落办开的正式答复信。内容我也想好了, 要肯定我们提出的承认我们为北京支边青年的要求是合理的,我们提出的恢复和补 发边疆补贴的要求也是合理的。只是因为国家现在百废待兴,财政困难,那么多事 要一件一件地办。而且这些事不能光听我们的一面之词,还要调查历史资料、查找 见证人,最后才能报上级领导研究解决。我能拿到这样一份儿内容的答复信,就能 回去对大伙儿有个交待了。" 姑娘的父亲吸着烟沉思着,过了一会儿他告诉王振春 :" 边疆补贴的事是板上钉钉子的事,正像你说的那样,现在兵团也就是农垦局应 该补发的钱数很大,必须要中央财政给钱才能行。至于你说的承认你们为支边青年, 这件事必须要到自治区政府' 知青办' 去解决,只有他们才有权利承认你们进疆的 身份为支青。那里我们没有认识的人,不过我老伴儿在局里做统计工作,知道这些 年兵团统计、上报支边青年的时候,都包括你们北京人。这一点我老伴儿可以到办 公室给你们写一个证明,以公家身份说明这一点,也许对你们到' 知青办' 申诉会 有帮助。" 自治区政府" 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工作办公室" ,在政府办公楼群的一个 偏僻角落,王振春、余亮两人在政府办公楼群转了一上午也没找到" 知青办" 的办 公地点。中午两人肚子饿了,就在街上进了一家大一点儿的清真饭店,一连几天两 人都是在街上小摊儿上吃点儿大锅炒面、牛肉面之类便宜的饭食。王振春摸摸兜里 的钱,大大咧咧地说:" 要回去了,咱们也吃一回大馆子!说实在话,没有你跟着 我,我就天天吃大饭馆也不怕。没钱了在街上逮住个' 小佛爷' 就什么全有了。今 天我请你吃过油羊肉拌面、烤羊肉。咱们过足了羊肉瘾!" 他们拣了个" 雅座" , 叫了好几个比较贵的菜,饭店服务员高兴得来回穿梭地倒茶、擦桌子。王振春看见 他们那副殷勤的样子,脑子一转,突然想到向他们打听" 知青办" 的地址一定能行。 他这么一问,那个维族小伙子笑了:" 雅尔达西,找知青办你问我就问对了。 等你们吃过饭,从饭店大门出去,贴着墙有一条小巷道,顺着巷道往里走到头,看 见一个小灰楼,那就是知青办。" 吃过饭,两人出门一看,自己都笑了,因为紧贴 着饭店的那条巷道不单窄,而且巷道口的上方挂着一个饭店的招牌。看见这个招牌, 谁都会认为巷道里边一定是饭店,那承想自治区政府的一个办公机构居然会在这里 边? 进了楼,王振春带着余亮一间房、一间房地查看,小余问他:" 你找哪个办公 室?落办不是就在这儿吗。" 王振春冲他摆摆手没说话。他这些天在各个机关大楼 里闯,找人申诉,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他心里认定:" 一定要先从大官儿找起, 只要大官儿一发话,下边那些虾米螃蟹兵就会乖乖地照办。" 因为他以前也是先找 "落办"的接待人员,他发现那些人基本上都是搪塞、糊弄,三句两句话把你打发走 就成了。他们经过" 落办" 门前上了二楼,只见楼道口正对着的门上贴着" 主任室 "三个字。王振春轻声对余亮说:"进去你别多说话,全瞧我的。" 说罢轻轻敲了三 下门,进了屋只见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正伏在办公桌上看文件,听见他们进来,这 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看文件,嘴里问:" 你们找谁?" 王振春往前迈了 一步,带着哭腔儿对老人说:" 老主任,今天可算把您找着了。您得救救我们北京 支边青年,我们进疆十几年了,兵团一直拿我们当劳改犯对待。可是他们给你们报 知青人数、拿国家补助的时候,又把我们全报成知青。我这里有证据您瞧瞧!" 说 罢把那份儿姑娘她爸爸给弄来的证明递过去。 老人先没看他递过来的材料,而是盯着他问:" 你认识我?" 小王摇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主任?" 王振春脑子来得快,眼珠儿一转,跟着说:" 看您的年 纪,又慈眉善目,一定是老革命了,您不当主任谁有资格当?" 老主任笑着用手指 点着他说:" 你这个小鬼真够调皮的,就算你猜对了吧。有什么事,你说吧!" 王 振春见这话说得对了路,连忙把北京人进疆的时候兵团干部宣布是按支边青年对待, 到了兵团," 文革" 那几年却一直按牛鬼蛇神对待,现在这些北京人成了家,政治 上受歧视,生活上非常困难,一个人挣几十块钱要养活一家四口人的情况,讲述一 遍。尤其他重点讲述了" 文革" 中北京人挨打受骂,多少人被打死、多少人被迫自 杀。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多小时,老主任听得眼圈儿都红了。最后王振春说着说 着还掉下眼泪来。老主任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手帕递给小王擦眼泪。 最后老主任说:" 小伙子,你们不远万里来到新疆参加边疆建设,你们受了苦 了!我们知青办的人没有保护好你们,我们是有责任的。不过那时候我这个老头子 也被关押起来,差点儿没了命,不过你们应该先到楼下的' 落办' 去申诉,那里是 专门解决你们的困难的地方。" 王振春见势不妙,因为把他们一推到楼下,刚才那 番表演就白做了。于是他只好昧着良心、咬着牙说:" 老主任,您说得对!可是楼 下落办的门槛都快被我踩平了,那位同志只是一个劲儿让我们去找农垦局去。您说 我们支边青年不找我们的娘家' 知青办' 还能去找谁?您就是我们的家长一样,我 们做儿女的有了冤屈不找您找谁?老主任,您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 王振春这一 番话说得老主任动了心,他立刻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对着话筒命令:" 你 先放下手里的工作上来一趟!" 不一会儿,只见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地 推门进来,老主任板着脸严肃地说:" 他们北京支边青年的事你怎么不给解决?把 人家推来推去的像话吗?" 这话问得那位中年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用手指挠 着光秃秃没头发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们的事我不知道哇,他们没来找过 我呀!" 老主任立刻脸色一变,双目似电盯着王振春看。王振春此时早已经想好了 对策,他不慌不忙地说:" 您忘了?那一天我到您办公室好几趟,您说兵团的事你 们上兵团去解决!您每天接触的人多、事儿多,肯定是忘了。我为这件事跑了十几 趟,几个月工资都跑进去了,现在一家老小靠着朋友们送点吃的过日子。您说这件 事我能不搁在心上吗?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位中年人还想辩解,老主任算 是让王振春这一席话真的说动了心,他冲那人一挥手,生气地说:" 行啦!见没见 过的事不用再说了,这里有兵团给他们写的证明。据我所知,兵团上报知青人数统 计资料的时候,的确是包括他们北京知青的。这件事你专门拿出两天时间跑一跑农 垦局。一方面核对一下他们上报的知青统计资料是不是包括北京青年,另一方面向 他们局领导提出咱们的意见,应该承认他们支边青年的身份,在农场工作的支青可 以享受中央文件规定的待遇,他们的家属没工作的可以安排参加工作。这件事你写 出一份专门报告交给我,由我找他们局长去交涉。" 王振春趁机提出:" 老主任, 您看能不能让这位领导给我们写一份儿证明,意思就是证明我们两个人代表全体北 京人已经在这里提出支边青年的问题,免得其他北京人再来重复找你们。而且能不 能把老主任刚才的意见写上去?让大家看了能够安心在农场劳动,等待领导的批准 文件下来问题就解决了。" 老主任听了很高兴:" 你这个小鬼想的对路!你回去就 是要告诉大家,要安心农业生产,现在是农忙季节,不要出来乱跑。要相信党、相 信领导一定会给你们解决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