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北京人开始做商人 唐德纯在农场投资的方案经师部、兵团党委批准,在胜利农场开始实施。头一 年唐德纯从台湾转道日本运来十吨" 打瓜籽" 种子,农场开始布置种植任务。唐亮 既是场部" 引资办" 的工作人员,又是台湾" 德盛炒货有限公司" 在农场的总代表。 他负责把父亲寄过来的" 打瓜籽" 种植技术材料转交给农场" 生产科" ,同时负责 产品收获时的质量检查工作、产品发运工作。唐德纯计划在北京郊区办一个炒货厂, 从新疆把瓜子运到北京加工成" 台湾瓜子" ,再分运到国内各地销售。北京密云县 的" 招商办" 已经答应减免税收并不收" 污染费" ,条件是要把厂子建到边远山区, 开发那里的劳力资源。 唐德纯为此和家人商议,他认为这个条件虽然目前可行,但从长远来看后患无 穷。因为北京是首都,尽管密云是远郊区,但也属北京政府管辖," 排污费" 是早 晚要收的。他想把厂子建到新疆,因为胜利农场周围是大片荒凉的戈壁滩和山峦, 可以往那里排泄生产瓜子过程中产生的污水。而且在瓜子原料产地就地加工成产品, 要节省不少的成本,可以持续保持市场竞争能力立于不败之地。 台湾的家人里反对最力的是新进门的女婿。他是台湾土生土长的人,在台湾和 美国读过经济学和工商管理学。他的理由主要是:" 台湾瓜子的核心机密是调料配 方和处理工艺,如果在新疆生产必定要让唐亮知道和掌握这些核心机密。这不利于 台湾瓜子的独家生产的特点。" 他认为大陆的中国人这几十年来实在是太穷了。" 而处于穷途末路中的人容易不顾亲情做出仿冒和侵权的事情来。万一唐亮在大陆另 开炉灶或者泄露了机密,对公司的发展非常不利。" 他的话激怒了唐德纯,因为他 的观点是基于不信任自己亲生的儿子也就是不信任他。但是女婿和女儿在私下已经 说服了妈妈,他们让妈妈相信:" 一旦台湾瓜子生产技术让唐亮掌握了去,再加上 瓜子原料生产基地在他那里以及共产党计划经济的实力,很可能在不长的时间就会 把' 德盛瓜子有限公司' 挤垮并取而代之" 。 这一下,一家人的意见对比成了三比一,尤其女儿说话让唐德纯伤心:" 公司 是妈妈祖上传下来的,不是唐家创建的。一切要以妈妈的利益为准!" 但是考虑到 唐德纯所说的意见的确非常有吸引力,从经济学的角度看,发达地区的排污成本会 是很高的。而且从经济管理方面讲,在原料产地就地加工成品或半成品,在构成产 品成本要素上有很大的优势。可以提升产品销售的普及率、资金周转率和市场竞争 力,对公司产品创名牌、抢占市场份额有非常大的好处。 于是这个" 家族领导层" 做出决定:派女婿和女儿常驻新疆代替唐亮主持原料 收购、加工的事宜,只让唐亮做做跑腿儿的工作、和农场联络的工作。这个决定让 唐德纯非常为难和生气,但是这个公司确实是他从岳父手里接过来的,只是他倾注 了不少的心血把公司发扬光大了。他不知道该跟儿子说什么好,也不知道怎样对儿 子解释这个变动。但是唐亮和右派--知识分子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脑子确实开了窍, 他从这一工作任务的变动中想到了:肯定是父亲后来组织的这个家庭里多数人对他 不信任。这一点他想得通:" 大陆和台湾分隔几十年,思维方式和意识形态都不相 同,人家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财产和技术当然要好好儿保护。我要是提出什么格外 的要求,会给爸爸添麻烦的。" 他决心自己开办一个炒货厂,试着打入北京市场。 他给自己定下三个原则:一是不向爸爸要技术和销路,自己单创一个风味的品牌。 二是不打爸爸产品的牌子,自己另创一个牌子。他想到新疆的传奇人物--阿凡提, 于是就在脑子里给自己还未出世的产品定下" 阿凡提" 牌。三是不向爸爸要一分钱, 但可以当着他一家人的面向爸爸借点儿钱,而且打上" 借条" ,写明还款日期。 他给爸爸写了一封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爸爸,希望能得到他和台湾的亲人的 谅解和支持,他也把自己的想法向农场领导作了汇报。张副场长觉得他这个想法方 向是对的。他从报纸和杂志上学了不少经济管理的文章,知道农场今后一定要走" 产品深加工" 的路子,以提高产品的" 附加值" 。他向场党委一班人生动地解释这 个道理:" 咱们每生产一公斤瓜子,按合同价只卖一块五毛钱,当然利润还是有的, 只是很小罢了。但是加工成炒货瓜子运到大城市去卖,我考察过,一小袋瓜子才二 百克,就卖一块五毛钱。这样算下来,一公斤瓜子能卖七块五,减去加工成本就算 两块五,还有五块钱的利润。再减点儿费用,至少利润可以翻一倍。只是技术问题 暂时没法解决。咱们谁也没见过加工瓜子的过程。" 他提出两个方案:一是让唐亮 借机利用亲属关系到唐德纯新建的加工厂去看看,二是让唐亮出差去卖瓜子,因为 农场在按计划给唐德纯种植瓜子的同时又扩大了种植面积,生产出的瓜子唐德纯的 女婿提出计划外的瓜子按每公斤一块钱收购。 新上任的政委兼场长苏永昌是江苏人,他提出:" 在我们老家一带都有吃瓜子 的习惯,最近合肥出了一个有名的' 傻子瓜子' ,产品已经打到北京去了。咱们不 能一棵树上吊死,东方不亮西方亮,干脆派人出去销售瓜子,销售价定在两块钱, 多卖的钱归个人。" 为了开辟市场,给产品找新出路,党委一班人一致通过决议: 在机关里征求自愿出差卖瓜子的人,享受出公差待遇,同时在场部规定的价格之外 多卖的钱归个人。 机关干部们谁也不敢应这份儿差。第一是谁也没有找上门去推销产品的经历, 因为过去农场生产的产品都是按计划销售的。比如小麦,收获后立刻就往面粉厂拉 运,价格是国家定死的,不能升降,根本用不着派人推销。第二做生意是" 走资本 主义道路" 的概念,在" 文化大革命" 刚结束不久的当时,还深深存在于人们的脑 海里。哪个干部放着坐机关稳拿工资的事儿不干却要去冒那个险? 最后还是张副场长提出:可以在上海人和北京人中间动员和挑选可靠、机敏的 人去办这件事。理由是:他们是从大城市来的,可能在他们的亲朋好友中间又正好 需要瓜子原料单位的人,再加上城市的人脑子活络一些,适合做生意。 他这个意见党委采纳了,但提出一条:" 尽量在上海人中间选拔人才,在北京 人中挑选人一定要慎之又慎。他们毕竟是有前科的人,不要再出现尹志奎那样贪污 的事情。" 可是这个时候上海人闹的" 返城潮" 正如火如荼地风靡全兵团各农场, 经常有一批批上海人举着大旗到库尔勒师部游行请愿示威。他们哪有心思去给农场 卖瓜子?张副场长原想把这份儿差事交给尹志奎,但是常委会上有人专门提出不能 使用尹志奎这样的人。让他去北京卖" 砂糖、果脯" ,在党委会上就争论过好几次, 最后大家统一认识:因为他有亲人在食品公司当领导,派他办这件事是' 一锤子买 卖'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样,领导们自然就想到了唐亮。苏政委把唐亮对他汇报的设想在会上说出来 "我琢磨过,派他出去不只单纯销售瓜子,还应该沿途走访几个大炒货厂,代表农场 和一些大炒货厂试着谈一谈合资的事情。条件就是他爸爸和我们之间协议的条件, 也可以顺便看一看、学一学人家加工瓜子的技术。唐亮提出北京人里有个丁义,据 唐亮说这个北京人品德还可以,而且他有个邻居就在北京炒货厂当业务员。以前每 年春节都给他家送些瓜子、栗子、枣这些干货。他可以试试找这位邻居谈谈卖瓜子 的事。" 丁义这时候在砖厂烧窑班烧砖,被厂长王殿军硬扣去三个月工资,他一气 之下离开烧窑班去制砖坯班干活儿。但是那个班分配给他的活儿忒累:先是拉刚制 出来的湿砖坯,后来又让他去用手推车自装自推往制砖机供土。没办法,他只好向 已经脱离砖厂调到场部的唐亮求援,所以唐亮趁机把丁义提出来当推销员。 农场党委派唐亮、丁义两个北京人出去销售瓜子的事就这样决定下来了。但是 丁义提出:" 领导总得给我们两个人一个名义和全权委托书吧?人家一听说我们是 工人,谁还跟我谈判?" 正在场党委为此事犯愁的时候,师党委下达一个文件:" 为了迎合改革开放的大形势和经营体制改革的需要,允许各农场成立以本场命名的 贸易公司,对外以本场产品为主进行销售贸易活动。" 这一下丁义提出的问题迎刃 而解:场党委联席会决定给唐亮和丁义" 胜利贸易总公司" 副经理的名义,但在下 发文件中特意注明他们的实际身份不变,还是砖厂的工人。 这件事一定下来,唐亮立刻写信通知他爸爸辞去" 德盛瓜子有限公司" 驻兵团 代表的职务,把农场派给他的新任务说给爸爸听。唐德纯立刻从北京打电报给唐亮, 让他马上赶到北京和他会面,有事商谈。唐亮原来计划按照苏政委指定的路线去江 苏、浙江一带转转,因为历史形成那里是瓜子的销量大省。如今接到父亲来电,只 好和丁义一起去了北京。 唐德纯住在北京饭店,但有时候也会到通县老家住几天。他台湾的老婆一直住 在台湾,而女儿和女婿只是" 蜻蜓点水" 般在新疆转转,主要还是住在台湾、日本。 唐德纯见到儿子,面带愧色地拉着儿子的手说:" 爸爸对不起你,这家公司虽然是 爸爸在打理,但归根结底是你后妈的祖业。你的主意我是赞成的,我可以把生产瓜 子的工艺流程和调料配方告诉你,但你必须作一些修改,而且绝不能用我们的商标 和牌子。我发现新疆有几种很有特点的调料,比如孜然,它有一股很特殊的香味, 价钱既便宜又能代表新疆风味。你可以独创出新疆风味的' 孜然味' 、' 哈密瓜味 '的瓜子。你起的名字也很有特点:'阿凡提' 是世界闻名的传奇人物,这个牌子打 出去一定能很快风靡全国。我的公司现在的生产流程你学不了,这要大量的资金购 置设备。不过我可以把比较原始的生产方法传授给你。那个方法非常省钱,在国内 南方不少地方现在还在使用。至于资金,如果你采纳我的意见,最初先采用小型生 产模式甚至是手工模式,渐渐积累资金,再扩大规模。如果你们那里的银行能贷款 给你就更好了,否则我可以拿出一部分钱支持你。这笔钱以后你发展大了,有富裕 钱就还给我,不然就算我送给你的。" 唐亮仔细听着爸爸的话,心里觉着对他的创 业思维有很大启发:" 爸爸说得对!台湾瓜子是咸中带甜,很适合南方人的口味。 我可以创造出一种咸中有香味,适合北方人口味的瓜子。他们在南方卖,我就在长 江以北发展。以北京为中心往东北三省、山东以及新疆本地、西北各省销售。这个 空间非常大,发展好了不比爸爸的公司小。也许可以利用公家的资金、原料和新疆 的其他特产把生意做大,把新疆的产品推向全国、全世界。"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 高兴和兴奋,于是对爸爸说:" 您刚才那一番话就是对儿子的最大帮助,比您给我 钱、给我技术和配方都有用。我现在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您只管做好您的生意,我 会尽力去自力更生来创业。实在有过不去的坎儿,再向您求援。" 唐亮在北京呆的 几天只是在创业方式上得到很大收获,而丁义却是实实在在地见到了好处。他这位 邻居是从小一块儿玩儿" 尿尿和泥" 、" 警察抓贼" 长大的" 发小儿" ,当年给他 转交女友" 绝命书" 和给他发出警告,让他赶快逃回农场的就是他。丁义找到他家, 两人相见,异常高兴。他这位在炒货厂当业务员的" 发小儿" 叫郑骏,平日不抽烟、 不看电影,惟一爱好就是喝酒。老邻居相见,喜出望外的他赶紧让老婆炒几个菜, 打开一瓶" 二锅头" ,两人边喝边聊。 " 真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来!那年我送你上火车回农场,我琢磨着这一去简直 是九死一生。你想啊?古时候凡是发配边关的有几个人能活着回来?行--!你小子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着举起酒杯冲丁义一比划:" 来!为你全胳膊全腿回来 干一杯!" 喝完这杯酒,老郑夹了一口菜丢进嘴里嚼着说:" 王瑾死得可怜哪!她 要是活着,你们两个人终成眷属,多美的事儿啊?现在怎么样?成家了吗?" 丁义 点点头,老郑又问:" 是咱们北京人吗?怎么没带回来?""就咱这身份,上哪儿找 北京姑娘跟咱?没法子,找了个四川姑娘。" 丁义把当初和周春芳认识和结婚的经 过说了一遍。" 多亏上级认定我们为' 支边青年' ,你嫂子这才有了工作,日子还 过得去。""那你这趟来是探亲还是出差?" 老郑继续问。 " 自然是出差,要是探亲我能不带老婆回来吗?" 说到这儿丁义开始把话题引 到瓜子上。" 哥们儿,咱们是' 发小儿' ,无话不谈。哥哥我这次来北京,就是专 门找你来帮忙的。你现在还在炒货厂跑业务吗?" 郑骏点点头说:" 你想买点儿干 鲜炒货摆小摊儿做买卖吗?" 丁义从带来的提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来手托到郑 骏面前让他看:" 你瞧瞧这玩艺儿,你们单位需要不需要?" 郑骏一看眼睛一亮, 立刻从纸包里拈出几粒瓜子用手掂掂分量,剥开瓜子皮看看瓜子仁儿;又随便拿出 十粒瓜子一个一个挨着横排在桌子上,从抽屉里拿出钢卷尺量量十粒瓜子的总宽度, 然后对丁义说:" 老哥们儿,你是从哪儿掏换来这么大的瓜子?这可是黑瓜籽里的 上品!我要是能给厂里买上几百吨这种瓜子,业务科副科长的位子就稳定是我坐了。 你要能帮兄弟这个忙,头一个月涨的工资拿出来咱们一块儿喝酒!" 他老婆在一边 听了不高兴了,冲丁义数落丈夫:" 瞧瞧!成天就知道喝酒,闺女早就嚷着要买一 台' 砖头式录音机' 学外文用,你脑子里就只有酒,闺女的功课都扔到脑后去了。 "丁义含着歉意地笑着说:"嫂子说得对,咱们这一代什么全耽误了,可不能再误了 孩子的功课。这架录音机就包在我身上,这也是报答郑哥当年的救命之恩。我那天 去看了,西单商场卖砖头录音机的地方排成了长龙,有人头天晚上就披着大衣去排 队。反正我有时间,明天我也头天晚上去排队,保准给侄女抱一台机器来。" 郑骏 赶快打断丁义的话:" 录音机的事儿以后再说,咱们先说这瓜子的事儿。你有没有 办法给兄弟弄几百吨这样的瓜子?这件事办成了,你就算是报答我了。" 丁义脑子 一转,见他急赤白脸的样子,心里想:" 看来这玩艺儿肯定紧俏得很,价钱应该高 一点儿。我干脆给他报个高价,多挣点儿钱。" 于是他紧皱着眉头装作为难的样子 说:" 这么大的瓜子在我们新疆也比较少见,弄几百吨是有困难。但是既然兄弟你 提出来了,哥哥我就是拼了命也得帮你这个忙。只是价钱怕是有点儿高,不知道你 们能不能接受?" 郑骏立刻接上话头:" 价钱不是太大的问题,只要货好,做出来 的瓜子能压过其它地方来的货,售价自然能提上去,利润也就在其中了。" 丁义脑 子里转了几转,脱口说出价钱来:" 在我们当地就地收购这样成色的瓜子,最少也 得三块钱一斤,你琢磨琢磨这个价钱行不行?"-- 他按新疆的习惯,说的是公斤, 但是北京本地人从来都是讲的市斤,郑骏自然以为丁义说的是市斤。他嘴里无声地 默念了一会儿,脸上显出为难的样子说:" 兄弟,你说的价儿有点儿忒高了。咱们 哥儿俩不是外人,我也不太让你为难,干脆咱们一口价,两块五一斤你看怎么样? 行了我马上在这儿跟你签合同。我家里就有现成的合同书,到单位盖个公章就算数。 你别着急,好好儿想想再说。" 丁义听了高兴得心都差点儿蹦出来:" 场里定的一 公斤一块五,我每公斤净赚一块,一吨就是一千块钱,十吨一万块,一百吨……" 他不敢往下再想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好像从椅子上往上升,在房子里的空中 漂浮着。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心里想:" 这家伙一下子就给这么高的价钱,八成 儿本来价钱还能高,他也要从中赚点儿钱,我可不能轻易答应,还得再扛一扛!多 一分钱是一分钱。" 于是他眉头紧皱,脸色沉下来摇着头说:" 两块五怕是办不成, 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和你对我救命之恩份儿上,我把场党委给我的价格底线告 诉你。场里定的每斤是两块八,少一分不卖!我只是个副经理,跟你一样专跑业务 的,低于这个底线我做不了主,得请示场党委。现在农场是头一年试着种一种,看 见这么大片的瓜子,南方几个省的炒货厂都要抢着订货。所以即便是你们决定要货 了,我还得打电话到农场问问还有没有货,让家里给你们特意留点儿。" 郑骏听这 话心里有点儿着急,因为这份儿差事他干了十来年,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片的瓜子, 而且瓜子仁儿还挺厚。所以他立刻站起身对丁义说:" 丁兄,咱们的交情就甭提了, 这事儿你千万给我帮个忙。具体价钱和数量我现在马上到单位去请示领导,两个小 时之后我一准儿给你回话儿。" 丁义满心欢喜地在家里等着好消息,两个小时之后, 郑骏来到他家告诉他:" 我们主任说了,瓜子的质量的确不错,但是价钱太高,我 们接受不了。不过看在我的面子上价钱定在两块钱,数量只要十万斤。我刚才说过 我只是业务员,大主意还得主任拿,你掂量掂量这个价钱和数量你们能不能接受? 主任说最晚后天你要答复我们,不然我们就到南方去定货了。说实在话,这个价钱 我们买了肯定赔本,不过主任说把南方买来的小片瓜子里掺两成新疆瓜子,混着卖 还能赚钱。" 郑骏这一席话说得丁义心都凉透了,他在心里早就算了好几遍:" 五 块钱一公斤卖出去,我净赚三块五,一吨三千五百块,十吨……,百吨……" 现在 他如同掉进冰窖里,连肝儿都凉透了:" 四块钱一公斤,一吨只能赚两千五百块, 刨去外边花销和给政委一点好处,一吨最多能挣两千块。十万斤是五十吨,最少也 能挣十万块钱。" 他心里其实还是认可这个价钱的,但是他脸上却做出愁眉苦脸的 样子懊丧地说:" 我刚才到电报大楼给场里打了个电话,场领导说最多只能供应四 十吨,最后我好说歹说算是凑够一车皮四十八吨。价钱上真的不能少于两块五了, 不然这笔生意就算咱们哥儿俩没说过。' 买卖不成仁义在' 咱们下次再谈其他生意 吧。" 丁义到底是商人家庭出身,天生的会做买卖。他看出郑骏单位的领导真正看 中了这些头一次上市的大片" 打瓜籽" ,价钱他侃的是有点狠,但他心里已经做好 "见好儿就收"的准备。先故意拿一板,看看对方的态度,再决定自己是进是退。 这一下让郑骏为了难,他在主任面前夸下海口:" 卖货人是我' 发小儿' !我 是一口价说一不二。" 但是他心里明白主任也是十分看重这样大片的瓜子,不会轻 易放手的,可他不能在领导面前栽这个面儿。于是他也拿出" 江湖话" 来将丁义一 军:" 丁兄,咱们俩的交情就不提了,看在咱们小时候一块儿' 警察抓贼' 的份儿 上,咱俩各让一步。' 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也别说两块八,我也不讲两块,我再 给你加一毛钱、两块一怎么样?看在兄弟面子上,你怎么也不能让兄弟在领导面前 丢脸吧!" 丁义同样作出愁苦的面容应对说:" 我要是能作主,一分钱不要送给你 五十吨瓜子算什么?顶多向上级报一个自然灾害就销账了。可我是什么变的你还不 清楚?就我那点底子,领导启用我就算我祖上积了八辈子德了,你让我一张嘴就让 出小一块钱?干脆你拿菜刀砍了我算了!我即便答应你,回去也免不了一死。" 两 人斗了半天嘴,最后郑骏又给加了一毛钱,算是两块二毛钱一斤成了交。丁义心里 的第三感觉告诉他" 应该松口了,不然会' 狗咬尿泡一场空' 。" 但郑骏提出:" 这一毛钱不能入你们账!算是犒劳我们兄弟们一顿饭,也是为今后做下一笔买卖铺 个路。" 丁义故意作出为难的样子,紧皱着眉头说:" 得!谁让我欠你一笔人情债 呢!这一毛钱从我出差费里出吧,我算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白忙活一场。赔本儿赚吆 喝!" 郑骏听了心里算了算:" 一斤一毛,一万斤一千块钱,十万斤一万块钱!" 他心里吓一大跳,连忙说:" 你千万别那么讲,我的意思是你以招待费的名义请我 们厂领导和几位业务员吃上一顿饭,给他们嘴儿上抹点儿油就齐了。左不过都是公 家的钱,从这个兜儿搁那个兜儿的事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哪能让你破费一万块钱? 就凭咱们的工资,一辈子也凑不起那么多钱哪!" 两人话说到一块儿去了,合同签 完了,郑骏让老婆炒几个菜,打开一瓶" 五粮液" ,招待丁义喝了一顿酒。 这事儿办完了,丁义马上给厂领导发了一封电报,报文只说已经定出五十吨货, 没有提价钱的话。他同时给老婆周春芳发了一封快信,让她立刻到农场银行开立一 个账号,因为他反复想过:" 这一笔买卖我就能净赚十四万块钱,这可是个天文数 字!要是让当官的知道了能发给我?但是合同早晚要交给领导,这件事自然是瞒不 过他们的。我得来个' 先斩后奏' ,先立个账户,让郑骏把款按照他提供的账号打 过去。钱一进自己的账户,就立刻把自己应得的钱转移出去,最好存到库尔勒去。 这个计划设计好了,他先向家里借了两千块钱,这可是全家几十年的全部存款。但 是家里人听他说这笔买卖做成了可以净赚一万块钱的提成,自然相信他能还钱。他 送给郑骏五百块钱,就说是场里给了一千块钱提成,哥儿两个一人一半儿。又偷偷 儿找到主任家里,送上其余的一千五百块钱,说是农场发了销售奖励和出差补助一 共三千块钱,为感谢主任大力促成这笔买卖,特分给主任一半,希望以后能和主任 长期合作并承诺每成交一笔买卖自然会有提成入账。这个铺垫做好了,主任和跑业 务的郑骏自然满口答应先把货款打过去,而且还破例让丁义代表他们厂家在农场验 货、发运。 丁义把一切事情都做得" 滴水不漏" ,剩下的事就是会老朋友、闲逛了。他陪 着唐亮到北京炒货厂的生产车间转了几天,又利用自己那点儿机械知识帮唐亮画了 几张炒瓜子机器的图纸。趁着和炒货厂主任打得火热,转弯抹角把加工瓜子的配料 和调料打听出来,一一告诉唐亮。他不想早回新疆,因为早回去自然会让机关很多 干部看到这份儿合同," 人多嘴杂" ,他怕坏了自己这一辈子难得一遇的好事儿。 所以他又让唐亮陪着他去看王汉和童玛丽。 王汉得知唐亮和丁义都能得到农场领导信任,派出来销售产品,自然非常高兴, 在家里摆上酒席请他们和童玛丽一起来吃饭。童玛丽谢绝了王汉的邀请,因为她现 在正忙着为儿子小军办出国护照,通过唐德纯在台湾登报寻找,邓玉亭的父亲邓贤 和童玛丽联系上了。邓贤立刻回国来看望童玛丽和小军,尽管小军的姑姑说了不少 童玛丽的坏话,但邓贤看了儿子和童玛丽的结婚证书之后,还是承认了童玛丽的儿 媳妇身份。邓贤在台湾是做电脑生意的,他在美国也有分公司,于是他让童玛丽着 手给小军办去美国的签证,准备让小军到美国上学深造,将来可以接手他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