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戎昊臣对于石灰的销售心里有谱儿,在修建" 兰新铁路" 的劳改队里,当时他 升任连队指导员的时候,原任指导员先是调到" 八一钢铁厂" 当营长,后来大跃进 中又调到石灰窑附近这个大钢铁厂担任供应处处长,现在听说已经是副厂长了。戎 昊臣跟农场签订好承包协议的第二天,就让大儿子开着刚买来的破解放牌卡车,到 钢铁厂拜访这位老领导。在场外的饭馆请这位老领导和供应处处长一块儿吃了顿饭, 晚上到老领导家里送了一万块钱并答应事情办成了每年都会送一万块钱" 孝敬费" 。 老领导给处长打了电话,表示可以考虑把石灰供应权交给戎昊臣。戎昊臣又和处长 经过几次讨价还价的谈判,把每年的回扣数定下来,这才跟钢铁厂签好供货协议, 回窑上准备生产的事儿。 烧石灰的工艺很简单,工人在附近的山上放炮开山,把石灰石采集下来,再和 煤炭分层装进窑炉里,煤炭点燃后经过燃烧,窑炉下边就会烧出石灰块,这就是成 品石灰。烧窑的惟一关键,就在装窑的师傅技术如何,技术好的出一级成品多,差 的出黑灰、死灰多。为了提高出灰率,戎昊臣在其他几座窑上用高价每月一千块钱 工资挖来一位最好的烧窑师傅。他这笔钱花得值,因为这位师傅烧的灰又白成品率 又高,同样的成本每吨可以多出一百块钱的好灰,一个月下来能给他多赚几万块钱 的收入。他让王金昌把张之强找来,让王金昌带着采石工人上山放炮采石。因为王 金昌过去在修兰新铁路的时候一直是负责放炮的,对放炮崩山有经验。让张之强在 窑上负责管理监督工人干活,自己则带上老婆蒸的馒头、泡的咸菜到附近农场、建 筑工地去推销石灰。然后再让大儿子开车往各处送,自己又跟车去收钱。就这样, 经过戎昊臣的运筹帷幄,石灰窑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就在石灰生意红红火火的时候,戎昊臣遇到了第一个灾难,一夜之间他的头发 变得花白,额头上的皱纹一下子增加了好几条。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因为那两年各地都大兴土木,对石灰的需求量猛增。戎 昊臣只有一辆卡车送货,每天打电报要往上百公里外的建筑工地送石灰,大儿子忙 得脚丫子朝天,一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觉。头天晚上十二点大儿子才回来,困得他 连饭都没吃就躺下睡觉了。第二天天还没亮,戎昊臣就起床,把刚刚学会挂挡、起 步、才上过几次路的小儿子叫起来,让他把汽车发动着开到石灰场去装石灰。为的 是让大儿子多睡一会儿觉,开起汽车来不至于睁不开眼犯困。齐桂英也早早起来给 儿子们煎鸡蛋、烙饼。因为两个儿子让戎昊臣给支使得晕头转向,累得小脸儿蜡黄, 她这个做妈的看了心疼。 等到汽车上装满了石灰,大儿子才极不情愿地起了床,懒洋洋地穿好衣服,脸 也没洗,手掐着烙饼卷鸡蛋就上了汽车。石灰窑坐落在进山的道旁,马路两边都是 绿油油的草原,除了满地的牛羊和少数几个牧羊人之外,这里是无人居住的地区。 汽车从石灰窑出来,顺着国防公路往库尔勒方向走。这是一个大下坡,汽车要开出 二十多公里,到了平地,才有人烟。因为太早,公路上空荡荡的没有别的汽车。戎 昊臣坐在汽车驾驶室里,两眼直犯迷糊,朦朦胧胧闭上眼打盹儿。开车的大儿子一 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掐着烙饼大口地吃着,眼睛似睁不睁地看着前方的路面。 因为汽车一石灰窑就是大下坡,所以汽车滑行的惯性挺大,司机要不断地踩刹车。 按汽车驾驶操作规程的要求,汽车行驶在这样的大下坡路上,发动机是不允许关闭 的。尤其是使用高压气制动的汽车,更要让发动机不断地带动气泵往压缩气箱里充 气,使得汽车制动系统能保持一定压力的气体供刹车使用。但是一来这辆汽车的气 泵老了,泵气的活塞环早就该换了;二来大儿子来回来去跑这条路,路况特别熟, 哪里有坑,哪里有弯道,他都了如指掌。汽车风驰电掣地在公路上滑行,发动机已 经关了,只有车轮碾压公路的" 哗哗" 摩擦声,还有时不时的刹车声交替响着。眼 看着大下坡就要过去了,前边拐过一个九十度弯道,就进入有人烟的小村镇了。 汽车刚拐过弯道,大儿子眼睛里朦朦胧胧似乎看见前边路旁停着一辆汽车。他 两个太阳穴的肌肉抽动着,使劲儿眨巴着眼睛,嘴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 啊! "的叫声。因为他看见那辆汽车的货厢里装着长长的钢筋,钢筋一头伸出驾驶室,另 一头又伸出车厢,像无数支扎枪一样,正对着他们的驾驶室。大儿子脑袋里" 嗡" 地一下,下意识地转动方向盘,想从路边停着的汽车旁边绕过去。但是他那满含着 惊恐的眼睛里又映入对面逆行道上驰来的一辆大吨位货车。他脑子里一下子空了, 往前走,钢筋会把他们父子俩戳死;往左开,更是必死无疑,自己这辆破车会让对 面那辆大货车撞得粉碎。他用力一踩刹车踏板,脚底下感觉到软绵绵的,汽车仍然 在往前冲。他心里叫了一声" 妈呀!" 一闭眼,两手紧抓住方向盘使劲儿往右连转 了几圈,汽车猛地往右边的公路下冲去。汽车的右半边闪出了公路,而左半边司机 的位置上,几根乌黑的钢筋把驾驶室玻璃戳烂,直插进司机的胸膛。鲜红的血顺着 乌黑的钢筋" 滴滴答答" 淌到驾驶室的地板上,又顺着缝隙滴到乌黑的柏油路面上。 戎昊臣被眼前那像惊叹号一样的钢筋吓呆了。说来也怪,他脑子里不知什么原 故竟然闪现出邓玉亭、刘长江和那个上海姑娘的身影。说时迟那时快,等汽车歪斜 地在路边停下来,戎昊臣用手摸摸胸口,发现自己毫发无损,再扭过脸来一看开车 的大儿子,吓得他两眼圆瞪,魂飞魄散。只见儿子脑袋低垂着,就像坐在坐垫儿上 睡着了一样。驾驶室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从鼻腔冲进他的脑海里。他的脑子里只 有两个字:" 死了?"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伸过手去在儿子的鼻子下试了试: 没有一点儿气息!儿子真的死了,就坐在他身旁,没有留下任何话语,只是喊了一 声:"妈呀!"戎昊臣呆坐在驾驶室里, 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儿子,没说话也没动弹。 直到刚才对面驰过的汽车在不远处停下来,司机下车走过来一看, 连忙拉开车门对 戎昊臣喊:" 你他妈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报警!" 说罢他看了一眼已经没气儿 的司机, 顺口甩出一句:" 得!又报销了一个!这种报废的汽车愣敢上公路上跑? 早晚得出事儿!" 说完他扭头回到自己的车上,扔下一句话来:" 你在这儿守着现 场吧,我到前边找个电话替你报警。" 开着车就走了。 到了下午,交警队的汽车才来到现场。交警经过勘察,认定是拉石灰的汽车" 车速过快、刹车失灵" ,再加上车辆是报废车,判定一切责任都由拉石灰的汽车负 责。气得戎昊臣跟交警大吵一顿,交警把" 事故责任认定书" 丢给他径自走了。戎 昊臣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把儿子拉回石灰窑装殓好,埋在石灰窑的山脚下。破汽车 拉到废品公司当废品卖了。 他是赔了儿子又赔车,能不让他急出一脑袋白头发来吗?从此以后他看见汽车 脑袋就发晕,推销石灰的事儿他就让张之强来干,自己只在家里坐着指挥工人干活 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