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胡慧英看破红尘 胡慧英把公司这一年多来发生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向老州长做过解释,她觉得这 是市场竞争必然的产物,当然也有自己公司的职员处事不谨慎小心的原因。对于这 些事情的发生,她表示确实无能为力去解决,只有尽快退出省城这个建筑市场,才 是解决问题的惟一有效途径。于是她立刻布置公司把手头的工程尽快结束,把公司 办公大楼卖出去,迅速地从这个令她伤心欲绝的城市退回到库尔勒去了。 与此同时,她毅然决然地辞去了" 慧福建筑总公司" 的一切职务,把公司一切 权利都移交给女儿,只身来到当年让她发迹的胜利农场,组织实施自己的" 晚霞工 程" 计划,为自己安度晚年营造一个小天地。 这时的胜利农场,已经不是几十年前胡慧英离开时候的样子了。多少年来,胜 利农场的影子在她脑海里时不时地显现着:场部办公区是一片破旧的土坯建筑群, 连队职工住宅同样是一栋栋破败的土坯房,有的房子甚至是用木棍支撑着,不然就 会倒塌。场内的道路虽然在五十年代是按照苏联农场的模式规划修筑的,但也都是 坑坑洼洼的土路,风天刮尘雾,雨季泥沾脚。可是几十年后回来的她,看见的完全 是另一幅景象:场部办公区全是漂亮的楼房,有装着空调的宾馆,有镶嵌着五彩缤 纷瓷砖的办公楼,有宽敞明亮的工人俱乐部,更有占地几十亩的商业服务楼区,各 种鲜鱼水菜、猪牛羊肉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的服装和日用品充斥在大小商店里,真 让胡慧英有点儿身在大城市的感觉。 她还记得在农场的时候,要想出一趟门,真比登天还难。首先要在早上天还没 亮就赶紧起床,简单洗漱之后立刻骑自行车往场部招待所赶。赶到招待所,东方的 天空刚刚透出鱼肚白,而此时停靠在招待所门前的大轿子车已经人满为患。座位肯 定是没有的,那些占有座的人都得半夜三更就来占地方,稍晚一点儿就没有座位可 占了。这一趟汽车要是挤不上去,这一天就甭想出门儿了。只有那些巴结客运司机 的人和跟农场政委、场长搭上话儿能搭车的人,才能不紧不慢吃完早饭慢慢悠悠来 坐车。 现在呢,真是跟过去一天一地了:场部服务区的停车场停靠着四五辆带空调的 "依维柯",从场部到远近各连有一二十辆各种汽车、三轮摩托车等在那里,穿着各 种服装的司机们吆喝着招揽乘客。现在出门,已经不用早早起床,什么时候想走, 只要打个手机电话,汽车会开到你家门口来接你;回来的时候,同样会把你送到家 门口为止。这个变化,真令胡慧英兴奋不已。她对前来迎接她的农场干部一连说着 :" 真想不到,兵团农场的变化太大了,真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住进农场 的宾馆之后,胡慧英翻看着省城城建设计院为农场设计的城镇建设规划图,心里无 比振奋。她指着场部不远处的一块空地,对场长说:" 这一块地,大概有二百多亩 吧?交给我来兴建养老院和晚霞住宅小区,怎么样?" 场长摇摇头不同意:" 不行 啊!现在不是过去那样,想在哪儿盖房就在哪儿盖房了。农田是一寸土地也不许动 的,只有在戈壁荒滩上给你划一块地盖房了。具体的投资项目和规划,还要签写一 份合同,要把双方的责、权、利都一一写清楚,免得将来找麻烦。你好好儿想一想, 要是同意的话,过几天我们开一个党委扩大会议研究一下,然后咱们坐在一起再具 体商议一下合同的详细条款。" 农场养老院已经在几年前就建好了,胡慧英只是再 投点儿资对它进行扩大和装修。这时候养老院里已经住进了好几个北京人,其中有 一直单身的" 少爷" 张国庆和他的" 干爹" 王翔,腿脚不利索离了婚的钱老三,老 婆死了孤寡一人的任宝珠,跟儿子尿不到一壶里的余清江……这些人听说胡慧英要 来投资修建" 晚霞工程" ,都纷纷来找胡慧英,请求她能建一所供北京人集中居住 的院落。因为这些人过去在劳改农场和塔里木养成了人与人之间嘻嘻哈哈,互相踩 乎挖苦的恶习,养老院大多数老人看不惯他们的作风和习气,于是养老院里就形成 了北京人只跟北京人来往,跟其他人不合群儿的现象,也由此产生了不少磨擦和矛 盾。不但北京人有这个要求,就是农场领导也向胡慧英提出" 在戈壁滩另建一所专 供北京人养老的分院" 的建议。胡慧英由此产生了在戈壁滩大兴土木的念头。她要 把深藏在心中的" 四合院城堡计划" 付诸于实施。但是女儿却极力反对她的计划, 并且再三列举她自认为完美计划的缺陷:" 您想过没有?这些人过去多年养成的恶 习,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气人有、笑人无' 。就冲这一点,您也千万不能跟他 们住到一块儿,不然,往后您那气可就生不完了。您想想,原本您只是一个干部家 属,是他们中间一个同类的姐姐。现在您摇身一变成了百万富婆,人家心里能平衡 吗?能没有气吗?能不眼红吗?您说您这不是放着好日子不过偏来这里花钱找罪受 不是?再说了,您盖一大堆四合院儿,让谁住北房、谁住东南房?北京人谁不知道 那句话:' 有钱不住东南房,冬不暖来夏不凉。' 到时候您是又花钱又费力,反而 会闹得四处挨骂,院子里每天争争吵吵,让人安生不了。您说您这是何苦来呢?" 胡慧英听女儿这么一说,心里也觉着有道理。北京人几十年来经受了不少苦难,但 也养成了" 鸡吵鹅斗" 的恶习。尤其是留在农场的人里,更是多一半儿的" 鸡头鱼 刺儿" 。这些人不好伺候,闹不好会落个费力不讨好的结局。因此她打消了计划, 按照女儿给她提出的方案,开始寻找合适的场地修建她的" 晚霞工程" 。 经过女儿和公司里设计组的工程师反复琢磨、修改,设计方案最后由胡慧英拍 板定下来。先在农场旁边的戈壁荒滩上选一块比较平坦的荒地,头一件事就是打一 口几百米的深井,解决供水的问题。然后修建高两米的围墙,把这块五十亩大小的 地圈起来。按北京人的说法:" 这是把北京劳改农场的图纸拿来,要建一所监狱呀! "但是胡慧英没有理睬这些人的"风凉话儿" ,首先在大院内搞一个" 换土工程" , 把农场返修场路废弃的土拉来,把院内地下的戈壁换掉。在这上边修建一座有假山、 水池、凉亭的花园,还在周围种上各种树木花草,构成一个有山有水供人们休闲娱 乐的好去处。花园正面建了一所正方形两进的宅院,四面是磨砖对缝的围墙,正门 是两扇黑漆大木门,门两边两座石雕的狮子把守在台阶两侧。站在门口望进去,只 见前院儿正面是北房五间,都是带廊子的,东边的一明两暗三间房,中间是会客室, 两边一间是台球室,一间是棋牌室;西边也是一明两暗的房子,分别是餐厅、厨房、 储藏室。从正房东边的月亮门儿进到后院儿,只见后院儿的北房是一座两层跃式建 筑的小楼,正面是落地的大玻璃窗,站在二楼窗前,可以俯瞰整个前后院儿。靠东 边是两个小车库,分别安装着两个卷帘钢门。西边是一间铺着地毯的健身房,里边 安装着进口的各种健身器材。前院儿的地面铺的是从铁门关拉来的黄黏土,很适合 打太极拳;后院儿是溜平的水泥地面,院内支架着活动的钢架顶棚,夏天的夜晚可 以在这里举办小型舞会,可以摆上十几张桌子聚餐。这个中西结合的四合院儿建筑, 就是胡慧英给自己盖的安度晚年的住所。她住在后院儿的小楼里,前院儿按女儿的 意思安排给王守仁居住。--王守仁被公安局抓进去审查了两个月,后来经调查,确 认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意中帮助了那些人,所以被放了出来。在女儿多次劝说 下,胡慧英同意让王守仁跟着来到农场,住在前院儿,虽然没有同意跟他复婚,但 也是默许了在一起生活。 按女儿的意思,还要请一个看门护院儿的,一个打扫卫生做饭的,而且女儿已 经托人找来一对河南籍的夫妇,男的看门,女的做饭。但是胡慧英坚决不同意:" 我又不是千金小姐,平时呆着没事,正好收拾收拾房子做做饭,还能活动活动筋骨。 请保镖和保姆的事儿坚决不能干!" 就这样,王守仁实际上成了看门护院儿的保镖, 胡慧英每天开着自己那辆红色桑塔纳到几公里之外的农贸市场去买菜,回来后就自 己下厨做饭。到了星期天休息,女儿会带着自己一家人开着车来到这里跟父母团聚。 平时王守仁也会找来几个人凑一桌麻将消磨时间,日子过得很是暇逸。 自己的住所安顿好之后,胡慧英就着手按计划在四合院儿的两侧修建不同样式 的房屋。她安排在左边建小四合院式的单门独院的房子,一个小院儿安排住进两家 人。院落四周栽种上速生杨树,院儿里搭棚栽种葡萄,夏天形成浓荫蔽日的凉棚, 每一户装一个太阳能热水器,使得住户一年中有九个月可以洗上热水澡。在四合院 儿的右边,修建了一排排军营式住房,也就是一明一暗的建筑,供一些或是老婆离 婚或是老婆死亡和根本就是独身的北京人居住。所有的住宅,冬天都由大院儿角落 的一座大锅炉房供暖,在锅炉房旁边建了一个伙房,请来两个河南人,给那些单身 的住户做饭、烧开水,就像当年在北京劳改农场和塔里木时候一样。住进这里的北 京人,只需交纳少量的房租,就能享受城里人的生活待遇。胡慧英每天都亲自在工 地上监督施工,每间屋、每道墙她都要检查质量。督催施工进度。 就在左右两边的房子还没有建好的时候,一个胡慧英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他 就是在省城出了名的张礼。 张礼来到农场,就直接找农场政委,提出" 给我分配一套房子,在这里养老" 的要求。政委拒绝了他:" 我手里没有给你分配房子的权利,连我自己住房都要掏 钱去买。听说你们北京人胡慧英正在戈壁滩上给北京人建养老院,你可以去找她要 一间房。在那里居住的都是北京人,你们在一块儿比较热闹,不会感到寂寞的。" 于是张礼就来找胡慧英。但是胡慧英却不敢接待他。她知道张礼不是等闲人物,肚 子里的花花肠子抻出来能绕地球一圈儿。凭着自己跟王守仁的道行,根本不是人家 的对手。她也曾向丁义打听过张礼这些年的情况,丁义只知道他曾经做过省里宣传 系统的" 牧马人" 典型到处做报告,后来在一个宣传部门当副主任,找了一个离了 婚的女人结婚。至于后来他怎么去了美国又怎么回来了,丁义一点儿也不知道。但 是丁义对胡慧英说:" 对他的情况您要想了解并不难,他这个人最喜欢吹牛,我保 证等他住下后不出一个月,就能把他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掏换出来。" 张礼的居住问 题,让胡慧英大伤了一回脑筋。张礼提出要住小四合院儿,但是没有人愿意跟他合 住。总不能让他单门独院儿地住一套房吧?胡慧英让临时负责的丁义找他做工作, 动员他搬进一明一暗的军营式房屋去住。因为他是一个人搬来的,他老婆早在他从 美国回来就借口到儿子家带孙子一去不回了。但是他硬说以后老婆会带着孙子一块 儿来的,死活不去住单身营房。为这事王守仁也找张礼谈过:" 你不在大城市好好 儿呆着,到这旮旯犄角的小农场干什么来了?再说了,你老婆能舍弃城市生活上这 儿来吗?你一个人住那么大地方干吗,在小院儿里,人家一关门你一个人呆着不闷 得慌?不如住到那边,早晚还有个说话儿的人。" 但是他还是坚持要住小院儿:" 我是什么人?能跟那些孤寡绝后的人住到一起吗?我老婆甭说不来,就是跟我离婚 了,凭我的县团级身份,再找一个老婆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你问我怎么不在城市 呆着,那我问你又是什么原因从北京到这儿来的呢?其实咱俩都一样,谁也甭说谁! "气得王守仁不再搭理他,扭头走了。 最后,还是李囤答应跟他合住一个小院儿,才算把这事了结。张礼开始并不同 意:" 李囤是个大老粗,我怎么能跟这种人住进一个院儿里?真是有辱斯文!" 但 是后来听说李囤的老婆是个大学毕业的女人,现在是农场中学的老师,这才勉强答 应住进去。 从这一件事,让胡慧英初步认识到做好事、行善积德,也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 情,并不像她当初想象的那么简单。她索性把跟这些人打交道的事情全部交给王守 仁去办,自己躲进后院儿里,轻轻闲闲地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