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北京人新疆落户 张奎印的儿子带着他爸爸写的一封信来找唐亮,唐亮把他安置在自己家中住下。 这两年, 北京人相继退休了,连岁数最小的丁义,也刚刚办了退休手续。住在 "北京大院儿"里的北京人整天没事儿就聚到一块儿" 山侃胡撸哨" 地聊完了大杆聊 旗杆,话题自然是" 前三皇后五帝" ,无所不包。而对于过去在北京劳改农场和塔 里木修路时代的事儿,更是每天必聊的话题。 张奎印儿子的到来,就成了他们的新鲜话题。对于唐亮收留张奎印儿子的事儿, 丁义却有不同的看法:" 你真是' 吃蜜肏出蜂来' ,管那份儿闲事?想当初他爸爸 是怎样对待咱们哥们儿的?连做梦都想着怎么整治人。现在他腆着脸来求咱们哥们 儿,咱们也不能那么好说话儿,谁说句好话儿咱们就' 一笑泯恩仇' 地帮助他们? 咱们不念旧恶不去整他就算好的了。" 唐亮听了没吭声儿,只是微微地笑着。 坐在一边儿的李囤开了腔:" 你这话看怎么说了。要是论起他爸爸当年那个整人的 德行,还真是不能管他这份儿闲事。但是谁也保不齐这一辈子不做错事,是吧?佛 祖说过:'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咱们不说立地不立地的话,反正只要是能知道 自己过去错了,而且愿意从此不再做恶事,咱们就应当帮他一把。一方面是咱们自 己积德行善,也是给他一个改恶从善的机会。就拿白忠来说吧,咱们谁不知道那可 是个大恶人。在北京劳改农场,他是想尽了法子整咱们。在他的心里,咱们还不如 畜生呢,真有不把咱们整死誓不罢休的劲头。在新疆塔里木,他也还是往死里整咱 们。王振春在严管队,还不是差点儿让他给整残了?可是谁承想他回一趟北京,回 来就整个儿变了一个人。后来在农场救了王振春,到北京后又给咱们不少哥们儿办 户口发准迁证,谁有事找去他都乐意帮忙。这就是过去人们常说的' 改恶从善,幡 然悔悟' 。 古书上说的' 善莫大焉' ,就是说他的积德行善比我们并不小。所以我以为张 奎印只要知道自己过去错了,这就是一大进步,我们就应该帮助他渡过难关,更何 况他儿子对他爸爸过去的恶事是没有任何过错和责任的。咱们凭什么把对他爸爸的 憎恨转移到他的身上?你们家里如果有困难,可以让他到我家去住。咱们有责任把 他教育得走上正经人的道路。" 这一回唐亮开了口:" 李大哥说的正对我的心思。 张奎印再不是东西,他毕竟是他,他儿子跟他过去的事儿没有任何关系。不能在这 上边来个' 父债子还' 。这就是毛主席说过的' 与人为善' 。能够通过咱们的努力, 让这个世界上少一个作恶的人、多一个行善的人,不就是' 胜造七级浮屠' 吗?这 孩子还是住在我家里为好,既然他向我张了嘴,说明他是相信我能办到的。我要是 不收留他,会让人家说咱们势利眼。" 丁义听他们两个人说来论去的,不由得也跟 着笑了:" 瞧你们两个人,几天不见,都成了佛门中人了,真是' 言必称佛' 呀。 干脆,咱们跟慧英姐说说,在这大院子里盖一座寺庙,你们两人一个当长老一个当 主持,天天坐在蒲团上给我们讲佛经,多好!" 李囤两眼一瞪,大嘴叉子都快咧到 耳根了,歪着脑袋扭着脖子说:" 你那是扯臊!我这个人虽然相信佛经上说的一些 话,像那些劝人行善哪、善待别人哪,反正这些话我都信,也乐意照着办。但是让 我信佛我可不干!那一年,有一个台湾的活佛叫什么什么上师的,他对我姐姐说, 我这个人有慧根,硬要收我为徒。我让姐姐转告他,只要他每个月给我开一千美元 的工资,我就给他当徒弟。气得我姐姐骂了我一顿,也就罢了。我这个人,不论佛 教、道教还是基督教,我只相信他们说得对的话,但是让我入教,连门儿都没有。 我这一辈子什么党派都不入,什么教会也不进,我就是我,我就是佛!不管别人说 什么,我只管走我的路。" 他们正说得热闹,只见刚从北京回来的王铁军和唐婉气 喘吁吁地跑来找李囤:' 李大叔,您别在这儿雅而悠地闲聊了。姓石的那个北京人 堵在您家门口骂大街呢,李大妈在屋里气得直哭,骂又骂不过人家,说理又没人听, 您说急人不急人?快回去吧!" 丁义一听,就知道是石俊玉又在发屁眼儿疯了。他 连忙和唐亮一块儿跟着李囤往他家奔去。 说起石俊玉来,不能不先说说王继军。 王继军是和张文景他们一块儿调到农场中学当老师的。胜利农场的中学,在增 加了张文景这些优胜的师资力量之后,学校的历年升学率在全师一直数第一,成为 全师中学里的重点中学。后来张文景和其他几个北京人老师陆续调到全国各地另有 重任,中学的师资就有点儿紧张了。有时候一个老师居然要教好几个班的课程。一 个人的精力有限,教学质量自然会有所下降。几年以后,王继军升为副校长后,就 向老校长提出建议:" 在剩余的北京人里,再选一些文化底子高的人来充任老师。 矬子里拔将军,总比没有老师强。" 这时候的北京人,全部集中在砖厂和煤窑 干活儿,劳动强度都很大。石俊玉自从在塔里木出了" 鸡奸" 的事儿,再加上当年 欺压金运生迫使他跳河自杀,批斗邓玉亭的时候他又跟在尹志奎后边摇旗呐喊,挥 鞭抽打过邓玉亭。这些事积攒到一起,使得他在北京人里臭名昭著,平时跟他说话 的人都非常少。到后来,他的班长被撤销了,调到煤窑下井挖煤。他这个人,说起 来也是有文化的人。在被送劳改之前,他曾在一所中学当过两年几何老师。论学历, 他还是河北一所师范学校毕业的。当老校长和王继军在农场劳资科档案室翻阅档案, 发现了石俊玉,但是老校长看了石俊玉进疆后的表现评语,摇着脑袋说:" 这个人 虽然当过老师,可是他的品德有缺陷,恐怕当老师不太够格吧?是不是再看看别人? " 王继军却不以为然,他用手扶了扶滑落到鼻梁下的眼镜,看着老校长,把自 己的看法说出来:" 这个人的确品德上差一些,我跟他在一个单位好多年,还能不 知道? 不过您想过没有?现在学校的理工科师资差得太多,咱们国家面临着百废待兴, 需要大量的技术人才,所以今后理工科的人才需要量肯定大得很。石俊玉过去教过 几何,想必在数学上功底也不会错。五十年代毕业的中专生,可以顶得上现在的本 科生。所以把他调来教高中的理工科应该没有问题。至于他的品德问题,可以慢慢 儿教育嘛。我自会经常和他谈,敲打着他一点儿。您和党支部的领导也可以注意观 察他,发现问题及时提醒他。等以后师资力量充足了,他要是实在不行,再把他换 下来也可以嘛。" 看到主管学校教育工作的王继军坚持自己的意见,老校长也没什 么可说的了,于是石俊玉就从煤窑调到学校来教书。 头几年,一来是全国的教育水平都不太高,二来他刚到学校的时候,对他说的 是" 试用" ,因此他十分卖力,每天下课回宿舍,都要备课到深夜。" 文革" 刚结 束,好多学生还保留着" 张铁生" 式的学习态度,上课根本不好好儿听老师讲,老 师在台上讲课,下边干什么的都有,考试不及格的比率占了多一半儿。但是轮到石 俊玉上课,学生们都会集中精力听他讲。因为他吸取了张文景的教学办法,把复杂 的课题和学生们的现实生活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让学生们听得懂记得住。他还有一 个绝招,就是每当课堂上有些捣乱学生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他总会停止讲课,给 学生们讲一些小故事,甚至是外国名著,把孩子们的注意力集中过来,他再接着讲 课。有些出了名的淘气大王,都能在他的课堂上老老实实地听课。这一下震动了全 校的老师,大家对他的教学手腕尽管心里有些不服,但口头上都大加赞誉。还有人 给他的教学方法起了个名字,叫" 石式教学法" 。 随着学校的教学水平不断提高,石俊玉开始感到自己的教学能力有些吃紧了。 再加上这几年不断有大学毕业的师资充实进来,高考的难度也一年比一年大, 他的教学水平已经远远跟不上学校的要求了。更由于" 张铁生" 式的学生越来越少, 更多的学生都是拼了命地读书,一个个恨不能把老师的肚子挖开,掏出他们的学问, 一股脑儿塞进自己肚子里。 几年来,石俊玉已经从刚开始的高三主课老师渐渐降到高二、高一又降到初三、 初二,最后落到初一的数学老师位子上。好在这时候他已经有了家,有了两个儿子, 而且他已经熬到退休的年龄了。他老婆是个小学老师,当年就是看在他教学能力在 学校数一数二,将来一定会委以重任,因此才委身嫁给比她大十几岁的石俊玉的。 他退休前的最后两年,学校调他到教导处当副主任,负责全校老师的课程安排 和教学质量监督。他这个人原来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但是后来老师的工资大幅度提 高,而且他的工作渐渐轻松下来,这一下他的烟瘾、酒瘾都染上了,并且比一辈子 抽烟喝酒的人瘾头都大。每个月都要论箱喝酒,论条抽烟。 刚开始他老婆对他这些事情不太管,反正两人工资高,再怎么花也花不完。但 是到后来看到他整天" 酒肉泡着心" ," 烟雾托着肺" ,一来是担心他的身体,到 老年别闹得一身病,还得要人来伺候,更主要的是还有两个儿子都逐渐长大,正等 着跟他们要钱呢。大儿子在农场中学上了两回高三,又到地区重点中学念了两年回 读班,连续考了四年,加上老师子女的加分,总分还是没上过大专录取线,没办法, 只好让他自费到北京去上民办大学。小儿子倒是老实,在学校从来没跟同学吵过架, 老师也一再夸奖他" 听话" ,就是功课总是跟不上,每年期末考试,他的成绩簿上 尽是红色墨水写的数字。这两个儿子确实让做母亲的伤透了脑筋,没办法,她只有 想办法多积攒一些钱,将来给儿子们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可是她家里只有每个月的工资收入,没有任何其他来源,所以她开始给石俊玉 规定下每月抽烟、喝酒的钱数,每月一发工资,她把该给石俊玉的钱一下子给了他, 其余的钱就进了银行。但是这个状况到了去年就发生了变化,石俊玉因为马上面临 着退休,在学校的工作比较轻松,于是他喝酒的次数就多起来了。原来工作忙,只 能每天晚上临睡觉前喝一点儿比较高档的酒,用他老婆的话说:" 你既然爱喝这一 口儿,就少喝点儿,但是要喝好酒,这样对身体损害少点儿。烟也要抽好烟,别弄 那莫合烟抽得满屋子怪呛人的。" 但是他现在无事一身轻,闲饥难忍,喝酒的次数 就多起来了。而且不但次数多,还老是想找个人陪着喝,边喝边聊边划拳,用他的 话说:" 这样显着热闹,不能净喝闷酒,那样越喝越醉,对身体有害。" 可是他这 个人自打教了几年书,就自觉得比一般人高一头,凡人不理了。平平常常的北京人, 他还不爱搭理,所以能跟他在一块儿喝酒的,只是有数的几个人。这一年来经常到 他家喝酒的,只有王振春。 王振春自从跟柳卫红离了婚,就一个人搬到木工厂黄秀芳原来的房子。这时候 黄秀芳已经回上海去找小木匠复婚去了。王振春通过他的徒弟、现在的生产科长调 到木工厂做杂工,每天打扫院子、开关大门、装车卸车,车间忙的时候,也跟着刷 刷油漆,看看电锯。好在他身体还可以,又会几门技术,厂子里还是挺欢迎他的。 虽然在后来的几年中他也曾分别跟几个作风不正的女人勾肩搭背鬼混过,但是 他都没有吐口答应跟她们结婚,因为他知道童玛丽、柳卫红都还没有找男人,因此 他就抱着一丝复婚的希望。他听王守仁告诉他,童玛丽因为组织卖淫,又被劳教了 三年,现在想必快放出来了。儿子被改了姓又改了名,现在是邓家的阔少爷。童玛 丽那年来信,把儿子对她的态度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最后还捎上一句:" 有什么爹 就有什么儿子!一对儿昧良心的东西。" 每当一想起这些,他心里就会涌起一团愁 云。看来童玛丽对他是恨透了,复婚的希望渺茫得很。柳卫红带着女儿走了之后, 经常给丁义老婆周春芳来信、打电话,王振春就通过丁义了解了柳卫红的情况。柳 卫红回到老家之后,凭着哥哥的帮忙和自己" 文革" 中下乡知青的身份,办了返城 手续,调到她哥哥当经理的燃料公司下属的煤场当了一名开票员,工资虽然不高, 但那里的消费水平比较低,娘儿俩也算过得去。柳卫红时常把王振春的劣迹像" 文 革" 中背毛主席语录一样对女儿天天讲、日日说,同时对女儿精心培养和严加管教。 她自己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挤出钱来寒暑假送女儿到省城" 艺术培训班" 学习唱歌跳舞。每次女儿去上培训班,都是她送去接回,决不让女儿和一些社会上 不三不四的青年交往,保持了女儿那一颗纯洁的心。功夫不负苦心人,女儿王莉华 终于学业有成,考进了省城一个有名的歌舞团,并且在几次全国歌舞比赛中取得了 不错的成绩,还捧回一个金杯来献给柳卫红。所以王振春把希望都压在柳卫红这一 头,他曾经几次在丁义、唐亮面前痛哭流涕,表示悔恨和痛心。话里话外露出想请 唐亮他们帮个忙,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柳卫红,请她给自己一个机会,能够破镜重 圆。 唐亮和丁义两家人也都有这个意思,只是柳卫红绝口不提此事,而且每当唐亮 他们为王振春说好话的时候,她都要把过去的事翻来覆去连说带骂地讲述一遍,让 唐亮他们再不好意思劝说下去。今年年初王振春退休了,整天闲在宿舍里,一想起 这件事儿就心烦意乱的,什么事儿都干不下去,只有骑着车到处乱转。不管转到谁 家,都是扒拉几个菜,打开一瓶酒,不喝到走路打晃不回宿舍。 一来二去,王振春就跟石俊玉混熟了,两个人每天是雷打不动的" 酒约会" 。 有时候喝着喝着,两个人就相互骂起来,石俊玉脸色煞白,手指哆嗦着指向王 振春:" 你小子少跟我来这一套!你算什么东西?见到娘们儿就走不动道儿的东西, 不管脏的臭的,只要下边长了那个玩意儿,你就' 小脚踢球--横胡撸' ,全都往床 上拉。平时瞧着你像个人儿似的,往细了一品,你他妈真不是玩意儿!" 王振春更 是不服软,他一喝多了酒,脸就涨得红红的,两只眼睛圆瞪着,眼珠子上挂着血丝 儿,蒲扇大的手掌把桌子拍得山响,吼着:" 你他妈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操行,就 凭你,也敢说我?咱们坐下来数数,北京人进疆以来,经你手害死了多少人?金运 生活活让你逼得跳了河,你忘了吗?就你这模样,成天趿拉一双破拖鞋,摇着一把 破扇子,脑袋上的几根毛都让泥烀住了,甭化妆活脱一个济公模子,还整天在学校 晃来晃去的不知道寒碜!赶快从我眼前消失,不然明天我在哪儿看见你就在那儿揍 扁你!" 刚开始,他们两个人斗嘴儿,还真把石俊玉老婆吓得够呛,后来见他们两 人骂够了分手回家睡觉,第二天见面还是照样坐到一块儿喝酒,也就见怪不怪了。 石俊玉找上门儿骂李囤老婆林玲玉的缘故,说起来话长。 今年年初石俊玉退休了,教导处的主任升为副校长,林玲玉就被提为教导处主 任了。前两个月,正赶上学校给小学部的老师评职称,这个工作直接由林玲玉具体 操作。评职称前的考试,石俊玉老婆有两门不及格,按照上级下发的职称标准,她 被刷了下来。石俊玉几次去找校长论理,从他调到学校开始说起:" 不是我在学校 里开创了新局面,把学生的学习兴趣一下子带动起来,学校能有今天?不看僧面看 佛面,怎么也得照顾一下我的老婆吧?现在可倒好,你们是' 过河拆桥' ,' 卸磨 杀驴' ,全然不念我过去的功劳,把我老婆从榜上刷下来?没门儿!谁这么干我跟 谁玩儿命!" 他这样闹了几次,校长和支部书记就开始躲着他,办公室的人也推三 阻四地不愿意跟他纠缠,最后他去找主持这项工作的林玲玉,林玲玉非常客气地把 这次评职称的整个过程仔细对他讲述一遍,然后说:" 上级对这项工作抓得很紧, 而且学校这几十位老师眼睛都盯着这件事儿,我们如果不按上级的规定办事,别说 领导不答应,就是这些老师,谁惹得起?所以你爱人这次没评上,这是有条条框框 在那儿卡着的,不是谁跟她过不去。评职称的工作以后还要进行,你应该让她多抽 一些时间学习。你老婆现在只是中专的学历,现在上级规定,小学老师必须要达到 大专水平。往后她还得加紧学习,参加成人自考,争取尽快把大专文凭拿到手,省 得给以后工作带来麻烦。" 石俊玉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他心里就认为这是学校领 导有意识地找他的茬儿,跟他过不去。他心里这个疙瘩解不开,就在今天跟王振春 一块儿喝酒的时候又说起这件事儿:" 这个评职称不就是个走过场的事儿吗?上头 还不是听他们的一句话,谁是谁他们又不认识,干什么放着河水不洗船,在我头上 较真儿?过去我当副主任的时候,轮到涨工资,还不是人人有份儿、皆大欢喜?这 明摆着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拣我这个软柿子捏!不--成!我得找她去!她不让我好 过,我也不能让她这个扫帚星痛痛快快在家呆着。我这就去找她算账,让她给我说 清楚!" 王振春也在一边儿煽风点火:" 就是!咱们爷们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 跟你一块儿去揍他屄养的!" 刚出了石俊玉的家门,就碰上迎面赶来的王铁军。王 铁军看见王振春,马上把他拉住到一边儿,小声儿对他说:" 王叔,您得醒醒酒, 刚才王守仁叔叔让我把你找来,说是我童阿姨和一大帮人已经坐班车在路上了,一 会儿就到这儿。您得准备准备,别让人家看着您酒气熏天的样子,回头我童阿姨又 该跟您生气了。" 王振春乜斜着被酒气熏红了的眼睛,看着眼前这虎头虎脑的小伙 子,嘴里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小子当了官了,就--就不认人了?大白天的跟我 说瞎话!你童阿姨还在北京享福呢,她上这儿干什么来了?说瞎话都不挑好日子, 去--去--去!大爷我今天有要事在身,没时间跟你说笑话。" 说着,就用手扒拉王 铁军。 王铁军用手轻轻一挡,就让王振春身子晃了两晃。他赶紧伸手扶住晃晃悠悠站 不稳的王振春,笑着回答:" 瞧您说的,我这算什么官?这是我们几个人捧着我, 跟大伙儿一块儿把咱们小区的物业搞好罢了。我这个物业公司经理是大伙儿封的, 没有上头的任命。您别拿我开涮了!" 说着连拉带拽、迤逦歪斜把王振春拉走了。 王铁军说的物业公司,是他们几个从北京回来的小伙子学着北京的模样办起来 的。在他们回来之前,这个小区的主人胡慧英虽然也对这个" 北京大院儿" 里的环 卫、供排水作了一些安排,但是因为没有人专门管这个事儿,王守仁每天忙于打麻 将,也很少过问此事,所以整个大院儿里显得乱哄哄的。王铁军他们几个人从北京 回来探亲,发现自己父母住的这个大院子里乱七八糟,缺乏管理,因此他们心生一 念,想着在这里把大院儿的公共卫生管理工作包揽下来。得到房产主胡慧英的同意, 他们就到工商局登记了一个" 铁军物业管理公司" ,然后拟定了各方面的规章制度 和收费办法,公司找来几个河南来的农民工,就正式运作起来。大院儿的住户刚开 始不理解这些孩子办这个公司是干什么的,很多人家根本不想交钱。经过两个月的 具体操作,大伙儿发现院子里的卫生比以前干净多了,每排房前用砖砌就一个" 垃 圾池" ,到时候会有人开着小型拖拉机来拉运垃圾。院子里的住户不论谁家的自来 水或是下水道出了问题,物业公司的人会很快出现在现场修理。夏天在院内道路洒 水,冬天院内人行道上除冰,都有人负责了。渐渐的住户们接受了这个新生事物, 和他们签定服务合同,给他们按时交钱。胡慧英看到有这个物业公司参加小区管理 工作,确实能让小区面貌焕然一新,也就大力支持他们的工作,按期给他们一些资 金上的支持。 本来,童玛丽要来的消息,王铁军准备晚上再告诉王振春的,但是听到有人向 他们反映:石俊玉要煽动王振春去无理取闹的信息,王铁军决定半路把王振春拦回 来,剩下石俊玉一个人,谅他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王振春虽然喝了不少酒,他心 里可明白着呢。现在不是前十来年的时候了,社会混乱,胡乱打人可以不负责任, 因此他也就借着这个台阶下。后来听王铁军说真是童玛丽快到农场了,这才慌慌张 张回到宿舍,简单收拾一下,躺在床上,心里想着应该怎样应付童玛丽的到来。 石俊玉在前边等着,见王振春被几个小伙子拉走了,一去再没回头,没办法, 只好独自一个人到李囤家里闹事儿去。因为他在老婆面前已经夸下了海口:" 就凭 那个小娘们儿,能有多大道行?只要我再给她施加点儿压力,她就得老老实实把你 的名字添到榜上去。" 可是他知道自己人小胳膊细,打架没力气,凭他一个人去, 闹不好会让人家打出门来。现在他惟一能够依靠的生力军--王振春已经走了,他不 能说出的话再吞回去,只好硬着头皮来到李囤家门前。 林玲玉开门一看是石老师,连忙请他到屋里坐。石俊玉没有进屋,他怕进了屋 万一让李囤两口子按倒在屋里地上,连个劝架的都没有。所以他就站在院门里边手 指着林玲玉破口大骂:" 你算什么东西!不是我向校长提议你来当这个主任,这个 位子你能坐上吗?现在你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把我老婆往地上踩,你还有良心吗? ……" 他只顾自己信口开河,骂得痛快,却不管人家林玲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坐在屋里" 呜呜" 地哭。李囤的儿子看到他妈妈被人欺负,气得他小脸红红 的,从地上拾起一块砖头向石俊玉砸过去。这时候李囤、唐亮、丁义和几个人都来 到了,李囤狠狠地瞪了石俊玉一眼,却没有理他,而是赶紧进屋去劝老婆。丁义上 前一把抓住石俊玉的衣襟,抡起拳头来就要打,唐亮伸手把他拦住,平静地说:" 石俊玉,你也算是个男人?有什么事情老爷们之间不能说,非要上人家门口来吵? 再说了,你老婆那点儿文化水儿有多深,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社会上大学生多得 是,你老婆能在学校保住一个位子,就算是她的福气了。你甭在这儿身在福中不知 福了,要是把你今天的事儿告上去,恐怕过不去明天你老婆就得下大田干活儿。知 足吧,就连你过去那点儿老底儿,稍微抖露抖露,恐怕你在学校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走吧! 往后少来这里找茬儿闹事!不然可没你的好儿!" 这时候王铁军也派来几个公 司的保安前来平息事端。他们连说带劝、拉拉扯扯,把石俊玉推出大院儿的大门。 石俊玉虽然嘴头还挺硬:" 干什么?仗着你们人多是不是,有能耐咱们单练,一对 一的跟我上戈壁滩!" 但他的脚底下却一个劲儿往后退,直到离大伙儿远了,才转 身往家里大步奔去。 胡慧英知道童玛丽要来农场的消息,立刻跟王守仁商议这件事:" 老王……"-- 自从王守仁跟她离婚以后,尽管现在两个人都还住在一个大院儿里,但是从胡慧英 嘴里再没有说出过" 守仁" 两个字。王守仁也是心知肚明就这样含糊答应着,并不 强求胡慧英明确他的名份,就像当下社会上不少小夫妻虽然办了离婚手续却还在一 个屋檐下生活一样。王守仁对童玛丽的到来,从心里想有意躲避,他对这个女人太 了解了。虽说过去在北京劳改农场,她有过一段时间表现得规规矩矩,似乎已经被 共产党改造好了。但是由于王振春的突然转变,使她产生了" 破罐子破摔" 的念头, 从此她又走上了社会败类的道路。在戒毒所就是她的引诱使他差点儿陷入不归之路, 因此王守仁对她的到来心怀戒意。现在胡慧英向他讨主意,于是他略一思索,就说 :" 这个女人不是个善茬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想给他们往一块儿捏一捏,说 合成一家人,这我完全赞成。古人说:' 宁拆一座庙,不破一家门' 嘛,可是只怕 你这好心会被那个女人当作驴肝肺,到时候你落个里外不是人儿,你就会后悔的。 依着我,把这件事推给丁义他们去办。反正他们都是患难之交,过去来往密切。 人家王振春过去也帮过他们,现在一还一报,不是正合适吗?" 得到胡慧英的首肯, 王守仁立刻把丁义几个平时跟王振春关系不错的人找来,把童玛丽即将来到的消息 告诉他们,并且提出一个要求:" 你们的童姐来了之后,由你们负责招待。至于她 跟你们的王大哥能否团圆,就看你们做工作的了。反正我和胡慧英是全力支持你们, 只要他们两个人愿意和好,你们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尽管来找我,我们一定尽全力帮 助。" 令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童玛丽带着儿子和邓玉亭的女儿以及邓淑娴的几个 随从一块来到农场场部,却没有到木工厂看望王振春,只是把儿子让邓淑娴带到胡 慧英那里,请她把儿子和一封信转交给王振春,然后童玛丽就连夜坐车返回库尔勒, 又坐飞机回北京了。对童玛丽这个举动,大伙儿都觉得很奇怪,但是谁也不知道这 么多年来受大伙儿尊重的童姐,怎么会变得这样冷漠,这样不通清理。万里之遥来 到农场,再怎么有意见,也应该见见王振春吧?更何况把儿子交给他,总也应该有 个交代呀!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只有一封语气冷冷的信递到王振春手里。王振春看 着脸色焦黄、垂头搭脑、有些萎靡不振的儿子,再看看面色冷漠,似乎有一肚子气 的邓淑娴,心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他拆开信看起来,只见信纸上童玛丽那漂亮的 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写了好几张,看过之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站在他身旁的 邓淑娴点着头说:" 好吧,既然他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把他送回来是对的。你 回去见着童玛丽,可以告诉他,这个儿子我如果教育不好,那就是我们爷俩的死期 到了。正像她信上写的那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自己种下的孽果,由我自己 来品尝,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我不会怨天尤人,更不会埋怨童玛丽。你有什么事 儿就去办吧,把他交给我,你们就完全放心好了。" 邓淑娴原来心里有一些想法, 她认为把这样一个堕落不可挽救的人交给他的亲生父亲,是不公道的。因为她这个 哥哥当初进入邓家,本是一个很正派的青年,正是爷爷邓贤对他的娇生惯养和宠爱 把他给毁了。现在爷爷死了,按照遗嘱,爷爷在台湾的一家人把哥哥赶出家门,这 是毁了他。想到这里,邓淑娴眼睛里流下泪水。但是她对这个所谓的哥哥也是痛恨 有加。现在她由于自己的努力,已经得到了台湾邓氏家族的认可。而且在大陆的公 司里她已经占有了一部分股权,在公司里也培植了一批高层白领归于她的旗下。所 以她在家族企业中的地位很是牢固的。这一次她是回到新疆来实现她多年的梦想, 把生父邓玉亭的骨殖挖出来烧成骨灰,一份儿送到台湾和爷爷同葬一处,一份儿在 他自杀的地方修建一个墓,再为冤死的父亲建一个墓碑和碑亭,好让后人知道这里 曾经壮烈惨死过一对清清白白的男女。所以她见哥哥邓绍贤的生身父亲把他接收下 来,就向大伙儿告辞,带着她那一伙儿人奔往塔里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