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英魂吓倒尹志奎 尽管这些北京人年事已高,折一趟来北京,已经把他们累得够呛。但是一听说 到塔里木原来居住过的旧址去看看,个个都是跃跃欲试地报名参加。尹志奎听说其 中的一个活动内容是到邓玉亭的坟墓前祭奠,他就不想去了。但是钱老三、石俊玉 几个和他说得来的人一个劲儿撺掇他:" 去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着咱们还 走得动、吃得下,到老地方转转,回来聊天还能多几个话题,省得老在家里昏吃闷 睡,闹出病来,反倒不划算了。" 尹志奎想想也是:" 反正有胡慧英那个臭娘们掏 钱,不去白不去。" 于是一行四五十人,两辆大轿子车离开农场直奔塔里木而去。 头一站来到爱沙米尔水库。这里是当年从北京来新疆的头一个宿营地,施工连 的北京人称它为" 十四点" 。汽车停在公路边儿上,人们下车站在路边看着远处依 然流淌着的塔里木河,人人想着自己的心事,都看呆了。只见河边原来营区搭帐篷 的地方,已经是荒芜一片,长满了高矮疏密的芦苇。几个人站在路边指手画脚地说 着:" 这里是大队部,那里是一排帐篷,那里是伙房……" 因为苇子很密,没人敢 往里走。丁义头一个下了路,顺着没有水的干地往里走,后边钱老三几个人也跟着 下来。只见密密的苇丛里还可以依稀看出当年搭帐篷时挖的坑。再往里走,看到的 地面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明显看得出来,几十年的沧桑岁月,河水已经无数次地 漫上河岸,把这些北京来的" 稀客" 当年的活动痕迹一遍一遍地清洗掉了。 张礼看着已经快淤平了的帐篷坑,对丁义说:" 当年刚来的时候,你就坐在地 铺上写日记的情景,现在我还历历在目。那时候咱们这些北京来的牛鬼蛇神还真让 戎昊臣这样的土包子给唬住了。那时候我真以为要当兵了,每天出操跑步还真像那 么回事儿一样,谁知道真让他们给糊弄了。张奎印那时候成天跟着老戎屁股后头转 悠,最后闹了个里外不是人儿,想想太不划算了。" 丁义笑着说:" 刚来的时候, 你是仅次于张奎印的红人儿。还记得头一天出工你在队前念文件的事情吧。可是后 来不知怎么的,你们' 右' 字号的人就走背字儿了。张文景那时候做了多大的成绩? 到最后也不过就落了个直过儿。像他那样带着极右帽子的人,那几年居然哪个运动 都没挨上整,也实在走运。其实我以为这一定是他那不偏不倚、与世无争的处世态 度帮助了他。现在想想,咱们这些人争来整去,真是' 狗咬狗一嘴毛' ,大伙儿红 着眼睛地掐咬,都让姓戎的那小子利用了。""你说得对,这就像毛泽东统治天下的 帝王权术一样。他就是今天鼓动这几个人反对打倒另几个人,明天又利用其他人整 倒这几个人。整来整去,到了' 文革' 时期,已经没有一个跟他真正贴心的人了。 " 张礼紧接着说。 这时候响起汽车喇叭,两个人赶紧从荒滩走出去上了车。汽车又开始沿着新修 的柏油路往里走去。 因为公路重新修过,已经是平展展的,汽车开起来真有点儿像当年阿拉干的" 盐碱壳" 路。车上的人们谈笑着,说起几十年前挑土篮儿、推小车修路的情景,简 直恍若眼前似的。 令大伙儿奇怪的是:平时爱说爱笑的尹志奎,从打汽车一开进塔里木,就开始 沉默寡言,眼睛不时望着车窗外发呆。在" 十四点" ,大伙儿都下车徜徉在忆旧的 思绪中,可他却还是坐在车内不下车。钱老三半开玩笑地对他说:" 尹大哥,下车 来遛遛风儿吧!现在这里已经没有蛇了。" 他这一句话,招来众人的议论纷纷:" 尹志奎这小子论起恶来连鬼都怕他,他居然会害怕蛇?想当年的那天晚上,这小子 发神经病,半夜里鸡毛子喊叫的,吓得我后半宿就没敢再睡觉。现在想想,也真怪 有意思的。""他和王吾、刘玉宝这三块料,在清河农场就是铁对儿的坏种。没承想 到了新疆,他们还混在一起。他们的坏主意,不知怎么眼睛一眨巴就能转出十个八 个来。论起来,咱们这帮北京人里有谁能斗得过他们?现在刘玉宝已经到阎王爷那 里报到去了,王吾听说也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换,离西方正路不算远了。' 三结义 '只剩下尹志奎一个人,现在瞧着也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估摸着他也快跟他那刚走 不远的兄弟们会合去了。" 说这话的人,是刚进新疆那时候尹志奎所在的十五班班 长王春祥。看来他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当年被尹志奎的" 三结义" 兄弟挤兑得" 削 职为民" 的怨恨。 张礼听了这话,有点儿" 兔死狐悲" 的感触。他接过话来,反驳说:" 几十年 都过去了你还记当年那个仇儿干什么?你盼着他死,于你有什么好处?都是一趟火 车来的,谁也没把谁的孩子扔到井里,干什么呀?真是的!" 王春祥当然不服输, 立刻反唇相讥:" 哟哟哟!--看见没有?这是同病相怜哪!像尹志奎这样的坏种, 早死一天咱们还不就早安静一天!怎么了?说他碍着你什么了?也难怪,想当年你 不也是连里的一个大红人儿吗?你跟张奎印是一明一暗、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把我 们折腾得还不够苦吗?现在还轮不到你出来替姓尹的说话呢!这不是,恶有恶报, 眼瞧着' 下雨不戴帽儿' 轮(淋)也该轮到你了。你先别着急,一边儿趴着去吧! "张礼让王春祥不歇气儿地数落一顿,心里直冒火儿,嘴巴张了张,还想跟他理论几 句。这时候王振春走过来拦住了他们:" 行了吧二位!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让 人不省心地争争吵吵!已经过去了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总提它干什么?说句 公道话,当年老戎如果提拔我当班长,兴许我干出的不是人肏的事儿比姓尹的更多 呢。行啦,省省吧!马上要走了,上车去养养神儿吧!" 汽车沿着黑色的公路往塔 里木里开去。新修的路面比原来北京人修的路面要宽一些。汽车风驰电掣地跑在上 边,一股满含着沙漠燥气的干风从车窗外向车里的人迎面扑过来,让人们心底里生 起一股烦躁不安的燥气。眼望着窗外,尽收眼底的都是一望无际的荒沙丘和杂草丛 生的戈壁滩。不少人都仰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养起神来。有的人甚至轻轻地打起 了鼾声。突然汽车前方那灰黄色令人昏昏欲睡的景象像,北京早年拉洋片的景片一 样,一下子换了一张令人振奋的绿意盎然的图景。那阡陌相连的小道儿,把人们的 视线引向沙丘深处绿树遮荫的农场居住点,渐渐映入人们眼帘的,是一片片已经收 获过并翻耕了的黑土地,和摇头摆尾并立在田里等待人们收获的作物。不知车上哪 位喊了一声:" 前边不就是水管所了吗?那几棵大树还是当年那个样子,没有变。 "他这一嗓子,把车上瞌睡朦胧的人们全都叫醒了。大伙儿连忙扭脸向车外看,只见 汽车前方路边立着一块大石碑,上边清晰地刻着" 农二师水管处" 的字样。等大伙 儿完全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汽车已经稳稳地停在石碑的旁边了。大伙儿坐在座位上, 都被眼前的奇异景象惊呆了。因为在大伙儿的头脑里,水管所是一个破旧的土坯建 筑群,其中不少房屋的墙壁都是裂着口子用木棍儿打着戗支撑着的;院子里是坑洼 不平、崎岖难行的泥路;整个建筑群灰黄的墙面和远处黄色的沙丘交相辉映,给人 一种凄凉没落的感受。可是现在出现在人们眼帘里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整齐划一的 砖混结构房屋一排排地呈现在眼前,排与排之间都已经铺了水泥路。路边竖立着两 排像问号一样的路灯,告诉人们这里的夜晚已经告别了过去的昏暗和朦胧,给人们 带来一片美丽的夜色。居住区前边一座" 消暑亭" 兀立在路边,那古色古香的韵味 儿,给人们一种身心的慰籍。小亭四边绿油油的草地上引伸出几条石子铺就的小路, 其中的一条,就通向绿地旁边的办公区。那是一座构思新巧的建筑,既有西洋的典 雅,又有东方的实用,真像是镶嵌在绿地上的一颗令人爽心悦目的明珠。 大伙儿纷纷从车上走下来,站在水管所门口的几棵大树下四外看着。石俊玉最 后一个从车上下来,他扯着尹志奎边走边说:" 大老远的到这儿来了,还能不下车 看看?别忘了,想当年你在连里最红的时候,就是在这水管所。那时候我们这些三 排的班长们,还不是都得仰你的鼻息是从?人活到这个份儿上,能到当年最得意的 地方转一转,也是人生一大美事嘛。" 尹志奎有气无力地说:" 得了吧,我是最红 的?到什么时候我也比不上' 二张' 啊!咱们还不都是让老戎给利用了,给人家当 枪使唤的。" 说归说,他还是跟着下车,随着人群往里走。一边走他一边自言自语 地说:" 这里已经归了水管处,当年的水管所是不是已经搬走了呢?那个姓陶的兽 医还活着没有?要是活着,倒要瞧瞧他去。" 钱老三接了一句下茬儿:" 尹大哥, 你瞧他干什么?那个老丫挺的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儿,不死也得瘫痪了!" 尹志奎下 死眼狠狠瞪了他一眼,看得钱老三心里直毛咕,也就不再说话,只管往前走去。 过了那小城镇般的建筑群,往前没多远儿,就看到一片砖房,没有规则地坐落 在前边。房群边缘立着一块木牌,写着" 水管所" 三个字。石俊玉对尹志奎说:" 瞧见没有?水管所算是退缩到里边了。看看还有没有当年的熟人儿?" 可是一连敲 了几家屋门,都没碰上熟人。只是听他们说:陶兽医在师部调查组找他调查邓玉亭 死因的时候,不知什么原故死在自己屋里的床上。有人说是邓玉亭的魂来找他索命 死的,也有人说是吓死的。其实陶兽医在出了这件事情之后,一直处于糊里糊涂的 状态,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因此大伙儿都说他这是罪有应得,自作孽,不可活。 尹志奎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一愣,但他没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大伙儿后边 走着。过了这一片房群,一座古色古香的碑亭矗立在人们面前。亭子的上方的匾额, 是王汉写的《二君亭》三个邓玉亭生前最喜欢的魏碑字体。碑亭正中立着一块汉白 玉的石碑,碑面镌刻着王汉请一位国学大师写就的悼文,字体使用邓玉亭生前最爱 用的楷体。大伙儿围在碑旁看着,童玛丽用手扯了一下王振春,然后冲碑文一指。 王振春立刻用他那唱戏的膛嗓儿朗读起碑文来:" 君京城邓氏,讳玉亭。祖上世代 行医,为仁为善。其父台湾商界亦为善者。君于弱冠之年,喜好文学,善修音律, 尤喜京城言派唱腔,委婉动听,悟之八九。丁酉年,君于仕途顺畅之时,突遭囹圄 之灾,戊申月解往荒丘野地,耕田造地,身心俱受摧残……丙午年乙未月更有甚之, 解往边陲荒蛮不毛之地,餐风露宿,备受辛酸" ……" 这时候,走在后边的石俊玉 和尹志奎相跟着也来到碑亭前,见这么多人围在亭中听王振春在高声朗读,心里有 些奇怪:" 大伙儿听这孙子白话什么呢?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尹志奎心急火燎 地上了碑亭,突然,不知何故,他前脚迈进亭子,就觉得有点儿头昏脑胀,待到他 站在人群里,就有点儿头重脚轻,站立不稳了。他手扶着旁边的钱老三,勉强站住 了脚,耳朵里却听到一股刺耳欲聋的强音直刺脑浆子:" 戊申年庚申月,君突遇小 人诬陷,龌龊之语,令人齿寒,更遇卑鄙之徒,挟私愤必欲置君于死地而后快,设 私刑,辱人格,极天下之酷刑,加之君身,令人不忍目睹。君乃集天下正气于一身 之人,岂能受此小人之辱哉!呼天地不应之时,发浩然之正气,凛然献身于荒丘枯 树。血尽身存,以保无损受之于父母之肉身。是日天公大恸,狂风暴雨突至,更有 正义之女子,为还清白之身,自尽于君侧。此情此景,感天地而泣鬼神,虽为女身, 实具君子之气概也。故为' 二君亭' ……" 尹志奎听到这里,心里明白,他是被当 作" 卑鄙之徒" 永远钉刻在这块冰冷的石碑上了。他抬头往石碑顶部望去,眼帘里 似乎映现出一个清瘦面颊的人头冲他笑着。他心里一惊," 啊--!这不是邓玉亭吗! 他看着我笑什么?我再怎么也比他强,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他想对着石碑顶部的 人头笑一笑,可是没等他笑出来,就觉得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了一下似 的,眼前冒着四射的金星儿,身子发软,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地上。 他虽然身体倒下了,但是脑海里却觉得自己正在紧紧地追着前边的那个人。那 个人影儿好似刘玉宝那臃肿的身体,浮肿的脸庞,两只金鱼肉泡眼眯缝着瞧着他。 那两片厚厚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叫他:" 跟上来!不许掉队!不然就关你的禁 闭!" 待他使劲儿地往前追过去,那人转脸一变,又成了瘦长脸儿的金运生。金运 生站在他的面前,使劲儿地抽了他一个大嘴巴,骂他:" 你个混帐王八蛋!你一辈 子坑人害人,拿别人耍笑,现在该轮到你遭报应了!阎王爷要让你下油锅,把你的 舌头炸焦了下酒!" 说着抡起手里的铁叉子,直奔他的胸口叉过来。他双手紧紧地 抓住铁叉子使劲儿地往外推,因为力小劲儿微,累得他浑身像在水里泡着一样,心 口儿像针扎的一样疼痛。 这时候他微微听到耳边有人说话,也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颠簸着。他想用 力睁开眼睛,但是力不从心了。他分明听到张礼的声音:" 这小子没死,还活着呢! 你们瞧,他的眼皮儿在动,这小子还真是命大,只要送到医院交给他们就行了。钱 老三,你就留在医院看着他,我还要赶上车队到前边瞧瞧去。" 这时候钱老三平时 的结巴不见了,他流利地说:" 你想把他甩给我自己到前边去玩儿?没门儿!凭什 么让我看着他?瞧他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且死不了呢!先搁到医院里,等我们出来再 把他顺便带回去不就完了?犯得上搁一个大活人看着吗?" 听了这些话,尹志奎心 里一股火直往上拱:" 他妈的,平时尽跟我说拜年话儿,真他妈有事儿了都想溜! 这些人靠不住哇。" 他心里一酸,脑海里立刻想起他那留在北京的傻儿子,嘴里不 由自主地嘟哝出两个字来:" 儿子--儿子呀!" 等旅游的人从塔里木回来,尹志奎 已经被农场医院转到师部医院去了。医院的诊断结论是" 脑出血,血块压迫脑神经 造成全身瘫痪,昏迷不醒" ,已经报了病危。张礼想着他嘴里总叫着" 儿子" 两个 字,于是向王守仁建议把赵淑珍母子俩接来跟尹志奎见一面。王守仁立刻往北京打 了个电话,叫赵淑珍带着儿子立刻坐飞机赶来。 这时候童玛丽已经和王振春和好了,她原谅了王振春的过错,准备和他一块儿 返回北京到密云居住,安度晚年。就在大伙儿为王振春夫妇摆宴送行的时候,从医 院传来尹志奎已经处于弥留状态的消息。张礼提出想去医院看看尹志奎的想法,王 振春也说:" 古人说:' 人之初,性本善' ,尹志奎原来只不过是个好说好笑的人, 平时喜欢卖弄小聪明,耍个恶作剧,还算不上大毛病。只是后来在劳改农场跟那些 老流氓、地痞、伪军在一块儿,学了一身的毛病。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喜欢出头露面 的小混混儿而已。到了新疆,在弱肉强食、你争我夺的环境下,他的一身毛病发挥 到了极致,就成了害人害己的致命缺点了。他跟我对着干了几十年,现在他的人生 走到了尽头,不管从哪方面说,我都应当去看看他,也让他最后看看是作恶好呢还 是行善好?人活到最后一口气儿,一定要给自己的一生下一个恰如其分的结论才好。 "众人立刻坐车前往医院,去看看这个在一起风风雨雨生活了几十年的人。 病房里,赵淑珍带着她那个傻儿子一直守在床前,傻儿子手脚不停地抓着病床 旁边的输液管、输氧管在玩儿。赵淑珍连声不停地哄着他,对着病床上躺着的尹志 奎叫" 爸爸" 。傻儿子只是自顾自地玩儿,根本不理会赵淑珍和气息奄奄的尹志奎。 尹志奎看见这么多北京哥们儿进到病房里,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这时候童玛 丽从兜儿里掏出几块花花绿绿的奶糖来,哄着尹志奎的傻儿子叫" 爸爸" 。那孩子 一把从童玛丽手里抢过糖块来,一块接一块第塞进嘴巴里,不知是舌头和糖块摩擦 发出的声音,还是傻儿子吧唧嘴巴发出的声音,反正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他的嘴里发 出来:" 爸爸--!" 尹志奎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一只手抬起来想摸摸儿子的 头,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还挂着笑意的脸一下子变得 煞白,脑袋无力地歪在枕头上,就这样走了。 唐亮看着已经灵魂出窍的尹志奎和呆立在周围的人们说了句:" 这个世界上每 天都有悲和欢的事情发生,其实悲里边蕴涵着欢,欢里边也预示着悲。尹志奎活在 这个世上,每天都沉浸在悲之中,他能在听到儿子一声呼唤之后离开这让他烦恼的 世界,应该说是他的幸事。我们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应该为他终于脱离 了一切烦恼和悲欢而高兴。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也应该认清悲欢离合的因果关系, 清醒地对待自己将要面对的悲欢,这才是人间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