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北京人大显身手 一、北京人的桃花运刘优德升任农场政委兼场长之后,向师军代表和兵团副 司令员拍了胸脯:" 一年之内,要把农场的口粮解决,两年后,要把欠发工人的 工资补齐,第三年,上交利润一万元!" 副司令员听了,心里特高兴。他下基层 的目的,就是要把各农场的老干部发动起来,两年内把兵团的生产搞上去。一来 让中央领导看看,搞生产建设还得靠这些" 老军垦" ,也是以实际行动声援在中 央的王震部长和邓小平副总理。二来让老百姓认清" 唯生产力论" 是该批判还是 该拥护。因为生产搞上去了,工人们的生活自然会一天比一天好。可是这一场" 文化大革命" 把整个兵团的农业生产秩序完全打乱了,现在再来抓生产,似乎有 些找不到头绪。这就急于要树立一个发展生产的样板。所以兵团副司令员对刘优 德的豪言壮语非常重视,而且紧抓不放地要求他提出具体的改革措施。 但是刘优德提出一个要求:" 我要求师里和兵团授予我一个权力:我要在场 里推行评工计酬的工资制度。没有这一条做保证,我刚才说出的三年指标全等于 没说。" 这一下,两位上级领导全为难了。因为" 评工计酬" 正是" 文革" 中重 点批判过的刘少奇路线。现在" 文化大革命" 还在进行,最近又有风声,说中央 要批判" 复辟翻案风" ,这个板他们不敢拍。后来副司令员把刘优德单独叫到一 边对他说:" 你可别怪我这个老头子,这几年把我整得真是胆小了,' 一朝被蛇 咬,十年怕井绳' ,你让我踏踏实实熬到退休算了。不过我给你指一条明路,现 在地区革委会主任老王兼管着农二师。这个人有背景,底子硬,据说原来在中央 警卫团呆过,还救过主席的命。这几年运动折腾得这么厉害,他连一根毫毛都没 动过。我和他不但认识,还过心地聊过几次。他也因为全地区的生产上不去心里 急得很。我给你写封信,你去找他,只要他敢点头,你就尽管放开手干,天塌了 有他顶着。" 正巧刘优德也想找王书记汇报一下让北京人教书的事儿,于是他坐 车直奔地委行署而去。 刘优德从库尔勒回来,马上把他那一伙儿老干部和王汉、李贵良连夜找去商 议紧急行动计划。在地区革委会王主任面前,刘优德重复提出他的三项保证,而 王主任也向他作出承诺:" 农业学大寨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把粮食搞上去,这是大 方向。至于具体执行起来,就应该防止教条主义。毛泽东思想也要灵活运用。我 支持你的评工计酬办法,出了问题该坐牢该杀头有我顶着。不过你还是要注意做 人的思想工作。毛主席一直教导我们要注意干部问题。你回去可以适当解放一批 经调查没有问题的老干部出来工作,即便有点儿小问题,经过批判、检讨已经认 识错误的人也行。" 大家听了刘优德的传达都特别兴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 半夜,最后整理出几个行动方案:一、在工人中实行" 评工计分" 的工资制度, 每月只发给一部分生活费,其余部分到年底计算出分值,按每人的工分拿工资。 这个办法既解决了农场眼前财务紧张的状况,又没有增加农场一分钱支出,这是 李贵良套用北京劳改农场从前的工资制度制定出来的,当年他就是靠提出这套办 法得到领导青睐。二、由组干科在全场被打倒的老干部里摸排情况,提出一个可 以复职的名单。复职前由刘政委给他们办一个" 新工资制度" 学习班,要求他们 任职以后一定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场部的命令,违抗者立即撤职查办。三、同时由 劳资科副科长文秀英(刘优德一上任就提拔她为副科长了)牵头组成一个复查小 组,把文革运动以来处理过的工人的问题全部复查一遍,该解放的解放,该平反 的平反。最后李贵良提出" 评工计分" 办法先在北京人中执行一两个月,工资按 月计算分值发放。这样做,自然会拉开工人中的工资差额,工分高的工资就高。 然后组织各连干部、工人来挖渠队参观学习,在全场推行这个" 评工计分" 的办 法。散会前刘优德决定组成一个" 农业学大寨" 办公室,在座的老干部都编入这 个办公室里,王汉、李贵良为编外人员,算是" 农业学大寨" 办公室的参谋。但 是工资在挖渠队发,人也住在那里。 " 评工计分" 办法对北京人来说是" 轻车熟路" ,因为在北京劳改农场已经 实行好几年了。这件事不用动员,大伙儿自己就动起来。原来出工是两条腿走着, 工地远的出收工要走一两个小时,在工地实际干活儿只有四五个小时。现在大家 异口同声提出要求场部给连里配一辆拖拉机做交通工具,这样可以增加工地上实 际干活儿时间。刘优德让场部机务科把一辆报废的" 热特" 修了修调给挖渠队, 尽管每天早上一起床,大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 热特" 推着发动起来,众人 还是挺高兴的。 刘优德这一系列措施确实调动了干部、职工的积极性,连不爱管事儿的文秀 英也听从王庆龙的意见,在到刘优德家里" 汇报" 的时候,提出应该给北京人发 " 边疆补贴" 。因为北京人自从进疆以来就没享受过这个在边疆工作的人全都享 受的待遇。这正是当年戎昊臣、白忠在工程支队第一次政工会议上提出的" 革命 和反革命在工资、福利待遇上要有差别" 的建议造成的。这一下每个北京人都增 加了11% 的" 边疆补贴" ,更加激发了大家" 争抢工分" 的干劲儿。 干劲儿一起来,马上就出现了工具问题。北京人都知道,挖渠最好的工具就 是" 尖锹" ,但是全连只有四成人有这种工具。这个问题提到刘优德面前,他不 太相信" 尖锹" 挖渠的神效,于是让苟连长在挖渠队组织一次" 挖渠大比武" , 刘优德亲自带着生产科干部在工地拉皮尺丈量土方,最后的结果竟然有人创造了 一天挖四五十方土的奇迹。刘优德信服了" 尖锹" 的神威,立刻听从李贵良的建 议,派王汉到唐山一带去购买" 尖锹" 。同时为了救急,调余清江到农机连锻工 房先打制一部分" 尖锹" ,专供北京人使用。 两个月下来,在北京人中工资的差额就显现出来了。有的人一个月可以拿到 七八十块,自然有的人只拿三十多块,而且场部是全额发放工资。这个工资制度 的优点在全场一夜之间传开了。李贵良又及时制定一个" 评工计分实施细则" , 作为场部党委文件发下去执行。借着这股" 东风" ,场部召开" 挖渠动员大会" , 刘优德做了一场煽情的报告:" 只要你肯拿出劲儿来干活儿,我就保证你每个月 工资到月底能拿到五十块以上!我保证每个月兑现现金。只要你的确干了这么多 活儿,要是拿不到我说的钱数,你来找我,我拿出自己的工资来给你补上。场党 委决定成立养鸡场、养猪场、酿酒房、榨油房,让大家每个月都有肉吃,年节有 酒喝……" 新的工资制度和刘政委的远景报告确实把大多数职工的干劲儿煽动起 来了。全场挖渠、改田的进度比往日成倍地提高。但是一个月下来,问题出现了 :从工效来看,北京人日平均挖土方二十方,而其他连队只有四五方。但是因为 " 评工计分" 是以连队为核算单位的,所以其他连挖十方左右的人就和北京人中 挖二十方的人工资拿得一样多。这样就难免要影响到北京人的劳动积极性。怎样 才能把其他连职工的工效再提高呢?刘优德和" 农业学大寨" 办公室的人真有点 儿一筹莫展了。刘优德心里明白,只有把北京人分散到各连去" 抢工分" ,才能 进一步" 挤兑" 那里的职工,因为有人来" 抢" 钱了,不努力干,工资明显要仍 北京人抢走。这一招儿,绝对能激发起其他职工的干劲儿来。但是把北京人分散 开,也有不利的一面:这支单身汉队伍是应付突发事件的主力军,每年防洪、师 里下达的水利工程任务、冬天苇子湖打苇子,都要把他们拉上去。这些人没有家 庭负担," 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 ,又都是三十来岁正当年的身板儿,正是 做贡献的" 生理阶段" 。就在刘优德为难的时候,负责挖渠会战工程测量、绘图 工作的李贵良献上了一条妙计:" 这一阵各连的工程在坡度和深度上有不少毛病, 不如把挖渠队的人以班为单位借调到各连,担负修坡和挖最后的水下土方任务。 工资、住宿还都在挖渠队里,有紧急任务把各班集中起来,还是一支挖渠队。" 刘优德一听,脑子立刻开了窍:" 对!借调这个办法好!" 但是他修改了李贵良 的建议:" 一个班到一个连,吃饭在连里大伙房,住宿在连里大礼堂,工资和连 里职工一起按工分拿钱,工程结束了还回到挖渠队去。" 这个命令执行了一个月, 效果就出来了。北京人中最弱的劳动力,每月也比各连的强劳力拿的钱多。于是 学习使用" 尖锹" 的热情和要求配发" 尖锹" 的呼声一下子高涨起来。王汉从外 边买回来的几百把" 尖锹" 根本不够分的,就是余清江打制的笨重" 尖锹" 也成 了抢手货了。 北京人又开始享受" 姑娘围着转" 的乐趣了。" 大阿哥!" 聪明的上海姑娘 都把" 老" 字改为" 大" 字。" 侬帮助阿拉修一修坡好[ 口伐] 啦?""大阿哥, 阿拉格点水下土侬帮忙挖上来,中饭阿拉格肉菜分拨侬一半,好[ 口伐] 啦?" 有了刘优德称之为" 挖耳勺" 的" 尖锹" 和为争工分而掀起的劳动热潮,农田改 造工程的进度一天比一天高。当年改造了条田一百多条,新挖和清理排水渠道几 百万米,折合土方量将近百万方。而因为新的工资制度是" 肉烂在锅里" 的办法, 农场并没有增加新的支出就办成了这件大事。这项工程完工以后,使全场一部分 农田的地下水位不同程度地下降了,当年收获的粮食不单可以满足全场的口粮需 要,还可以拿出一部分包谷发展畜牧业,以丰富工人的饭桌。 二、反对复辟翻案风但是刘优德万没有想到有人把他告下来了。师部负责生 产的祝副师长率领" 路线斗争" 工作组来到胜利农场。头一天就宣布几项紧急措 施:立刻设立" 路线斗争" 办公室,调谢遂鼎和一些被刘优德撤职的造反派进来, 在全场开展" 反复辟" 、" 反右倾翻案风" 的运动。马上调一个排的民兵进驻北 京人的挖渠队,对他们加强监管,同时派一个" 清算小组" 进驻并清算北京人在 挖渠大会战中多得的工资。祝副师长在挖渠队训话:" 你们脑子里的剥削阶级思 想还是那么严重!共产主义的最终目标就是世界大同,共同幸福,可是你们在个 别' 阶级异己分子' 干部的纵容下,竟然狗胆包天地剥削别人应得的工资,真是 '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现在立刻在你们这里开展' 退赃' 工作,工作组要求你 们要老老实实配合" 退赃" ,干干净净地把你们的' 资本主义尾巴' 割掉!" 农 场地处下游的连队也有人找工作组告状,原因是农场地处上游的连队排出的盐碱 水使下游地下水位升高,造成农场地势最低连队的房屋地基碱化腐蚀,有几间土 坯房因此倒塌了。而且农场下游连队的水稻比往年减了产,有些老军垦也不无疑 虑地说:" 平白无故在地里多挖那么多条排水沟,把地都占用了,这可是我们用 血汗开垦出来的土地呀!" 针对土坯房倒塌的事件,刘优德派王汉去检验那里的 土壤和地下水,发现那里的土壤盐碱化的确增大了。为此事王汉专门写了一份报 告,阐明造成此结果的原因,是农场地势上游高下游低,坡度很大。上游的农田 排出的盐碱水量大了,最终排泄地是一段旧河道,通往戈壁滩荒地。河道有些堵 塞,排水不利,造成大量盐碱水滞留在农场下游连队的排水渠中,使那里地下水 位升高,才发生土地碱化现象。他建议农场把种植结构改变一下,上游连队可以 改种小麦、玉米等旱地作物,减少向下游排盐碱水。同时把戈壁滩旧河道挖深, 或者在农场和旧河道交界处叠一个水坝,然后安装几台大型抽水机,把渠里的盐 碱水强行排出,降低地下水位。对于老军垦们的顾虑,刘优德开导他们:" 现在 是多占了一些地,不过等土壤里的盐碱压下去了,再把这些排水沟平掉不就都是 好地了吗?" 王汉那份报告拿到祝副师长桌上,他看也不看,三把两把扯碎了丢 在地上:" 农场的生产安排,哪有他这种人说话的份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胜利果实就要被工作组毁掉,刘优德心急如焚。他立 刻派人给地区王书记送去一封信,把场里发生的事情向他反映。 王书记连夜坐车赶到场部,找祝副师长谈话,并且在第二天的全场职工大会 上宣布:" 师工作组全部撤回!一切工作安排还是按照刘政委的计划执行。" 他 的表态让刘优德这一伙儿人吃了定心丸,也使那些千方百计想找刘优德毛病的人 一下子泄了气。经过仔细研究,刘优德决定采纳王汉的建议,一方面把农场上游 连队的种植计划作适当的调整,以减少盐碱水的排放。为了平息一部分老、弱、 病职工对新工资制度的怨气,刘优德又提出把纯工分制改为保留40% 底工资,拿 出60% 按工分分配。他在大会上还许诺:" 随着职工思想和劳动积极性的提高, 场党委会逐步增加保留工资的比例,最后大家都能积极、主动地投入生产建设中。 那时候,我们就取消工分分配制,像大寨那样同工同酬。" 场党委对王汉的建议 进行了研究,一致认为把旧河道挖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今天挖了明天还会淤堵。 于是决定在农场和旧河道交界处堵坝,购买一台一百千瓦的发电机,建一座扬水 站。由场部机务连周副班长任站长,王汉推荐丁义和余亮去扬水站工作,因为丁 义原来在北京当过电工,而余亮干工作比较踏实,让领导放心。 这时候上级传达了兵团解散的命令,但是农场的所有编制不变,只是王书记 在地区党委会上宣布:" 胜利农场是我' 抓革命促生产' 的试点单位,其他领导 不要再插手那里的工作。农场实行的各种制度、办法也对外封闭,不向外推广、 宣传。" 刘优德是个聪明人,对于上级布置下来的各种政治任务,他都立刻往下 传达,决不扣押。但是也只停留在开会念文件的阶段上,从不引申、扩大去开展 运动。场里办了几个养猪场、养鸡场、酿酒房和羊群,逢年过节刘优德会亲自给 地区、师部几位领导家里送上几只鸡、一条羊腿、几公斤烧酒来联络感情。所以 尽管社会上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地开展," 反击右倾翻案风" 、" 批林批孔" 在 全国上下风风火火地进行着,还有谢遂鼎一伙儿人上下其手到处去告刘优德的" 黑状" 。而刘优德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农场政委兼场长的位子上,按照自己的思 路去领导农场的生产、生活,使农场的生产形势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职工们逢年 遇节都能分到一些猪肉、食油。副业搞得好的单位,每到农业大忙季节,还会杀 猪宰羊改善职工的生活。尤其北京人感受颇深,他们自从进了公安局,就大小运 动不断,忍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尤其是进疆以后在塔里木的那几年,住帐篷, 喝碱水,缺吃少穿,还要承受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戎昊臣频繁制造的政治恐怖运动。 现在他们总算有了定居的地方,虽然是简陋的土坯房,总比冬冷夏热的毛毡帐篷 强百倍。 谢遂鼎倒台之后,他派来的那几个" 火箭" 干部也都收敛了造反派的" 霸气 " ,和大家平安相处,不再无端制造" 政治事端" 整人了。童玛丽被戴上了" 坏 分子" 帽子,但是刘优德特意指示安排她在营区打扫卫生,并按原工资发放。因 为童玛丽对" 通奸" 一事坚决否认,北京哥们儿也认为:凭他钱明喻的权势和农 场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妇儿,能找一个生过两个孩子的大嫂子吗?所以以王汉为 首的北京哥们儿多次找刘优德和白忠,要求给童玛丽" 平反" 。但是刘优德不能 开这个口子,不然钱明喻借故也要求平反,对他的权利和地位就构成了威胁。而 童玛丽也心里有数,要适可而止,既然领导没进一步挤兑她,还在工资、工作上 照顾她,她也就不再折腾。刘优德还私下答应她:" 熬过两三年,等形势好转, 我就给你把帽子摘了。" 三、穷光蛋娶穷媳妇生活安定了,北京来的这些" 老光棍儿" ,成家的念头 就越来越重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嘛。只是在这些" 老光棍儿" 里,对成 家的设想却有" 天壤之别" 。一些年轻点儿的,像刘云良之类,自恃能吹会打善 交际,他们的目标就定在上海姑娘身上,只要是休息天,就会梳洗打扮一番,到 农业连队去" 钓鱼" 。长相稍差一点儿的,像张奎印、尹志奎之类,年岁也稍大 一点儿,他们的目标就定为" 只要是有工作的姑娘" 就行,没有地域、年龄、相 貌的要求。多数人自卑心比较重,总认为自己在社会上属于" 另类" 人,哪个有 工作的姑娘乐意嫁给你?能找个带工作的" 寡妇" ,就算是运气不错了。而像丁 义、余亮这样年纪不大,不甘心找" 寡妇" ,又没资本" 奔" 带工作的姑娘,就 把目标定在没工作却有户口的姑娘身上。即便目前没户口,也还可以申请批准户 口迁移嘛。他们总想找一个" 原配" 的老婆,才对得起自己这苦哈哈的一辈子。 那些北京老哥们儿可没有这些想法,他们的选择对象虽然只能定在" 寡妇" 上,但选择标准却因各人的条件而有所不同。大别之,依次是:" 带工作、没孩 子" 、" 带工作、有孩子" 、" 没工作、有户口、没孩子" 、" 没工作、有户口、 有孩子" 、" 没工作、没户口、没孩子" 这样几个档次。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 简直掉进" 寡妇阵" 里了。最没办法的" 老光棍儿" 们,只好把目光定在" 没工 作、没户口、有几个孩子" 的寡妇身上。用他们的话来说:" 只要有屄能出[ 上 尸下从] 的就行!" 于是北京人一齐努力," 奔媳妇" 的高潮到来了! 因为扬水站离营区很远,周副班长也就是周站长带着丁义、余亮三个人吃、 住都在站里。场部规定扬水站必须昼夜运行,只在中午停机一个小时,检修发电 机和水泵。周站长负责机械方面的问题,丁义管电器方面,余亮专值夜班。三个 人吃的、用的东西都由余亮赶个毛驴儿车到场部管理员那里去领。但是周站长却 叮嘱小余:" 我那份儿口粮,你给我送三分之一到家里,其余带来就行了。" 开 始余亮没在意这件事儿,以为老周肚子小吃不完这些粮食。后来常见他吃的是一 些掺上很多菜的半干半稀主食,就不免有些奇怪。老周看着小余疑惑的目光,笑 着说:" 在我们四川老家,我最爱吃这种掺了菜的饭,米香和菜香混在一起,就 更香了!" 但是余亮不相信,这么壮的汉子吃这种食物能熬得住?他也是个过惯 了苦日子的人,从老周的脸色,就看得出来他已经营养不良了。余亮提出:" 老 周,我闻着你的菜饭香极了!干脆咱们每个月的口粮都搁到一起吃算了,省得咱 们三个人每天都围着灶台混日子。" 丁义并不想吃那种掺了菜的稀饭,但他也没 反对,只是随声附和地叫了一声:" 行——!棒极了!" 可是老周不同意:" 那 哪儿行啊!你们都是正出力的岁数,不能缺了嘴亏身体。别跟我比。我这是从小 养成的习惯,一下子改不了。" 但是余亮不听那一套,他专门管做饭,把三个人 的粮食混在一起,做了饭三个人混着吃。 时间一长,大家混熟了,老周教他们两个人维修电机和机械的常识,也常跟 他们聊四川老家的事儿。他十分感慨地说:" 以前你们北京人调来之前,谢遂鼎 他们把你们说成是青面獠牙、十恶不赦的恶魔。依我看,你们这些人讲义气,有 侠义心肠,大部分都是好人。实话告诉你们,我们老家四川,自古号称天府之国, 老百姓的生活一向不错,自打文革开始,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已经混不饱 肚子,快活不下去了。半年前我小姨子她男人连病带饿去世了,她从四川跑到我 这里来度荒。可是我家里每个人都只有不高的一点点粮食定量,平白添了一张嘴, 大家都要从牙缝儿里挤出点儿粮食来让她活命。我那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总 不能亏了他的嘴;我老婆整天下地干活儿,风吹日晒的,也不能让她吃不饱。所 以只有我勒紧腰带多挤出点儿粮食来。谁让她是我亲戚呢?可这也不是长事儿。 她今年二十五岁,也是老大不小的了,再往前走一步吧,她没工作、没户口、没 口粮,谁能要她?这件事儿愁得我晚上睡不好觉。小余你说说,整天亏着嘴,晚 上又亏觉,这脸色能好看得了吗?" 余亮颇有同感地说:" 人是铁,饭是钢,一 顿不吃饿得慌。这年月没工作还不是大事,没口粮才难死人呢。哪个人都是一份 儿口粮,定量都不高,自己都还还吃不饱肚子呢,再勒出一半儿来养活一个人, 真有点儿太难了!" 老周叹了口气,接着说:" 这话说得不假,咱们这些日子在 一起混得不错,我也不瞒着你们。我老婆让我到你们北京人中间给我小姨子寻个 主儿,往前走一步。我说话你们哥儿俩可别不爱听,凭你们北京人的底子,想找 一个上海伢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找一个带工作的姑娘怕也是挺难的。现在你 们都老大不小的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嘛,你们如今调到农场来,生活已 经基本上安定下来,就应该想到成家立业了。其实,没户口、没口粮,也不是迈 不过去的坎儿,农场' 文革' 前就有政策,只要结了婚,就可以把女方的户口迁 过来,一落了户,不就有口粮了?我也为我小姨子想过嫁人的事儿,只要有人乐 意要她,我们会帮助他度过口粮的难关,尽快把户口迁过来。工作问题,可以请 求调到工资计件的煤矿、砖厂,两个人一块儿干活儿挣钱,不就可以养活一家人 了吗?往后形势变了,农场还是要招收职工的,场里好多职工都是走的这条路。 " 小余听了老周的这番话,心里明白这是冲他和丁义说的。他看了丁义一眼,见 丁义似乎没有反应,不知道丁义心里是怎么想的,也就没敢搭话茬儿。其实丁义 当然也听懂了老周的这番话,只是他觉得:" 要是有工作的女人,这个岁数也凑 合了。没工作、没户口还结过婚,自己找这么个老婆,太没面子了。小余是个乡 下人,跟他还差不多。" 过了两天,余亮找机会问丁义:" 老周提的那件事儿, 你有没有意思接过来?" 丁义立刻不高兴地说:"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再没 见过女人,也不可能要一个什么都没有还结过婚的女人哪!依我看,你要下来倒 正合适。" 余亮说:" 我就等你这句话呢!我的岁数还能再熬几年。我是想帮李 囤给划拉过来。粮食有困难,咱们大伙儿省一口拉他一把就行了。你说呢?" 丁 义立刻解释说。" 这个主意倒是不赖!只是李囤的岁数、长相会不会不中人家的 意呢?要不然,在那些老帽儿里给她划拉一个。这也等于帮老周一个大忙了。" 余亮把这个意思告诉老周,老周沉吟了一下说:" 也实在难为你们两个了,其实 我看你这个人挺好的,老实厚道,只是我小姨子条件太差,配不上你。这样吧, 我还有一个小姨子也要来,但是要等这个小姨子嫁出去才行。另外在我们老家, 左邻右舍还有不少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个个条件都不错。你们两个要是同意找没 工作、没户口的大姑娘,我包你们满意。你们给我一张相片,让我寄回老家去, 老家的姑娘再寄一张相片来,你们双方看了相片没意见,就可以让姑娘来这里结 婚。你们看行吗?" 余亮看看丁义,这可让丁义为难了。其实他心里一直在想着 刘君英。因为刘君英虽然结过婚,又和邓玉亭有个孩子,但她是北京来的,又有 工作,人长得不错,岁数也相当。只是他这个话自己说不出口,总想找个机会请 童玛丽出来给他做个媒。所以他想了想笑着说:" 老周,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 是找老婆的事儿,我还得跟北京家里人商议一下才能定。不过我们连里北京人要 找老婆的多了去了,您有这番成人之美的好意,我也不会辜负您的好心,一定要 选各方面都不错的人给她介绍。这样吧,等过几天我回连里去一趟,哥儿几个商 议一下再给您回话儿。" 老周无奈地说:" 行吧,不过你先帮我把小姨子的事儿 办了,再说其他姑娘的事儿。" 李囤一听要给他介绍对象,还直摇头:" 行啦, 老兄弟,你自己还抱着枪睡呢,别拿老哥哥开心了。" 到后来见小余一本正经的 样子,像是真的,于是他也说出心里话:" 我这一堆儿这一块儿在这儿摆着,论 模样,咱长得实在对不起人家;论钱,咱腰里硬不起来;论家底,咱是两手空空, 你说咱拿什么养活人家?这样吧,既然你有这份儿好心,老哥哥也别不识抬举, 咱们来个瞎猫碰死耗子吧。你给约个时间,咱去和她见见面,也就可以让你死了 这份帮老哥哥的心了。" " 那行吧,您准备一身新衣服,到时候我借辆车带您去 相亲。" 余亮特意嘱咐了一句就要走,李囤大嘴一撇:" 那不成!我平时穿什么 还穿什么,不能糊弄人家。见面的时候西服革履,回到家里破衣烂衫,那叫什么 人头儿?她要嫁的是我这个人,不是衣服,要想嫁衣服,上服装店去吧!" 余亮 知道李囤那牛脾气又犯开倔了,也不理他,径直去了周站长家。 余亮拿着老周写的一封信来到周家。周站长住在场部旁边的农机连营区,离 北京人的营区不算远。这是一间军营式的土坯房,墙皮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掉了一 大块,露出来的土坯也被风吹日晒脱了一层粉尘。小余站在房前用芦苇围成的院 门前免喊:" 老周!" 屋里没人答应,小余又喊了一声,这时候房门轻轻开了一 道缝儿,一张浓眉大眼的漂亮脸庞出现在门缝儿中,一股清脆、浓浓的四川口音 传进小余耳朵里:" 你找哪一个?""老周让我给家里捎封信来,周嫂子在家吗? " 那女子推开房门走出来,只见她不高的个子,微胖的身材,圆脸蛋儿粉中带红, 两条黝黑的粗辫子一前一后垂在身上。她走到门前站住脚,并没有开门的意思, 而是伸出手向小余要信。小余笑着说:" 周大哥嘱咐我把信亲手交给周大嫂,她 不在家吗?" 姑娘摇摇头说:" 上班去咧,你给我也是一样嘛!" 小余同样摇摇 头。那姑娘只好说:" 那你等到半下午再来吧!" 说完就转身走回屋里。余亮明 白,人家是一个大姑娘在家,不能接待他这样一个大小伙子,只好转身找人打听 周大嫂干活儿的地方,然后到地里去找她。周大嫂看过信,望了望小余,脸上露 出笑容,把小余拉到旁边没人的地方轻声问:" 你今年多大年岁?家里还有什么 人?一个月多少工资?……" 小余一听,就明白周大嫂理会错了周大哥的意思, 把自己当作找对象的男方了。他笑着打断了周大嫂的话:" 周大嫂,您弄错了! 不是给我介绍,是我的一位朋友。" " 那他年岁比你大、小?工资……" 周大嫂 着急地问。余亮忙打断她的话笑着说:" 周大嫂,他跟我年纪差不太多,工资也 差不多。这样吧,您定个日子带姑娘亲自去见见面,当面锣、对面鼓去相一相。 姑娘要是中意呢,就往下再交往;要是看不中,这事儿就算吹了。" 但是姑娘见 了李囤,脸就耷拉下来了。李囤还真就穿着平时干活儿的衣服,汗碱把衣服后背 染得一大块白圈儿。黑黝黝的脸上胡子拉茬,都四月份了,脚底下还是一双棉胶 鞋,鞋面已经破了两个洞。余亮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他毫不在乎地让客人往炕上 坐,姑娘看了一眼黑不溜秋的床单,没敢坐下。周大嫂也是眉头紧皱着,不吭声 儿。姑娘轻轻扯了姐姐一把,两人相跟着来到院子里:" 姐,怎么给我找这么一 个人?" 周大嫂赶紧安慰妹妹:" 姐也不知道哇!这都是你姐夫办的事儿,回头 我得跟这个老东西算账!" 姑娘眼睛瞟着屋里的余亮对姐姐说:" 姐,那个送信 的人有婆娘了吗?我看他还可以。""这个姐早就问过他了,人家说在北京定过婚 的了。" 说完转身冲小余招招手,余亮出来问:" 周大嫂,您瞧行吗?""我看老 了点儿,你看还能不能给我妹妹另找一个?我妹妹条件不高,看得过去就行。" 周大嫂着急地央求小余,小余满脸无奈地回答:" 行吧,周大哥把情况都对我说 了,我会尽力帮助她的。" 这时候连里一个上海青年的老婆从这里路过,听到姑 娘讲话就站住了:" 你也是四川来的么?咱们是老乡啊。" 姑娘一听见乡音,脸 上马上露出了笑容:" 你是哪个地区的?来亲戚屋头耍吗?" 两个人手拉手走到 一边聊上了。周大嫂趁这个机会对余亮说:" 大兄弟,不瞒你说,我们家里的情 况你也知道。我大妹妹到这儿来,连路费带吃、穿、住,也花了我不少钱。现在 我小妹妹也要来,我根本没钱给她寄了。所以这宗婚事如果能成,男方得把我妹 妹来的路费和生活费还给我,我也好拿来给小妹妹寄去做路费。不管她跟了谁, 这笔钱我都是会要的。""那个自然,会给的,您放心。如果事情成了,这笔钱包 在我身上。" 余亮满应满许地答应了。周大嫂见事已至此,也就告辞回家:" 这 件事就托给你了,你抓紧一点儿,我们可拖不起哦。" 说罢转身叫姑娘:" 妹妹, 咱们回家吧。""姐,你先回吧,我到老乡屋头摆摆龙门阵再回去。" 这个北京人 组成的挖渠队里,有两个班是上海青年,因为农场年初组建了一个小煤窑和一个 小砖窑,从北京人中抽调了两个班去挖煤、烧砖,而把场里各连一些" 姥姥不疼, 舅舅不爱" 的上海青年和一些经常" 偷鸡摸狗" 、" 打架斗殴" 不好管理的小流 子都调到挖渠队来。那个川妹子小媳妇儿,是上海青年周阿斗的新婚老婆,叫刘 姝英。周阿斗是从上海郊区来的,人长得呆头呆脑,邋里邋遢,虽然出身贫农, 但是没有一个上海伢子乐意嫁给他。因为他年纪大一些,只好找一个没工作的四 川女人做老婆。好在他是上海支边青年,所以老婆的户口很快就迁过来落了户。 别看周阿斗是个木讷老实的人,他老婆可不是" 省油的灯" ,她整天在家里闲着 没事儿做,养出一身" 招猫惹狗" 、" 传闲话挑是非" 的全套本事,北京人送她 一个外号叫" 火辣椒" 。" 火辣椒" 一眼看出这姑娘和自己一样是从四川" 逃难 " 到这里找人养活的,于是她三言两语引着姑娘来到她家里。" 火辣椒" 见这姑 娘身体壮实,说话轻声细语,老实巴交的样子,想把她引来给自己相好的上海青 年陈阿强做老婆。陈阿强就是曾和王振春一起住过禁闭室的那个" 黄衣服" ,因 为好吃懒做,不务正业,更因为偷了连长家下蛋的母鸡,所以连长把他调到挖渠 队来" 改造" 。" 火辣椒" 虽然嫁给了周阿斗,但是心里却根本看不上这个" 呆 头鹅" ,所以一来二去地就和陈阿强钩搭上了。三天两头" 泡病号" 的陈阿强经 常趁周阿斗出工后溜进" 火辣椒" 家里鬼混。" 火辣椒" 脑子聪明,知道这样下 去没有不透风的墙,出了事儿陈阿强" 长乎脸一抹变成圆乎脸" ,可以不在乎, 可是自己这张脸往哪儿搁?在连里,还能有自己说话的份儿吗?所以她脑子一转, 劝说陈阿强:" 你也找个川妹子做老婆,这样咱们都是有家的人,互相来往别人 就不会怀疑了。" " 火辣椒" 听说这姑娘也姓刘,脸上笑得像一朵绽开的花儿: " 呦——!咱们是同宗同姓,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往后你就叫我姐姐吧。" 接 着两人就摆开了" 龙门阵" ,从老家生活的艰难说起,刘秀丽也把在姐姐家里的 困境说出来:" 到姐姐屋头好多月了,姐姐家里口粮也不多,还要掏钱到公社买 高价包谷吃,我心头急得像火烧。像姐姐你这样多好?每月有自己的口粮,住的 是自己的屋头,又舒展,什么时候我也有一个自己的屋头就好了。" 刘姝英正等 着她这句话呢,忙接过话头说:" 像妹妹这样壮实的身体,漂亮的脸蛋儿,还愁 找不到男人?你要相信姐姐的话,姐姐给你介绍一个对象,包你满意。" 说完话 她轻步走到窗户前向外看看,然后小声对刘秀丽说:" 今天不是碰上姐姐我,你 就算是羊入虎口了。知道吗?这些北京人都是劳改过的,他们是三类人员,是阶 级敌人。你嫁给他们还不成了犯人家属了?姐姐给你找一个上海支边青年,大城 市来的,出身好,根子正,不比嫁给北京人强百倍?" 这番话说得刘秀丽心里一 惊:" 姐夫怎么给我找这么一个丈夫?又老又丑,还是个劳改犯!不是碰上这位 老乡,我不是掉进火坑里了吗?" 想到这儿,她赶紧向刘姝英道谢:" 姐姐真是 我的救命恩人了!往后妹妹会报答你的。" 刘姝英做好了饭,让刘秀丽在家吃午 饭,又叫周阿斗去把陈阿强找来让两个人见了面。回家后周大嫂听妹妹把情况一 说,心里也挺高兴:" 这当然好!姐姐也知道北京人的情况,不过你姐夫怕人家 上海人不会要咱们外省人,这才出此下策。你也别生你姐夫的气,他这也是让家 里的日子逼得没办法呀!" 对于嫁给上海青年,大家全都满意,但是陈阿强不但 不答应给周大嫂路费和姑娘的生活费,还要求女方出嫁妆——一张双人床和床上 铺的、盖的被褥。这也不能怪陈阿强吝啬,因为他确实穷得只有一床破棉絮、半 铺半盖地混日子,一年里还有几个月是在警卫班禁闭室度过的。这一下把周大嫂 气坏了:" 不给钱,坚决不同意跟他结婚!" 周大嫂对妹妹下了命令,这就让刘 秀丽左右为难了。她到陈阿强宿舍看过,确实穷得除了身上的" 一袍一褂" 和一 个洗脸洗脚都用的" 一品盆" 和" 一品毛巾" 之外,再没有什么家当了。跟一个 这样的人过日子,她真有点儿不称心,但是跟劳改过的北京人她更不甘心。她心 想:" 现在穷一点儿不害怕,只要两个人一心奔日子,勤快一点儿,会一天天好 起来的。只是眼前姐姐这一关过不去怎么办?" 她对姐姐讲了实情:" 小陈确实 太穷了,你现在逼他也没有用。现在别说钱的事儿,就是我嫁过去,连被子都没 有。这是妹妹的终身大事,妹妹只有姐姐这个亲人了,你不管我谁管我?难道你 真让我嫁给劳改犯的北京人么?那可是个火坑啊!" 这话说得周大嫂更为难:" 说起来我是大姐,爹妈不在,我应当全力帮助你。可是姐姐家里的情况你也是清 楚的,不让陈阿强拿出钱来,你小妹妹怎么来?这路费从哪儿出?" 见姐姐不应 许,刘秀丽心里一急,立刻给姐姐跪下来:" 大姐你无论如何也得帮妹妹这个忙! 不然让我嫁给北京人我就去死!" 到了这时候,周大嫂也无话可说了。她长叹一 口气儿说:" 你们真是姐姐的冤家!让我想办法去借点儿钱吧。不过姐姐有话说 在前边,以后你们有了钱,可要帮姐姐还债呀。" 四、四川姑娘找丈夫像刘秀丽这样的姑娘,有个直系亲属依靠,还算是幸运 的。更有很多只是同乡、同村或" 八杆子打不着" 的亲戚关系,为了" 逃难" , 家里千方百计或卖猪或向四方" 垫借" ,紧巴巴地凑足路费,让女儿到新疆来寻 一条" 生路" 的。因为每一家的粮食定量都很低,连自己还吃不饱呢,哪有多余 的口粮让姑娘坐吃?四川人的乡土观念是最强的,只要发音声调对上了,那就是 老乡、姐妹,自然会尽力帮助她们到上海青年中" 寻觅夫婿" 。但是上海人的乡 土观念也很强,除非是模样长得实在对不起观众,或者像陈阿强那样" 臭名昭著 " 的,才会在上海人之外找老婆。俗话说:"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 ,嘴里缺食,自然会让人心里发慌,所以历代公安局都使用" 饿" 的办法整治 人。饿得你心里没招儿没落儿" 抓耳挠腮" ,只要拿两个窝头来,让你承认杀人 你也会毫不犹豫地签字。这些姑娘在" 饿" 和" 乡亲" 的催迫之下,只好闭上眼 睛往" 火坑" 里跳,去到北京人群儿里挑一个比较称心些的" 夫婿" 。 头一个娶" 川派" 姑娘的,是丁义。 当初老周在心里给小姨子选夫婿,第一人选是余亮,第二就是丁义。因为他 看出余亮这个人厚道、老成、实在,心地善良。丁义虽然头脑聪敏,能说会道, 但是让人感到一丝儿狡黠和虚伪。但是丁义的心思总是放在刘君英身上。刘君英 一来是北京人,又有工资收入。虽然她和邓玉亭生了一个女儿,但丁义不但不计 较,反而认为把邓玉亭的孩子扶养大也是还了一个" 心债" ,毕竟他曾经做过对 不起邓玉亭的事儿。他向童玛丽说出了自己的心事,童玛丽却不这样想:" 君英 命够苦的了,再往前走,一定要找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小丁这个人不太牢靠,不 能让君英再受苦了。" 她想把余亮介绍给刘君英,但是刘君英却不同意:" 童姐, 这件事我也想过,余亮和丁义都是玉亭生前的朋友。论外表丁义比余亮强,人也 能说会道;论厚道还得属余亮,跟小余过日子心里踏实,他会疼我的。可是我心 里一直有一个愿望,女儿是玉亭的骨血,我不能让她在这番邦外地扎根儿,一定 要带回北京去。正巧我爸爸前些日子来信让我回老家去,咱们离开清河农场以后 他就被遣散回老家了。妹妹们都已经结婚嫁了人,他一来老觉着过去为还债把我 卖给尹志奎心里有愧,二来他身边也得有个儿女照应。所以他在村里给我介绍了 一个对象,让我回去结婚。相片我看过了,还成!我这个条件还能挑人家吗?童 姐,您的好心我心领了,这些年您对我太好了。现在您受苦我却帮不了您一点儿 忙,我心里也有愧呀!" " 我受这点儿苦,比起塔里木那几年还是强多了。我心 里有数,过不了多少日子我就可以解脱的。既然你已经有了主心骨,姐姐也不强 求,姐姐祝你回去嫁个好人家。老天爷有眼,会给你好报应的。" 丁义听到童玛 丽的答复,有些心灰意冷,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条件,别说找上海伢子,就是有工 作的姑娘也没门儿。虽说场里来了不少四川姑娘,但是没有人引见、介绍,怎么 行?总不能见着一个" 川妹子" 就上前搭话吧?那还不把人家吓坏了?于是丁义 对老周还没来的小姨子留了心,时常到老周家里做客,和周大嫂套近乎。周大嫂 看出丁义的心思,也觉着这个北京人没什么大毛病,可以做自己的妹夫。总比大 妹妹嫁的那个陈阿强要强百倍,因为刘秀丽结婚才一个多月就回到姐姐家里哭了 两次:" 姓陈的真不是人!他整天什么也不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屋里活路 一点儿不做,还整天打骂我,骂我是肥母猪,四川耗子。这几天又让我到地里顶 替他挖渠,他自己到别的连闲逛去。每个月发工资他都收在身上,屋里连做菜的 盐都没得!我真是瞎了眼,嫁了这么个懒虫,我的命真苦哇!" 事已至此,周大 嫂只能劝说安抚几句,也顺带责问她:" 姐姐比你多活几岁,什么人没见过?那 个陈阿强是上海人里的无赖,你却哭着喊着非要嫁给他。姐姐要是坚持不答应, 你会恨姐姐一辈子的,现在你都明白了,可也晚了。这是你的命里注定的,没办 法,慢慢儿熬吧,往后有了孩子也许他会变好一点儿的。" 所以,周大嫂对于将 要来的小妹妹的婚事,坚持让老周在北京人里挑一个:" 我听说北京人里也有过 去犯错误轻一点儿的,咱们可以在那么多北京人里挑一挑。" " 犯错误,那是过 去的事儿了。跟我在一块儿工作的两个北京人都不错。依我看,就在他们两个人 里挑一个吧!" 老周表了态,周大嫂想了想说:" 这两个人里我觉得丁义比余亮 强,人长得没大毛病,脑子聪明,说出话儿来我爱听。姓余的脾气有点儿倔,说 出话来硬邦邦的,让人听着不舒服。" 老周不同意老婆的意见:" 会说话能当饭 吃?我觉着还是小余好一些,跟他在一起心里感觉着实在。这才是真心过日子的 人。" 但是周大嫂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我妹妹的事儿我做主!那个姓余的人 也不坏,只是整天板着脸噘着嘴,让人看着难受。我这个大妹妹已经嫁错了主儿 了,不能再让小妹妹整天对着木头人儿过日子。" 老周扭不过老婆,只好点头同 意:" 行吧,反正是你妹妹的事儿,你们姐儿两个自己看着办吧。""那不行!你 得想办法了解一下丁义手里有没有存款?这回他不把路费拿出来,我可是决不让 我妹妹跟他去登记。" 周大嫂这是" 吃一堑,长一智" ,先把话说死了。 但是周大嫂的小妹妹还没来,周大哥的妈妈、妹妹就护送着周大嫂的大儿子 到这里来了。周大嫂的大儿子是在老家生的,孩子才出生几个月,周大嫂接到老 周的电报让她马上回农场。因为场里要招收一批家属工,回来晚了误了报名就全 完了。大儿子在老家一下子呆了好几年,现在要上学了,而且家里情况也发生了 变化。一个月前,父亲因车祸去世,家里只靠小妹妹一个人挣的工分儿,养不活 三口人,母女商议着要把孩子送回新疆,就让女儿在那里找个对象安家落户。 周大嫂家里一下子添了三口人,不但口粮紧张,钱也更不富裕了。想着前些 日子为大妹妹的婚事借的钱还没还,小妹妹要来的路费更没着落,现在家里日子 更紧了。周大嫂一天到晚在家里出来进去的总是板着个脸,指桑骂槐地冲着婆婆 甩闲话:" 成天吃饱了混天黑,能吃不能干的东西,还不快点儿给我滚出去!" 小妹周春芳是个有心计的姑娘,她听出嫂子明着是冲儿子,暗地里却是冲她们母 女吼骂。她知道嫂子不待见她们,但是她是来投奔自己的大哥,这里是大哥的家 呀!为此她也想过:" 赶紧催大哥给我找个对象嫁出去,只剩母亲一个人就好办 了。儿子养母亲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大嫂她还能这样乱骂吗?" 她对大哥讲了嫂 子指桑骂槐的事儿,老周听了很生气,可是他是个怕老婆的男人,家里的事情从 来都是老婆说了算。" 这是我母亲和妹妹呀!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们?" 他心里 虽然气不忿,但习惯于服从的他没有勇气去和老婆对吵,只是心里拿定主意:" 好,你让我心里不痛快,我也让你不顺心!" 他拿定主意,要把老婆给小姨子相 中的丁义,转介绍给自己的妹妹周春芳。于是他回家去约定妹妹借着给自己送东 西的机会来和丁义见面,凭着妹妹的条件,两人一定会一拍即合的。 但是没想到扬水站出了事故:一个水泵电机烧毁了。丁义赶到场部报信,被 警卫班长李之强扣押在禁闭室。李之强对前来询问的老周说:" 丁义这小子是老 牌反革命了,前些日子他还往北京写申诉信要求给他平反。这是典型的复辟翻案 活动,不是白组长拦着,我早把他抓来了。现在事实证明他这是对政府不给他平 反不满,故意破坏机器,发泄不满情绪,不抓他抓谁?" 老周去找场领导,要求 派农机连电工去扬水站调查电机烧毁的原因。他和这两个北京人呆了一段时间, 不相信丁义会做出这种事儿来。可是刘政委和保卫组长白忠到师部去了,其他领 导都不乐意参与这件事儿:" 你到保卫组去说吧,这事儿归他们管。" 老周知道 白组长不在,李之强这个副组长能给他好脸儿么?只好先回去抓紧解决电机的事 儿,等刘政委回来再说。 刘优德和白忠是为王振春的案子被师部法院找去的。经过白忠几个月的调查 取证,证实苇场杀人失火的那天晚上,王振春确实在黄秀芳宿舍过的夜。接到白 忠的调查材料,公安局的人也下来调查落实,证明王振春当夜确实没有作案时间, 于是复查平反工作有了结果:" 王振春无罪释放,恢复职工待遇,补发工资" 。 法院把这个决定通知刘优德和白忠,刘优德拍拍白忠肩膀说:" 你小子算是做了 件积德的事,干脆回去把童玛丽的坏分子帽子也摘了,让他们夫妻和和美美地过 日子吧。" 刘优德和白忠回到场里,就听到李之强关于扬水站电机烧毁事件的汇 报:" 肯定是这小子对政府不满,故意破坏生产!应该给他戴上反革命分子帽子! " 刘优德表态:" 先不要急着下结论,王振春这件事情不就是例子吗?明天派电 工班长去调查一下再说。" 电工班长是个老滑头,他不想得罪李之强,也不想害 北京哥们儿,他的结论是:" 电机绝缘太差,存在质量问题,昼夜不停运转,使 电机温度升高,丁义没有采取紧急措施停机降温。" 丁义心里不服,辩解说:" 周站长不在,我不敢做主停机。" 最后刘优德做出" 各打四十大板" 的决定:" 电工班有责任,你们马上下去对所有电机进行检查,不行的马上换!周站长工作 时间回家,丁义、余亮发现问题不采取措施处理,三个人全部调回原单位,另派 人去那里值班,烧毁的电机修理费用由这三个人工资里扣。丁义作出深刻检查, 回原单位接受批判帮助。" 对这个决定,余亮根本不在乎:" 毬!干什么不是过 这二十四个钟点?无所谓!" 丁义逃过这一劫,心里暗自庆幸:" 多亏这位政委 讲理,不然我带上一顶帽子回连里可就有罪受了。尹志奎那小子还不得把我整死? 更甭说娶老婆了。" 老周心里窝着一肚子火:" 这么好的活儿丢了不说,还要扣 工资,真他妈走背运!" 他冲老婆发火:" 都是你一个劲儿催我妹妹出嫁闹的! 你妹妹在家里住了那么多天我也没说过一句话,这一下好了吧?屋漏偏遇连阴雨, 工资扣完了咱们怎么过日子?" 周大嫂气哼哼地说:" 这事儿都是那个北京人引 起的,你去找他算账,扣的钱让他给咱们补上!" 老周也不示弱:" 你不是一心 想把妹妹嫁给丁义吗?这么逼着人家要钱,往后亲戚还怎么来往?小家子气!" 周大嫂听了立刻跳起来:" 我小家子气?你睁开眼瞧瞧,这一大家子人睁开眼要 吃饭、穿衣,哪一样不要钱?你妈和你妹妹空着手到这儿来,没有钱难道让她们 喝西北风去?" 周春芳在里屋听着嫂子这番话,心里的火儿压不住,从屋里走出 来冲嫂子说:" 嫂子,你这话说得可不在理!我承认我们进屋没撂下钱,可是你 儿子在老家住了这几年,你寄过一分钱吗?天底下有没有母亲到儿子家还得交饭 钱的道理?我来到你们家,虽说没交钱,可是家里里里外外洗衣服、做饭、挑水、 收拾屋里屋外,哪一样不是我干的?雇个长工还得给工资呢,我不就是吃你三顿 饭吗?来到你家,你做嫂子的给我添过一件衣服、买过一尺布么?你的儿子在我 家里是怎么过的,你也问问他!" 小姑子这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说得周大嫂干张 嘴接不上话来。过了一会儿,她转身冲老周发火:" 瞧瞧,这就是你们家教出来 的好妹妹,整天吃着我、喝着我还数落我。行啊,我这个做嫂子的不好,你去另 找人家去吧!省得天天出来进去看着我不顺眼,把姑奶奶气出个好歹来我可担不 起这份责任!" 周春芳听这话没有还口,扭脸往屋外走。老周狠狠瞪了老婆一眼, 赶紧追出去,只见妹妹拉开院门往外走。他紧走几步拉住妹妹:" 春芳,你别听 你嫂子胡说八道,她就是那么个有心没肺的人!有哥哥在一天,哪个也不敢赶你 走!" " 大哥,我心里明白,家里日子紧张,我这是去找姓丁的北京人。祸事是 他造成的,一切责任都应该由他承担!凭什么扣你的钱?再说你不是让我见见那 个姓丁的人吗?我顺便也瞧瞧他是什么样的人。" 周春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老 周赶紧劝她说:" 那些北京人里可真有坏得出奇的人,你一个姑娘家去那里,让 哥哥怎么能放心?算了吧,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反正公家扣钱也不能不让我们吃 饭!共产党不兴饿死人,这是毛主席说的话。" 周春芳圆瞪杏眼冲口而出:" 我 不信北京人能把我给活吃了?今天我还就要去闯闯这个阵!" 说罢迈开粗腿大步 往挖渠队走去。 北京人的驻地原来是农场卫生队——也就是后来的老医院所在地。军代表钱 明喻上任之后的头一把火,就是让负责盖房的营建连用一年多时间建起一座新医 院来。医院迁走了,留下的破败房屋就让北京人住进来。周春芳来到" 老卫生队 " 门口,却有些踌躇了,她谁也不认识,一个姑娘家只身来找一个小伙子,又不 知道人家住在哪一间屋。向别人打听,万一人家问起来:" 你是他什么人?" 又 该怎么回答呢?她正犹豫着,正巧丁义的班长尹志奎走出来。这小子正在连部侃 大山,透过玻璃看到外边有一个姑娘在大门口转悠,立刻迎出来。他那瘦长的脸 上挤出一丝笑容:" 小妹妹,我看你在这儿来回走半天儿了,你找谁?我带你去。 " 周春芳听这人说话贱声贱气的,心里别扭, 她眼睛斜睨了对方一眼, 低下头脸 涨得红红的,轻声细语地说:"我大哥让我来找丁义,有事儿问他,您能不能把他 叫出来一下?" 尹志奎一听是找丁义的,心里一愣,但随即仍是笑着说:" 对不 起,丁义已经被监督起来,不许随便见外人,有什么话能跟我说吗?我来转告他, 我是他的班长,叫尹志奎。" 这一下周春芳为难了,为大哥扣钱的事想见丁义是 一方面,她还想看看这个人的情况。如果各方面情况差不多,就可以让大哥给她 提婚事,好把自己赶紧嫁出去。一来省得天天看嫂子那难看的脸子、听她指三道 四的闲话。二来母亲一个人在那里家庭开支少一些,嫂子可能不会再给婆婆脸色 看。见不到丁义本人今天就算是白来了,她没回答尹志奎的话,转身正要走,这 时候正巧王汉骑着一辆公家配给他使用的自行车出来。周春芳眼睛一亮,立刻上 前拦住王汉:" 大叔,您知道丁义在家吗?" 尹志奎见此情景,立刻扭头就走, 免得自己的谎话被当面揭穿下不了台。王汉扫了一眼尹志奎,下了车问:" 姑娘, 你找丁义有事?" 周春芳点点头。" 好,你跟我来吧。" " 老卫生队" 的建筑格 局挺奇怪,据说是当年按照苏联的图纸修建的, 如果从空中看下来,营区的布局 是一个十字架形的土坯房建筑群。十字架一边是一排排圆拱形房顶,那一间紧挨 着一间的土坯房,远看真像是国外的墓地坟头。另一边除了少数几排圆拱房之外, 就是一排排土坯房。这些土坯房一部分原来是医院工作人员居住的,一部分是干 部病房。院里偏远的角落有一栋稍高一些的土坯房,原来是医院的传染病房和太 平间。挖渠队的北京人还是分成三个排,一二排住在中央筒道式土坯房里,三排 零散地住在圆拱房里。调来的上海青年大部分找了没工作的老婆,陆续调到农业 连队去了,因为农业连队里有" 五七班" ——就是把没工作的家属组织起来,给 她们划分一些荒地去种。她们自己管理自己,自种自收,多多少少增加一点儿收 入。余下的像陈阿强这样各连都不要的" 刺儿头" ,和干部家属一起住在原来的 干部病房区土坯房里。 王汉领着周春芳走到筒道式土坯房门前,周春芳停住了脚:" 大叔,您去把 丁义叫出来行吗?我在门口等他。" 王汉理解她的意思:" 人家一个大姑娘,怎 么能轻易走进都是光棍儿住的地方?" 他点点头走进去了。不一会儿丁义走出来, 看见周春芳不由得一愣,心想:" 这个姑娘我不认识啊?她找我什么事儿?" 周 春芳见面前这个人中等个头儿,人长得还算周正,脸上一股惊讶的神色看着她, 就大大方方地说:" 我姓周,来找你是为了电机烧坏了要扣钱的事儿。这件事故 是你一个人造成的,你应当承担全部责任,怎么能把我大哥也牵连进去?平时我 大哥待你们不错,这件事儿闹得他家庭不和,吵翻了天,只有你把这份儿钱承担 下来,才能平息我嫂子的怨气。说吧!你掏不掏?" 丁义听了这些话,心里想: " 这个丫头还真有点儿凶啊! 这事儿不答应吧,这姑娘肯定会不依不饶地数落自 己。答应下来吧,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几乎要掏出两个月的工资。不如干脆把 小余也裹进来,我们两个人分担。" 想到这儿,他回答说:" 想来你一定是周班 长家里的人,这件事儿你回去告诉老周,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他丢了职务还要扣 钱。你回去替我给他道个歉,钱的事儿,公家扣他多少,我和小余给他补上。" 周春芳还有点儿不乐意,板着脸说:" 要道歉你自己亲自去!又不是不认识家门, 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让我替你去道歉?" 说完也不打招呼,转身就走了。 丁义望着这姑娘的背影缩缩脖子,心里说:" 这姑娘可真厉害呀!伶牙俐齿 的,说起话来让人没法儿答对。" 没过几天,老周来找丁义,一见面就笑眯眯地 说:" 小丁,上次我答应给你介绍对象的事儿,现在有了眉目:前几天来找你的 那个姑娘,你觉得怎么样?要是没意见的话,过两天你到我家来和她当面谈谈。 " 丁义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了,立刻满口答应下来:" 行,星期天我一准去。" 其 实,这是老周征求妹妹的意见之后才来找丁义的。周春芳对哥哥说:" 看外貌没 什么大问题,不知道他的思想和家庭背景怎么样?" 这时候周大嫂插了话:" 听 姓尹的班长说,这个人思想反动,道德败坏,我劝你别跟他谈。嫂子另给你找一 个。虽然也是北京人,可人家是连长的红人儿,苟连长都打了包票的。" 周春芳 一听就不乐意了:" 这个姓尹的怎么知道姓丁的反动?他钻进人家脑子里看了? " 嫂子说:" 姓尹的是姓丁的班长,他怎么会不知道?反正嫂子是一片心为你好, 别像我妹妹那样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嫂子的话让周春芳立刻想起那天在门口 见过的那个自称是丁义班长的" 瘦猴子" ,她顿时拉下脸来鄙夷地说:" 得了吧, 那个长得尖嘴猴儿腮的人那天我见过,张嘴小妹妹长小妹妹短的, 看样子就不是 什么好东西!说话摇头晃脑,两只眼贼不溜滑地看人。他的话我不信!耳听为虚, 眼见为实,等我自己会会那个姓丁的再说。" 周大嫂不是平白无故要说丁义的坏 话,其实她心里也明白丁义这个人挺讲义气,一口答应把老周被扣的钱赔给了他。 但是因为尹志奎求苟连长带着他找过周大嫂,尹志奎是想把周春芳给王吾说说。 他私下答应周大嫂:" 事成之后,我送你三百块钱做媒的谢礼。" 是这个条件打 动了周大嫂的心,所以她才一个劲儿说丁义的坏话,想说服周春芳另嫁他人。 到了星期天一大早,大家还都没起床,尹志奎就让刘玉宝来传令:" 丁义! 尹班长让我告诉你:连长有话,你是被批判的人,不许外出!" 丁义一听就急了 :" 钱都扣完了,还批判我什么?我今天有事儿要上场部,休息天我有这份儿自 由,谁也管不着!" " 嗬——!猴儿崽子!还反了你了?今天我就看看你是怎么 出这个大门的!" 尹志奎不知什么时候进了这屋,急赤白脸地吼叫。他身后跟着 王吾和班里的几个打手,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丁义。丁义知道这帮人来者不善,论 打他不是人家对手,这帮人势力大,有苟连长做后台,根本不讲理。万般无奈, 吃过早饭他去找王汉,把老周给他介绍对象,定好了今天见面,现在尹志奎一帮 子人出面阻拦的事儿说了出来。王汉心想:" 这件事有点儿棘手,尹志奎是苟连 长的红人儿,自己得罪了他,也就是得罪了连长。" 但是看着丁义着急的样子, 他心里也不落忍:" 现在这些人岁数都大了,找个对象不容易,我应当成人之美。 再说凭我跟刘政委的关系,他苟连长怕也不敢怎么样我!" 想到这儿,他告诉丁 义:" 你先别着急,我马上去找徐指导员。你写个请假条,我带去请他签个字。 有指导员的批准,看他尹志奎还能怎么样?" 周大嫂见阻拦小姑子的婚事不成, 就又打开丁义的主意。丁义一叫门,她先跑去开门,然后把丁义拉住轻声说:" 小丁,嫂子为你的婚事可是操碎了心,这两天磨破了嘴皮子,才说服姑娘答应跟 你见面。可是嫂子有句话得说在前头,你认识一个叫尹志奎的吧?" 小丁点点头。 " 这个人托你们连长来说亲,还答应给我五百块钱的谢礼。嫂子不是那贪财的人, 不过姑娘在我家吃、住那么多日子,如果她跟你的事儿成了,嫂子跟你要三百块 钱作为姑娘在我家的饭钱补偿。这不多吧?" 丁义这时候怎敢反对?但又不能干 干脆脆地答应,因为他手里没有钱了。只好吞吞吐吐地说:" 谢谢嫂子的好意。 钱的事儿我一下子拿不出来。您知道我刚被扣了百十块钱。不过我可以给您写个 欠条,等我缓过劲儿来就给您。" 周大嫂这才领着丁义进屋。 老周给丁义和周春芳作了介绍,然后又闲扯几句,周大嫂就拉着老周说:" 死老头子!连部开会的事儿你忘了?快走吧,不然要迟到了。" 说完两人冲丁义 一笑就出去了。屋里剩下两个人干坐着,丁义心里慌得像有一只小鹿在撞,不知 该如何开这个话头。倒是周春芳大大方方地直奔主题:" 我听大哥说起你过去和 现在的情况,不过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我要亲耳听听你自己说出来才算数。你可 不许对我说瞎话,啊!" 有了话题,丁义也就不那么紧张了,他把自己在北京工 厂工作说起,一直说到现在,聊了有几个钟头。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姑娘的脸色, 见姑娘没有不悦的神色,他心里就产生一个念头:" 我送她一件东西,她如果收 下了,就证明她有意跟我继续谈下去,不然就算白来一趟了。" 他从上衣口袋上 抽出一支钢笔来,说:" 小周,今天我们见面谈得挺好,我来得仓促,什么也没 带,这支钢笔就作为我的见面礼,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说着话他有点儿紧张, 心跳也加快了,还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周春芳却坦然地收下了钢笔,还从口袋 里拿出一个红色小本本儿递过来:" 我送你一本语录,希望你好好儿加强学习。 这件事情我要跟我大哥和妈妈商议一下再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吸取过去的教训, 今后成了家,踏踏实实过日子也就行了。" 从姑娘的话里,丁义认定这件事已经 有七成把握,这时候他突然提出一个问题:" 小周,我提个问题你可别生气。我 听那些四川姑娘说话都是当地方言,怎么你说话一点儿方言也没有呢?" 周春芳 笑着说:" 我在学校一直参加宣传队演节目,所以学了一口普通话。不过四川方 言我也会说,只是怕你听不懂。" 这事儿一下子搁了几个月没回音,丁义心里也 慌了:" 恐怕是吹了!" 连余亮和已经回来的王振春、童玛丽都认为没希望了。 因为连里大部分四川姑娘到这里找对象都是速战速决,长的半个月,最短的上午 见面,中午顶门上床,下午就找连长交结婚报告。对这种婚姻,一些干部家属称 之为" 八分钱老婆" ,指的是贴上八分钱邮票写封信招来的老婆。但是王汉不是 这样认为:" 我感觉到这个姑娘不是一般的姑娘,她是认真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 前些日子她还来找过我,了解丁义的一些情况。如果她乐意跟丁义结婚,那可是 丁义的福气。小丁,你可要好好儿善待人家呀!" 果然,又过了一个月,老周把 丁义找去对他说:" 小丁,我妹妹答应跟你登记结婚,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丁 义奇怪地问:" 准备什么?" 老周笑着说:" 头一样先打申请结婚报告,交给指 导员,等连领导批准了,就到场部行政办公室领结婚证。要拿出钱来置办屋里的 基本家具和床上的被褥、吃饭的锅碗瓢勺筷子……" 丁义一听头就大了,还没领 结婚证,就已经欠下周大嫂三百块钱了,置办屋里这些东西还得要一二百块钱, 自己两手空空上哪儿去找这笔钱去?想起这些,他后悔自己过去对待生活" 吃饱 了混天黑" 的态度。如果及早做些准备,每个月积攒下十块钱,这些年来也该有 千把块钱了吧?何至于现在像" 热锅上的蚂蚁" 一样急得团团转。 既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丁义就把周春芳约出来,在路边的林带里坐 下,把他现在所处的困难说给周春芳听。周春芳一听就急了:" 凭什么给她三百 块钱?写了欠条也不算数!至于置办家具的事儿,有些可以慢慢来。先找个双人 抬笆子(五十年代新疆老军垦结婚,都是用一种柳条编成的两米宽、两米长的柳 条笆当床板),有铺的盖的就行。" 丁义听她这话,心里踏实多了。他就怕周春 芳让他大操大办,那他就全完了。听了这话, 他安慰周春芳说:" 你跟了我也不 能让你太委屈,刘君英说,过几个月她要调回老家去,她只带简单行李走,让我 们直接搬进去就行了。她屋里现成的家具全有,我们就不用置办了。" 两人意见 统一了,丁义回到连里马上写了结婚申请报告交给徐指导员。然后立刻张罗双人 抬笆子。刘君英送给他两床褥子、两床被子和两个枕头。这样,洞房就算简单地 布置好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等结婚报告批下来,丁义就算有了自己 的家了。 可是好事多磨难,这次是周春芳的母亲给她出了个难题。因为周大嫂整天骂 骂咧咧地甩闲话,让投奔儿子来的母亲吃噎心饭,老太太思忖着要回老家去,可 是小女儿已经和丁义说定了婚事。如果和小女儿一起过,别的不说,这口粮就没 法子解决:一个人的口粮三个人吃,怎么行?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周大嫂给 她找了个出路——嫁给一个老光棍儿。这个老头子一辈子没结过婚,是个没儿没 女的老军垦。老太太一看条件也不错,正好给自己解决了安身的难题,也就同意 了。但是老头儿提出一个条件,要让周春芳嫁给他妹妹的一个残废儿子。这儿子 得过小儿麻痹症,现在走路架着双拐。老太太把周春芳找来一说,女儿坚决反对 牺牲自己的幸福:" 要是身体健全的人,为了您着想,我就忍痛吞下这颗苦果; 这么一个残废人,让我今后怎么生活?这事儿您也不必为难,等我们结婚以后, 我的户口迁了过来,有了口粮,您就到我那里去住。虽然没有大哥和老头儿那里 好,但是可以保证有我吃的就有您吃的,我吃什么您吃什么。小丁要是给您脸色 看,我立刻跟他离婚!" 但是周大嫂还在逼迫老太太就范。因为这个老光棍儿是 农场最有钱的老职工,传说他有一万元存款。这在人们眼里可是个天文数字。而 且老头儿还发了话:" 事情办成了,我给你五百块钱,孩子的婚事由我出钱操办。 要什么家具买什么家具,他们小两口儿今后的生活都由我负责。这是为我们家传 宗接代的大事,我的钱就是你们的钱。" 原来老头儿只是兄妹两个,他过去在国 民党军队里当兵," 九·二五" 起义归了共产党。过去几十年一直小心谨慎、勤 勤恳恳,还当过一次兵团劳模。但是个人的婚姻大事却一直没顾上解决,到现在 七老八十了,没儿没女,只好找个老伴儿,实际上是找个人伺候他安度晚年。他 的妹妹是六○年" 抗旱备荒" 丈夫病饿而死之后生活无着落,才带着残废儿子来 投奔他的。看在一万块钱的份儿上,别说周大嫂,就是老太太也不能不动心。因 为这意味着母女两个今后的生活可以不发愁。况且老头儿说:他有个老战友在师 部当官,小两口儿结婚以后,他会去找老战友求他给场里打个招呼,吸收周春芳 为农场正式职工。 这么多的好事儿摆在面前,除了周春芳之外,连老周都加入劝说妹妹的行列。 但是周春芳坚决反对:" 你们不想想?让我跟一个架着双拐的人过一辈子,你们 也忍心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不行!一万个不行!不让我嫁给丁义,我就回老家种 地去!在这儿除了丁义我谁也不嫁!" 周大嫂一看劝说无效,就想出一个硬的招 数来,先到场部找原来的老领导——现在负责审批结婚报告、结婚登记、审批户 口迁移的行政办公室主任去打招呼:" 周春芳从四川来的路费和在我家住了那么 多日子的生活费必须还给我,才能批准他们结婚。" 这样荒唐的说法,主任居然 接受了。因为周春芳嫁给的是北京人,北京人在他的脑海里是" 三类人员" 、" 牛鬼蛇神" ,他的立场自然应该站在" 革命职工" 一边。另一方面, 周大嫂逼迫 老太太到北京人连队去找领导,接待她的正巧是苟连长。老太太要求撤回结婚报 告,并且把丁义送给周春芳的见面礼退还给丁义,苟连长自然满口答应,当着老 太太的面打电话给场部" 行办室" 主任,提出撤销的要求。而且苟连长还立刻把 丁义叫来,让他亲耳听听老太太的话,好彻底死了跟周春芳结婚的心。周大嫂把 周春芳想嫁给丁义的路全部堵死,这才开始步步紧逼,软硬兼施地逼迫周春芳就 范。但是周春芳坚持自己的意见:" 让我在这里嫁人,除了丁义我谁也不嫁!不 然给我路费我马上回老家去!" " 想得美?我的钱就是扔到大路上也不会给你! " 周大嫂也被周春芳的态度气疯了,眼见着刷刷响的票子到不了手,这么多美事 儿全泡汤了,她怒火中烧,上来伸手打了周春芳一个大嘴巴。周春芳也是怒满胸 怀,就和她揪扯着打了起来。一个姑娘家,怎么打得过一个被钱迷了心的" 气迷 心" ?周春芳被打得浑身伤痕,头发也被揪下一撮,一气之下她拿着自己的衣物 离开了大哥的家。临走前周大嫂还让她脱下老周给她的见面礼——一件毛衣和一 块头巾,周春芳毅然把衣物甩给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春芳心里明白:此刻她只有去投奔丁义这一条路了。因为想回老家身上分 文皆无,她想:" 如果和丁义结不成婚,就跟他借点儿路费回老家,想来他不会 拒绝的。" 丁义万没想到周春芳会突然投奔他来了,这一下真让他措手不及。因 为当着连长的面,她妈已经把婚退了。丁义先把她安置在刘君英家里,然后赶紧 去找王汉拿主意。王汉听了说:" 这件事情说简单就简单,只看你有没有胆量了。 " 这话说得丁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您的意思是……" 王汉不紧不慢地给他 分析:" 现在早就有《婚姻法》,里边明确规定' 不许干涉他人婚姻' 。你带着 小周去见指导员,就是连长在也不怕,两个人' 当面锣,对面鼓' ,一起向领导 提出结婚申请。他们要是不答应,你们两个人就直奔场部找刘政委去。刘政委这 个人比较讲政策,也同情我们北京人的处境,他一定会出头给你们做主的。" 事 情果然如王汉预料的一样,虽然徐指导员主张给他们交报告批准他们结婚,但苟 连长坚决反对:" 明明她妈妈当着我的面不同意他们的婚事,父母的话她都不听, 那还行吗?" 徐指导员电话打到场部" 行办室" ,主任也回答:" 女方家里人来 说过了,他们必须把钱还了才行。" 徐指导员双手一摊,尴尬地说:" 你们看见 了,我可是尽了力了,你们再想别的办法吧。" 两人马上抹头就往场部走,他们 去找刘政委没找到,两人商议一下,周春芳满怀信心地说:" 找那位主任去,我 告诉他并不欠别人的钱,只要能说服他,也许就能办了。" 见了主任,尽管周春 芳反复说明:" 我和妈妈来的路费是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凑起来的,我大哥的儿子 在我家住了五六年,我们一分钱也没要他们的,难道我才来这两个月就该给生活 费?" 但是那位主任根本不听她的解释,一口咬定:" 你让你嫂子来,她说给你 办结婚登记我立刻就办,其他话不要说了,我这儿忙得很,你们快走吧!" 丁义 垂头丧气地走出来,信步往回走。周春芳却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丁义。丁义走出 老远,回头一看周春芳还在原地没动,就扭头叫她:" 春芳,先回家吧!一会儿 去找王老师讨个主意去。" 周春芳板着脸,生气地说:" 没想到你原来是个软蛋! 一点儿主心骨都没有!自己的事儿,干嘛老去找别人的麻烦?" 丁义无可奈何地 说:" 那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周春芳紧皱眉头坚毅地说:" 办法很简单, 刘政委还能一天不回来?咱们就在这儿死等,今天不见着他不回去!" 两个人坐 在刘优德门前的土坎儿上等着,却又被在周围巡逻的戎卫红轰走了:" 走!走! 走——!这是首长居住区,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想刺杀首长吗?" 两人被赶到场 部前面的空地上坐着。天渐渐黑了, 大地的暖气散尽,寒气逼人, 两个人只好坐 在一起靠得紧紧的, 双手抱着肩,死等着。直等到天大黑了,才看见场部惟一的 吉普车闪射着灯光" 呜呜" 叫着回来了。丁义上前去迎刘优德,被司机王玉龙拦 住:" 没长眼吗?首长刚回来,连口气儿都没喘哪,你们想干什么?" 周春芳毫 无惧色理直气壮地说:" 我们在这儿坐了一天了,就等刘政委呢!你凭什么不让 我们见?" 刘优德听见这话,立刻停住脚步,扭头问:" 什么事儿这么急呀?不 能等到明天再说吗?" 周春芳见丁义缩头缩脑答不上话,气得瞪了他一眼,上前 迈了几步,大声说:" 刘政委,您得给我们作主!现在都七十年代了,还有人干 涉我们的婚姻自由。" 刘优德一听笑了:" 嗬——!你这个姑娘的嘴够厉害的, 谁敢带头违反《婚姻法》?有这样的事我倒要管管,看看谁的头这么大?" 周春 芳气呼呼地把办理结婚登记遇到的麻烦一五一十告诉了刘优德,刘优德抻了抻身 上的军大衣,绷着脸说:" 这事儿好办,跟着我来吧!" 刘优德立刻带着两个人 直接到" 行办室" 主任的家里,当着两个人的面毫不留情面地训斥:" 谁给你那 么大权力,敢违反《婚姻法》?你这个主任的位子还想坐吗?" 主任嗫嚅地说明 :是女方家人对他们的婚事提出异议。刘优德圆瞪双目,气愤地说:" 不管那些 闲事儿!那是他们自己的家务事儿。不知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句古话吗?少 说废话!现在马上到办公室给他们办理结婚登记去!" 主任摊开双手,面有难色 地说:" 他们的结婚报告已经退回去了。" 刘优德一挥手:" 去!给我拿张纸来! " 说完转过头问丁义:" 会写字吗?" 丁义点点头。" 就在这儿写一份报告,我 立刻批准。" 不出半个小时,丁义和周春芳的结婚证书就拿到手了。临分手,刘 优德笑着对丁义说:" 你这个老婆可是个厉害角色!往后你可是有的气受了。记 住了!就凭你老婆这点儿胆气,往后再遇到什么难办的事儿,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 苟连长见事已至此,有政委给丁义撑腰,他也不敢再说什么,立刻派人去收拾 出一间" 圆拱房" 来给丁义做新房。但是尹志奎却心有不甘,他万没想到丁义会 得到政委的支持。挡不住丁义的婚事,他又想出一个坏主意来整丁义。他跑去找 连长:" 连长,这结婚是人生一件大事,' 小登科' 嘛!按北京人规矩,他得摆 几桌酒席请客,不然不能让他们住进洞房。再有现在地里活儿那么紧,干吗抽人 给他修房?现成的土坯房给他一间不就成了?" 苟连长摆摆头:" 土坯房是干部 家属住的,怎么能给他一间?你这是馊主意!" 尹志奎" 咯咯" 奸笑着说:" 您 没听懂我的意思,传染病房头一间的那个太平间,不是空着吗?那也是土坯房。 让他住土坯房还显出连领导对他的照顾呢,让政委知道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呀!" 苟连长听明白了尹志奎的本意,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往 后可别往我身上使啊!" 丁义听了连长的这两条" 指示" ,不由得直挠头。住" 太平间" ,尽管那是许久以前的事儿,心里总有些恶心。但是周春芳并不知道这 土坯房原来是太平间,还笑容满面地谢谢苟连长。丁义心里有气,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敢对周春芳明说,只好找来一些白灰把屋里全部粉刷一遍,既消毒又好看。 他心想:" 暂时先住着,等刘君英一走,就可以搬到她那里去。" 让他摆酒席办 喜事儿,他确实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为他已经是山穷水尽,身无分 文了。结婚以后,马上面临着吃饭的问题。周春芳顶着这样大的压力跟了自己, 他绝不能让人家饿肚子,只有自己想办法到公社老乡家买点儿棒子面,把自己定 量的白面给周春芳吃,自己吃棒子面。如果不是跟周大嫂闹翻了,可以找她借点 钱办两桌酒席。周春芳想找同情她的大哥张嘴,可是大哥已经调到农场煤矿去了。 丁义本来是可以找王振春借钱的,但是周春芳不同意:" 你借完了拿什么还?" 最后丁义只有一条路——打电报向北京的亲人求援。北京的亲戚凑了一百块钱寄 来,周春芳借童玛丽的自行车到公社老乡那里买了两只半大的小公鸡、两公斤鸡 蛋。丁义找徐指导员批条子在连队菜地买了几公斤蔬菜,王汉找刘优德批条子给 丁义买了两公斤农场酒坊烧的散酒。由童玛丽下厨炒了十来个菜,请来赵副连长、 王汉、李囤、胡言明夫妇、王振春夫妇、张文景和平常有来往的人,一起来完成 这个" 奉命喜筵" 的任务。 酒席刚吃到一半儿,朱阿三带着几个上海小流子给丁义贺喜来了。他们是奉 王振春的指令来的,因为他们都已经拜王振春为师父,向他学习打拳和摔跤。童 玛丽看见这些人,眉头就皱起来,放下筷子,脸上强挤出一丝儿笑意,对周春芳 说:" 妹妹,你的大喜日子,姐姐本应该陪你到终席,可是姐姐忙乎半天儿,闻 了一肚子油烟味儿,这会儿头有点儿头疼。你们慢慢儿吃着,我先告辞回屋里躺 会儿去。" 丁义和周春芳连忙送童玛丽出去。看着童玛丽的背影,周春芳问丁义 :" 童姐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头疼了呢?她是不是有什么病?" 丁义 摇摇头说:" 这里边事情挺复杂,我也说不清楚。" 其实丁义心里完全明白王振 春和童玛丽之间的问题。王汉说过一句话:" 一个巴掌拍不响。" 就概括了事情 的前因后果。王振春在死囚牢里受了多半年的苦,回来以后整个儿脱了人形:原 来胖墩墩的圆脸成了长条形;膀大腰圆的身体成了皮包骨的" 人灯儿" ;因为肋 骨被打断了几根,阴天下雨就胸口疼。这还都是其次的问题,因为他" 无罪释放 " 之后场里不单给他补发了几个月的工资,还特批了他几公斤猪肉、十公斤清油、 五公斤鸡蛋,又特批他三个月的牛奶供应票,在家休息半个月报出工。他每天吃 饱了、喝足了," 仨饱儿一倒儿" ,他的身体基本上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这半 个月里他整天跟一帮子朱阿三之类的小混子泡在一起,每天喝酒喝得天旋地转, 然后到外边惹事生非," 踢七个、打八个" 的。因为他之前被冤枉了,保卫组的 人也就放他一马,不想管他的事儿。李之强睁只眼闭只眼,不过问他的事儿,白 忠虽然劝说过几回,但是收效不大。看在他这半年来受了不少冤枉气、挨了不少 窝心打,只当他这是发泄心中的闷气罢了。 刚开始,童玛丽见他简直成了一个" 酒疯子" ,心里虽然生气,但是想到他 受了那么多苦,也就原谅他了。可是后来发展到王振春常常喝醉了酒闹事儿,不 是到人家屋里抱着人家小媳妇儿亲嘴,就是站在伙房前边手指着院内的大树骂骂 咧咧。而且是谁劝他他就骂谁,最后别人一听见他在" 骂大街" ,都站在周围看 热闹。气得童玛丽没办法,只好叫上余亮、丁义、胡言明一起把他连扯带抱弄回 家去。可是回到家里他还是不老实,竟然指着童玛丽骂起来:" 你他妈算什么东 西!也不买二两棉花' 纺(访)一纺(访)' ,大爷我在胜利农场是老大,谁敢 惹我?你他妈一个臭破鞋,也敢来劝我!我他妈碎了你!" 说着脚步趔趄地上来 就要打童玛丽。 这一来,童玛丽可不答应了。平时他胡骂溜丢她都尽量忍着,但是骂她臭破 鞋她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儿去。俗话说:"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她是为了救王振春才和钱明喻勾搭上的,虽然外边风言风语传说着她和钱明喻的 事儿,但她始终咬住牙不认这笔账。" 捉奸要双,捉贼要赃" ,这一句话问得审 讯人李之强无话答对。后来虽然给她强行戴了" 坏分子" 帽子,但她一直找刘优 德上诉,坚决否认这件事。别人骂她她可以视为" 骂人不理等于骂自己" ,可是 从王振春嘴里骂出来,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儿去:" 我是大破鞋!你应该 早就知道,这在老娘的档案里写得一清二楚。可是自打跟了你,我就再没和别人 好过,你拍拍良心想想吧!你对得起我么?我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知道 吗?" 王振春是" 酒后吐真言" ,他相信外边人们的传言:" 你——你——你少 ——少跟我来这个' 哩格愣' ,我早就怀疑你了。凭什么你能从那个姓钱的那里 弄出自行车票、肉票来?你要什么他就——他就给什么?把我当傻子呀?没门儿! " 这些话戳到童玛丽的" 肺管子" 里,她无话答对,只有捂着脸哭,王振春却抽 着烟看着她笑。过了一会儿她心想:" 这口气我不能咽下去!不把他的气焰打下 去,今后他老把这话挂在嘴边,让我在连里怎么做人?人家会说' 你自己老头子 都说你是破鞋' ,这比给我戴帽子批斗还难受。" 于是她怒目戟指着骂:" 你自 己是个什么东西,也不' 撒泡尿照照' !在清河农场你跟多少个' 骚货' 鬼混过? 在苇子连跟那个姓黄的干什么了?" 她一生气把自己答应保密的话也忘了。王振 春也不客气,指着她骂:" 我是跟不少骚货鬼混过,不过头一个就是你!" 两个 人言来语去,吵得天翻地覆,王汉他们听这话茬儿也没法子进来劝架,最后还是 李连锁、刘君英和周春芳一起闯进来把童玛丽拉走,才算平静下来。 从此以后,两个人之间的吵嘴骂街成了家常便饭,只要王振春喝多了酒,两 人就必然会有一场争吵,到后来王振春竟然" 借酒撒疯儿" ,对童玛丽大打出手。 童玛丽打不过他就拿屋里的东西撒气,摔了暖壶摔饭锅、砸了手表踹柜子,最后 抄起斧子把新自行车也砸了。王汉不知来劝过他们多少次,王振春只要是没喝酒 都能认错服软儿,用李囤的话说:" 争争吵吵是夫妻,打打闹闹是父子" ,两个 人虽然已经隔了心,但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还是" 你鼓着、我瘪着" 地过日子。 五、穷则思变中圈套其实,在成了家的北京人中,小两口儿争争吵吵,那是 常事儿。俗话说:" 贫贱夫妻百事哀。" 尤其是找了没工作、没户口女人的家里, 生活的窘迫,心理的不平衡,搅乱着这些从老家来的女人。俗话说:" 天天开门 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而她们首先面临的是口粮的匮乏,本来过的就是" 清汤寡水、缺肉少油" 的日子。连里菜地种的蔬菜主要供给伙房,只在节假日给 干部和双职工的家庭分一些蔬菜,单职工家庭是沾不上边儿的。而伙房每天卖菜, 除了" 青龙过江" ——白水熬白菜可以多卖给单职工一份儿,其他菜一律不多卖。 这样,单职工家庭就是一份儿口粮、一份儿蔬菜两个人吃。挖渠队的活儿本来就 累,油水少,肚子里缺食,这一点儿定量粮食一个人吃都不够,现在一分为二, 就够戗了。而偏偏有一些干部家属端着满满一碗肉菜,走到单职工家庭居住区边 吃边吧唧嘴。更有降低标准找个带工作老寡妇的人,为了寻找心理的平衡,竟说 :" 你们天天搂着黄花大姑娘馋老子?老子吃肉喝酒天天过年!" 常常有意识地 在这些四川小媳妇儿端着饭碗蹲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专门拿出小桌、板凳, 摆上几碟肉菜一壶酒吃着喝着。一只手高端着酒杯,一只手夹着一筷子肉菜,时 不时喊一嗓子:" 酒肉泡着心了!" 钩得几个小媳妇儿眼睛直愣愣地往他这边看, 引得几声低沉的诅咒:" 老牲口!吃的你得噎嗝!" 丁义真担心周春芳会因为生 活上的差异而跟他吵闹:" 春芳,咱们可别跟人家双职工家庭比。' 生死有命, 富贵在天' ,咱们想法子过好自己的穷日子就行了。等过些日子你的户口迁过来, 省下买粮食的钱,我给你买点儿肉吃。" 周春芳笑着说:" 你这是多心了。我当 初决定嫁给你,就没想到有多好的日子过。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哪,好日子在后头。 我想今年冬天到调苇队去打苇子、编苇席,听说一个月能挣百十多块,苦上几年, 日子就会好过的。" 丁义坚决反对她去打苇子:" 不行!干那活儿太苦了,好多 人脑袋上被蚊子咬得都是包,手上被苇糜子划得全是伤口。我不能让你去受那罪! " 周春芳却说:" 咱们既然是夫妻,就有责任共同把日子过好。打苇子苦,难道 你们挖渠就不苦吗?再说,每年冬天你们也要去苇湖打苇子,我们在一块儿干活 儿,不是更好吗!" 古人说:" 穷则思变。" 但是也有变好、变坏之分。这些被 生活所迫的小媳妇儿们实在想不出改善自己生活的办法,一些歪主意就出笼了。 连里有个北京人叫钱文雅的,名字虽然叫" 文雅" ,人却很不文雅:他原来 在北京西城是个出了名的" 神偷儿" ,人送外号" 一站四" ——就是公共汽车走 一站,他可以在车上连着偷四个钱包而不被别人发现。他也娶了个四川小媳妇儿, 叫杨春兰。钱文雅前几年逃跑在外,一直在北京、西安一带游荡,反正别人的钱 包都有他一半儿使用权,日子过得倒也自由自在。后来在北京失了手被遣返回新 疆,再加上年岁毕竟大了,也就随大流找个" 八分钱老婆" 成了家。眼看着别人 整天" 酒肉泡着心" ,自己饿得" 浑身都是筋" ,就开始动起手来——用他的话 说,叫做"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 那一天,苇湖打鱼户赶着毛驴车来这里卖鱼,钱文雅一见,计从心头生。因 为是秋末冬初,天气寒冷,钱文雅让老婆杨春兰把一个挎包背在身上,外边穿一 件棉大衣。两人一起来到毛驴车旁,钱文雅假装和卖鱼人讲价钱挡住他的视线, 杨春兰手忙脚乱地往大衣内的挎包里装鱼,然后趁乱从人群里溜回家去,赶紧把 五条大鱼取出来藏进灶膛里。钱文雅回来一看,撇着嘴说:" 你真是没见过世面 的胆小鬼,偷他几条鱼这算什么?看把你吓得脸都白了。" 杨春兰抓住丈夫的手 按在自己胸口上:" 你摸摸看,到现在我这心还跳得那么快,吓死我了!我长这 么大,还是头一回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 钱文雅不在意地说:" 这有什么见 不得人的?' 穷则思变' 嘛!咱们要是双职工,我才不去沾这手腥呢。" 从此, 连里只要有外边来卖东西的人,不管是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都有人合伙儿, 来个" 二仙传道" ,以致于后来场里所有卖东西的人都要绕开北京人营区走。 凡事都是" 一回生二回熟" ,这些" 川帮" 小媳妇儿,也开始夜间到连里的 菜地偷菜了。她们的理由还挺充分:" 谁让你们不卖给我们菜的!" 菜地班长是 个老光棍儿,发现两回丢菜,他不动声色,夜里身穿黑色棉衣棉裤趴在菜地的行 垅里。受了几天罪,终于现场抓到杨春兰和几个小媳妇儿正在偷菜。连里召开全 连大会,给这几个小媳妇儿" 照了像" 、罚了款。虽然后来这个老光棍儿晚上出 来解手,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块砖头把他脑袋开了瓢,可是再也没人敢去菜地偷菜 了。 小媳妇儿们没菜吃怎么办?于是她们把眼光移向附近连队的菜地。周围连队 菜地接二连三丢菜,而且把菜地里的菜苗踩得东倒西歪,损失惨重。渐渐地他们 听说了北京人的" 川帮" 小媳妇儿" 偷菜夜袭队" 的厉害,只好派人在菜地周围 站岗守卫。后来这些小媳妇儿发展到春天收麦子季节,半偷半抢地" 捡麦子" ; 秋末收包谷,就黑夜窜到地里整袋子往家里背玉米棒子;收稻子的时候,用剪刀 把稻穗儿剪下来,在家里用砖头垫麻袋搓成大米。冬天没什么可偷的,这回是男 人们夜里偷袭林带,用斧子把一些直径十厘米左右的树砍断,扛回家去,经过一 夏天的日晒,成了他们做饭的柴禾。 有了这门儿" 技术" ,这回轮到双职工们眼红了。因为每到秋末苹果熟了的 时候,几乎每个单职工家里的床底下都堆着一堆堆苹果,不少家还晒了苹果干冬 天吃。丁义见左邻右舍的人都在夜间步行十几里地,潜入苹果园偷苹果,而他却 保持着要" 洁身自好" ,从来不参加" 出夜差" 。为这事儿,周春芳还把丁义狠 狠骂了一顿。因为周春芳这时候正怀孕,非常想吃苹果,尤其是那些没长熟的青 苹果。她的邻居杨春兰送给她一篮子苹果,她心里非常感谢:" 买这些苹果得块 把钱才行,这份儿情往后得想办法还了。" 她的声声道谢,反倒让送苹果的杨春 兰不好意思起来:" 这不算什么重礼,你让丁义晚上跟我们那个死老头子出一趟 夜差就全有了。" 丁义也想着:" 既然别人都去干,我也去弄一点儿来,省得总 欠人家的情。" 农场苹果园离北京人住的地方有十公里远,步行要走两个小时。 丁义除了在饥饿年代在清河农场偷过地里的高粱,用砖头搓出米来熬粥吃,还从 没有做过偷盗的事情。他听钱文雅讲述过钻进苹果园偷苹果的过程,但是他有些 犹豫。一来他从没干过这种公开偷盗的事儿,二来他也害怕如果事情泄露出去或 者被当场抓住,他就要大祸临头了。尹志奎自然会抓住这件事情做文章,不把自 己整进劳改队他能甘心?但是春芳怀孕想吃酸苹果,总不能老向钱文雅伸手吧? 他终于下了" 一试" 的决心,但不敢和钱文雅一路走,只是再一次向钱文雅问清 楚苹果园的位置和进出的路线,就在阴历三十儿没有月亮的晚上,他找了两个大 号手提包,带上一根麻绳,身穿一身深色衣服,脚上着一双薄底儿胶鞋,趁着夜 色浓浓出了家门。 他没有顺着场内大路走,一来怕碰上警卫班巡逻队,二来怕碰上连里的熟人。 别看那么多人都去偷苹果没事儿,要是让尹志奎知道他也去了,就会找他的麻烦。 往苹果园走,应当是向西顺大路走,而丁义则先向南走一公里,来到农场边缘的 戈壁滩,然后顺着没有人迹的戈壁滩往西走。这样他要比别人多走几公里路,但 是他觉得比较安全,即便碰到路人,他可以躲进路边的林带里藏起来。 就这样,他边观察边走,三个多小时以后,一片浓密的果园影影绰绰地出现 在他眼前了。他四下观望一下,没看见有人影儿,就闪电般顺着钱文雅所说的位 置贴近果园周围由" 刺儿树" 组成的" 围墙" 走,并且很快找到那个由钱文雅砍 开的" 墙洞" 钻了进去。他不敢像钱文雅那样直眉瞪眼奔园子里去装苹果,而是 选一个低洼的地沟,趴在地上仔细观察果园里的动向。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看 见钱文雅带着几个北京哥们儿闯进来直奔果树而去,他也尾随后边,蹑手蹑脚溜 了进去。钱文雅他们在果园里如入无人之地,直接在果树上摘好苹果。而丁义则 在果园边儿上的苹果堆上捡摘下来的现成苹果装。——他不想找红苹果,装的尽 是青愣愣的生苹果,为的是满足老婆想吃酸苹果的愿望。 这时候突然从远处出现一个人影儿,那人弯腰驼背,手里拿着一支长烟杆儿, 烟杆儿头上的烟锅儿一闪一闪地发出红光,向这边走来。丁义吓得赶紧三窜两跳 趴在地边一个地坑里,但他看见钱文雅他们几个人仍然若无其事地在果树间窜动, 继续找寻大苹果、红苹果。这一下丁义身上冒了汗,虽然夜晚的天气有些冷,可 他的额头冒出的汗珠却顺着脸颊流下来了。他心想:" 如果钱文雅被抓住,人家 肯定会在园内仔细搜查,这不是麻烦了吗?" 他真想丢下两个已经装满苹果的手 提包,赶紧从" 刺儿树围墙" 钻出去,就是身上被刺儿树扎破,也顾不了那么多 了。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眼前那个人影儿只是干咳了几声,又转身往回踱着 沉重的脚步走了。看着那人影儿走远了,丁义怕有埋伏,又耐心趴了一会儿,直 到钱文雅他们来到身边招呼他:" 一块儿走吧!" 他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地说:" 小心点儿!刚才那个人影儿会不会在附近藏着抓我们一个现行?" 钱文雅一听就 乐了:" 你真是少见多怪,我来过几趟,每回都会碰上这个老头儿。他是果园的 值班人,但是他老得又聋又瞎,只是个地里的稻草人儿。别害怕!跟我们走吧。 " 从果园出来,丁义还是不敢跟着钱文雅一起走,而是假装要解个手,让钱文雅 他们先走了,他才一个人顺着来的路大步往回走。眼看到了营区门口,他分明看 见一两拨偷苹果的人背着装满苹果的大包小包进院子回了家。他四下观望,见没 什么异常的动静,这才从林带窜出来大步流星地往家奔。 但是他刚走到营区门口,苟连长、尹志奎一帮人像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出现 在丁义面前。看着面前的干部,丁义傻了眼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尹志奎 手揪着他身上装满苹果的背包,这就完全坐实了丁义偷苹果的罪名。他似乎明白 这是尹志奎和钱文雅勾结在一起给他设下的" 套子" ,但是现在明白已经晚了。 苟连长决定对他罚款一个月工资,还让他在全连大会上做检查。这时候正赶上职 工调工资,又给丁义一个取消调工资资格的处分,又以连党支部名义打报告给保 卫组,要给丁义戴一顶破坏生产的" 现行反革命" 帽子。急得周春芳在家里直哭。 王汉他们觉得处分过重," 罪不当罚" ,于是几个人到保卫组去替丁义说情。 王汉则一个人去找刘优德。他把连里北京人找没工作老婆的窘境详细讲给政委听, 又把尹志奎当初阻止丁义婚事以及尹志奎与苟连长的关系都说出来:" 您想想, 这些人每天干那么累的活儿,不单口粮不够,连副食也没有。虽然丁义偷苹果是 错误的,应该处罚,但是又罚又打,不但取消涨工资的资格,还要给他带反革命 帽子。这样一来,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就要被拆散了。大伙儿都觉得这是尹志奎借 苟连长的手打击报复丁义。" 最后由刘优德出面拍板决定:" 既然检查做过了, 罚钱的处分先挂在哪儿,' 以观后效' 。如果丁义彻底改正错误了,我看这钱就 不用罚了,得让人家活命啊!戴帽子的事儿免谈!工资照涨不误,只是缓调两个 月。不过我可是有言在先,再有偷公家东西的事儿发生,抓住了先关两个月禁闭, 降一级工资!决不姑息!是家属的,撤销户口,轰出农场!" 丁义在朋友帮助下 躲过了这一难,缓调工资两个月,也损失了几十块钱。但是周春芳觉得这事儿太 丢人了,所以把丁义狠狠骂了一顿:" 不吃这苹果就死人了吗?看看咱们连里这 些四川小媳妇儿的名声多臭!本来人家就看不起你们北京人,这一来,更给了人 家一个口实,凡是嫁给你们的女人都变坏了!往后让我怎么见家里人?你要是不 接受这个教训,我就跟你离婚!" 六、王振春及时行乐童玛丽和王振春这一阵子经常拌嘴吵架,渐渐地童玛丽 生出了离开新疆回北京的念头:" 在这里我的名声已经臭了,小王又变成了这样 一个人,不如回北京去另找出路。" 但是回去能干什么呢?她心里也没数。" 干 脆请假回去看看儿子,顺便打听一下北京的情况再说。" 于是她对王振春说:" 我回北京去一趟,看看儿子,看看老家儿。妞妞我带着不方便,反正我多则一个 月、少则十五天就回来了。你要好好儿照看妞妞。我不在家,少和那些人去喝酒。 " 王振春答应着:" 行!你放心去吧!回来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带两瓶二锅头来。 " 童玛丽临走前还一再叮嘱王振春:" 每天早晚要准时去接送孩子,星期天休息 日不管你上哪儿都要带上妞妞。别让她离开你的眼前,也别光顾着自己吃喝把妞 妞饿着了。" 王振春满口答应着:" 你放心走吧,回去替我问老家儿好。妞妞是 我的亲闺女,我还能不经心吗?" 童玛丽走后,王振春真的拒绝了不少的酒约。 平时上班,有托儿所阿姨照管闺女,每到星期日他那些上海徒弟来找他玩儿,他 都是带上妞妞一起去的。到谁家吃饭喝酒,都会有女眷照看妞妞,父女俩倒也平 安无事。这一天朱阿三登门来送请柬,星期日场部新饭馆开张,请王振春前去赴 宴助威。 说起开办这个小饭馆的事儿,在场部领导内部还有过很大的分歧。因为这两 年生产发展了,粮食有了积余;场里养猪场也办得很有起色。但是猪肉是定量定 价供应的,利润很小。刘优德心想:由公家出面开一个小饭馆,名义上是为了改 善职工生活,实际上是可以在经营方式上开创一条新路。开饭馆,是他想实行的 " 承包奖励责任制" 的一块敲门砖。 果然,场部里就有人说开了风凉话:" 这明显是走回头路,是复辟翻案风在 场里的表现!这是邓小平的残渣余孽统治了胜利农场。" 一些老军垦也偷偷儿来 找刘优德:" 老刘哇,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儿稳扎稳打的好,千万别冒这个风险。 连邓小平这么大的官儿,说撸下来就撸下来了,你还是小心点儿好。你要是被打 倒了,我们又得过那种' 顿顿包谷面、月底不发钱' 的苦日子了。" 刘优德心里 没底,就直接找地委王书记去请示,王书记听完就笑了:" 这么屁大点儿的事儿, 你也前怕狼后怕虎的,怎么能成大气候?那些造反派就不吃饭吗?你回去就说是 我讲的,反对开饭馆的人不许进去吃饭!不过肉菜要做得好一点儿,价钱要便宜 一点儿,要真正办成群众餐厅。" 就这样," 群众餐厅" 奉命开办了。为了防止 一些小流氓捣乱,吃饭不给钱,这才把场里的上海小阿飞头头儿朱阿三找来当饭 馆管理员。朱阿三是个在场面上混的人,他当然知道趁着饭馆开张新禧把农场各 路流氓混子头头儿都请来吃一顿,算是打个招呼,于是头一个就想到邀请王振春 赴宴了。他把王振春请来,不单是给他助威,这里面还有一层意思,就是祝贺王 振春" 添" 了一个" 相好" 的女人,——也就是黄秀芳。 说起来,黄秀芳还是个高干女儿。她爸爸在上海空军部队是个正师级军官。 生长在这样的权贵家庭里,她从小就过着"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的娇生惯养生 活。但是就在她中学毕业以后,家庭里发生了变化:她的母亲被父亲" 休" 了, 来当她新妈妈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 空中服务员" 。她在家里哭闹着不认这个 漂亮的" 后娘" ,要找自己的亲娘,这一下惹恼了在家里" 正当红" 的后娘。这 时候正赶上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上海市组织青年支援新疆建设," 后 娘" 就代表黄秀芳的父亲主动把黄秀芳送去支边了。一来表示作为高干的父亲思 想进步、以身作则,二来也是" 后娘" 对不认她的黄秀芳的惩罚。这样一来,吓 得其他孩子都不敢再表示反抗," 后娘" 这才名符其实地做了这个家的主人。随 后黄秀芳父亲因为紧跟" 林副统帅" 、直接听命于" 林公子" 而被晋升为军级干 部;黄秀芳则因为发誓和家里断绝关系而没有从中得到一丝一毫的好处。她能够 当上苇子连统计员,是凭着把" 肉体" 献给戎昊臣得来的。但是随着林彪倒台、 她父亲被停职审查了,她却受到了牵连和调查。抓" 五·一六分子" 运动中,她 被撤职审查,抓到师部看守所去让她交代、揭发父亲的罪行。后来工作组了解到 她和家庭的关系,这才不了了之,把她放回场里。回到苇子连,她一连找了戎昊 臣几次,让他到上边给她说说情,恢复她原来的职务,但是她后来发现戎昊臣除 了借故再玩弄她几次之外,没有一点儿作用。在连里,她干的是搬苇子、破苇子 的活儿,她受不了那份儿苦,于是她想到了童玛丽:" 干脆到北京人里找个对象 把自己嫁出去算了。" 因为她已经成了" 高不成、低不就" 的女人,在上海人里 找个理想的男人,连她自己都不敢想。索性" 破罐子破摔" ,到北京人中" 矬子 里拔将军" ,选个" 如意郎君" ,了此一生。 没想到来到童玛丽家里,童玛丽已经回北京探亲去了,却见到了王振春。她 一来是" 心怀愧疚" ,旧情不忘,二来王振春现在已经变成了" 小脚踢球——横 划拉" ,吃喝嫖赌全功夫。整天和场里那些不三不四的混子们" 酒肉泡着心" 地 胡吃海塞,闲下来仗着自己有几个钱,又和刘玉宝几个" 社会渣滓" 学会了" 掷 骰子" 、" 推排九" 、" 搓麻将" 、" 福尔豪斯" 的各种赌博方法。而且还通过 朱阿三认识几个上海伢子里作风不正的女人,经常" 明铺暗盖" 地背着童玛丽和 她们鬼混。王汉看在眼里,常常劝他" 要洁身自好,不要破罐子破摔,看现在社 会发展的情况,也许以后会有咱们的出头之日" 。王汉劝他闲了把过去在水电学 校学过的功课复习一下,还主动表示可以教他英语。但是王振春根本听不进去: " 王老师,我是看破红尘的人了!这一次从鬼门关口被拉回来,我算拣了一条命。 现在我只当过去的王振春已经死了,只剩下' 及时行乐' 这一条是我今后活着的 目的。" 王振春和黄秀芳自然是" 一拍即合" ,又在一张床上滚开了。 星期天一大早,王振春就让黄秀芳给妞妞梳洗打扮一番,头上用猴皮筋儿扎 了两条黑亮的冲天小辫儿,小脸蛋儿两边扑了些红粉,两只黑亮的大眼睛和脸颊 上笑出的两个小酒窝儿,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小童玛丽。 王振春、黄秀芳带着妞妞和一帮子上海青年说笑着走了。妞妞知道爸爸要带 她出去玩儿,乐得直拍巴掌,三脚猫似的跳着走。每次出去玩儿,那些说话" 呜 哩哇啦" 的上海小阿姨都会哄着她玩儿,口口声声叫她" 小公主" 。还有小人书 看,有大白兔奶糖吃,有带甜味儿的肉菜吃。只是爸爸总是喝得走路晃晃悠悠不 认识人,让她心里不高兴。 这顿酒席吃了整整半天。席间坐的有好几个帮伙儿的人。白酒喝多了,话也 就多,言来语去,免不了哪句话说不对付,席间就争吵起来。要不是王振春凭着 他的实力连硬带软地说和着,恐怕早就打起来了。最后王振春攥着酒瓶端着酒杯 到各桌去敬酒,众人都称呼他王大哥、王师傅,乐得王振春心里美滋滋的。酒喝 多了,两腿走路直" 拌蒜" ,脸红得像个" 紫茄子" ,眼睛直了、舌头僵了,头 也大了。朱阿三让黄秀芳把他搀到后边床上去休息,众人也就渐渐散了。 七、张文景困境娶妻盛夏的一天,在新疆通往内地广袤的戈壁滩上。 东进的火车,在一望无垠、起伏不平的戈壁滩上疾驰着,炎炎的太阳瞪大了 眼睛紧盯着这辆载满了人间悲欢离合的长龙,一直目送着它往东驰去。因为炎热, 车厢的玻璃窗全都打开了。尽管从窗口吹进来的风也都是被阳光烤热了的热风, 但是多少也能够带动车厢里闷热的空气流动一下。车上坐着的旅客们,难于抗拒 长途旅行的困倦,大都在破旧的座椅上偏偏歪歪地打着盹儿,眯眯糊糊地进入了 梦乡。 张文景个子小,身材比较灵巧。他随身带了一张塑料床单,铺在坐椅下边, 然后身子平躺在地上,一点儿一点儿挪进坐椅下的床单上。他心里揶揄地对自己 说:" 这个车厢都是硬座,只有我一个人是不花钱的卧铺。" 其他旅客看见了, 也都学着他的样子,钻到坐椅底下去睡那" 不要钱的卧铺" 。张文景侧身躺在" 卧铺" 上,心里美滋滋的。自打收到王洁如应允婚事的来信,他就开始忙乎着请 婚假、开未婚证明、办" 通行证" 。组织科刘科长得知此事,特意指示学校提前 给张文景放" 暑假" ,让他去四川结婚。 火车走了四天四夜,张文景做了四夜的美梦。他梦见他那贤淑漂亮的妻子坐 在洞房里,头上盖着绣花大红盖头,正等着他来掀开那标志着新婚之夜揭幕的盖 头。他还梦见娇小秀气的妻子坐在课堂的课桌后面,专心致志地听着他在讲解" 解析几何" 的新思路。第三夜,他梦到灵巧的妻子正领着他们的小宝宝在唱歌。 她唱的是《美丽的白塔》,而自己唱的却是《结婚进行曲》。最后一夜,他实在 太疲倦了,他梦见他的爱妻正在厨房里给他包饺子,包的是他最爱吃的三鲜馅儿, 吃得他顺嘴流油…… 火车在铁轨上奔驰了四天四夜,终于气喘吁吁地开进了张文景期盼已久的成 都车站。他早就收拾好行囊,头伸出车窗,向站台上望去。在模糊一片的站台上, 他发现了深刻在他心里的王洁如那娇小的身躯,扬着手在向他使劲儿地摇晃。张 文景的心,随着欢乐的目光一下子飞向他所爱的人身边。深情的目光,在爱的驱 使下,轻柔地抚摸着即将做自己终生伴侣的王洁如。他看到了跟着火车小跑的王 洁如,也看到了大步紧随其后的阳禄夫妇,以及显然是王洁如亲人的一伙儿人, 也都跟在后边小跑着。他看见幸福即将降临到他的头上。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 笑,急忙跑到车厢门前。他心里想着:" 一下车我就把洁如抱在怀里,给她一个 热吻!" 可是等到两个人在车门前相视而立的时候,却只是握了握手,王洁如轻 柔的声音响起:" 文景!你一路辛苦了。" 这时候,张文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 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娇女,心里早就想好的见面礼都已经抛到九天之外,只是轻 声地说了一声:" 洁如!你好!" 就不知所措了。 婚礼是在阳禄家里举行的。那一天来贺喜的亲人们说说笑笑、喜气洋洋,喜 庆的气氛洋溢在不大的房间里,祝贺的词语在小屋的上空飞来飞去。到晚间,阳 禄借口砖厂有事要赶回去,告个便走了;李瑛笑着把一对新人让进已经布置好的 卧室,自己也到工厂宿舍去借宿了。张文景看着坐在床边的妻子,脸上堆满了笑 颜,他轻轻地挨着小王坐下,拉过她的手柔柔地摩挲着,嘴里不住地说:" 洁如, 谢谢你,你给我的爱,我今生今世永不会忘记。不管将来对于我是祸是福,是好 是歹,我爱你的心是决不会变的。只是眼下你要跟着我受苦了。这使我心里很不 安,也十分无奈。" 王洁如把头靠在张文景肩膀上,双眼紧闭着,心里享受着这 难得的爱抚,嘴里说:" 那有啥子嘛?人家能过得去,咱们就不能过?只要咱们 两个人好就行了。我嫁给你,并没有想着要享福。我爱的是你是个好人。我相信 咱们会过得开心的。我想过,等你回新疆的时候,我也跟着你一起去。我要看看 我将来少生活一辈子的地方,到底是个啥子模样。" 几天后,王洁如真的跟着张 文景坐上火车直奔新疆而去。到了农场,早就接到电报的王汉连忙把张文景夫妇 请到王振春的家里。王振春把妞妞交给李连锁,自己到班里找个铺位睡觉,把房 间让给张文景做新房。 一路上的荒凉景象,并没有给平生第一出远门的王洁如带来什么压力。但是 到了农场,看到张文景竟然跟猪住邻居,她这个在城市里长大的姑娘,就有些不 理解了:" 朗个搞起的?咋个跟猪娃儿睡到一起?熏也要把人熏死嗄!"但这只是 她心里的想法,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而是忙里忙外地把张文景的小屋子打扫得 干干净净,把张文景的被褥、衣服全都洗了。她没有到王振春的房子去住,只是 客客气气向王汉道了谢,就和丈夫住在猪圈旁边的小屋里了。 张文景知道她一个城市长大的姑娘,肯定闻不了猪圈的臭味,主张先到王振 春家住着。可是王洁如却说:" 这里是咱们的家,人家的家咱们能长住吗?今后 只要是你能住的、能吃的,我都能吃能住。" 场部组织科刘科长知道了这事儿, 立刻指示学校给张文景腾出一间房子来,可是王洁如又说:" 我又住不了多少天, 不要再麻烦领导和旁人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王洁如的心里总有一个疙瘩。她 根本想不到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差的居住条件和生活环境,昏暗如" 鬼火" 的电 灯,墙皮剥落、墙壁倾斜的土坯房,坑洼不平的道路,货架空空的商店,劳动强 度之大,食品极度的匮乏,都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但是她能够心平气和 地对待面前的处境,用她的话说:" 我爱的是文景这个人,不是好的房子、好的 吃喝。" 【阿印简评】李贵良发明的" 评工计分" 制,遭到了祝副师长的反对和抵制, 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这一" 高招儿" ,当年曾经在北京的劳改农场普遍实行过。 开始的时候,也确实" 火" 过一阵子,但是不久人们就醒悟过来了。因为这是" 肉烂了在锅里" 的做法,农场的总工资额并没有多拿出一分钱来,而职工们却要 比先前几乎多付出一倍的劳力,方才能够得到" 增加一半儿" 工资。实际上不但 不合算,而且也并不符合" 多劳多得" 的社会主义分配原则。特别是对老弱病残 职工来说,他们即便是付出了比以前多得多的劳力,工资却比以前减少了——因 为一部分工资,被身强力壮的人" 抢走" 了。 不说祝副师长从" 阶级斗争" 出发要反对这种工资制度,就是从北京各劳改 农场调来新疆的人,都应该知道这里面的" 猫儿腻" ,怎么刘优德再次实行,居 然能够被他" 行之有效" 呢?估计当时也有人反对这种做法的。后来刘优德提出 把" 纯工分制" 改为保留40% 底工资,拿出60% 按工分儿分配,大概就是一种折 衷的办法。 四川这个" 天府之国" ,历来就是鱼米之乡,除了张献忠" 治蜀" 的那几年, 从来没有" 饿肚子" 的事情发生过。但是在" 史无前例" 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中,居然也" 史无前例" 地开始饿死人了。那年月,谁能拿出二十斤粮票来,就 能把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带走。许多人都往新疆跑。因为那里地广人稀,又没 有" 遭灾" ,既不要户口,也不要证明,容易找到工作,至少能够活下来。特别 是大姑娘,到了新疆,都能找到丈夫,安家立业。 从理论上说,婚姻的基础是爱情,不是经济。但是在那个不正常的年月,婚 姻成了" 上层建筑" ,是为" 经济基础" 服务的。这不是人们的思想认识在转变, 而是社会现实在转变。 因此,就有了这一章关于四川姑娘和" 劳改释放分子" 搞对象的生动描写。 这不是喜剧,而是悲剧。像这样的悲剧,不单单在新疆上演,实际上全国各处都 在普遍上演。如果需要,像这样的悲剧,可以写出上千万字的煌煌巨著来,可以 编出戏剧电影来久演不衰。 难得的是,作者在这里创造了周春芳这样一个坚强泼辣的典型人物。我相信, 这个人物,也是" 有所本" 的。尽管在那样的生死关头,也还是有人在坚持着" 道德底线" ,超过了这个底线,宁可不活了! 此外,另一个不是农村户口的成都姑娘王洁如,则在这里谱写了一曲比较独 特的爱情之歌。她不像灾荒年中没有粮食可吃的农村姑娘,她是个女工,至少有 工资可领,有口粮供应,长得还很漂亮,并不是一个嫁不出去的" 剩女" ,她完 全可以在本厂或周围找一个" 有头有脸有工资可领" 的年轻小伙子成家立业,平 淡而安全地走过自己的一生。但是她却不求平淡求坎坷,不嫁" 清清白白" 的小 伙子,而是心甘情愿地去嫁一个戴过右派分子帽子、而且至今仍被" 流放" 的" 半老头子" 。她之所以下决心嫁给落难中的张文景,并不是她能预测到这个" 右 派分子" 将来会是个科学院院士,而仅仅是看透了社会上浅薄的青年、特别是所 谓的革命派,尽管当时他们也能够吆五喝六,似乎是叱咤风云的英雄好汉,但是 别具慧眼的王洁如却" 看到了他们的骨子里去" ,宁可当一个外表肮脏却心灵干 净的劳改犯的老婆,却不愿去当夫人、太太。这样的姑娘,在当时来说,的确是 不多的。 在那个时代,许多人的婚恋都是畸形的。特别是沾着" 劳改" 边儿的人,形 形色色的婚恋,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吴越先生曾经写有一部43万字的长篇 回忆录《二劳改和女人们》,书中不但记录了他自己在劳改农场的两次婚恋和一 次婚变,而且记录了他当时身边二十对男女的婚姻史,可以说是一部集中描写" 二劳改" 们的婚姻专著。此书虽然至今没有出版,但是全国有十几家网站上都能 够看到( 可用google或百度搜索) ,请读者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