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苦日子熬到头了 一、尹志奎先奸后弃王振春和黄秀芳在一起鬼混的事儿,渐渐传到了王汉他 们的耳朵里。余亮心里很着急:" 这要是让童姐知道了,还不得打成一锅粥?小 王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但是他却想不出办法来化解这件事儿。于是他把王汉、 胡言明找到丁义家里,几个人一起议论解决的办法。 小胡说:" 小王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他原来知书达礼有文化,自打从监狱出 来,就完全变了,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臭流氓。我们两口子心里急得很,可就 是想不出办法来劝说他。王老师,您说话他还能听进去几句,是不是您去劝劝他? 大家原来都是好朋友,谁也不想眼看着他这样滑下去。他和童姐这么多年的感情, 现在变得说不上三句话不是打就是骂,这可是让' 亲者痛仇者快' 的事儿。听说 小王两口子经常吵架,尹志奎高兴得在场部小饭馆摆了一桌酒庆贺。" 王汉沉思 了一会儿,摇着头说:" 古人说:' 劝赌不劝嫖,一劝两不交' 。细分析起来, 其实这是中国劳改制度的弊病:鱼龙混杂,交叉影响,恶性循环的结果。王振春 原来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中专生,在劳改农场把身体锻炼得强壮起来,本来 是件好事儿。可是他为了适应环境,抗击尹志奎这样的恶势力,把自己也渐渐变 成一个恶习缠身的人了。这里既有外界环境对他的影响,也有他自身思想修养不 够的原因。社会对他的冤枉和不公,是他产生逆反心理的一个重要原因。用人得 病来做例子,他现在已经是邪侵经络,不是一两句话能劝他回心转意的了。当务 之急,是找黄秀芳谈谈,把利害关系分析给她听。她如果愿意在北京人中找个对 象成家,我们可以成全她。只要她有了自己的家,心慢慢收回到小家里,自然会 主动断了和王振春的来往。" 最后大伙儿决定由王汉出面去找黄秀芳谈谈。因为 王汉年纪大,头脑灵活,尤其他在场里的名气好,哪个不知道北京人里有个" 王 老师" 是场领导的座上客? 黄秀芳虽然当着王汉的面死不承认和王振春有" 奸情" ,但她答应以后不到 王家去,即便有事情也要等童玛丽在家的时候去。巧的是顶替童玛丽当托儿所阿 姨的王排长老婆回老家探亲去了,王汉建议黄秀芳去找刘政委要求调到连里来当 这个阿姨。刘优德完全知道黄秀芳和王振春的关系以及让他受冤枉进监狱的经过, 就一口同意她调到北京人连队当阿姨。于是连里在托儿所旁边收拾出一间屋子来 做黄秀芳的宿舍。一个单身上海伢子来到一群光棍儿汉中,而且传说她还想在北 京人中找个对象成家,这无异于在平静的水面上扔进一块大石头,立刻在一群北 京人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头一个行动起来的自然是尹志奎。这一阵子北京人找对象的高潮里他没少费 心思。自从阿拉干那次由苟连长老婆王连娣出头说媒失败以后,他的确有点儿灰 心了:" 谁让爹妈传给自己这一副模样呢?" 他在连里简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想整谁就整谁,惟一一件不顺心的事情,就是在找对象这个问题上伤了脑筋。有 一阵子他对找四川姑娘也动了心:" 找一个漂亮一点儿、岁数小点儿的' 川妹子 ' 凑合过日子吧。" 论他的条件,在北京人里面也算是个人物,虽然长得" 尖嘴 猴儿腮" ,但还算" 厮衬" :个头不高不矮,脸上鼻、眼、口、耳位置都摆的是 地方,要是正正经经说起话来,也还能显出文质彬彬的绅士风度来。再加上他的 " 狐朋狗友" 多,又有苟连长处处维护他说话,以这个条件想在四川姑娘中找个 对象,应该不会太难的。 王连娣忙着给他张罗,终于给他物色到一个:比他小十五岁,身材苗条,两 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略尖的鼻子,两片薄薄的嘴唇,长得真是一副美人胎子。更 让人爱的是:她既能说非常标准的川西四川话,还能讲一口比较纯正的标准普通 话,猛一听起来,好像是个北京人一样。这在连里北京人的四川老婆里,可以算 是" 拔了尖儿" 了。连苟连长都看着直吧唧嘴:" 尹志奎,你小子真有福气!前 边那个刘君英是个大姑娘,让你开了' 包儿' ,现在这个女人更漂亮,我要是没 老婆,一定把她抢过来。" 尹志奎笑得两只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反唇相讥:" 得了吧,就您这个岁数,能当她爷爷了。找这么个小老婆,过不了两年还不把您 吸干了?这么着吧,您要真是眼馋心动,我他妈豁出去当王八了,哪天我' 爬' 累了,让你也尝尝' 小紧屄' 的滋味儿,谁让咱两人知己呢?我的媳妇儿就是你 的媳妇儿。可有一样,你那个' 老屄' 媳妇儿也得让我趴一回,我也见识见识她 ' 三十如狼、四十似虎' 的床上功夫。" 王连娣让姑娘先住在她家里,尹志奎坚 决不干。他怕一不留神苟连长捷足先登把姑娘开了" 包儿" ,自己落下个" 残花 败柳" 。姑娘提出住在老乡刘秀丽家里,尹志奎更是一百个不同意。那个陈阿强 是个" 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坏透了" 的特号坏种,比起他来真是有过之无 不及,他能放心?将心比心,身边有这样一个美人儿,他也会豁出命来" 尝尝鲜 儿" 的。最后他提出:在连里找一间房子让她住下,由他供给吃的和铺的盖的。 这一回姑娘不乐意了。她见尹志奎这个人滑头滑脑,每次在一起单独相处,他那 双滴溜乱转的小眼睛总在她胸部、大腿间死盯着看。她害怕尹志奎会趁她一个人 在屋里给她来个" 先尝后买" ,而她则坚持要" 先买后尝" 。尹志奎贼心不死, 他先写好" 结婚报告" ,让姑娘签了字,他也当着姑娘的面签了字。还写了一份 儿" 迁移户口" 的申请书,当着姑娘的面交给了苟连长。苟连长满口答应:" 结 婚报告明天我就亲自送到场部去批,结了婚我保证两个月之内准能报上户口。这 两个月里我让管理员以粮食补助的形式给你发一份儿口粮,保证饿不着你!" 。 这些事儿都做完了,尹志奎就提出要先看看姑娘是不是处女:" 我不能费这 么大劲儿落个二手货!" 姑娘也不傻,她坚持:即便要验看,也只能让王连娣这 样的女人看:" 不拿到结婚证,你别想动我一根毫毛!" 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 样做的。尹志奎想给她来个" 霸王硬上弓" ,凭力气他能制服她,可是姑娘顺手 抄起一把菜刀,吓得尹志奎提着裤子一溜烟儿跑了。 这个从四川来的小姑娘,终究是在相对平静稳定的社会上长大的。她哪里见 识过尹志奎这种在劳改单位浸透了一身坏水、浑身每个细胞都能发出一个坏主意 的人?有一天,尹志奎在她早饭吃的粥里搁进几片" 安眠药" 的粉末,姑娘吃过 早饭,上下眼皮儿直打架,不一会儿她就两眼睁不开,想睡觉了。她虽然绝没有 想到这是尹志奎给她下的药,但是她还是保持高度警惕性,坚持把尹志奎轰出屋 去,把门用木棍儿顶上,这才放心地在铺上睡着了。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尹志奎事 先已经把窗户的插销拔开,就这样,尹志奎趁姑娘睡得沉沉的,从窗户中跳了进 来,把姑娘的裤子扒下来,趴了上去。姑娘是被下身一阵激烈的疼痛惊醒的,这 时候尹志奎已经射了精,意犹未尽,正解开她的上衣趴在她身上咋着双乳。姑娘 愤怒得不顾身上一丝不挂,跳下床来直奔菜刀而去,吓得尹志奎" 扑通" 一下跪 倒在地,脸色煞白,嘴里一个劲儿央求:" 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反正咱们马上 要结婚了,这还不是早晚的事儿?" 姑娘气得脸色发青,手持菜刀指着尹志奎骂 :" 姑奶奶是纯洁的女儿身,今天让你破了!你要是耍花样想甩了我,这个桌子 就是你的下场!" 说罢她一挥菜刀,把桌子的一角砍下来,吓得尹志奎一缩脖儿, 浑身一激灵,连声说:" 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哪!你放心,咱们马上结婚。" 但 是事情还是起了变化。尹志奎见这个女人虽然长得漂亮又能说会道,但那把菜刀 的影子总是在他眼前晃动着。他心里想:" 这是匹烈马,结了婚我这一辈子岂不 是成了' 严重气(妻)管炎(严)' 了?别的不怕,刘玉宝这帮孙子还不得成天 拿我开涮?再说了,娶个没工作的老婆往后的日子的确难过,上个月丁义那小子 发工资只领到一毛钱,几十块钱全被伙食费扣完了。这种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了! " 他想的不错,因为他这些年来都是靠手里有俩富裕钱,凭着吃喝拉拢一些人, 才能" 称王称霸" 的。真要是穷得身上" 叮当乱响" ,自己受不了那份儿苦不说, 还能有谁围着他转、听他的指挥?想到这儿,他先找苟连长把那两份结婚、迁移 户口报告要回来:" 连长,我再三想过了,这个婚不能结!这个小娘们儿凶得很, 动不动就抄菜刀,结了婚不定哪天我的脑袋就会被她砍下来。再说,我这一辈子 没过过穷日子,手头没钱急也得把我急死了。还是算了吧!只是这件事儿还得您 和夫人帮我一个忙,你们去找她把话挑明了,我立码儿请假到其他农场的北京人 那里躲上两个月,等事情过了我再回来。" 苟连长只好和老婆一起找那姑娘谈话, 说明尹志奎因为父亲病危已经回北京了,临走前请他们向姑娘表明不想结婚的意 思。这一下姑娘不干了,她跳着脚拍着桌子骂:" 这个王八日的龟儿子!把老娘 身子占了他想跑?我要到场部找领导告他去!" 王连娣劝她说:" 姑娘先别生气,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你说他强占了你的身子,你有证据吗?这件事依大姐看 还是私了的好,去了穿红的,还有挂绿的。瞧那小子一脸晦气,' 尖嘴猴儿腮' 的样子,就不是个好人!凭你这漂亮的脸蛋儿,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这事儿由 大姐来帮你,在连里再找一个男人,这个连别的没有就是光棍儿多。" 姑娘想想 也没办法,再者说,如果把自己让尹志奎破了身的事儿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嫁人? 但是她不甘心就这样白白让姓尹的玩弄了,于是提出:" 我不能让他白白占了我 的身子,他要给我赔偿身体损失!" 最后,只好由苟连长做主,把场里欠发工资 账簿上尹志奎名下的五百块钱取出来送给姑娘,这才算把尹志奎这桩" 风流案" 了结了。 这姑娘拿了这笔钱并没有走,仍然住在那间屋子里,可是谁给她介绍对象她 都摇头。因为在她心里,已经对一个人产生了仰慕和好感,这个人那就是王振春。 这姑娘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烈性女子,她本来就看不上尹志奎这样的" 阴性男人 " ,嫁给他只是为生活所迫的" 权宜之计" 。她在场内没有一个亲戚可以依靠, 但是在附近公社却有亲戚。亲戚们知道她这种情况来找她,让她到公社里给她找 个对象成个家算了。她大眼睛一瞪说:" 让我嫁给公社土包子,我就去跳河!" 气得亲戚们再也不管她的事儿了。 她喜欢刚烈的男人,经常看着王振春出来进去有三五一伙儿的" 徒弟" 簇拥 着,说起话来吆三喝四,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人长得威武、神气,论打拳、摔 跤不让别人,正是那种"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的汉子。这样的人,正是姑娘们 喜欢、追求的男人。她的追求,不但是仰慕威风的男子汉,更一种占有、制服这 种男子汉的欲望和目的。她要凭自己的本事让这样威风的男人老老实实地拜倒在 自己的石榴裙下,让他往西他不敢往东,这才是她一生追求的人生目标。每想起 这些,她就会兴奋不已。她了解到王振春夫妇已经闹得不和,看来离婚是不可避 免的了。她要等待,尽管她听说了王振春" 花儿事" 不少,但她不怕,因为她深 信凭着自己的美貌和凶狠,一定能制服王振春,让他不敢再和别的女人接近,否 则就毁了他!她就这样在连里住着,耐下心来等待着。 尹志奎在外边躲了一个多月难,打听到连长已经把事情给了结了,尽管因此 " 白扔了" 五百块钱真有点儿让他" 肝儿疼" ,但他无可奈何,用他的话说:" 只当我逛窑子,花了' 开包儿' 钱。" 他这一趟躲难也算没白躲,回来的时候还 带了一个女人来,只是这个女人一到连里见着男人都说这一句:" 胡汉三我又回 来了!还是老价钱不变,啊!" ——这个女人就是人称" 赵破烂儿" 的赵淑珍。 赵淑珍当年从连里调去民兵连严管队找董麻子夫妻团圆,后来严管队解散, 把他们调到其他连队又随之调到别的农场。董连生那年逃跑回北京,翻越天山, 冻死在山里,赵淑珍随之又另嫁了人。但是后夫受不了" 赵破烂儿" 的名声和淫 乱的作风,没有两年就和她离婚了。好在北京人群儿里光棍儿多,赵破烂儿在这 里倒是上下两张" 嘴" 都不缺" 食" 。尹志奎躲难到了她这里,赵淑珍一下子就 把他" 粘" 上了。因为赵淑珍早在清河农场就知道尹志奎" 腰里横" ,有俩钱儿。 就这样一来二去,尹志奎倒生了把她娶过来的想法。因为赵淑珍有工资,又是北 京人。两人结婚,生活上没问题,两人都结过婚,互相没有什么可褒贬的。虽然 赵淑珍的名声臭点儿,可尹志奎忽然之间想通了,又不在乎这个了。他想:在社 会上的人眼里,北京来的这批劳改犯哪个不臭?何况在大讲" 阶级斗争" 的社会 里,臭流氓只是作风问题,是铁板的" 人民内部矛盾" 。 二、黄秀芳你争我夺按说尹志奎这样想、这样做,跟赵淑珍结婚成家已经是 顺理成章的事了吧?但是他一回到连里,就听说了黄秀芳正在找对象的新闻。 这一下,他可又动开了心思:" 黄秀芳虽然也有过乱搞的事儿,但毕竟顶着 大姑娘的名义,又是上海支边青年。更别说人又长得比赵破烂强百倍。我还得找 连长帮我使点儿劲儿,想方设法把这个娘们儿弄到手。赵破烂儿在这儿反正也闲 不住,每天接几个光棍儿的客挣点儿钱,过一阵子把她扔给刘玉宝那个老王八蛋, 让他去当' 大茶壶' 去吧!" 连里打黄秀芳主意的人真不少。刘云良心高气傲, 扬言:" 要找就只有找上海伢子,不然就打一辈子光棍儿算了。" 眼下黄秀芳送 到眼前,他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把她争到手。 按说他和王振春关系不错,他去找王振春,一定能成功。不过他也听说王振 春和黄秀芳" 有一腿儿" 的传言,对此事他抱的是" 宁可信其有" 的态度。他过 去在外边拍过" 婆子" (指带女流氓),知道男女之间有了这事儿,一下子是断 不了根儿的。即便一时深藏不露,遇到合适的机缘还会" 旧缘重续" 。从这一点 出发,王振春决不会给自己做这个媒人。因为黄秀芳如果做了自己老婆,他不会 给王振春再续旧情的机会,这一点王振春清楚他也不傻。他只有绞尽脑汁再想办 法,最好是走童玛丽的路子。他可以暗示童玛丽:黄秀芳成了他老婆,任何人想 动她一根毫毛连门儿都没有。 连里还有人想打黄秀芳的主意,那就是张礼。张礼在中学" 损人不利己" , 一块儿被轰回连里了,但是学校给他的评语却是:" 积极主动靠拢组织,有积极 改造思想的愿望……" 而且谢遂鼎私下里答应过他:一有机会,还会把他调到学 校去教书的。他现在只能是等待着机会来临了。他的脑瓜儿一闲下来," 色" 心 就上来了。说起来他岁数也不算小了,四十多岁的人还没老婆,再这样下去,别 说儿子,连孙子都耽误了。让他找个没工作的四川姑娘,他心里不是没考虑过, " 搂个嫩嫩的小姑娘,也可以补回我那青春的损失" ,可是看着丁义他们每个月 都领不着现钱,连一毛钱的电影都看不起,三分钱一根的冰棍儿,他们的孩子也 只能看着双职工的孩子们吃。这样贫困的生活境况真让他" 不寒而栗" ,相比之 下这" 嫩姑娘" 还是搂不得。现在连里突然来了一位上海大姑娘黄秀芳,这当然 吸住了他的眼球。他以为:凭着自己" 矬子里拔将军" ,从北京人里居然会被提 拔去当老师这一点,就足以让黄秀芳对他另眼相看而委身于他了。但是他明白, 过去讲的是" 三媒六证" ,新社会虽然不讲这些了,找个中间介绍人还是必要的。 和黄秀芳能够说上话的人他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着只有王汉是和他身份相近 也许能乐意帮他忙的人。 于是他在一个星期天,特意上门请王汉到场部小饭馆" 啜" 一顿。这可把王 汉吓了一跳:" 他这是干什么?是想从我嘴里套出点儿什么东西,还是想让我帮 他整什么人?" 王汉心想:" 身正不怕影子歪,他有来言我有去语,不管他说什 么,我有一定之规。" 待到听张礼拐弯抹角、扭扭捏捏把自己想向黄秀芳求婚的 念头说出来,王汉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在嘴里嚼了半天不敢下咽的红烧肉,也顺 溜地进了肚子里。 " 这件事情是好事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是人类繁衍后代的大事儿。君 子成人之美,我虽然不敢冒称君子,但成人之美的心还是有的。不过据我所知, 想向黄秀芳求婚的人真不少,你可能要排到十几号了。要说你的条件都不错,只 是岁数大了点儿……" 这时候张礼连忙插话说:" 岁数大知道疼人,再说咱们的 文化层次、修养都比那些人强得多,这一点您要跟黄秀芳说透。从长远生活考虑, 她一定会倾向于嫁给我的。" 王汉的脑袋轻轻地动了动,看不出是摇头还是点头, 脸上却带着笑说:" 还是那句话,君子成人之美。既然你向我张了嘴,我会尽力 的。只是这种事儿还是要讲缘份。这样吧,今天这顿饭我掏钱,等以后你的愿望 实现了,你再请我这媒人也不迟。" 连里自然还有一些人也往求婚的行列里挤。 头一个是王依殿,他断言:" 黄秀芳是上海人,我不是上海人,至少也是南方人! 这地域的关系大着咧,起码语言上你们就和她不相通嘛。整天在一起过日子,说 话都听不懂,还怎么生活?我劝你们要自量一点儿,知难而退吧!到时候我和小 黄办喜事儿,还是会拿你们当朋友看待的,一定请你们喝一杯喜酒。不然,我可 要翻脸不认人了!" 还有一个人也想挤进来凑凑热闹,他就是刘永生。刘永生天 生的做人比较随和,按北京人的说法是" 会做小" 。在北京劳改农场,他常常拣 队长爱听的话说,还能时不时地抽空到队长办公室抄起扫把扫扫地、提起暖瓶去 打开水。又能经常给队长提供一些队里人员的思想动向,汇报一些右派的" 反动 言论" 等等。所以不论他调到哪个单位,无一例外地都会得到单位领导的青睐。 单位里脏活儿、累活儿根本找不到他,表扬、褒奖却哪次也少不了他。到了新疆, 他" 照方抓药" ,仍然得到戎昊臣的重用,当上了可以少干活儿甚至不干活儿的 学习班长。他还有一个特点,虽然会经常性地向领导汇报各种情况,但那都是暗 中进行的。表面上他能和所有的人打成一片。和有文化的人,他能聊一些" 文明 的话题" ;和臭流氓在一块儿,他就" 大屄、大雀子" 地跟这些人侃得满嘴喷唾 沫星子,整天嘻嘻哈哈地和任何人都" 和平相处" 。但是像李贵良这样有眼力的 人还是能" 透过现象看本质" ,他私下对刘永生的评价是" 暗蝎子" 、" 变色龙 " 。所以李贵良和刘永生尽管平常也嘻嘻哈哈、说说笑笑,但是从来不说" 掏心 窝子" 的话。两个人因为有共同的处世特点,用李贵良的话说:" 大家心照不宣 吧。" 刘永生之所以也想挤进这个求婚行列,自有他的想法,论打架,他知道自 己不是刘云良的对手;论" 嘴皮子功夫" ,他比不上张礼。但是正因为这样,他 才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因为他知道黄秀芳和王振春曾经" 有一腿儿" ,以后王振 春如果还想和黄秀芳" 一亲芳泽" ,王振春就绝不会让黄秀芳去嫁给像刘云良那 样能和他对抗的人。否则王振春因为搞别人的老婆而去和别人打架,从道理上他 就先输了。" 理亏气不壮" ,弄不好再让刘云良打败了,王振春在农场的名气就 会大受损伤。而像张礼那样的人,头一条他得罪的人太多,是个有名的" 锥子" , 逮谁扎谁。而且他是个右派,虽然已经摘了帽子,人们还是" 紧追不舍" 地叫他 " 摘帽右派" 。右派是反革命,是" 阶级敌人" ,这个道理黄秀芳想来不会不明 白吧。所以刘永生躺在床上苦思冥想,怎么琢磨都觉着自己有可能被黄秀芳选中 为" 驸马" 。他现在必须想出一个主意来,保住自己头上的" 帽子" 别变成" 绿 " 色的,就可以了。至于王依殿,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凭他那' 酸枣儿脑袋杏 核儿眼、漏斗鼻子窝瓜脸' ,他是连边儿也沾不上的' 妄想狂' 。" 刘永生这样 想,不是没有道理的。王依殿在北京人里的确是个" 人嫌、狗不待见" 的货色。 他脑子聪明嘴巴也能说,可就是因为自视" 清高" ,不合群儿。领导认定他是" 桀骜不驯" ,大伙儿评定他是" 小姐心、丫头命" ,"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 自打日本电视" 姿三四郎" 演播之后,大伙儿就送他一个雅号:" 人头太次郎" 。 为了一个黄秀芳,这几个人整天" 殚思竭虑" 地奔波、活动,尽管他们互相 之间见了面也" 心照不宣" 地打着招呼,说着" 拜年话儿" ,可心里全都揣着一 把锋利无比的" 匕首" ,准备随时向对方" 致命" 处刺去。 就在这几个人相互" 斗心斗智" 的时候,在童玛丽的家里,几个人也在为黄 秀芳的婚事议论不休。王汉主张为黄秀芳将来的幸福着想,把她介绍给王继军, 因为凭王汉对目前中国的社会发展和历史" 镜鉴" 的理解,像王继军这样有才华 的中年人,一旦能" 翻身启用" ,前途是无法估量的。虽然眼下是要" 委屈" 一 些,但将来一定会有穿戴" 凤冠霞帔" 的时候。这样的例子在古代历史故事中、 在" 戏文" 里,都举不胜举。不少人认为那都是" 瞎编" 的,是" 人生失意" 的 文人编来" 自我安慰" 的。但是王汉" 深信不疑" 地相信,随着社会的变革,这 种事儿并不少见。" 新中国一成立,多少过去的社会下层人士摇身一变,还不是 成了社会中坚,成了高层领导干部?" 但是他的话在场的人基本上都摇头不相信。 共产党只要在位一天,这" 阶级斗争" 的基本政策就不会变。毛主席不是讲了几 万遍了吗?" 阶级斗争要天天讲" ,既然三百六十五天都要一天不落地讲,被钉 在" 阶级敌人" 这根柱子上的右派还能" 翻身" ?" 真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 丁义心里给王汉下了个" 评语" 。 王振春倒是同意王汉的主意:" 王老师毕竟比我们懂的事儿多,见的世面广。 也许' 瞎猫碰上死耗子' ,真应了他的预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让黄秀芳 嫁给张礼那样的小人,是根本不可能的。就凭张礼这么多年在连里的为人,他要 是办婚事,兴许就会有人夜里往他洞房门口放花圈儿。嫁给刘云良这小子也不般 配,那小子跟我一样,臭流氓一个!人家黄秀芳是什么家庭背景?尽管现在走着 ' 背运' ,可是谁知道哪一天人家老爷子又官复原职了?到时候共产党大官儿的 女婿如果是个臭流氓,让人家怎么接待他?那不是咱们' 缺了大德' 了吗!…… " 王振春白话了半天儿,其实他心里想着:" 凭王继军那个头,那政治' 癌症' , 一准儿是个' 软柿子' ,可以随自己捏的。到时候自己和黄秀芳继续来往勾搭, 他也只能' 干出声儿' 不敢' 奓翅儿' 。" 王汉心里明白王振春那点儿" 小算盘 " ,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到时候他自然会有办法让王振春远离黄秀芳的。童 玛丽也同意王汉的观点,但她却看中了张礼:" 我觉着黄秀芳嫁给张礼比较好。 不错,姓张的' 人缘儿' 是差点儿,不过那是他成天闲得没事儿想给脑袋瓜儿找 点儿事儿做。这也是劳改单位' 弱肉强食' 的恶习把他逼成这样的。五七年反右 他不就是被人强食了吗?王老师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在劳改农场,你不整 人,人就整你。这种' 勾心斗角、针尖对麦芒' 的事情不是天天、时时在咱们身 边发生吗?我想张礼如果成了家,他会把全部心思搁在自己的小家里,他要看住 自己的老婆别让别人染指……" 说到这儿,她嘴一撇,眼白扫了一眼王振春。王 振春明知她是在向自己" 拽闲话" ,也只好" 装傻充愣" 不吭声。 童玛丽在刘云良托人向她求情,请她做媒人的时候一口拒绝了人家。她心里 认为:" 自己当初就看错了王振春!这种有流氓习气的人都是见着女人就走不动 道儿的。自己现在落到这种有苦说不出的地步,不能让黄秀芳再步自己的后尘了。 " 而对王继军的为人,她还是钦佩的。王继军在学校的所作所为以及过去在连里 的为人,都让她敬佩。只是王继军现在还带着" 极右分子" 的帽子,而且从外貌 上说也比不上张礼。给黄秀芳找个 "知书达理" 的有文化夫婿,是童玛丽心里认 定的理儿。所以什么刘云良、刘永生、王依殿这些人她根本没正眼儿看他们。在 她眼里,这些人都是" 心理残废" 、" 道德处理品" 。 但是让所有北京哥们儿、姐们儿根本没想到的是:黄秀芳却自己找了一个对 象。这个人也是原来挖渠队、现在基建连的工人。只不过这人不是北京人而是上 海青年,是连里木工房的木工。因为他人长得" 瘦小枯干" ,平时又不爱说话, 很少跟别人来往,大伙儿只知道他姓裘,都拿他开心,叫他" 毬木匠" 。对别人 的戏弄,他从来都是报之一笑,自己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裘木工是和黄秀芳同一 年从上海来新疆兵团支边的,只不过黄秀芳当时是高干子女的" 榜样" ,而他则 是上海郊区的" 乡巴佬" 。裘木工是个内向的人,心灵手巧,什么样的家具只要 让他看一看,他就能" 毫厘不差" 地照原样做出来。他和黄秀芳" 搭上勾" ,是 从黄秀芳想要一个床头柜,以便在柜子上搁个台灯晚上看书方便开始的。早先农 场没有电,除了首长居住区和警卫班由一个小小的汽油发电机每天晚上供几个小 时电,全场所有其他单位都没有电,家家都是煤油灯照明。这两年刘优德主政, 农场经济有了发展,上头" 开恩" ,特准农场从上交利润中拿钱买一台大马力发 电机,白天给农机连修理车间车床、电焊供电,晚上在给场部供电之余也把离场 部不远的北京人营区" 捎带脚" 供了电。有了电,黄秀芳自然就想安个台灯,晚 上看看书以打发难耐的寂寞。 正巧连里让木工给托儿所做几个小板凳和一块小黑板,便于孩子们学习使用。 木工班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裘木匠,黄秀芳就试探着向裘木匠提出给她顺带做一个 床头柜的请求:" 侬做得老好,阿拉可以付钱嘛。" 裘木工只是笑了笑,没吭声 儿。黄秀芳见状心里直打鼓,因为按兵团的" 军规" ,这是" 揩公家油" 、" 侵 占公物" 的行为,让领导知道了是要受处分的。万一床头柜没得着,再让人给汇 报了,自己可就倒楣了。 就在她整天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一个漂漂亮亮的刷好漆的床头柜摆到了她 的床边,而且柜子上还放着一盏红罩子的台灯。她心里高兴得满脸都是笑容,因 为床头柜的样式正是自己最喜欢的,就连台灯罩的颜色也是自己最喜欢的。她拿 出十块钱来递到裘木工眼前:" 谢谢侬!这是一点点小意思,侬收下,到小饭馆 吃几个肉菜好了。" 裘木工不但没收这笔钱,还从兜儿里掏出一张连队会计开的 发票,以此证明这个床头柜的来路是正规的。 从此,裘木工就常常到黄秀芳的小屋里聊天儿,大伙儿看他那呆头呆脑的" 阿木林" 样子,根本想不到黄秀芳这个出身高贵的漂亮女人会跟他搞上了。只不 过以为黄秀芳" 心烦意闷" 找他这个上海老乡聊聊天儿解解闷儿罢了。等到黄秀 芳向童玛丽来报喜:" 老阿姐,阿拉看裘木匠老好老好,阿拉搭伊已经讲妥,写 了结婚报告了。办喜事还要请老阿姐做我们的主婚人,侬一定要帮阿拉这个忙啊! " 这个结果虽然出乎大家的意料,但是上海姑娘嫁给上海小伙子," 天经地义" , 谁也没有异议。只是王振春心中暗喜:" 嫁给那个呆木瓜正合我意,那是个' 武 大郎卖煎饼——人[ 上尸下从] 货蔫' 的家伙,没准儿这是小黄为了要跟我重续 旧缘,专门选的这个' 妻管严" !" 这一场" 黄秀芳争夺战" ,就以这个结局结 束了。几位" 争夺战" 参与者只好另寻门路。各人的命运不同,结局也不一样。 张礼还是找了一个带工作的姑娘,只是她不是上海人而是武汉支边青年,人长得 像《白雪公主》里的" 老巫婆" 。更难得的是她数钱数不清,给她十张十块钱的 票子,她能数半天儿,而且能数出几百块钱来。刘云良跑到别的连队,借着教" 徒弟" 摔跤的空闲工夫到姑娘们的宿舍" 侃大山" 讲故事。还别说," 瞎猫碰上 死耗子" 了,居然真让他碰上一位人长得还不错,却死活要想调来这个连队的姑 娘。她原来是从苇子连调来的。凭着刘云良的模样儿,两人一拍即合,成了夫妻。 刘永生运气也不错,王排长老婆潘虹有一个远房的侄女儿在这个地区别的农场工 作,她也是从上海来支边的姑娘。这一次潘虹回上海探亲,才知道在这里有这门 亲戚。于是经过她的介绍,这个侄女儿就嫁给了刘永生。因为她原来所在的农场 不用说发工资,连口粮都是天天吃包谷面,一年见不到几次猪肉,食油只会在菜 汤上" 游泳" 。听说胜利农场月月发工资,月月发肉票,还有小饭馆可以随时买 到" 红烧肉" 解馋。单凭这几条" 优越性" ,就足以把不少姑娘吸引到胜利农场 来了。 只有王依殿命苦,虽然他的腿都跑细了一圈儿——两条腿的0型更圆了。但 是没有一个有工作的女人看他一眼。不过他是个有" 恒心" 的人,他发誓:" 今 生不找个带工作的娘们儿,括号,含老寡妇,顿号,老寡妇带孩子,括号,我就 不结婚!" 潘虹回来后接着当她的阿姨,黄秀芳立刻找场部劳资科文秀英提出要 求调动工作单位。文秀英一口答应了:" 其实我们半年前就要调小裘到营建连, 因为那里年年盖房,需要木工。基建连用不着小裘这样好手艺的木工。可是苟连 长就是不放人。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那些从塔里木调出来的干部都带来非常多的 木料,他们让小裘带着几个木工整天给他们做家具。" 苟连长听说小裘要求调走, 立刻找黄秀芳说:" 你们留下来,你还去托儿所当阿姨。你看怎么样?" 但是黄 秀芳坚决要调走,她觉得整天磕头碰脑、出来进去都和王振春、童玛丽见面,她 心里发慌,不如调得远远的" 眼不见,心不烦" 。童玛丽对黄秀芳主动要求调走 心里非常满意:" 这个女人到底是大城市来的,明白事理。她走了,我们也该过 过舒心日子了。" 三、小王和小童离婚但是童玛丽想错了. 她好几次发现圆拱房里住着的那个 四川姑娘和王振春站在营房外的甬道里说话。从远处看,两人还说得挺热闹。这 一下她心里可绷不住了。她对王振春有些心灰意冷,于是去找王汉,把王振春最 近的举止告诉他:" 我这是热脸蛋贴了个冷屁股!我一心想着过去的事儿都一笔 勾销,大家既然都好了这么多年,又有了两个孩子,' 吵吵闹闹是夫妻' ,哪儿 有铲子不碰锅沿儿的?大家不计前愆好好儿过日子就算了。谁承想他肯定认为我 好欺负,离开他就活不成。我也想过了,大家好和好散,不用吵来骂去地让那帮 孙子看热闹!我干脆跟他离婚!他爱跟哪个女人好都跟我没关系了。" 王汉自然 劝说童玛丽:" 你先别着急,也许那个女人找他问点儿事儿。你也知道王振春这 一阵子在场里成了有名的' 溜子' 大哥,经常在外边出头给别人' 铲' 事。这样 吧,我哪天找他聊聊,谁让我们原来关系那么好呢?这事儿我责无旁贷,应该管! " 可是没过几天,也就是农场的水稻灌最后一茬水的时候,王振春家里出了事儿, 促成了王振春、童玛丽最后走向离婚的路。 基建连营区在农场主干道旁边,按照过去苏联模式修建的农场,都是灌水渠 紧挨着道路平行走向。这一年的七月,是夏天气温最高的月份,基建连营区对面 的灌水主干渠靠公路一侧,都是一排排成材的杨树,浓荫蔽日,给中午休息的人 们提供一个理想的歇凉地儿。很多男人在干了一上午活儿,吃过午饭要睡一会儿 午觉,女人们就带着孩子来到这水渠旁林荫下打扑克、摆龙门阵。孩子们一天里 最高兴的就是这一会儿。因为他们可以聚在一起玩儿" 警察抓贼" 、" 过家家" 、 " 和泥盖房子" 。 童玛丽自从被戴了" 帽子" ,就开始和大家一块儿下地挖渠、平地,干重体 力活儿。后来" 帽子" 虽然摘了,连里也没给她分配轻工作。她干了一上午土方 活儿,回家来累得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王振春虽然在家里休息——自从他 从监狱出来,经常借口在监狱里被打断了两根肋骨、打瘸了一条腿(实际上是他 装出来的)而时常请病假在家休息——但他根本不在家里呆着,而是东游西串, 不是帮别人打架,就是给别人说合,然后准是一顿" 酒肉泡心" 的吃喝。往日他 不在家,童玛丽睡午觉的时候,都把妞妞关在家里,拿出一摞小人书来给她看。 妞妞也特别懂事,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小人书,决不吵妈妈睡午觉。这一天因为 王振春在家休息,中午还把午饭做好等童玛丽下班回来一起吃午饭。中午童玛丽 要睡午觉,她让王振春带着妞妞到外边去玩儿,王振春也一口答应了。 妞妞听了高兴得直拍手:" 嗷!嗷!爸爸带我出去玩儿了!" 她跑着跳着跟 在王振春身后来到路旁树荫下,和其它孩子们一起玩儿上了。王振春坐在树荫下 跟别人聊天儿。不一会儿,朱阿三骑着自行车来找王振春,他趴在王振春耳边小 声儿说了几句话,王振春一听眼睛就瞪圆了,张口就骂:" 肏他妈的!这小子不 想活了?敢欺负到咱们爷们儿头上!走——!你骑车带我找他去!我不碎了这小 子我不姓王!打他狗娘养的满地找牙!" 说罢他对李连锁说了声:" 小李,一会 儿你回家的时候把妞妞也带回去。" 说完坐了朱阿三的" 二等车" ,慌慌张张地 走了。 他走了半个小时,李连锁想起看看妞妞在什么地方,就站起身来四下张望, 只见一帮孩子在离大人一百米远的水渠堤上往水里看着、喊着:" 妞妞——!快 爬上来呀!" 这时候有的大人觉着可能是出了事儿了,也站起身往那儿跑。这个 季节是水稻用水最多的时候,总干渠里的水满满荡荡,渠水浑浊,水流激荡。等 大人们跑到渠堤上一看,渠里的水除了一个漩涡推着一个漩涡往前冲之外,已经 没有妞妞的身影儿了。 李连锁吓得一屁股坐在堤上,脸色苍白,瘫软在地上起不来。几个女人赶快 往营区跑去叫男人。不一会儿,几个光膀子的男人急速跑来,跳进水中往下游寻 找打捞。童玛丽只穿着裤衩、带着乳罩就急火火地跑来,刘君英赶紧把身上一件 褂子披在童玛丽身上。渠里的水很深,流得也非常快,人们一直往下又找了一两 公里,还是没摸着妞妞的身影儿。童玛丽当时就昏倒在堤上。几个女人连搀带扶 把她送回屋里。连队卫生员赶来,用银针刺她的" 合谷" 穴,过了十几分钟,童 玛丽才吐出一大口气,接着眼泪连珠般从眼角流下,随着哭声响起来。李连锁双 膝跪在屋里地上连声喊着:" 童姐!童姐!我有罪呀——!是我害了妞妞哇—— 啊!啊!……" 说着她也跟着哭起来。屋里一片哭声。 这时候王汉急匆匆赶来,趴在童玛丽耳边说:" 小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你瞧连锁跪在地上不起来,这件事儿不能全怪她。你要是同意我的话,就起来把 连锁搀起来。事已至此,节哀顺变!" 童玛丽睁开泪眼,看见李连锁披头散发哭 得像泪人儿似的。她强忍住心里的悲痛,起身拉着连锁胳膊说:" 妹妹,妞妞的 事儿跟你没关系。快起来!姐姐一点儿不怪你。" 李连锁泪眼模糊哽咽着说:" 大姐,王大哥临走的时候把妞妞托付给我了,是我害死了妞妞!我也不能活了。 " 说着就往外闯。 胡言明上前抱住她,含着泪说:" 连锁,人死不能复生,你搭进这条命去要 是能把妞妞救活,我也不拦着你。谁让咱们欠童姐一条命啊?是打是骂由我来承 担,你就先别在这儿添乱了。" 正说着,只听外边有人喊:" 妞妞找到了——! " 童玛丽听了从床上一个箭步冲出去,她心里想着:" 只要妞妞还活着,我立马 把她送到北京去,再不让她在这儿受罪了。" 可是映入她眼里的妞妞是被两个人 抬着,直挺挺的像是睡着了一样。童玛丽一下子心里像是有一块冰,全身都冷得 发抖。她没有哭也没有眼泪,目光呆滞,直愣愣地看着一个小时之前还欢蹦乐跳 的妞妞,脑子里只有三个字:" 睡着了、睡着了。" 她吃力地挪动着脚步,来到 妞妞身边,只见往日妞妞那红润的脸蛋儿变得极为苍白。童玛丽掏出手绢轻轻地 在妞妞脸上把眼角、鼻孔、耳朵里粘着的泥沙擦掉,嘴里喃喃地说:" 妞妞,睡 吧,妈妈轻轻地擦,不会把你弄醒的。" 在场的人都摒住呼吸,眼看着深爱自己 女儿的母亲面对着已经失去生命的女儿的那种" 变态" 的心理和痛切的表情,无 不为之伤感。王汉对抬着妞妞的人说:" 先把妞妞放进屋里,给孩子洗洗身子, 换换衣服。" 这时候王振春从外边回来了。他见自己家门前围满了人,不知道发 生了什么事儿,赶忙拨开人群闯进屋里,看到妞妞穿着衣服躺在床上,脸色白得 一点儿血色也没有,他心里一沉,连忙问:" 妞妞怎么了?" 童玛丽看见王振春 进屋来,眼睛里似乎冒出一团火,她没有答话,却转身抄起案子上的菜刀,猛然 朝王振春头上劈去。她的动作早已经被王汉注意到,王汉一个箭步窜过来,双手 紧攥住童玛丽的胳膊,挡住了砍来的菜刀。但是菜刀落到地上,刀锋正砍在王振 春脚上的皮鞋尖儿上,把鞋面砍开一道口子,万幸没有砍到脚趾头。王振春刚要 发火,童玛丽疯了似的甩开王汉,上前抱着王振春,用嘴巴咬住王振春肩膀上的 肉,疼得王振春大叫一声,那瘆人的声音震得屋里人心头一颤,震得窗子上的玻 璃" 哗哗" 响动。王振春深吸一口气,双手按住童玛丽肩膀一发力,嘴里又大吼 一声:" 啊——!" 把童玛丽一下子推了出去,砸在王汉身上,把童玛丽、王汉 和身后的几个人一下子全砸倒在地。王汉手一扶地立刻站起来,冲周围几个人喊 :" 把他拉出去——!" 余亮、丁义和胡言明一起连推带搡地把王振春推出屋去, 然后余亮把妞妞被淹死的经过告诉他。王振春听了眼睛瞪圆了喊:" 这能怪我吗? 我临走的时候把她托付给小李了呀!" 听着王振春的喊声,胡言明和李连锁" 扑 通" 一下子跪在王振春面前,小胡说:" 王大哥,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要打 要罚由着你,不然我赔你一条命,行吗?" " 赔我一条命?你怎么赔?你会扎针 灸,能把妞妞给我扎活吗?" 王振春怒吼着冲着胡言明夫妇发火儿。童玛丽立刻 从屋里冲出来骂:" 你他妈又上外边跟你那些狐朋狗友灌' 屎汤' 去了!凭什么 你怪人家?人家是该你的?欠你的?还是收了你看孩子的钱了?你个混帐王八蛋 的东西!你现在眼里还有这个家、还有我们娘儿两个吗?废话少说!咱们立马儿 离婚!你去跟你那些混帐王八蛋一块儿过去吧!" 王振春现在在场里威名大震, 那些小溜子都尊称他为" 王爷" 、" 王大哥" 、" 王师父" ,还没有一个人敢在 众人面前骂得他" 狗血淋头" 的。他觉着他的尊严被侵害,脸皮被撕烂了,于是 脑子一热,张口就和童玛丽对骂:" 谁稀罕你这个臭娘儿们?千人肏万人骑的骚 货!滚你妈的蛋吧!" 王汉一听这两个人都不理智了,赶紧命令众人把王振春推 走,然后劝着童玛丽:" 小童,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女人,离婚不离婚的咱们屋里 关上门再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对骂有失身份,再说,也让那些' 幸灾乐祸 ' 的王八蛋们看笑话。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听我一句话,进屋去先把妞妞 的事儿料理完了再说。" ——王汉指的是站在房前不远处的尹志奎、王吾、刘玉 宝那一伙儿人。他们面带着笑容,嘻嘻哈哈地往这边看着,尹志奎嘴里还喊着: " 不打!不打!一根鸡巴肏俩,不掐!不掐!一根鸡巴肏仨!" 童玛丽气得眼睛 一瞪张嘴就要去骂尹志奎,王汉拦住她:" 小童,人能跟狗置气吗?难道狗咬你 一口,你还去咬它一口不成?" 说着把童玛丽劝进屋里去了。 埋葬了爱女妞妞,童玛丽立刻写好离婚报告让王汉转交给已经住到单身宿舍 去的王振春签字,然后交给徐指导员。老徐还要给他们调解一下,童玛丽冷静地 说:" 指导员,我们是好离好散,再说我们在连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知道我 们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我们是通情达理的人,知道控制自己的行为。这件事情 既然我们已经决定了,我们两个人就都不会反悔。请您尽快到场部' 行政办公室 ' 去批一下吧。" 徐指导员听了无话可说,只好点头同意。 四、天明之前最黑暗这件事刚过去几天,场部广播大喇叭里传出" 唐山大地 震" 的消息。这一下牵动了童玛丽的心:" 唐山离北京不远,北京会不会也受了 震呢?家里的房子有点儿老,会不会震塌了?妈妈是不是搭起了' 防震棚' ?小 军在他姑姑家怎么样了?" 现在她只剩下小军这一块" 心头肉" 了,她想妈妈、 想儿子,于是她立刻写了" 探家报告" ,请事假回北京去。 王汉也认为她离开这让她伤心的地方一段时间,对平息她心灵上的创伤有好 处。而且王汉根据报纸上的宣传动向揣摩,北京可能要有什么大的政治变化。他 小心地嘱咐童玛丽:" 最近北京可能是最乱的时期,从历史上的事例来看,这场 大地震可能预兆着国家命运的变化。这种非常时期北京肯定会管得非常严,你要 小心一点儿。实在不行就赶紧回来。要是有什么大的动向,你就打个电报来,用 词隐秘一些,我会从中猜测出来的。" 童玛丽点头答应着,把房子交给丁义:" 这屋子就送给你住吧!屋里东西也归你,我即便再回来,也不想住这间让我伤心 的屋子了。" 童玛丽走后不久给王汉来了一封信,信里写到:" 北京现在到处传 闻老头子已经卧床不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老百姓传说:现在最高层人物坐的 小汽车在大街上频繁出现,有迹象表明可能上头的人正在争权夺利。虽然老头子 说了' 你办事我放心' 的话,可是老人们说这个人到底资历浅,怕是镇不住局面。 弄不好还得' 老将出马' ……" 王汉把信中的内容转告给了刘优德。因为经过这 几年的交往,两个人虽然身份、职位各方面都相差很多,但是两个人的心却相通 了,很多事两个人能想到一块儿,想到一条路上。刘优德从开始只是利用王汉的 农业知识为自己的" 政绩" 服务,到后来渐渐从佩服到尊重而后到交心。但是王 汉决不利用和农场第一把手关系好这种特殊关系为自己谋利,也决不为私事去麻 烦刘优德,只有几次为别人的事找过他。刘优德完全信任他,并听从他的意见去 做。刘优德也告诉王汉:" 前几天兵团老领导传下话儿来,让我们这些老部下紧 密监视那些造反派的动向,及时用电话向上边通报情况。看来最近上边可能会有 什么动作。我们作为基层领导的干部,现在是政治生命的' 三岔口' 。我反复想 过几天了,是死是活反正跟定了老领导,大家同胜同败,共荣共辱。你们虽然身 份低下,但是我们如果' 荣' 了,我相信你们也会随着改变一下生存环境。反之, 可能你也能想象得出来,将来的处境可能会更糟。这一段时间你没有重要事情, 还是少来我这里为好。这里边的道理不用我多说,凭你的水平应该完全理解的。 " 王汉点点头:" 你说得对!不过生存环境变好我没想过,变坏我是早就有思想 准备的。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北京劳改农场六○年' 抗旱备荒' ,那算是坏到 头儿了吧!大不了饿死、累死、打死而已。如果真到了那种情况,就真的' 生不 如死' 了。" 九月份的天气虽然进入秋季,但是这里的中午还是很热,大有" 暑 气" 不退之势。这一天,正是丁义小女儿" 满月" ,这两年农场又给工人涨了一 回工资,再加上周春芳到苇子连挣了些钱,而且连里奉刘政委指示把没工作的家 属组织起来成立" 五·七" 家属班,划给她们一些地去种。单职工的家庭生活已 经有了不小的改善。丁义想着:" 到场部小饭馆买几个肉菜,到商店买点儿散酒, 中午请王老师他们到家里吃顿饭,算是给孩子办个' 满月' 吧。" 中午时分,王 汉、余亮、胡言明夫妇都来到丁义家里,王振春不但答应来,还说要给大家报个 喜。果然,不一会儿王振春带着那个单独住在甬道式营房里的四川姑娘来到丁义 家中。他向在座的诸位介绍:" 这是我的新老婆,叫柳卫红。我们已经写了结婚 报告,过些日子要大办喜筵,到时候你们几位老朋友可不能不给兄弟面子,啊? " 在座的人们只是虚应着:" 一定去!一定去!" 但是大伙儿心里像是吞进一个 苍蝇一样" 懊恼恶心烦" 。 众人都入座,一起举杯为丁义的女儿祝贺" 满月" ,周春芳还把襁褓中的女 儿抱来让大伙儿过目。大家正在给孩子说着" 祝福话儿" 的时候,门突然被粗暴 地推开,尹志奎带着王吾一帮人闯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苟连长。尹志奎怒目戟 指着吼叫:" 你们这一群老反革命竟敢在这个时候聚在一起喝酒庆贺?" 这话说 得在场的人都愣了,丁义听尹志奎的话横着甩出来,心里气得够呛,他反问:" 今天我给女儿办' 满月' ,请几个老友一起聚聚。是招着谁了还是惹着谁了?" " 你没招着我!你招着共产党了!你招着广大革命群众了!" 他这话说得众人更 糊涂了。这时候苟连长上前宣布:" 今天我们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舵手、 伟大……" 剩下那个伟大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毛主席逝世了!全国人民都 在极度悲痛的时候,你们这帮社会渣滓却躲在这个阴暗角落里喝酒庆贺!这是极 端反动的现行反革命行为!经场部保卫组批准,立刻把你们押到禁闭室等候处理! " 尹志奎阴笑着说:" 这回不给你们每人一颗' 黑枣儿' 吃,老天爷都不答应。 等了这么多年,总算让我等上这一天了!一网打尽!一个不落!太痛快了!" 在 举国悲痛的时候,有人居然会摆酒设宴" 欢庆" ?这可是重大的政治事件。刘优 德一听说北京人里发生这件事,立刻叫来保卫组副组长李之强听取汇报。当他得 知这些人中有王汉,不由心里一愣:" 不会吧?王汉是个有政治头脑的人,他不 会做这种事儿!" 于是他提出:" 这件事性质太恶劣了!我要亲自审问他们,你 马上把他们一个不少地都带来,我一个一个地问。" 这件事儿的起因说起来也只 是个巧合。刘玉宝岁数不小了,总想娶个四川小媳妇儿。虽然这样成家生活苦点 儿,但他能想方设法到尹志奎家里" 卡哧" 一点儿补助自己的生活。可是那些小 媳妇儿根本连正眼儿都不看他,说他是" 母猴鼻子猪拱嘴,大象肚子狗熊腿" , " 哪个愿意嫁给这个熊样的人哪?" 这话传到尹志奎耳朵里,整整" 睬乎" 他半 个月。他听尹志奎说:这话是丁义老婆说的,于是就经常到单职工家属居住区转 悠,想趁丁义家没人把他们晾在外边的衣服偷走扔掉,让他们" 嘴歉折财" 。顺 便也过过" 眼色儿" ,瞧瞧那些小媳妇儿细嫩的脸蛋儿,晚上好躺在床上想入非 非" 砍椽子" 。这一去,却让他看见丁义家里请客吃酒,他心里的气儿不打一处 生,但又没有办法消气,只好来到尹志奎家里拿赵淑珍开开心,用他的话说:" 打打茶围" 。尹志奎被苟连长找去了,不在家,赵淑珍嘻皮笑脸地拿刘玉宝" 打 康灯" :" 怎么扎?想老娘下边这个窟窿了?咱们一手交钱,一手脱裤子,' 现 钱杵' ,怎么样?" 两人正逗着牙签子,尹志奎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刘玉宝嘻皮 笑脸地喊:" 孙子!等一会儿再进来!让我把这一' 炮' 打完了!" 尹志奎却没 有像往日那样跟他对骂,绷着脸说:" 孙子!赶快回班里去!毛老头儿咽气了! 这几天可别开玩笑,你这副模样只要不跟别人开玩笑,就天然的像' 死了爹' 一 样,正好是标准的' 悲伤相' 。" ——这可能是他一辈子的习惯,改不了,他说 着说着就又拿刘玉宝开上" 涮" 了。刘玉宝一听这话,脑子立刻就转到丁义家喝 酒的事儿上,他立刻把这事儿告诉尹志奎。尹志奎一听乐得差点儿蹦起来,大叫 一声:" 天助我也!" 二话不说抹头就往苟连长家里跑。 刘优德仔细问了丁义办" 满月" 的经过,又让保卫组把孩子户口拿来看看, 然后分别询问每个参与者到丁义家的时间。这一下他全明白了:" 这是丁义给孩 子办满月在先,公布毛主席逝世的消息在后,再说当时谁家里都没有收音机,怎 么知道毛主席逝世的消息呢?" 但是事情重大,他还不敢轻易作出裁决,就拿起 电话向地委王书记汇报了这件事的起因、经过和他的处理意见。王书记一再叮嘱 他:" 再核对一遍!如果真是请客在先,公布消息在后而且又确实是给小孩办满 月,可以不加处理放他们回去!" 刘优德心里有了底儿,就命令李之强:" 把他 们都放出去,回连队!这件事情让秘书写个报告,我来签字,有什么事我负责! " 这件事没过半个月就传进谢遂鼎耳朵里。" 这还了得?这样重大的现行反革命 事件他刘优德都敢一手压下来,他真是狗胆包天了!" 于是谢遂鼎立刻到师部找 祝副师长汇报了这件事情。祝副师长不敢怠慢,立刻向地委王书记汇报。王书记 说:" 先别急,派工作组下去调查一下再说。" 王书记心里想:" 小刘是不是说 瞎话了?我得证实一下,不然,这样重大的事情如果处理错了,我可就要吃不了 兜着走!顺便也可以考察一下刘优德的品质。" 王书记说是要派工作组,祝副师 长没话可说,回师部就选调人员组成工作组下去调查。但是悼念毛主席的活动一 个接着一个,等着这些事儿都处理完了,工作组马上要下去的时刻,谢遂鼎又跑 上来汇报一件更大的政治事件:" 祝副师长,还是那帮牛鬼蛇神——北京人又跳 了出来。他们竟敢和北京的同党互通电报,直接攻击、中伤中央首长。邮电局的 革命派把证据交给我,我马上给您拿来。这可是铁证如山!我已经顺便告诉刘优 德,让他对这些牛鬼蛇神马上采取革命行动!立刻抓起来砸上脚镣手铐关起来。 " 五、王张江姚入笼了原来是童玛丽从北京给王汉发来一封电报,电文很简单 :" 王、张、江、姚已入笼。""笼" 就是监狱的意思,这是北京人里自行创造的 " 暗语" ,可是那些革命派却不懂。但是" 王、张、江、姚" 他们都知道是什么 意思,那是中央四位首长的姓氏啊!所以电报被当作重大政治事件的证据,立刻 由邮电局里的造反派按派系直接交给了谢遂鼎。 谢遂鼎从师部回来到警卫班一打听,涉案的北京人并没有被立刻" 掐监入狱 " ,他心里的火儿一下子窜了上来:" 好哇——!你个刘优德!这可是你自找的 倒楣。老子的机会来了!我得赶紧召集老部下一起到场部示威游行,把姓刘的打 倒了,这里的天下还是我谢遂鼎的。" 他立刻传下令去:" 大家跑步到场部门前 集合,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又开始了!打倒刘优德,咱们大伙儿都有官儿做。" 于 是场部办公区前立刻集合了上百人的造反派,几年前的造反红旗又拿出来在办公 区前晃动着。刘优德却" 稳坐钓鱼台" 不动声色,因为他已经和兵团副司令员联 系过了," 四人帮" 被抓的事确认无疑。而且地委王书记打电话告诉他:" 工作 组撤销了,一切要从稳定大局出发,抓好农业生产,千万不要乱听乱信。一切听 上边的指示!" 刘优德把谢遂鼎带人冲击场部办公室的情况向王书记作了汇报, 王书记坚定地说:" 马上调值班部队和警卫班把他们全抓起来!这真是送上门来 的礼物,省得咱们一个一个去抓他们审查了。" 得知毛主席逝世的消息以后,王 汉和张文景几个平时说得来的右派偷偷儿在童玛丽家也就是现在丁义的家聚会。 大家对毛身后的政治局面甚为担忧,王汉忧心忡忡,慢悠悠地长叹一口气儿,轻 声说:" 如果是江某人当政,咱们的苦日子就没个头儿了!" 好半天几个人都没 说话,屋里静得像空屋子一样。张文景在屋里踱着步,轻轻说:" 如果事情向相 反方向发展呢?我是学数学出身的,平时思考问题喜欢从正、反两个方面考虑。 " 胡言明小声地反问:" 你是说那四个人不会当政?" 张文景左手指按在右手掌 上点着说:" 毛前些日子专门批评过江,说她想当党的主席是不行的。想来党内 反对江那一派人的老干部,会利用毛的这句话反对江谋朝篡位。只是姓华的资历 太浅,再说他也是毛生前指定的继位人,他要是能和党内老干部合作执政,我们 今后的日子至少不会比现在差。至于能不能改善一点儿,谁也说不准!" 几个人 秘密聚会的谈话内容着实让丁义吃了一惊:" 这不是找死吗?混到这个份儿上了 还不死心,真是没病找病。" 他把自己的担心对周春芳讲了,周春芳安慰他说: " 我昨天看的那本书里有一句话是' 杞人忧天' ,人家随便说几句话,只要你们 几个人不到外边去乱讲,又有什么关系?" 丁义忧心忡忡地说:" 他们的这些话 要是让上边知道了,肯定得挨枪子儿!我虽然没说什么,可是也会连坐。要是判 个十年、八年刑,你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说完他轻步走到窗户下向外望望, 又转身对周春芳说:" 你瞧我是不是该去揭发检举?把咱们摘干净。" 周春芳立 刻变了脸,声轻意重地说:" 你要是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我马上带着两个 孩子离开你!我宁愿饿死也不愿跟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在一起。" 这番话说得丁义 脸上发烧,连忙诺诺地说:" 我这只是说着玩儿的,你别当真!我听你的话,今 天的事儿绝不向外露一个字!" 等到" 四人帮" 被打倒的消息传开来,尤其是从 喇叭里听到豫剧著名演员常香玉吼唱的" 大快人心事,打到四人帮" ,丁义连声 夸奖妻子:" 多亏你点醒了我,不然我今后还怎么做人哪!往后家里大小事儿都 由你拿主意,我绝对无条件服从!" 两人相视着笑了。周春芳说:" 往后你还真 要多向王老师他们学学做人的道理,决不能做尹志奎那样的龌龊小人。" 丁义脆 生生地答应着。两人趴在床铺上逗着" 咿呀" 学语的孩子。——自从两人结婚以 来,这是头一次在屋里响起爽朗的笑声。这笑声意味着北京人,也意味着中国人 从此开始奔向幸福快乐的生活,更意味着中国人民政治上、生活上又一次的" 解 放" 。 是啊,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许多人是年公布《劳动教养条例》之后第一批进 劳改队的。经过十年的劳改农场劳改,又经过十年建设兵团的锻炼,他们多数人 都已经是年过四十了,连王振春这样十七岁进公安局的人,今年也三十七岁了。 两个阶段,正好十年一个。如今又一次面临着大的动荡,明摆着这个世道又要变。 但是谁知道未来的十年,这些被折腾了二十年的人,是往好的方面变呢,还是往 更坏的方面变? 【阿印简评】在这一章中,作者又介绍了一位性格特殊的四川姑娘。一般说 来,凡是" 八分钱媳妇儿" ,都是在老家没有饭吃,不得不以自己的身子做本钱 换饭吃的姑娘。她们历尽艰辛,跑到新疆这个并不理想的" 沙漠王国" 来找老公 嫁人,不是老家的男人死绝了,无法嫁人,而是老家的男人大多数没钱没粮,无 法养活她们。因此,这样的姑娘找对象,大都是什么条件也不提,只要讲好了价 钱,也就是男方答应供她吃穿,大都当夜就可以和男方同床共枕的。因为他们中 间本来就没有什么" 爱情" 的因素,根本谈不上爱不爱,只要男方答应供她吃穿, 女方觉得能比她在四川吃得饱些,就会无条件地答应侍奉枕席。至于是否必须等 待领到结婚证以后,男女双方似乎都没有这种概念。因为男女双方都处于极度艰 苦的状态之中,谁也反悔不起,谁也没有这种本钱玩儿这种不合时宜的游戏。 但是在这一节中连姓名都暂时不露的那个四川姑娘柳卫红,却颇有些与众不 同。她居然恪守中国人流传了好几千年的" 妇道" :不办理结婚手续,绝不让" 还不是自己丈夫" 的男人沾身。 一般的男人,遇上这样" 不开通" 的姑娘,大多数人也不会急于要求" 先行 交易,择吉开张" 。反正几天之后,结婚证肯定能拿到手。偏偏尹志奎又是个" 另类" 的人物。尽管他自己是个流氓混混儿,却要求老婆必须是个" 正经八百" 的大姑娘。既然要求老婆" 正经" ,他自己却又不正经,千方百计要在婚前同居, 以求" 验明正身" 。于是一场阴谋得逞,一场闹剧演出,落了个不欢而散。 如果尹志奎遇上的是个" 一般" 女子,反正马上要登记了,被占有了,也就 算了。偏偏" 那姑娘" 从这件事情上看透了尹志奎的人品,不肯饶他;而尹志奎 也因为女方性格过于坚强而预感到自己不是她对手,将来要当" 妻管炎" ,也不 敢领教这样的妻子。于是不得不在即将成亲的前夕宣布散伙儿,尹志奎也不得不 忍痛赔偿了500 块钱,还以" 譬如逛窑子" 自我解嘲!但是这个要求自己老婆必 须是" 正经八百" 的处女的尹志奎,最后偏偏和清河农场最最出名的野鸡" 赵破 烂儿" 结合在一起,是不是一种" 物极必反" 的心理状态呀? 王振春是本书一线贯穿的中心人物。他本来是一个十分单纯的中学生,1957 年莫明其妙地裹进了政治漩涡,从此不但断送了他一生的事业前途,也在劳改农 场这个大染缸里把自己熏陶成了一个小流氓甚至流氓头子。当然,我们不能过分 强调客观环境,在劳改农场那样的污泥浊水里,也还是有像张文景那样" 出污泥 而不染" 的人物。王振春对自己放任自流的结果,最后不但断送了妞妞的一条性 命,也结束了他和童玛丽的夫妻关系。——尽管他们的婚姻本来就是" 胡闹" 的 结果,但是到了这般地步,也是以" 继续走下去" 为最佳选择。最有意思的是: 他们婚姻的破裂,却给" 那姑娘" 柳卫红造成了可趁之机,让这两个人走到一起 来了。柳卫红是个十分强悍的姑娘,是个要把丈夫控制在自己手底下的" 母夜叉 " 。这一下,不但王振春有他的" 好日子" 过,以他的性格来说,也预示着这场 游戏不可能有完满的结局。 丁义的女儿满月,邀请几个朋友在家里吃满月酒,正赶上发布毛主席逝世的 消息。于是迫害狂患者尹志奎再次发挥他的迫害才能,不把丁义一伙儿打成反革 命绝不罢休。幸亏是他们吃酒在前,得知毛主席逝世的消息在后。不然,后果不 堪设想。 一个正常的国家,领袖逝世,虽然全民悲痛,但是也不能把不悲痛的人都打 成反革命。封建时代,皇上驾崩,明令100 天不许婚嫁、不许唱戏、不许请客吃 酒。老百姓不得不从,但也是表面文章,应付差事而已。毛主席逝世,虽然中央 并没有这样的明令,但是各级政权对这件事情却查得很紧:谁不注意偶然唱了一 两句,轻者批判,重则就要抓起来关进去。那时候,对领袖的拥护还是反对,就 是革命与反革命的分界线。这种事情,当然只能发生在一党专政的国家里。在多 党制的民主国家,人民有权力表达自己对领袖的喜恶,可以任意评点领袖的政绩。 在不是以" 革命" 名义办事的国家里,是没有" 反革命" 这样的罪名的。 打倒了" 四人帮" ,政策有了一系列的改变。这些流放到新疆的" 劳改释放 分子" ,方才有了" 各奔前程" 的可能。第三部书题名《浮沉》,真正的浮沉, 应该从下一章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