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起死回生的灵药一、会折腾的小媳妇张奎印自从调到农场以后,心里感到十 分失落。因为农场生活安定,更加上大部分人都娶了老婆成了家,人们的心思全 放在居家过日子上边,过去北京人中" 鸡吵鹅斗" 、" 勾心斗角" 的局面逐渐消 失了。这一下让他感到" 英雄无用武之地" 了。因为现在的连队领导班子里,以 苟富贵连长为首的老派干部,和以新调来的以白指导员为首的造反派起家的新干 部之间,正为争权夺利而斗得不可开交。经常为菜地分菜你多了我少了、食堂分 肉你肥了我瘦了,争吵得一塌糊涂,根本顾不上搞运动整工人。张奎印的强项是 整人。没人可整,他就无所事事,也显不出他的能干来。 张奎印刚调来农场的时候,也曾幻想过娶一个上海姑娘做老婆。为此他费了 不少心思,也挨了不少人的骂,最后却只是一场空。万般无奈之下,他也只好把 目光转向四川来的没户口没工作的姑娘身上。但是他不想掏路费、发" 邀请信" , 只想不费吹灰之力捡一个便宜的。 说来也巧,他碰上一个以前认识的开拖拉机的人。那是一次收工的路上,他 见到路边停着一辆拖拉机,机车旁一位司机两手油污,站在机车旁发呆。张奎印 以前搞过机械,懂一些机械常识。他上前帮助司机三下两下就把机车修好了,也 就和那位姓仇的司机认识了。仇司机和他来往几次以后,答应帮他找个不掏钱的 老婆。只是那个女人目前还有老公,要等人家离婚以后才能给他介绍。 原来,仇司机经常开拖拉机到农场办的小煤窑拉煤,一位老挖煤工花了五百 块钱到四川接来一位大姑娘成了家。仇司机常和那位老挖煤工一块儿喝酒,日子 长了,竟然和老挖煤工的小媳妇儿勾搭上了。小媳妇儿让他在农场给她找一个丈 夫,只要比现在这个老头子岁数小就行,找好了她马上跟老挖煤工离婚。 张奎印一听不要自己掏一分钱,那女人虽然是结过一次婚的,但时间不长, 只有三个月。而且她的户口准迁报告已经批下来了,于是就答应下来:" 只要她 办好离婚手续,别让那个老家伙来找我的麻烦就行。" 事情果然办得很顺利。张 奎印和这个叫王春花的女人结婚以后,两口子过日子,倒也相安无事,只是王春 花见张文景他们调到学校去教书,眼红得很,就在张奎印耳边叨念:" 你不是总 对我说你原来学过机械设计吗?仇大哥也说过你会修拖拉机,你怎么不能调到农 机修理连去?看人家脱离甩土方,往课堂上一站,多美!" 这话说了好几遍,说 得张奎印心眼儿也活了。他心里产生一个念头:" 我要是设计一个大型挖掘机代 替人工挖排水渠,肯定能在农场混份儿好差事,闹好了兴许能调我到场部农机股 坐办公室去。" 于是他跑了几趟新华书店,还真在一大堆旧书里翻找出几本机械 设计和挖掘机图样的旧书。他本想直接去找刘政委,但又怕被人家看不起训斥一 顿,说他痴心妄想,于是他先找王汉把自己的想法对他讲了:" 按我的设想,除 了几件大的零件像转动齿轮、大抓斗之类要到师部农机厂去订做,其余我全能用 手工制作出来,保证花钱少、工效高!" 王汉不太懂机械上的事情,他把张奎印 的设想对刘优德讲了。刘优德心想:如果真能有这样一台挖泥机代替人力挖渠, 那就可以省出不少劳力来投入农田改造、精耕细作。于是他拿着张奎印设计的方 案到师部农机厂找技术员请教。那位技术员看到图纸非常惊讶:" 没想到你们那 儿的北京人里真是藏龙卧虎哇!" 于是技术方案很快定了下来,张奎印也临时被 借调到农机修理连" 挖泥机制作小组" 。 他到了那里,真是" 如鱼得水" ,拖拉机他能修,哪个机车坏个零件他会" 依葫芦画瓢" 制作出来。他这前三脚踢开了,就成了农场农机行业的红人。农场 新成立的汽车连一定要调他去当技术员,修理连坚决不放。而且师部农机厂时不 时还会用吉普车把他接过去协助解决一些技术问题。这一下,他老婆王春花整天 两只眼睛像" 望天鱼" 一样,眼白冲上翻着看人,走路轻飘飘的,张嘴就是:" 我们奎印马上要调师部了,天天忙得连我都见不上面了。" 气得尹志奎在一边甩 开了片儿汤话:" 整天夹着个烂屄东扭西歪,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王汉的设 计方案在农垦局党委会上基本通过了。王汉受命组织一个测绘小组,开始进入实 地测量绘图工作。王汉把王振春找来,想让他参加这个工作,因为他原来是水电 学校的学生,虽然没毕业,但总也学过一些水电知识。而且王汉还想通过让他参 加这项工作,把他已经濒于泯灭的事业心重新唤醒。不能再这样沉迷下去,否则 他真成为一个对社会、对亲人来说都是废物的人。 但是王振春摇着头苦笑着说:" 王老师,谢谢您的好意!这些年我经过几番 生死,已经把这个社会看透了。现在我是' 人入江湖、身不由己' 了。我不能离 开我那些徒弟和江湖朋友。您就再别为我操心了吧。" 王汉听了他的这些话,心 里仿佛被一根针刺痛了。他真为王振春可惜:" 这样一个聪明灵巧的人才,就这 样被糟蹋了!" 但是他确实想不出办法把他从那些" 狐朋狗友" 那里拉回来。最 后他心里对自己说:" 这都是命吧!人的命,天注定,白费口舌没有用。" 王汉 又去找张文景,因为测绘过程中有大量数据需要计算。这对于他来说是既费脑又 费心的事,而让张文景来做,则是" 手到擒来" ,不费吹灰之力。张文景在学校 的教学工作开展得挺顺利,对于教材的改革工作也有了初步探讨。他对王汉说: " 你不要调我跟你去跑测绘。现在我的一些教育改革设想已经开始实现,我还要 抽出一些时间,把我对数学的人才培养、儿童数学普及教育的看法写出来。张校 长已经答应用学校数学教研组的名义往杂志社投稿。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你先把 测绘基本数据记清楚给我送来,我会抽出时间把数据尽快给你算出来的。" 最后, 王汉只是让余亮、李囤作为" 跑杆儿" 人员、让丁义负责记录数据,到测绘小组 去帮工。基建连的北京人基本上全年都在别的连住着,干挖渠和农田改造的土方 活儿。他们称自己是" 流动工程队" ,比在塔里木修公路只多了一项对家的挂牵。 每到星期天休息,绝大部分人都要结伙儿步行十几里地回家和老婆团聚。他们把 这戏称为" 费心费力又费腿的肏屄大行动" 。从星期一到星期六,整个北京人营 区静悄悄儿的,那些没有工作的小媳妇儿每天为了省一顿饭的开销,都睡到太阳 照到屋子正中间的地上,把暗黢黢的屋里照亮的半中午时分,才懒洋洋地爬出被 窝儿。 王振春的媳妇儿柳卫红,是从来不吃包谷面的。" 那么粗的棒子面儿,会把 我的嗓子划坏的。" 可是她到现在还没有把户口准迁证弄到手,因为她是城市下 乡知青,户口已经迁入当地农村。而她又是私自" 潜逃" 出来的,当地村支书硬 是扣住她的户口不给。不过她并不像其他户口没迁来的四川小媳妇儿那样,每天 只能吃那种一大锅菜里只加一点点包谷面的" 菜糊糊" 。她有王振春这样能" 呼 风唤雨" 的丈夫,经常会有徒弟们给她家送来白面、蔬菜、猪肉、羊肉和清油。 听说她想吃大米,立刻会有人奔波几百公里给她送来阿克苏的大米——因为她从 不吃本场出产的大米。她起床晚并不是因为想省点儿花费,而是那几个平时巴结 她的四川老乡大都为了节省开支而起得晚。她起床以后,先把窗户上的窗帘扯开。 想来她屋里摆龙门阵顺便" 蹭油儿" 吃点儿她大方地施舍的细粮和油汪汪炒菜的 女人们,就会相继来到她的屋里。一边哄着她的女儿穿衣服、洗脸,一边帮助柳 卫红把饭菜做好。 对于柳卫红来说,吃饭不光是为了喂饱肚子,而且是一大乐趣。她看着那几 个" 穷酸" 女人" 狼吞虎咽" 地把桌上的" 残羹剩饭" 打扫得一干二净,心里自 然而然地产生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和人上人的舒适感。她惟有对丁义老婆周春 芳又嫉妒又佩服,嫉妒的是自己只生了个女儿,而周春芳却是一儿一女两支花儿。 她心中只怪自己肚子不争气,但是嘴里却不依不饶地骂王振春:" 你能怪我吗? 那是你肚子里的种子都是母的!是你们王家上辈子没做好事得的报应!" 王振春 见丁义家经常吃棒子面,菜里连一点儿油星都见不到,就时常让柳卫红给周春芳 送些清油、猪肉。但是每一次都被周春芳让丁义送回来,还捎来话儿说:" 救急 救不了穷,孩子们吃惯了嘴儿,我们没地方弄这些好东西供他们。谢谢你们的好 心了!" 丁义建议王振春给李囤家里送点儿他们家不吃的棒子面,因为李囤新娶 的老婆好像是有点儿" 痴傻呆苶(ni è聂)",根本说不清自己原籍在哪里、户口 在什么地方,所以李囤家口粮极缺。前些日子丁义看见从来不沾公家东西的老李, 夜里偷偷儿跑到公家苞谷地里偷掰了一口袋苞谷。回家来把苞谷棒子搓下粒儿来 放在锅里加上一点儿盐,煮得半生不熟的,盛在碗里当粮食自己吃,而把自己那 一份儿口粮让已经怀孕的老婆吃。 这个女人,是在农场各连要饭的时候被李囤碰见的。当时李囤见她挺可怜, 在食堂给她买了饭菜让她吃饱,问她老家在什么地方?到新疆来找谁?李囤当时 表示:如果她愿意回老家,可以送给她路费让她回去。那女人" 咿咿啊啊" ,问 东说西,仿佛神志不清的样子,李囤只好让她走了。但是没过几天她又回来,而 且直接找到李囤,坐在李囤床铺上不走了。李囤没办法,只好请来李连锁、周春 芳,让她们问问这个女人来找他是什么意思。那女人在周春芳家洗洗脸、换上周 春芳送给她的衣服,大伙儿再一看,这女人还真有几分姿色。她表示愿意嫁给李 囤,李囤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可是丁义却劝说李囤:" 这女人来历不明,结婚以 后办不了户口准迁证,你这一份儿口粮,还不够你一个人吃的,将来再有了孩子, 你可怎么办?" 李囤不以为然:" 你这话说对了一半儿,据我猜测,这女人一定 是有来头的。这种事儿古书上写的有,我只当为她提供一个避难所,帮她躲过劫 难。将来也许有一天她找到了自己的老家,我就送她回去。眼下困难一点儿,只 当我是积德行善,求老天爷下辈子给我一个好去处吧。" 王汉也有一点儿预感: " 这个女人必有难言之隐。但看她用要饭的方式选中老实厚道的李囤做夫君,就 知道她是个有心计的女人。老李,你可要善待她呀!" 结婚的手续,还是王汉到 场部去给他讲情并担保,才发给他们结婚证的。因为那个女人没有未婚证明,也 说不清原籍在什么地方,保卫组想发函调查都没办法。李囤对王振春送给他的棒 子面全部收下,而把白面如数退回去:" 你给我送粮食是雪中送炭,我会记在心 里的。但是白面我可享用不起。我就是棒子面脑袋,天生的穷命!" 王振春说: " 白面是柳卫红让我送给你老婆吃的,她现在怀了身孕,需要营养。" 李囤还是 坚持让王振春把白面拿回去:" 行了,她既然是找上门来嫁给我,就得跟我一块 儿学会过穷日子、苦日子。窝头脑袋的老子不能生一个白面脑袋的儿子。我也养 不起他!" 柳卫红还有一点佩服周春芳,那就是打扑克牌" 双扣" 。平时那几个 来" 蹭油" 的女人饭后和柳卫红一块儿打扑克牌玩儿,她们都是看着柳卫红的眼 色出牌,每次都能让柳卫红当赢家。时间长了,柳卫红看出这几个人是故意讨自 己的欢心,也就有些腻味了。但是周春芳参加她们打扑克,从来都是该出什么牌 就出什么牌,还能凭自己的聪明常常" 扣底" 当赢家。这让柳卫红从心眼儿里服 气,也愿意跟周春芳打对家。这些小媳妇儿每天除了打扑克、摆龙门阵,就是在 一块儿商议哪个连队的菜地有什么菜可以偸,那块地的麦子黄了可以去捋点儿麦 穗喂鸡,哪块地的油菜籽儿熟了,晚上可以去割一些背回来打菜籽儿换清油。 最有意思的是钱文雅老婆杨春兰,她既不和别人打扑克,也不摆龙门阵,更 没有主持" 偷东西研讨会" ,而是一个人提着一个编织袋,在羊群放牧的地方巡 回,在羊群中串游。她平时最怕闻这股羊臊味儿了,但她现在为了完成一桩伟大 的事业——给自己、丈夫、儿女每人打一件100%纯毛的毛衣,在羊群中追着绵羊 往下扯羊毛,扯得绵羊们看见她都四散而逃。 这帮小媳妇儿们因为" 闲极难忍" ,常常你说我的坏话、我说她的歪语,闹 得院子里经常发生尖嗓子对骂的声音,有时候甚至还会动起手来。每到这种时候, 都是由柳卫红学着王振春给别人" 铲事儿" 的方法,带领她那一伙儿" 傍吃傍喝 " 的女人站出来给打架的双方做一" 公断" 。谁要是不服气,她就会指使手下执 行" 铲平" 行动,以显示自己在四川小媳妇儿中的威严。 但是每到星期天休息日,院子里却是安安静静的,一家家都在尽情地享受着 这难得的团聚时刻。所以尽管单职工家庭在连里按职工人头分肉、油、菜的时候 吃了大亏,但是他们的小媳妇儿能" 夜袭" 菜地、麦子地、苞谷地、油菜籽地, 除了猪肉之外,单职工家里吃的清油、蔬菜从品种到数量都比双职工多。闹得北 京人营区附近的连队纷纷到场部告状,而且派民兵持枪在菜地周围站岗。 到了夏收、秋收时节,苟连长就派尹志奎带着他的那帮" 打手" 挨家挨户搜 查。当然,像钱文雅这些紧跟他的人家只是走走过场,并不真的翻箱倒柜检查。 像王振春这一号" 胳膊根儿粗" 的" 人物头儿" ,他也不敢进屋去搜。只是拣丁 义这种既没势力又是他眼中钉的人家,他们连小院儿里的鸡窝都要扒开窝顶看看, 在屋里翻床、院子里扒柴禾堆儿,彻底查找" 禁物" 。只要找到一根麦穗儿、一 个苞谷棒子,这就成了" 赃证" 。轻者连内大会点名批判,重者送场部禁闭室关 押反省,然后跟着是罚款、记大过、降工资,最厉害的是吊销家属户口轰出农场。 丁义家里亏得是周春芳把握得紧,丁义几次看钱文雅和他老婆" 夜袭" 回来, 大包袱小口袋地往家里背东西,他有些眼红,跟周春芳商议也要去参加夜袭,丰 富一下家里的饭桌。但是周春芳心里明白:钱文雅他们干什么都可以,惟独丁义 什么也不能干!她劝丁义说:" 上次' 夜袭' 苹果园的事情你忘了?那纯粹是尹 志奎指使钱文雅引诱你上钩的!怎么他钱文雅在前边走一点儿事儿没有,你在后 边跟着怎么就会有那个姓尹的出来抓赃?依我看,吃那一口也长不了二斤肉,不 吃那一口也饿不死我们娘儿仨。咱们还是安守本份过日子,' 身正不怕影子斜' , 只要自己不做歪事,就不怕他姓尹的使坏心!自古道:'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 咱们睁着眼看着他姓尹的,早晚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 俗话说:" 久在江边站, 没有不湿鞋的" ,杨春兰从一个心里想起" 拿人家东西" 就" 脸红心慌腿发软" 的女人,渐渐变成眼睛看见公家地里的东西,心里就自然而然地会想到:" 用什 么办法能偷回家去?这里地形怎么样?用什么方式?找谁和自己一块儿干?" 简 直是染上了" 偷盗癖" 。她家里床下的苹果成堆,苹果由绿变红再变黑,最后成 筐地往外倒。但是她还是照样夜袭苹果园,把红艳艳的苹果往床下一倒,就任其 变黑变烂不管了。 一天,她到邻近连队的菜地" 踩道儿" ,看到菜地里有一大堆金黄色的 "葫 芦瓜" 、" 老倭瓜," 心里想:" 这东西搬回家里可以存放到菜窖里,一冬天慢 慢儿吃。" 她在菜地周围转了几圈儿,看好地形和进出的路线以及万一被发现可 以隐藏的地点、逃跑的方向。当天夜里一大块云团把皎洁的月亮遮挡得严严实实, 夜色浓浓的,伸手不见五指。杨春兰约了柳卫红、赵淑珍三个女人,趁着夜色出 发了。柳卫红本不是那需要偷东西过日子的人,但是她从小就爱吃" 又甜又面" 的倭瓜。而赵淑珍是被" 金黄色的葫芦瓜" 吸引住了:" 那玩意儿能搁得住,每 天切半个擦成丝儿喂鸡最棒了。" 她们两人是被杨春兰的话说动了心:" 你们放 一百个心,这块菜地我已经都蹚平了!就像自己家种的菜一样随便拿。今天白天 我还专门去侦察了一遍,根本没人看管。" 但是就在她们放心大胆地往口袋里装 瓜的时候,一声断喝在她们耳边响起:" 干什么的!把手举起来,不然我就开枪 了!" 这一下吓得柳卫红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杨春兰丢下口袋想跑,被那持 枪的人一把抓住按在地上。赵淑珍脸皮厚,是个见过" 大家伙" 的女人,她笑嘻 嘻地凑近那人身边说:" 哥们儿,你放我们一马!瞧见没有?我们三个娘们儿任 你选。干脆就由我来跟你在这地头' 干一炮' ,让你也尝尝北京娘儿们的荤腥! 怎么样?" 那人一把推开赵淑珍,嘴里骂着:" 肏哪!侬老得像个老巫婆,啥人 想跟侬困觉?" 赵淑珍听了一指坐在地上的柳卫红:" 她可是个小嫩屄,行吗? " 柳卫红立刻变了脸骂:" 肏你的八辈儿祖宗!你敢往老娘身上泼脏水?回去老 娘让王振春打得你满地找牙!" 那个持枪守夜的上海人听见" 王振春" 三个字立 刻问:" 侬是王大哥老婆?" 柳卫红听那人的口气缓和多了,立刻从地上站起来, 拍拍身上的土蛮横地说:" 对呀,我就是王振春老婆!你敢怎么样?吃你几个破 倭瓜是看得起你们!把老娘吓出毛病来,不碎了你算你命大!" 那人立刻变成笑 脸说:" 凭着王大哥的面子,想吃倭瓜让朱阿三派个小兄弟来拿几个去吃,何必 自己亲自来?" 说完伸手把已经装了几个倭瓜的口袋提起来递给柳卫红:" 侬拿 去吃好啦!侬可以走了。" 柳卫红手指着口袋圆瞪双目看着赵淑珍骂:" 你这个 老屄娘儿们,给老娘背上走!想拿老娘当枪使?瞎了你的狗眼了!" 赵淑珍立刻 反驳:" 你的东西凭什么让我来背?你没长手吗!" 柳卫红神气十足地训斥着赵 淑珍:" 老屄养的!你今天要是不背,回去我马上让王振春打瘸你们两口子的腿! " 赵淑珍嘴里小声嘟哝着,弯腰拎起装着倭瓜的口袋,晃悠着身子往回走,柳卫 红像押犯人一样跟在后边。杨春兰也迈步跟着走,却被那位守夜人一把抓住:" 侬不能走!阿拉要把侬交给连部报功。" 杨春兰挣扎几下没挣开,就喊着柳卫红 :" 小柳,你帮我说句话呀!" 赵淑珍赶紧回身扯着柳卫红,只管大步走入夜色 里,立刻消失了。 杨春兰见她们甩下自己不管,心里慌了神儿:" 这要是抓到场部,我就全完 了!闹不好文雅工资降了,我再被吊销户口,这一家人可怎么活呀?" 这时候她 四下看看,周围夜色浓浓的,静得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她眼珠儿一转,伸手抱住 那人,用肉墩墩丰满的乳房在那人胸口上蹭来蹭去,嘴里嗲声嗲气地说:" 大哥, 我这个屄可是紧得很哪,你放我走,我就让你在这儿肏几回。" 那人不干:" 北 京人的二手货,阿拉不想肏!" 杨春兰急了眼,立刻伸手扯开裤子,顾不得深夜 寒气逼人,拉住那人的手往自己裤裆里摸去。这一下那人受不了这肉体的诱惑, 立刻把杨春兰就势按在地上,趴在她身上干起来。干完了又把她拉到地头的窝棚 里,搂着她干了睡、睡了干,直到后半夜杨春兰才趁那人睡着了悄悄儿溜出窝铺, 还没忘了背着几个作为" 挨肏" 代价的葫芦瓜往家走去。 回到家门口,只见钱文雅正等在那里,见她回来,忙接过装着葫芦瓜的口袋, 进了屋着急地问:" 她们早就回来了,你怎么耗到现在才回来?" 杨春兰眼珠儿 一转张嘴就说:" 开始我让值班民兵扣下了,他们几个人押着我往连部走,半路 上我说要解个手,借着' 尿遁' 我就跑了。我怕人家到咱们大院儿门口憋着我, 只好趴在外边的大渠旁等了几个小时。后来见真的没人,这才跑回来,真吓死人 了!" 钱文雅看着装瓜的口袋笑了:" 要想学得会,得跟师傅睡;你在我这儿还 真学到了真本事。' 贼不走空' ,折腾这大半夜,你还没忘了弄几个瓜回来。" 杨春兰深吸一口气稳住心脏的狂跳,故作轻松地说:" 那还用说?作出这么大牺 牲,不弄回几个瓜来,那不是白跑了吗?" 二、钱文雅偷鱼丧命经过一年多的测绘、钉桩工作,博斯腾湖引水工程终于 正式开工了。王汉奉命到唐山去买尖锹,顺便让他回北京探亲。临走前刘优德嘱 咐他:" 你先把尖锹买好,交铁路上发过来,再回北京探亲,顺便到农科院看看 有没有适合咱们这里种植的良种,弄一些回来。" 王汉向刘优德建议,让张礼脱 产当工地宣传员:" 把宣传鼓动工作做好了,能提高工效的。另外还可以让他兼 任工程质量监督员。过去在北京劳改农场干过土方活儿的人,都会投机取巧。他 对这里边的事儿门儿清,什么花招都瞒不过他去。还有一点,就是各个农场都派 劳力参加大会战,这跟在苇子湖大会战一样,别的连都会杀猪宰羊改善职工生活。 北京人连队只有几只还没长大的小猪,您看是不是从场里别的连给他们调点儿肉 来?只要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这些人干活儿能一个顶俩,也能带动其他连的工 效提高。" 刘优德想了想说:" 这些事我会让他们农场考虑的。我知道在工地附 近有农场的打鱼小组,可以让他们把打来的鱼全部供应北京人。" 博斯腾湖是世 界上有名的内陆湖。站在细沙铺就的岸边极目望去,只见天水相连,极目处蓝天 碧水融合在一起。湖面上烟波浩淼、碧浪翻滚、水鸥翱翔,真是一幅塞外江南的 美景。但是只要湖面上狂风骤起,飓风拉扯着岸边浓密的苇叶。就会发出惊惧瘮 人的尖啸声;湖面高达一两米的巨浪追逐着、翻滚着扑向岸边,冲刷、侵蚀着岸 边的土壤。每逢这时候,天空必然是阴云密布,凄凄惨惨,令人顿觉悲凉。常驻 在岸边的胜利农场打鱼组,这时候也全部躲在泥糊的草棚里,吃着大锅" 侉炖" 的鱼,喝着农场小酒坊出产的散酒,听着草棚外如嚎似哭的风声,让草棚被狂风 那无形的巨手摇撼着,无奈地闭上眼睛,忍受着大自然的肆虐。 胜利农场基建连北京人挖渠的工地,就在离湖边不远的地段,引水河工程的 土方量,对于农场其他连的工人来说,真有点儿触目惊心。引水河开口有几十米 宽,要下挖几米深,凭着手里的坎土馒和小土篮儿,怎么不让这些人愁容满面? 但是对于北京人来说,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程,这样大的工程他们干过好几个 了:" 七里海大会战" 、" 西荒地总干渠大会战" ……几个平时爱说大话的北京 人冲着引水河工程指挥部的干部吹起牛来:" 只要给我们供足了猪肉、清油、粮 食,这点儿活儿我们北京人全包了!" 张礼现在也是工程指挥部的一员了。他不 但是工地宣传鼓动员、工程质量监督员,还被师部《军垦战报》编辑部经刘优德 批准聘为" 特约通讯员" 。现在他可真忙了。他重新捡起" 文革" 时期到处树立 " 语录牌" 的做法,做了不少木牌立在工地四周。上边写着时兴的标语口号:" 百年大计质量第一" 、" 抓革命促生产" ……。还自己掏钱买了一些红绸子,做 了几面小旗,用过去劳改农场教养队" 争上游、夺红旗" 的老办法,煽动大伙儿 的劳动情绪。 但是这些办法对于经过大风大浪的北京人来说,已经作用不大了。还是李贵 良给场部提的建议管了点儿用:" 每超额完成一方土,奖励二百克粮票,七天里 能连续每天都超额十方土者,奖励五公斤粮票,外加一块钱奖金。" 工地上光着 膀子、只穿一条裤衩干活儿的人到处都是。尤其是单职工家庭的人,为了多挣几 块钱、几公斤粮票带回家去一家人享受,他们咬着牙在工地拼命甩土方、推小车。 尹志奎知道干这么大的土方活儿善不了,他去找苟连长请求留在连里种菜:" 只 要您能让我留下来,这个班长我主动放弃不当了。您看行吗?" 苟富贵这两年在 连里气儿有点儿微,尤其是恶意阻拦丁义的婚姻一事,受到刘政委点名批评。慢 慢地连里主事的权力转移到新调来的正指导员唐志强手里。 苟富贵给尹志奎出主意:" 这事儿你去找指导员先谈谈,我在连务会上给你 说几句好话,兴许就成了。" 但是连务会上唐志强一锤定音拍了板:" 凡是没病 没灾的男职工一律上工地挖渠,不去的报矿工,连续旷工三天的,上报场部开除 出职工队伍,连里马上停止供应口粮!" 这一条死命令传下来,气得尹志奎在屋 里关上门把唐志强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个遍。 脸皮厚、仗着自己的臭名昭著" 依疯撒邪" 的赵淑珍先是找遍连里几位领导 胡搅蛮缠,到最后见没有一位领导答应她" 留下尹志奎" 的无理要求,就在夜里 趁夜黑人静之际,往唐志强和其它几位领导的屋门上抹大粪、泼尿水。正巧让值 班的任宝珠抓个现行,押送到场部警卫班关了半个月反省,还扣了一个月工资以 作惩罚。 尹志奎没办法了,只好随着班长来到工地。不过当他看到那些为了几块钱、 几斤粮票拼命干的人,对工程的恐惧心理顿时放松下来了:" 有这帮孙子玩儿命 干,我就可以耍耍嘴皮子混日子了。这帮孙子就是累吐了血,也拿不到我们双职 工的工资数目,只当这几个月玩儿票了吧。" 他抱着这种态度在工地" 玩儿票" , 整天就想着到苇湖打鱼组吃点儿" 蹭儿鱼" ,苟连长就派他专门负责到湖边打鱼 组拉鱼。 尹志奎常常跟着打鱼组的人去抓鱼,慢慢地他就摸清楚了打鱼组的打鱼方法。 原来他们是在河边选一处岸边地势高、有坡度的地块儿,从岸边开始向地中间挖 一条弯曲的水沟,直通到一个地势很低的低洼地。这样就形成一条有进水口和排 水口的水沟。晚上天将黑的时候,他们先把排水口堵死,然后打开进水口。因为 地势高低差距很大,河水急速流进水沟,不少大鱼、小鱼就也跟着进了水沟,而 且一游进来就出不去了。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打鱼人先堵上进水口,再到排水口 前面挡上一张渔网,在渔网后边把排水口挖开。这样,水沟里的水流干净了,只 剩下大鱼、小鱼儿在干水沟里乱蹦,打鱼人只要站在水沟旁边弯腰捡鱼就行了。 ——这是最原始的打鱼办法,也是毁灭湖中鱼类的愚蠢办法,只因为湖中鱼太多, 人们都无所谓。一些老军垦职工说:" 刚来到这里开荒的时候,河里的鱼多得只 要手拿木棒朝河里打下去,一棒子准能打死好几条大鱼。过去市场上几毛钱一公 斤的大头鱼多的是,一条鱼就有几十公斤重。" 尹志奎看懂了打鱼的方法,就动 开了歪脑筋:" 把钱文雅找来,正好他也不乐意干活儿。让他夜袭打鱼的水沟, 抓到大鱼拿到外边去卖,或者带回连里去卖给那些小媳妇儿。" 他把钱文雅找来, 不但对他说了自己的意图,还带着他到水沟边亲眼看了看。尹志奎策划的程序是 这样的:" 你先写好一张假条,就说家里孩子病了,要回去一趟。然后从工地找 一辆手推车准备好,天一擦黑儿你就拉着小车往河边走去,把小车停在河边草丛 里。你把几个编织袋和堵水口的网兜捆在身上,从河里游过去。到达水沟就立刻 行动,把鱼捡完了装进编织袋里捆好,然后一趟一趟地从河里带过来,装上小车 你立刻连夜往家里拉。估计这几十公里路要走六个小时,天亮之前你就到家了。 怎么卖、卖多少钱一公斤,都是你的事儿,你只要给我那个骚娘儿们送几条大鱼 去就齐了。" 当晚钱文雅按照尹志奎的嘱咐去做。尹志奎看着他拉着小车消失在 夜幕中。没过两个小时,天空阴云密布,狂风骤起,大家都进到帐篷里,早早躺 进被窝儿把脑袋都蒙起来,躲避帐篷外怒吼的狂风。这狂风整整呼啸了一夜,第 二天天将亮,狂风终于慢慢地小了下来,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工人们纷纷骂着 :" 这臭风真他妈不是东西!晚上咱们休息的时候它叫得欢,白天倒他妈的停了! 想在家休息一天都没门儿。" 吃过早饭,大家正要出工干活儿,只见打鱼组的陈 组长一路小跑着来到北京人驻地,跑到苟连长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手指着身后 说:" 苟——苟——苟连长,出——出——出事儿了!" 接着从远处过来几个人, 拉着一辆手推车,车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条床单。车上似乎还有两个 白色的化肥编织袋,鼓鼓囊囊地立在车上。尹志奎一看这辆手推车,正是钱文雅 推走的那辆,不由得心头一沉:" 坏了!钱文雅出事儿了!一定是昨晚那场大风 在河里掀起大浪闹的。" 尹志奎猜对了,钱文雅拉着小车一路飞跑,来到河边, 三下五除二就过了河。他动作麻利手头快,一个多小时,就把沟里的鱼捡完了。 装好袋子,他一趟一趟、一口袋一口袋往河对岸运。就在运最后一袋子鱼的时候, 他刚一下水,大风就刮了起来,一时间狂风推巨浪,一股股浪头砸在他头上,让 他喘不过气儿来。身上的鱼口袋越来越重,压得他身子往下坠。他心里对自己说 :" 咬住牙挺过去!游一米少一米,马上就大功告成了。" 但是风力越来越大, 浪头掀得越来越高,一个巨浪砸下来,把他砸进水里呛了一口水。立刻浑身发软, 大口喝水,身子一个劲儿往下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早上风住了,打鱼组的人划着船来到水沟前一看,河水急速地顺着弯曲的水 沟流淌。陈组长心里说:" 这场风真够厉害的,把出水口都冲开了。" 但是他一 上岸就发现沟边有不少脚印,他回过头来往对岸望去,只见对面岸边立着两个白 色编织袋,袋子里的东西正蠕动着,看样子里边装的像是鱼。再一看河里,水面 上浮着一个人。那人脸朝下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经没气儿了。他连忙回去把所有 组员都叫来,把人打捞上来一看,认得出是那个跟着尹志奎来过的北京人,这才 连忙把人带鱼口袋一起拉过来。 苟富贵一看就生了气,叫过尹志奎来训斥:" 你他妈搞的是什么名堂?你昨 天晚上不是说他家里有事,连夜回家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儿!你让我怎么向场里 领导交待?" 尹志奎当然不会认账:" 您问我我问谁去呀?他当时向我请假就是 这样说的。我怎么知道他去偷鱼了?这有什么不好交待的?分明是他去偷鱼,不 慎遇上大风淹死了,一切后果由他个人负责,不就完了?" 苟连长立刻派尹志奎 带着两个人拉着小车把钱文雅的尸首送回连里去。临走前刘玉宝瞪着他那双金鱼 眼凑近尹志奎耳边小声说:" 你小子就缺德吧!留神路上让雷劈了你!" 这话说 得尹志奎不由得打了一个冷噤,低着头没吭声拉着小车走了。 三、杨春兰引起风波引水河工程整整干了半年,全工地只有北京人个个" 撮 腮瘪嘴眼珠子努出眼眶" ,胸口的两侧像两块洗衣服的搓板。因为其他连的食堂 隔三差五都有猪肉、羊肉吃着,而他们开始还有点儿鱼吃,后来死了钱文雅,打 鱼组就撤走了。用北京人的话说:" 咱们肚子里插根蜡点上,就都成了' 人灯儿 ' 了。" 连领导没办法,把还没有长大的小猪全宰了送到工地给大伙儿吃。最后 总算在秋风还没刮起来的时候,把这项工程" 哭" 完了,大伙儿总算是松了一口 气儿,收拾行李,准备" 班师还朝" 。 可就在这时候,指导员唐志强赶到工地。他一来就召集所有单职工家庭的男 人紧急开会。经他把原因一说,顿时所有娶了没工作老婆的男人都紧张起来了。 原来前不久场部劳资科接到上级文件指示:凡是上海支边青年的老婆没工作 的,立刻作为国家正式职工安排在场里参加工作,而北京来的这一批人,目前还 不算是支边青年,因此北京人娶的外地姑娘,暂时还不能作为国家正式职工安排 在场里工作。这件事儿,是上级突然作出决定下达的文件,不但北京人、上海人 事先谁也没听到一点儿消息,连干部们事先也不知道。为了怕北京人的老婆心怀 不满而闹事儿,唐指导员特地赶到工地来,先做这些北京人的思想工作,然后要 这些北京人回家去善待、安慰自己的老婆,千万不要闹出事儿来。因为自从在上 海人连队传达了这个决定以后,北京人的老婆虽然还没有人出来闹事儿,但的确 已经有人发牢骚、骂大街了。 引发北京人老婆骂大街风波的,正是死了丈夫的杨春兰。 原来钱文雅死了之后,杨春兰就思摸着再嫁人的事儿。她想着自己带着两个 孩子,不太好嫁人了,还在北京人里找吧,只是条件就只能放得更低了。她想: 如果能嫁给一个上海人,即便对方缺胳膊短腿,只要有口气儿是个活人就行。因 为当时的政策规定:上海人没工作的老婆,虽然不能成为" 编制内" 正式职工, 但是在农业连队的,都可以参加" 五七班" 劳动,算是临时工,每个月再少也能 挣十几块钱补助家里的生活。 为此她专门跑到刘秀丽家里去串门儿。她和刘秀丽在连里相处得不错,又都 是四川老乡。巧的是刘秀丽这里正好有一个上海人急着找老婆,急得眼睛都发蓝 了。 这个人,不但是个" 瘌痢头" ,浑身上下还长满了脓包,每天挠得他两手的 指甲缝儿里都是血。人瘦得像根" 秫秸杆儿" ,弱得走起路来东摆西摇,像是随 时都会倒下去似的。这个人三天两头不是住院就是在家泡病号不上班。因为他死 活不干活儿,只想混饭吃,所以连里就把他调到煤窑去,那里实行计件工资,挖 一吨煤多少钱都是规定好了的,不挖煤就不发他工资。于是他经常跑到师部去告 状:" 共产党、毛主席是不许饿死人的。共产主义就是有饭大家吃的社会。你们 执行的分明是刘少奇修正主义路线,就会欺压我这个老病号、平民百姓!" 有时 候,他还跑到刘优德家里坐着不走。刘优德家里吃饭,他拿起馒头就吃,抄起碗 就盛饭。刘优德也拿他没有办法,但又不能为他一个人破了农场的规矩和制度, 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闹。 就是这样一个" 无赖" ,看到别人都娶上媳妇儿成了家,自己还是光棍儿一 条,有些不甘心,就去求刘秀丽帮他介绍一个老婆。刘秀丽笑着骂他:" 你一个 人还顾不上自己的嘴呢,再添一口子,你让人家喝西北风去?" 她把" 瘌痢头" 的情况一一告诉了杨春兰:" 就是这么个人,你想想能行吗?嫁给他等于你添了 一个大儿子,你上哪儿挣钱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哪?" 听了这话,杨春兰心里也犹 豫起来:" 嫁给这么个扶不起来的男人,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还是文雅好,真 是个' 把家虎' ,家里的日子不用你操心,他见什么东西都往家里' 拿' 。可老 天爷不睁眼,他怎么就那么短命呢?" 想到这里她神色黯然,说了声" 让我回去 再想想吧" ,就走了。后来她和这个" 瘌痢头" 见了一面,见对方条件实在太次, 没有答应。 没过几天,刘秀丽气喘吁吁地登门来找她,一进门就小声儿对她说:" 听说 嫁给上海人,没工作的马上给安排工作,这个机会你可不能错过呀!别看' 瘌痢 头' 现在是块臭肉,文件一公布,他马上就会变成' 香饽饽' 了。你现在点头, 我马上找他去说,上次见面,他对你还是挺满意的。" 就这样,杨春兰看在能够 当上" 正式职工" 的份儿上,果然嫁给了这个" 瘌痢头" 上海小瘪三。不久之后, 她立刻摇身一变,成了农场的正式职工。 她还住在北京人连队里,每天上班,她会对那些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小姐妹们 说:" 我现在才知道上班有多累!还是你们好哇,天天吃饱了就是玩儿。多美! " 下班回来她会当着小姐妹的面叹着气儿说:" 累死人了!这点儿钱真不好拿呀! " 这一下,在北京人的四川小媳妇儿群儿里可就" 炸了窝儿" 了。好几个小媳妇 儿出来进去嘴里骂着:" 倒了八辈子楣了!瞎了眼的单单嫁给这些劳改犯!离婚! 离婚!趁着还年轻,也找一个瞎子、瘸子上海人,混一份儿工资花花。" 有的女 人是" 借题发挥" ," 指桑骂槐" 地冲杨春兰甩闲话;但还真有的女人去找指导 员,递交了离婚报告。 唐志强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到工地来给这一部分北京人开会,告诉他们回家 之后要多说好话,安抚自己的老婆。一定要做到"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免得 家庭破裂,给大人、孩子和领导找麻烦。 上海人老婆安排工作的事情给柳卫红刺激不小。她万没想到自己走错了一步 棋。看着杨春兰" 气宇轩昂" 、" 挺胸叠肚" 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心里的气 儿就不打一处生。为了显示自己家中生活的富裕,她就说:" 我家里有的是钱, 让我上班我还不去呢!" 她要把心里的这种" 气人有、笑人无" 的心态用实际行 动表现出来。正好王振春回家来了,于是她向王振春提出:" 你带我和孩子们到 乌鲁木齐去玩儿一趟散散心,省得在家里看着那种小人得志的熊样子生气!" 王 振春在北京" 红卫兵团" 当副总联络员的时候,私下弄了不少钱。他和童玛丽离 婚,两人" 二一添作五" 把钱一人一半儿分了,他得了两万多块钱。这在农场可 是个天文数字,算是第一大富翁了。所以他想着指导员的话,对柳卫红百依百顺, 请了个事假,一家人坐车出去玩儿了。 【阿印简评】许多劳改队的职工,特别是二十多岁的小青年,一开始都不想 讨老婆。实在憋不住了,哪怕化几个钱找赵破烂儿那样的女人放一炮,也不愿意 娶媳妇儿,总是千方百计想办法要离开劳改农场。但是看看过了三十岁,离开劳 改农场的希望根本就没有,中国人传统的" 无后为大" 思想却逐渐抬头,终于决 定哪怕忍饥挨饿也要娶妻生子了。此外还有一种人,不愿意一辈子住集体宿舍, 向往能有自己十个平方米的自由空间,也走上了" 成家立业" 的道路。于是,像 劳改农场、建设兵团这种以" 光棍儿" 为主的单位,忽然之间聚集了来自天南地 北的许多" 家属" 。 戎昊臣管过劳改队,知道劳改农场的" 职工家属" 是最难管的。这些人,原 本都是" 安善良民" ,至少都是平常女子。但是一到了劳改农场,果然是" 橘逾 淮变枳" ,在那种环境的熏陶下,一个个脸皮变厚了,贞操观念淡薄了。这些人, 大都没有收入,丈夫的工资又极低。没有子女的人," 一个人的饭两个人吃" , 不过是挣扎着勉强活下来;一旦有了孩子,那可就真的是" 遭罪" 了。说她们" 贪得无厌" ,确实冤枉了她们,其实只不过是或出于求生存的原始欲望,或出于 养育没有户口、没有口粮的第二代。对付这些人,真是深不是,浅不是,弄得不 好,还会惹上" 骚事儿" 。因此在他的治下,他的" 施政纲领" 是尽量不让职工 娶媳妇儿。 像北京清河农场这样的劳改队,反正地域宽广,不怕人多,只要你有一定的 劳动力,都能够在本地消化掉。所以清河农场的" 家属院儿" ,是各个劳改农场 中建设得最好的。在五六十年代,一个家属工,每个月大约能挣三十块钱,尽管 不如北京城里的工人挣得多,但是比起许多外省小城镇和农村来,这样的收入也 算是" 中等水平" 了。——那时候,一个农村小学教员才拿二十四块钱,而公社 社员,不到年底是连一分钱也见不着的。 新疆是个" 地广人稀" 的地方,缺的就是劳动力,更缺女人。按说兵团应该 欢迎外省女人到这里来成家,留住这些女人才是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偏偏 " 把关" 把得很严,不但没有户口的不能参加劳动,连户口已经迁来的女人,也 不让她们参加劳动,甚至连临时工( 当地称为" 五七班")也不让她们干。于是, 一部分人出于求生的本能,不得不偷鸡摸狗;另一部分人尽管日子也还勉强能过 下去,但是看到" 别人" 纷纷往家里拿东西,不禁也眼红起来。于是,像本章第 一节所描写的善于折腾的小媳妇儿们,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农场的家属,最让领导头疼的是两件事儿:第一是偷盗,第二是变相卖淫。 建国初期," 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家" 曾经振振有词地批判过" 饥寒起盗心" 的" 谬论" ,认为这是资产阶级强加给无产阶级的污蔑,是不实之词。因为无产 阶级都有铮铮铁骨,就是饿死了,也不屑于去偷。我不知道农场的家属应该算是 那一个阶级,只知道她们个个是穷人。不是穷人,只要家里有一碗饭吃,谁愿意 离乡背井跑到农场来给劳改释放分子做没有口粮的老婆? 在饥荒年月,有所谓" 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 。什么意思?就是胆 儿大的豁得出去,敢于去偷,于是" 撑死了" ;而那些胆子小的,拉不下面子的, 不敢去偷,于是" 饿死了" 。那年月,不但家属偷,职工也偷。——不过像钱文 雅那样,偷窃只是为了一种满足,把偷来的苹果堆放在床底下任其腐烂,则是少 数,很可能是一种病态。他最后死于狂风大作的湖中,虽然是偶然,也可以说是 " 天报应" ! 书中描写的杨春兰去菜园偷瓜,被值班的抓住了,竟厚颜无耻地打算以性做 交易,只求放过她。不要以为这是作者无中生有,在故意丑化她。其实,这种" 买卖" 在农场的家属中,是" 见怪不怪" 的" 平常" 事件。凡是在农场生活过的 人,大概都能够给你叙述两三件相似的案件。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后期,兵团领导突然下达了一个文件:上海来的知 识青年算是支边青年,他们娶的外地姑娘,可以立刻以" 正式职工" 的身份参加 工作;而北京来的这些" 劳改释放分子" ,不能算是支边青年,他们娶的外地姑 娘,不但不能以职工身份参加工作,连" 五七班"(临时工) 也不许参加! 这样一来,不是解决矛盾,而是激化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