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八仙过海显神通 一、李之强走上绝路李之强近来憋了一肚子火儿。前不久师部" 清查办" 来 了两个人,找他调查了解当年邓玉亭" 自杀" 的原因,并且希望他能和戎昊臣当 面对质。因为戎昊臣对他们说:当年是他让李之强全权处理邓玉亭" 肏驴" 事件, 并主持对邓玉亭的批斗会的。 听了这话,李之强当着" 清查办" 人员的面,就开口大骂戎昊臣:" 这个龟 孙当年神气够了,现在又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没门儿!你们可以想想,他是党 支部书记、指导员,没有他的指示,我能随便整人家邓玉亭吗?再说,当时主持 批斗会的是班长尹志奎。他告诉我说:对邓玉亭武斗事先请示过戎昊臣的。不信 你们可以去找尹志奎调查一下。我当然可以跟戎昊臣当面对质!" " 清查办" 的 人详细询问了邓玉亭" 被斗自杀" 的全过程,然后让李之强在询问笔录上签字按 手印。李之强眼睛看着那份儿笔录,脸憋得像个" 紫茄子" ,心里的火儿" 腾腾 " 地往上拱。他活了几十岁,从来都是他圆瞪双目呵斥别人在" 检查" 、" 处理 决定" 之类的纸上签字画押。今天他居然变成在别人的指令下签字按手印的人, 这怎么不让他恼火、气愤?但是" 清查办" 的人并没有对他" 怒目戟指" ,而是 和颜悦色按手续办事,这让他心里再有火儿也没有理由冲人家发。 这两天他眼珠子充血,嘴角" 烧" 起了几个" 大燎泡",嗓子也嘶哑了,警卫 班的人都让他骂了个遍,关禁闭的人更成了他撒气的对象," 踢打叱骂" 成了家 常便饭。就这样,他心里的火儿还是" 熄灭" 不了。他从邓玉亭想到童玛丽,又 想到王振春。前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走了,只有王振春还在场里。于是他心 里产生一个念头:" 拿这小子开刀!这小子和邓玉亭有' 夺妻之恨' ,我来替邓 玉亭解恨,让邓玉亭在天之灵放过我,去找戎昊臣报仇去!" 他立刻带领四名警 卫员,挎着" 盒子枪" ,带上手铐和麻绳,到" 基建连" 去抓王振春。 " 基建连" 的北京人全部到离家七八公里的一片河滩荒地去建新砖厂了。农 场这几年经济有发展,职工生活也有了不小的提高。从人们生活的四大方面" 吃 穿住行" 来讲," 吃" 的方面已经大大地改善了,苞谷种来只是做饲料用,人们 吃的都是大米白面。副食更充足,肉票已经取消了,星期日到附近公社逛" 巴扎 " (集市),老乡卖猪肉羊肉的,卖清油的,多的是,随便买。人们穿了几十年 的灰、蓝两种" 国色" 布,这两年已经渐渐从人们身上消失了。各色花布" 涤纶 " 、" 混纺" ,甚至能隐隐约约露着肉体的" 柔姿纱" ,也穿在许多追俏爱美的 女人身上。吃穿改善了,人们自然对几十年没有得到改善的居住条件提出了" 升 级" 的呼声。过去兵团农场的房屋都是按照五十年代 "苏联模式" 图纸建造的。 建筑材料一律是" 土木结构" ,房屋布置都是" 军营式" ,只是场部首长住的是 有" 客厅" 、" 卧室" 、" 书房" 、" 厨房" 的宽敞住宅,但也是用土坯建成的。 这些房子经过几十年的风雨侵蚀,尤其是职工的住房,不少都已经打上了" 戗" , 就是用粗木棍顶住已经裂了缝儿快要倒的墙。刘司令员也嘱咐胜利农场的领导: " 要盖一座漂亮的办公大楼!别让人家来洽谈投资的外商被土坯房吓退了。" 农 场原来有一个小砖厂,十几个工人用" 马蹄窑" 烧砖,撑死了一年能烧出十几万 砖。这样的" 杯水车薪" ,远远满足不了农场发展的需要。这两年农田改造的工 作基本上完成得差不多了,于是场领导决定调北京人去建" 新砖厂" 。 当然,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还是做决定的领导人脑子里总残存着" 阶级斗 争" 的原则。凡是最脏、最累的工作,都要让那些有" 前科" 的人去干。全国的 劳改单位除了种地之外就是" 砖厂" 、" 煤矿" 、" 采矿" 、" 修路" ,就是例 证。 到了星期六下午一下班,王振春立刻骑上当年童玛丽买的那辆自行车,带着 丁义往家奔。刚拐过营区院前的弯儿,只见李之强领着几个手持" 盒子枪" 的人 从连部办公室直冲出来。李之强迎头上来一把抓住自行车的前把呵斥:" 下车— —!" 车子突然停住,丁义猝不及防,一下子从车的后座上摔下来。李之强看着 眼前这辆" 凤凰" 牌自行车心里就来气儿:" 老子当他妈保卫组副组长,还没混 上一辆名牌的车子骑,你小子神气什么?再牛也得归老子管!" 他一挥手,几个 警卫上来" 掐肩拧胳膊" ,把王振春铐上了" 背铐" ,架着他往场部走。李之强 还用脚使劲揣几下自行车架子解解气,然后瞪着眼对丁义说:" 秋后的兔子—— 你发什么愣?把车给他推回去!" 扭头走了。 柳卫红听说王振春被抓,立刻骑上自行车追了过去,在场部警卫班院子门口 赶上了李之强。她秀眉耸起,凤眼圆瞪,满脸怒气地扯住李之强衣襟问:" 王振 春犯了那条法?你凭什么抓他!" 李之强手一挥,甩开柳卫红的手,板着脸说: " 凭什么?就凭老子这把枪!" 说罢用手拍拍身上背着的" 盒子枪" ,又说:" 你他妈才跟他睡几天觉?知道吗?他过去破坏邓玉亭家庭,和人家老婆通奸,现 在苇子连杀人案又有了新线索。那个姓黄的女人告他强奸罪!现在正在开展' 打 击流氓盗窃、刑事犯罪' 的运动,要把他抓进监狱法办!" 柳卫红是个泼妇型的 女人,而且是在城市里长大的,懂得不少社会常识。她立刻手指着李之强大叫: " 捉奸要双,捉贼要赃,现在邓玉亭的骨头都成灰儿了,难道是鬼魂来告状?姓 黄的女人自己一再声明根本没跟我丈夫睡过,这事儿有全连北京人证明,连长也 听见了。你这是滥用职权,陷害好人!" 李之强见唬不住这个女人,心里的火气 拱着,粗话就从嘴里冒出来了:" 你纯粹是' 吊死鬼卖屄——死不要脸!' 自己 的爷们儿跟别的女人睡觉,你还' 美哉美哉' 呀?马上从这儿滚出去!不然连你 一块儿关进来!让你们夫妻在禁闭室相会。" 王振春已经被关进了小黑屋,他透 过门缝儿对柳卫红喊:" 卫红!别跟他白费唾沫了,找场领导告他去!场里不行 就找师里。就是告到北京,也得把这小子告趴下!" 柳卫红答应一声,扭头就离 开了。她没有去找场领导,而是直接去木工厂找黄秀芳。见了面她就直接问小黄 :" 你到场里告王振春了吗?" 黄秀芳听了非常奇怪,立刻反问:" 阿拉同王振 春没有任何关系,告伊做啥?阿拉在这里老好老好的,侬勿要来找阿拉麻烦。" 柳卫红这才口气缓和地告诉小黄:" 李之强那个龟孙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硬说 你告王振春犯' 强奸罪' 。我根本不相信,所以才来问你。" 柳卫红心里有了底, 又骑车赶回场部,正巧听说兵团司令员来场里视察。她决定闯进场部会议室,直 接向兵团最高领导告状。 按照往日农场的规矩,像兵团领导到基层视察的接待,都在招待所里的小会 议室,领导干部住在小会议室的里间卧室,外间是接见和听取下级干部汇报工作 的客厅。但是这一次是唐亮带着父亲唐德纯来见刘司令员,其实这只是给外商吃 一颗" 定心丸" 的例行会面,接见时间很短,交谈内容都是礼节性的。为的是让 外商明白和他所进行的投资洽谈活动是经过上级领导同意的,而洽谈具体投资问 题则要和农场的领导进行。所以在小会议室参加接见活动的只有刘司令员和师长、 场长、政委几个人,以及唐亮父子和几位亲人。门外有两个警卫站岗,不许闲杂 人等靠近。 柳卫红来到招待所,她远远地就看见小会议室门外的警卫,于是她心里想: " 要是说找领导告状,怕是根本进不了这个门!干脆我就说是唐亮的老婆,外商 的儿媳妇,还能不让我进去?" 想到这儿,她径直走到警卫面前,面色平静,眼 睛直视房门,故意做出对警卫人员不屑一顾的神色往里闯。警卫自然伸手拦住她, 轻声喝问:" 干什么?" 她嘴角一撇,眼珠子斜睨问话的警卫一眼,一串话甩出 嘴唇:" 我丈夫和公公在里边和刘优德谈话,我怎么不能进去?" 从她嘴里说出 的" 刘优德" 三个字,确实震住了两个警卫。"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直呼兵团 司令员的名字?" 警卫心里这样想,拦住柳卫红的手自然落下来,让她进了屋。 看见柳卫红进来,刘优德只是瞟了一眼,没有在意,因为他也认为这女人一 定是唐家的人。但场长是具体安排参加接见人员的人,他心里知道人员安排中没 有眼前这个推门进来的女人,于是他马上站起身来冲柳卫红一挥手,示意她出去。 唐亮看见柳卫红却有些意外,他心里认为肯定是来找他有事的,既然门口警卫都 能放她进来,一定是有急事儿,所以他也站起身来迎了上去。这一下刘优德不得 不停止谈话,眼睛盯着柳卫红。柳卫红脑子转得快,一见司令员看着自己,连忙 上前" 扑通" 一声跪下来,嘴里高喊:" 冤枉——!" 门口的警卫闻声大惊,疾 步闯进来,在柳卫红身边一边一个架着她就往外拖。 唐亮一下子惊呆了,连忙说:" 你们放手,她是来找我的。" 这时候刘优德 也看出这个女人是来找他的,立刻挥手示意让警卫退出去,然后板着脸问柳卫红 :" 你没看见我在会客吗?有什么事不能呆会儿再谈吗?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柳卫红是见过场面的女人," 三十六拜都拜了,还差这一哆嗦?" 她心里给自己 鼓气,立刻直言对答:" 报告首长,小女子胆子还不大,还有比我胆子更大的! 场部保卫组李之强无缘无故把我丈夫抓进警卫班,还说要判他刑。他说这件事我 找谁也没有用。我想既然找场长都没有用,您是兵团最大的官,我就试试看来找 您,且看管不管用。我这是实属无奈,不这样您想想,我一个平头百姓,能见到 您吗?" 刘优德心中暗暗佩服眼前这女人的胆量。" 在古代这就是' 拦轿喊冤' 。 既然她有这样的胆量,我倒要看看她是无理取闹还是真有冤情。" 于是他和颜悦 色地说:" 我现在有公务在身,你到旁边的屋子里等着我,等我们谈完话送走客 人,我会叫你过来听你诉冤。如果真的受了冤屈,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一个 小时之后,柳卫红被带进小会议室。这时候唐德纯和他的妻女都走了,不过唐亮 还在屋里坐着。刘优德正在向唐亮询问柳卫红的情况,见柳卫红进来,就止住了 口,扭脸问她:" 现在兵团三级领导都在这里,你把冤情说出来,看我们能不能 管得了?可不许说瞎话哟!" 唐亮连忙把自己的座位让给柳卫红,自己在边上找 个位子坐下。 " 青天大老爷——!" 柳卫红这开口一声喊,先把在座的三位领导都逗乐了。 刘优德随即止住笑,板着脸说:" 别胡乱叫!我们是人民的勤务员,什么大老爷、 大老爷的乱叫!说事儿吧。" 柳卫红把王振春被抓的经过讲述一遍:" 自古说: ' 捉奸要双,捉贼要赃' ,他李之强在' 文化大革命' 的时候就随意乱抓人。他 说过:' 北京人就是他脚底下的蚂蚁,想踩死谁只要动动脚就行了' ,现在' 四 人帮' 都打倒了,他还在农场' 一手遮天、称王称霸' 。他还说过:现在党中央 出了修正主义变了天,我们这些北京人神气不了几天,等第二次文化大革命一开 始,还得把我们北京人打翻在地,踩上一完只脚,让我们永世不得翻身。" 柳卫 红是真话、假话一块儿说,听得刘优德心里直冒火儿。因为他在这个场里呆过, 对李之强这个人是有所了解的。" 这小子文革造反派的毛病又犯了。这样的人早 就应该清除出干部队伍。" 想到这儿,他冲场长点点头,场长立刻凑过来,耳朵 贴近刘优德嘴边,刘优德说:" 李之强这个人我是了解的,确实有极左倾向。你 马上下去把他找来当面对质,事实查清楚了再作处理。" 场长连忙回答说:" 最 近师部' 清查办' 正在找他谈话,为的是' 文革' 运动中迫害北京青年致死的事。 ' 清查办' 的人说,自杀的那个北京青年死得非常惨烈,是用大号针头把手腕的 血管挑破,身上的血全流干净才死的。据调查,李之强在这个事件中应该负一定 的责任,我马上去叫他来这里。" 李之强一听是刘司令员找他,心里乐得" 屁颠 儿屁颠儿" 的。因为他前些日子给兵团领导写过一封告状信,告的是农场党委执 行的是" 修正主义路线" 。身为" 三类人员的北京人" ,居然摇身一变成为支边 青年,而且老婆没工作的可以参加工作。而他身为共产党员、转业军人、出身贫 农,是响当当的" 红五类" ,却享受不到老婆安排工作的待遇。他" 强烈要求" 兵团领导下来纠正农场党委的错误政策,还他们" 无产阶级" 一个" 公道" 。 一进屋门,他挺腰立正给刘优德行了个军礼,刚要张嘴发表他的高论,刘优 德却先开了口:" 李之强,这几年没见,你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今天找你来做个 汇报吧。" 这时候李之强看见坐在一旁的柳卫红,心里一下子明白了:" 啊!原 来是这个小娘们儿把我告下来了。好哇,' 既来者则安之' ,今天索性趁着各级 领导都在的机会,把话说透了!要杀要剐,随他们便吧。" 于是他开始把他给兵 团领导写信的内容讲述一遍,刘优德耐心地听着,脸上还带着微笑,只是手里的 烟卷儿" 四六风儿" 抽得挺快。李之强说到最后,把抓王振春的事儿一起说出来 :" 像王振春这样流氓成性的北京人,任意糟蹋妇女,随意破坏别人家庭,在这 次' 严打' 中被我们列为打击重点。所以我今天带人把他抓进来,等审讯过后移 送上级公安局判刑劳改。" 刘优德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阴沉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师长看了刘优德一眼,立刻明白司令员的态度,他马上向李之强发问:" 你说这 个人糟蹋妇女,有苦主吗?有证人吗?有揭发材料吗?" " 有——!" 李之强理 直气壮地回答。 " 是谁?你把她找来!把揭发材料也一并拿来!" 师长立刻下了命令。 刘优德冲大家挥挥手,止住转身要走的李之强说:" 揭发人是谁,你现在当 着领导的面儿说出来,让场长去找。揭发材料在哪儿也让场长一并拿来!" 李之 强吞吞吐吐,只说了一个名字:" 揭发人是——是——木工厂的黄秀芳。材料她 还没写完,只是口头说了一下。" 柳卫红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戟指怒目当面 揭发李之强:" 我刚才去问过黄秀芳了,她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儿!这纯粹是' 吃 铁丝尿笊篱——' ……" 后边的" 屄里编" 三个字她刹住车没敢说出来。" 不信, 你们可以马上把黄秀芳找来问问。" 李之强一见柳卫红当面揭穿了他的谎话,脸 色一变,马上发起" 威" 来:" 你算什么东西?北京臭三类的老婆!首长面前有 你说话的份儿吗?你还不滚出去!" 接着他对屋里的领导们" 训话" :" 你们当 领导的怎么执行的路线、政策?毛主席制定的' 无产阶级阶级斗争' 的路线方针 是绝不能变的!要保证' 无产阶级江山' 永不变色,怎么能容她这样的' 臭三类 ' 老婆在你们面前指手画脚?我提议:马上撤销北京人的' 支边青年' 称号,撤 销给他们老婆安排工作的文件。把指标全部给我们转业军人的老婆,这样你们才 算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合格的党委领导。" 刘优德听到这儿,把手里的烟卷猛地 甩到地上,然后笑着问李之强:" 你说完了没有?今天你有什么话全在这儿说出 来,不然明天恐怕你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李之强当然听明白了刘优德话里的意 思,他有点儿" 狗急跳墙" ,竟敢手指着司令员大骂:" 就是你刘优德在兵团执 行修正主义路线……" 没等他再说下去,师长大吼一声:" 来人——!" 门外的 两个警卫员立刻冲进屋里,一边一个把李之强架起来。刘优德站起身来在屋里踱 着步,头扭过来看着脸色苍白的李之强笑着说:" 这真是' 打着不走、牵着倒退 ' ,这种人还清查什么?立刻开除公职,赶出兵团,自谋出路!" 然后一挥手示 意把李之强轰出去,又冲场长发火:" 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到警卫班把王振春放 了!黄秀芳的事儿我在这儿当场长的时候就知道,这事儿早就结束了。记住了, 往后这种事儿是' 民不举,官不究' ,吃饱了撑的?管那些闲事干吗?" 李之强 没过几天就离开农场回了山东老家。他扬言要到北京去告" 御状" 。他老婆一听 说他被开除公职,立刻和他办了离婚手续。 二、尹志奎三起三落师部" 清查办" 把邓玉亭" 自杀" 的事调查清楚了,立 刻向农场党委建议把戎昊臣开除出干部队伍、开除党籍。直接指挥批斗邓玉亭的 尹志奎撤销班长职务,行政记大过一次,降工资一级。其余几个动过手的人给予 批评教育,在全连职工大会上作检查。 戎昊臣被一撸到底,成了无官一身轻的平头百姓,调到农业连队的一个" 养 鸡场" 去养鸡。尹志奎对班长职务的撤销根本无所谓,但是降了他一级工资,他 不但心疼,而且从此他的老婆赵淑珍总是拿这件事儿揶揄他:" 大江大河都闯过 来了,在这小阴沟里倒翻了船!从现在开始外边的事儿你少操点儿心,家务活儿 多干点儿!以前老拿班里有事儿当说词儿,让老娘做饭、洗碗、擦桌子外带洗衣 服。现在老娘翻身了,这些活儿全部归你干!" 尹志奎本来想的是:北京人建的 砖厂,他一定能混个宣传员、文化教员,最少也弄个保管员当当。但是苟富贵调 到煤窑,在连里没有哪个干部为他撑腰,现在连班长都混没了,被分配到砖窑里 " 出砖" 。" 出砖" 这个活儿又脏又累,它是砖坯烧成砖之后,用手推车从砖窑 里把砖拉出来,以" 丁" 为单位码放在砖窑四周的" 堆砖场" 上,准备运到建筑 工地使用。这个活儿又累又脏,在窑里边的砖垛,四周都是热煤灰,出砖人用手 搬砖的时候,热煤灰的粉尘被搅动,悬浮在窑洞里,出砖人就是在这热灰包围中 工作。每天干完活儿回家,都要全身洗一遍,一脸盆水能洗出半盆泥汤来。这个 活儿的累更不用说,一块砖有五斤重,每一车都要装上几百块砖,才从窑里拉出 来,还要拉到二百米外的堆砖场。一个出砖人一天要拉十几车,才能完成一天的 任务。每块砖从砖窑的垛上拿下来装到车上,拉出来再从车上卸下来码成" 丁" , 一块砖要倒两次手,这活儿能不累吗?所以全国的砖厂大都是劳改犯或者两劳就 业人员干这活儿,用以突现劳动改造的功能。可想而知,尹志奎能甘心干这样的 活儿吗? 但是砖厂领导咬住后槽牙指给他两条路:一条就是坚持" 出砖" 工作岗位, 老老实实通过劳动改造坏思想;另一条就是" 停职留薪" 自谋出路,还得每年向 农场交一百多块钱的" 留职费" 。这一下把尹志奎逼得没办法了,只好去找苟富 贵求援。 苟富贵调走的时候,曾经提出想带他一块儿到煤窑去,给他找一份儿轻松的 活儿干干。当时他死活不答应:" 煤窑哪有轻活儿?整天下地狱跟煤打交道,出 不去半年,整个肺都得染黑了。不去——!" 现在他没了出路,只好去找老苟救 他。说实在话,苟富贵对他还真不错:煤窑里除了他这个领导之外,还有一位从 建窑开始就从场部调来的技术员。这位技术员姓张,大号奇超,是山西大同人, 自小在煤矿长大," 文革" 前曾在四川一所大专上过两年学," 文革" 开始后" 停课闹革命" ,就不上课了。他的出身不太好,所以就给分配到新疆兵团农场里 当个基建股技术员,还是因为出身的缘故,在场部机关里也是" 不得烟儿抽" 。 建煤窑就是他提出的主意,自然也是由他提出设计方案、施工方案,他也就顺其 自然地成了煤窑的领导。老苟来了之后,他退居第二位。不过老苟只是在这里挂 个名而已,一个月三十天,他得有二十天回农场" 开会" ,所以这里实际上还是 技术员当领导。尹志奎调来之后,苟富贵封他一个" 总带班" 的职位。老苟不在 窑上,煤窑一应大小事务,就全由尹志奎和张技术员说了算。张技术员对尹志奎 调来倒是挺满意的:一来尹志奎能说会道,两人住一间屋,尹志奎能" 前三皇, 后五帝,脏唐臭汉" 地把张技术员聊得晕头转向不知道" 北" ;二来尹志奎没来 之前,窑上开" 绞盘" (卷扬机)的事儿归张技术员兼任,尹志奎一来,这份儿 活儿就给了他。这样一来,相比之下尹志奎的权力比张技术员还大了。因为往外 发煤登记数量,给每个挖煤工登记数量(煤窑执行" 计件工资" ,还是刘优德在 位时定下的规矩),都是尹志奎的事儿,张技术员似乎什么权力都没有了。但是 他乐得落个" 清闲" ,整天晃晃悠悠地和挖煤工们东聊西侃,打成一片,自得其 乐。每天这样干下去,周而复始,大家相安无事,本来挺好的。但是自从尹志奎 让老苟把赵淑珍调过来当" 发煤员" ,事情就出来了。 改革开放已经好几年了,农村的农民分了田地,自种自收,日子过得一天比 一天好。毛泽东时代的生活方式开始有了改变。过去,农村的冬天取暖都是烧点 儿柴草,连烟带火熏得屋里像烟筒一样。现在开始用土坯搭起" 火墙" 来,要烧 煤炭来取暖了。于是就开始出现开着拖拉机到煤矿拉煤到农村" 倒卖" 的生意人。 矿区里国营煤矿的煤是按计划销售的,没有" 指标" 根本拉不上煤。这些生意人 就开始往小煤窑上打主意。赵淑珍是个脸皮比" 城墙拐弯儿" 还厚的女人,三两 句话就能跟别人勾搭上,立马到窑山背后" 干一炮" ,挣点儿零花钱。其实买煤 人并不图她这个" 人" ,而是看中了她手里的" 权" 。他们一声声" 大姐、大姐 " 地叫着,赵淑珍就隔三差五偷偷儿地给他装几车煤,钱自然是一分不少地给了 赵淑珍。这事儿她连尹志奎都没告诉,所有的钱,统统进了她的私人" 小金库" , 变成她的私房钱了。 尹志奎脑子多聪明?他发现那个公社老乡每隔三五天就来拉一车煤走,可是 却没见赵淑珍给他交钱。于是有一天他站在进出煤窑的路口把拖拉机拦住,把老 乡从车上揪下来质问他:" 你上这儿拉了好几趟煤了,怎么没见你给煤钱?今天 不把钱缴了,你就别想动这个车!" 老乡没办法,就把赵淑珍收了钱的事儿供了 出来。尹志奎心里这份儿气呀:" 好哇——!你个骚娘们儿!弄了钱独吞?我他 妈今天吓唬吓唬你,让你知道知道' 马王爷的三只眼' ,乖乖儿把钱吐出来。" 论动心眼儿,赵淑珍自然不是尹志奎的对手。不过她只是认了账却没掏钱:" 钱 我是收了,可咱们是两口子,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我动这份儿脑子就是为这 个家嘛!谁让你平白无故降了一级工资呢?这叫' 堤外损失堤内补' !孙子!你 跟老娘学着点儿吧。" " 谁跟你咱们咱们的?' 咱们' 豆腥味儿!少跟我来这一 套,往后再干这事儿小心点儿!事先跟我打个招呼,出了事儿我好给你打掩护。 " 从此之后,赵淑珍利用发煤的权力每个月偷偷儿卖几车煤,尹志奎怕张技术员 发现惹麻烦,就经常买点儿肉,掂两瓶子酒,把张技术员找来一块儿喝两杯" 套 套近乎" 。 就这样过了半年,到了年底,张技术员终于等来了" 知识分子的春天" 。兵 团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把胜利农场惟一一个上过大学的知识分子——张技术员从 一个机关普通干部一下子提升为负责工副业的副场长。但是尹志奎却倒了" 邪楣 " ,场部特派一名会计来查账,因为挖煤工是计件工资,但是他们出煤的数量和 发货的数量却对不上,相比之下要少了上百吨。场部是按照运出煤去的数量发工 资的,这一下工人们不干了:" 我们每天推出来的煤都有账,这是铁板上钉钉子, 记得清清楚楚的。这是我们的血汗钱!少一分我们也不干。" 这一查账,确实查 出挖煤工们每人手里的计量单都有赵淑珍的亲笔签字,这证明这些单子上的数量 是可信的,而同样也有赵淑珍签字的发货单上的数量却少了上百吨。农场保卫组 来了两个人,把赵淑珍带回场部审查。没过两天,就传出" 赵淑珍已经交代了贪 污的事实,一共有几千块钱" 的消息。尹志奎一下子傻了眼。这样大的事情,苟 富贵也保不了他了。但是已经升为副场长的张技术员却发了话:" 共产党不搞连 坐,赵淑珍的事儿由她本人承担,和尹志奎没有关系。" 他现在是负责工副业的 领导,自然是说话算数。于是尹志奎又逃过一劫,只是把他的" 总带班" 撤销, 发配到井下去挖煤。 赵淑珍把贪污的钱退赔出来,给了一个记过处分,回到砖厂的砖坯班 "叉砖 坯" 去了。 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干活儿的坯子,才干了几个月,就有点儿受不了了。尹志 奎偷偷儿到张副场长家里去诉苦,顺便带了两条好烟、两瓶好酒。 张副场长一上任就碰到一个难题:钱明喻在任的时候利用老战友关系弄来一 套过时的制糖设备,当时他是为了给全厂职工解决吃糖问题。但是生产出来的糖 是灰黄色的,闻起来还有一股呛鼻子的味道,现在" 小糖厂" 仓库里还堆着几十 吨这样的糖。吃没人吃,卖又卖不出去。因为从内地和兵团大糖厂运来的雪白的 砂糖到处都有,随便买。再加上刘优德当师长的时候指示场里办的" 蜜饯厂" 生 产的" 哈密瓜脯" 、" 杏干脯" ,都因为品相不好,质量不合格,堆积如山,卖 不掉。今天场党委开会研究工副产品销售问题,会上一致决定责令张副场长想办 法把积压的产品处理掉。张副场长心里烦:像这样的东西,卖给谁呀? 正好尹志奎这位能说会道的老酒友来了,两个人推杯换盏,边喝边聊。张副 场长说起这个烦心事儿,尹志奎一听脑子里立刻转了起来:" 这可是个好机会! 让场里把东西运到北京,我们两口子去卖。北京人没吃过新疆的东西,就冲着新 鲜劲儿一人买一点儿,整个北京城这点儿东西还不全给消化了?" 于是他转弯抹 角向张副场长提出:" 把咱们的产品运到北京,我家里有人在北京食品公司当经 理,这点儿东西让他捎带着给卖了,还不是' 小菜一碟' !" 他见张副场长脸上 没有不悦之色,又进一步说:" 咱们的产品要是能打进北京市场,这个政治影响 可就大了!您想想,北京是什么地方?是首都,是党中央呆的地方。咱们一个兵 团小农场,能打开北京市场,我琢磨您的官儿准能再升几级。您想想是不是这个 理儿?" 尹志奎这一席话还真让张副场长脑子开了窍:" 你小子脑子里玩艺儿就 是多,北京人都说你小子坏得' 头顶上生疮,脚底下流脓' ,我瞧你小子还是有 不少好主意。往后把脑子多往这方面使使,你就能给农场立一大功。这件事儿我 明天向政委汇报一下,你们两口子也做好准备,党委一批下来,你们立刻到北京 去出差。" 三、唐亮开始学经商唐德纯在农场投资的方案,经师部、兵团党委批准,在 胜利农场开始实施。头一年唐德纯从台湾转道日本,运来十吨" 打瓜籽" 种子, 农场开始布置种植任务。唐亮既是场部" 引资办" 的工作人员,又是台湾" 德盛 炒货有限公司" 在农场的总代表。他负责把父亲寄过来的" 打瓜籽" 种植技术材 料转交给农场" 生产科" ,同时负责产品收获时的质量检查和产品发运工作。唐 德纯计划在北京郊区办一个炒货厂,从新疆把瓜子运到北京加工成" 台湾瓜子" , 再分运到国内各地销售。北京密云县的" 招商办" 已经答应减免税收并不收" 污 染费" ,条件是要把厂子建到密云县的边远山区,开发那里的劳力资源。 唐德纯为此和家人商议,他认为这个条件虽然目前可行,但从长远来看后患 无穷。因为北京是首都,尽管密云是远郊区,但也属北京政府管辖," 排污费" 是早晚要收的。他想把厂子直接建在新疆,因为胜利农场周围是大片荒凉的戈壁 滩和山峦,可以往那里排泄生产瓜子过程中产生的污水。而且在瓜子原料产地就 地加工成产品,要节省不少的成本,可以持续保持市场竞争能力立于不败之地。 台湾的家人中反对最力的是新进门的女婿。他是台湾土生土长的人,在台湾 和美国读过经济学和工商管理学。他的理由主要是:" 台湾瓜子的核心机密是调 料配方和处理工艺,如果在新疆生产,必定要让唐亮知道和掌握这些核心机密。 这不利于台湾瓜子独家生产的特点。" 他认为大陆的中国人这几十年来实在是太 穷了。" 而处于穷途末路中的人容易不顾亲情做出仿冒和侵权的事情来。万一唐 亮在大陆另开炉灶或者泄露了机密,对公司的发展非常不利。" 他的话激怒了唐 德纯,因为他的观点是基于不信任老丈人的亲生的儿子、也就是不信任他。但是 女婿和女儿已经在私下说服了母亲,他们让母亲相信:一旦台湾瓜子的生产技术 让唐亮掌握了,再加上瓜子原料生产基地就在他那里,加上共产党计划经济的实 力,很可能在不长的时间内就会把' 德盛瓜子有限公司' 挤垮并取而代之。 这一下,一家人的意见对比成了三比一,尤其女儿说话让唐德纯伤心:" 公 司是妈妈祖上传下来的,不是唐家创建的。一切要以妈妈的利益为准!" 但是考 虑到唐德纯所说的意见的确非常有吸引力,从经济学的角度看,发达地区的排污 成本会是很高的。而且从经济管理方面讲,在原料产地就地加工成品或半成品, 在构成产品成本要素上有很大的优势。可以提升产品销售的普及率、资金周转率 和市场竞争力,对公司产品创名牌、抢占市场份额有非常大的好处。于是这个" 家族领导层" 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派女婿和女儿常驻新疆,代替唐亮主持原料收 购和加工事宜,只让唐亮做做跑腿儿以及和农场联络的工作。 这个决定让唐德纯非常为难晔十分生气。但是这个公司确实是他从岳父手里 接过来的,只是他倾注了不少的心血,把公司发扬光大了。他不知道该跟儿子说 什么好,也不知道怎样对儿子解释这个变动。但是唐亮和右派知识分子们一起生 活了几十年,脑子确实开了窍,他从这一工作任务的变动中想到了:肯定是父亲 后来组织的这个家庭里多数人对他不信任。这一点他想得通:" 大陆和台湾分隔 几十年,思维方式和意识形态都不相同,人家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财产和技术, 当然要好好儿保护。我要是提出什么格外的要求,会给爸爸添麻烦的。" 他决心 自己开办一个炒货厂,试着打入北京市场。他给自己定下三个原则:一是不向爸 爸要技术和销路,自己单创一个风味的品牌。二是不打爸爸产品的牌子,自己另 创一个牌子。他想到新疆的传奇人物——阿凡提,于是就在脑子里给自己还未出 世的产品定下" 阿凡提瓜子" 的牌子。三是不向爸爸要一分钱,但可以当着他一 家人的面向爸爸借点儿钱,而且打上" 借条" ,写明还款日期。 他给爸爸写了一封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爸爸,希望能得到他和台湾的亲人 们谅解和支持,同时也把自己的想法向农场领导作了汇报。张副场长觉得他这个 想法方向是对的。他从报纸和杂志上看了不少经济管理的文章,知道农场今后一 定要走" 产品深加工" 的路子,以提高产品的" 附加值" 。他向场党委一班人生 动地解释这个道理:" 咱们每生产一公斤原瓜子,按合同价只卖一块五毛钱,当 然利润还是有的,只是很小罢了。但是加工成炒货瓜子运到大城市去卖,我考察 过,一小袋瓜子才二百克,就卖一块五毛钱。这样算下来,一公斤瓜子能卖七块 五,减去加工、包装的成本就算两块五,还有五块钱的利润。再减点儿费用,利 润至少可以比卖原瓜子翻一倍。只是技术问题暂时没法解决。咱们谁也没见过加 工瓜子的过程。" 他提出两个方案:一是让唐亮借机利用亲属关系到唐德纯新建 的加工厂去看看,二是让唐亮出差去卖瓜子,因为农场在按计划给唐德纯种植瓜 子的同时又扩大了种植面积,生产出的计划外瓜子,唐德纯的女婿答应的按每公 斤一块钱收购。 新上任的政委兼场长苏永昌是江苏人,他提出:" 在我们老家一带都有吃瓜 子的习惯。最近合肥出了一个有名的' 傻子瓜子' ,产品已经打到北京去了。咱 们不能一棵树上吊死,东方不亮西方亮,干脆派人出去销售瓜子,销售价定为两 块钱,多卖的钱归个人。" 为了开辟市场,给产品找新出路,党委一班人一致通 过决议:在机关里征求自愿出差卖瓜子的人,享受出公差待遇,同时在场部规定 的价格之外多卖的钱归个人。 机关干部们谁也不敢应这份儿差使。第一是谁也没有找上门去推销产品的经 历。因为过去农场生产的产品都是按计划销售的。比如小麦,收获后立刻就往面 粉厂拉运,价格是国家定死的,不能升降,根本用不着派人推销。第二,当时的 人们一般认为做生意就是" 走资本主义道路" ,在" 文化大革命" 刚结束不久, 这种认识还深深地存在人们的脑海里。哪个干部放着坐机关稳拿工资的事儿不干 却要去冒那个险? 最后还是张副场长提出:可以在上海人和北京人中间动员一下,挑选可靠、 机敏的人去办这件事。理由是:他们是从大城市来的,可能在他们的亲朋好友中 间又正好有人在需要瓜子原料的单位工作,再加上城市的人脑子活络一些,适合 做生意。 他这个意见党委采纳了,但提出一条:" 尽量在上海人中间选拔人才,在北 京人中挑选人一定要慎之又慎。他们毕竟有前科,不要再出现尹志奎那样的贪污 事件。" 可是这个时候上海人闹的" 返城潮" 正如火如荼地刮遍了全兵团各农场, 经常有一批批上海人举着大旗到库尔勒师部游行请愿示威。他们哪有心思去给农 场卖瓜子?张副场长原想把这份儿差事交给尹志奎,但是常委会上有人特别提出 :绝不能使用尹志奎这样的人。让他去北京卖" 砂糖、果脯" ,在党委会上就争 论过好几次,最后大家统一了认识:因为他有亲人在食品公司当领导,派他办这 件事情是' 一锤子买卖'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样,领导们自然就想到了唐亮。唐亮虽然也是北京人,但是已经平反,不 能算有前科。苏政委把唐亮对他汇报的设想在会上说出来:" 我琢磨过,派他出 去不只单纯销售瓜子,还应该沿途走访几个大炒货厂,代表农场和一些大炒货厂 试着谈一谈合资的事情。条件就是他爸爸和我们之间协议的条件。也可以顺便看 一看、学一学人家加工瓜子的技术。唐亮提出北京人里有个丁义,据唐亮说这个 北京人品德还可以,而且他有个邻居就在北京炒货厂当业务员。以前每年春节都 给他家送些瓜子、栗子、枣之类的干果。他可以去找这位邻居,谈谈卖瓜子的事 情。" 丁义这时候在砖厂烧窑班烧砖,被厂长王殿军硬扣去三个月工资。他一气 之下离开烧窑班去制砖坯班干活儿。但是那个班分配给他的活儿特累:先是拉刚 制出来的湿砖坯,后来又让他去用手推车自装自推往制砖机供土。没办法,他只 好向已经脱离砖厂调到场部的唐亮求援,所以唐亮趁机把丁义提出来当推销员。 农场党委派唐亮、丁义两个北京人出去销售瓜子的事儿就这样决定下来了。 但是丁义提出:" 领导总得给我们两个人一个名义和全权委托书吧?人家一听说 我们是工人,谁还跟我谈判?" 场党委正在为此事犯愁的时候,师党委下达一个 文件:" 为了迎合改革开放的大形势和经营体制改革的需要,允许各农场成立以 本场命名的贸易公司,对外以本场产品为主进行销售贸易活动。" 这一下丁义提 出的问题迎刃而解:场党委联席会决定给唐亮和丁义" 胜利贸易总公司" 副经理 的名义,但在下发文件中特意注明他们的实际身份不变,还是砖厂的工人。 这件事一定下来,唐亮立刻写信通知他爸爸:他要辞去" 德盛瓜子有限公司 " 驻兵团代表的职务,同时把农场派给他的新任务说给爸爸听。唐德纯立刻从北 京打电报给唐亮,让他马上赶到北京和他会面,有事商谈。唐亮原来计划按照苏 政委指定的路线要去江苏、浙江一带转转,因为那里是瓜子的销量大省。如今接 到父亲来电,只好和丁义一起先去了北京。 唐德纯住在北京饭店,但有时候也会到通县老家住几天。他台湾的老婆一直 住在台湾,而女儿和女婿只是" 蜻蜓点水" 般在新疆转转,主要还是住在台湾和 日本。 唐德纯见到儿子,面带愧色地拉着儿子的手说:" 爸爸对不起你,这家公司 虽然是爸爸在打理,但归根结底是你后妈的祖业。你的主意我是赞成的。我可以 把生产瓜子的工艺流程和调料配方告诉你,但你必须作一些修改,而且绝不能用 我们的商标和牌子。我发现新疆有几种很有特点的调料。比如孜然,它有一股很 特殊的香味,价钱既便宜,又能代表新疆风味。你可以独创出几种新疆风味的' 孜然味' 、' 哈密瓜味' 瓜子来。你起的名字就很有特点:' 阿凡提' 是世界闻 名的传奇人物。这个牌子打出去,一定能很快风靡全国。我们公司的生产车间, 完全是现代化、机械化、自动化的,那种生产流程你学不了。这是要大量资金购 置设备的。不过我可以把我们早先使用的比较原始的生产方法传授给你。那个方 法非常省钱,在国内南方不少地方现在还在使用。至于资金,如果你采纳我的意 见,最初先采用小型生产模式,甚至是手工模式。渐渐积累资金,再扩大规模。 如果你们那里的银行能贷款给你就更好了,否则我可以拿出一部分钱支持你。这 笔钱以后你的公司发展了,有比较大的利润了,就还给我,不然就算我送给你的。 " 唐亮仔细听着爸爸的话,心里觉着对他的创业思维有很大启发:" 爸爸说得对! 台湾瓜子是咸中带甜,很适合南方人的口味。我可以创造出一种咸中有香味,适 合北方人口味的瓜子。他们在南方卖,我就在长江以北发展。以北京为中心往东 北三省、山东以及新疆本地、西北各省销售。这个空间非常大,发展好了不比爸 爸的公司小。也许可以利用公家的资金、原料和新疆的其他特产把生意做大,把 新疆的产品推向全国、全世界。"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高兴和兴奋,于是对爸爸 说:" 您刚才那一番话就是对儿子的最大帮助,比您给我钱、给我技术和配方都 有用。我现在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您只管做好您的生意,我会尽力去自力更生来 创业。实在有过不去的坎儿,再向您求援。" 四、丁义一夜间暴富唐亮呆在北京的几天,只是在创业方式上得到很大收获, 而丁义却是实实在在地见到了好处。他的这位邻居叫郑骏,是和他从小一块儿玩 儿" 尿尿和泥" 、" 警察抓贼" 长大的" 发小儿" ,当年给他转交女友的" 绝命 书" 并给他发出警告、让他赶快逃回农场的,就是这位邻居。丁义找到他家,两 人相见,异常高兴。他这位" 发小儿" 如今在炒货厂当业务员,平日不抽烟、不 看电影,惟一爱好就是喝酒。老邻居相见,郑骏喜出望外,赶紧让老婆炒几个菜, 打开一瓶" 二锅头" ,两人边喝边聊。 " 真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来!那年我送你上火车回农场,我琢磨着这一去简 直就是九死一生。你想啊,古时候凡是发配边关的,有几个人能活着回来?行— —!你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着举起酒杯冲丁义一比划:" 来!为你全 胳膊全腿儿回来干一杯!" 喝完这杯酒,老郑夹了一口菜丢进嘴里嚼着说:" 王 瑾死得可怜哪!她要是活着,你们两个人终成眷属,多美的事儿啊?现在怎么样? 成家了吗?" 丁义点点头,老郑又问:" 是咱们北京人吗?怎么没带回来?" " 就咱这身份,上哪儿找北京姑娘去?没法子,找了个四川姑娘。" 丁义把当初和 周春芳认识和结婚的经过说了一遍。" 多亏上级认定我们为' 支边青年' ,你嫂 子这才有了工作,日子还过得去。" " 那你这趟来是探亲还是出差?" 老郑继续 问。 " 自然是出差,要是探亲,我能不带老婆回来吗?" 说到这儿丁义开始把话 题引到瓜子上。" 哥们儿,咱们是' 发小儿' ,无话不谈。哥哥我这次来北京, 就是专门找你帮忙的。你现在还在炒货厂跑业务吗?" 郑骏点点头说:" 你想批 点儿干鲜炒货摆小摊儿做买卖吗?" 丁义从带来的提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来 手托到郑骏面前让他看:" 你瞧瞧这玩艺儿,你们单位需要不需要?" 郑骏一看 眼睛一亮,立刻从纸包里拈出几粒瓜子用手掂掂分量,剥开瓜子皮看看瓜子仁儿 ;又随便拿出十粒瓜子一个一个挨着横排在桌子上,从抽屉里拿出钢卷尺量量十 粒瓜子的总宽度,然后对丁义说:" 老哥们儿,你是从哪儿掏换来这么大的瓜子? 这可是黑瓜籽里的上品!我要是能给厂里买上几百吨这种瓜子,业务科副科长的 位子就稳定是我坐了。你要能帮兄弟这个忙,头一个月涨的工资拿出来咱们一块 儿喝酒!" 他老婆在一边听了不高兴了,冲丁义数落丈夫:" 瞧瞧!成天就知道 喝酒,闺女早就嚷着要买一台' 砖头式录音机' 学外文用,你脑子里就只有酒, 闺女的功课都扔到脑后去了。" 丁义含着歉意地笑着说:" 嫂子说得对,咱们这 一代什么全耽误了,可不能再误了孩子的功课。这架录音机就包在我身上。这就 算是报答郑哥当年的救命之恩。我那天去看了,西单商场卖砖头录音机的地方排 成了长龙,有人头天晚上就披着大衣去排队。反正我有时间,明天我也头天晚上 去排队,保准给侄女抱一台机器来。" 郑骏赶快打断丁义的话:" 录音机的事儿 以后再说,咱们先说这瓜子的事儿。你有没有办法给兄弟弄几百吨这样的瓜子? 这件事办成了,你就算是报答我了。" 丁义脑子一转,见他急赤白脸的样子,心 里想:" 看来这玩艺儿肯定紧俏得很,价钱应该定得高一点儿。我干脆给他报个 高价,好多挣点儿钱。" 于是他紧皱着眉头,装作为难的样子说:" 这么大的瓜 子,在我们新疆也比较少见,弄几百吨是有困难。但是既然兄弟你提出来了,哥 哥我就是拼了命也得帮你这个忙。只是价钱怕是有点儿高,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 受?" 郑骏立刻接上话头:" 价钱不是太大的问题,只要货好,做出来的瓜子能 压过其它地方来的货,售价自然能提上去,利润也就在其中了。" 丁义脑子里转 了几转,脱口说出价钱来:" 在我们当地就地收购这样成色的瓜子,最少也得三 块钱一斤,你琢磨琢磨这个价钱行不行?" ——他按新疆的习惯,说的是公斤, 但是北京本地人从来都是讲的市斤,郑骏自然以为丁义说的是市斤。他嘴里无声 地默念了一会儿,脸上显出为难的样子说:" 兄弟,你说的价儿有点儿忒高了。 咱们哥儿俩不是外人,我也不太让你为难,干脆咱们一口价,两块五一斤你看怎 么样?行了我马上在这儿跟你签合同。我家里就有现成的合同书,到单位盖个公 章就算数。你别着急,好好儿想想再说。" 丁义听了高兴得心都差点儿蹦出来: " 场里定的一公斤一块五,我每公斤净赚一块,一吨就是一千块钱,十吨一万块, 一百吨……" 他不敢往下再想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好像从椅子上往上升, 在房子里的空中漂浮着。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心里想:" 这家伙一下子就给这 么高的价钱,八成儿本来价钱还能高,他也要从中赚点儿钱,我可不能轻易答应, 还得再扛一扛!多一分钱是一分钱。" 于是他眉头紧皱,脸色沉下来摇着头说: " 两块五怕是办不成,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和你对我救命之恩份儿上,我把 场党委给我的价格底线告诉你。场里定的每斤是两块八,少一分不卖!我只是个 副经理,跟你一样专跑业务的,低于这个底线我做不了主,得请示场党委。现在 农场是头一年试着种一种,看见这么大片的瓜子,南方几个省的炒货厂都要抢着 订货。所以即便是你们决定要货了,我还得打电话到农场问问还有没有货,让家 里给你们特意留点儿。" 郑骏听这话心里有点儿着急,因为这份儿差事他干了十 来年,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片的瓜子,而且瓜子仁儿还挺饱满。所以他立刻站起身 对丁义说:" 丁兄,咱们的交情就甭提了,这事儿你千万给我帮个忙。具体价钱 和数量我现在马上到单位去请示领导,两个小时之后我一准儿到你家给你回话儿。 " 丁义回家了,满心欢喜地等着郑骏的好消息。两个小时之后,郑骏果然来了, 一进门就告诉他:" 我们主任说了,瓜子的质量的确不错,但是价钱太高,我们 接受不了。不过看在我的面子上,价钱定为两块钱,数量只要十万斤。我刚才说 过,我只是个业务员,大主意还得主任拿,你掂量掂量这个价钱和数量你们能不 能接受?主任说最晚后天你要答复我们,不然我们就到南方去定货了。说实在话, 这个价钱我们买了肯定赔本,不过主任说把南方买来的小片瓜子里掺两成新疆瓜 子,混着卖还能赚钱。" 郑骏这一席话说得丁义心都凉透了,刚才跟小郑见过面 回到家里,他在心里早就算了好几遍:" 五块钱一公斤卖出去,我净赚三块五, 一吨三千五百块,十吨……,百吨……" 现在他如同掉进冰窖里,连肝儿都凉透 了:" 四块钱一公斤,一吨只能赚两千五百块,刨去外边花销和给当官的一点儿 好处,一吨最多能挣两千块。十万斤是五十吨,最少也能挣十万块钱。……" 他 心里其实是认可这个价钱的,但是他脸上却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懊丧地说:" 刚 才是你自己说的每斤两块五,要一百吨。我离开你家,就到邮电局给场里打了个 电话,场领导说:这种瓜子要的单位很多,目前最多只能供应四十吨,最后我好 说歹说,算是凑够一车皮,四十八吨。至于价钱,我们农场定的底线是两块八。 我跟我们领导说:这是我到北京以后的第一笔买卖,而且小是通过我的' 发小儿 ' 成交的。只要第一笔买卖做成了,我在北京就算站住脚了,请领导上通融一下, 按两块五供货。还不容易领导总算点头了,你忽然间又要降五角,这叫我怎么向 领导交代?小郑啊,两块五这个价,真的不能再少了,不然这笔生意咱们哥儿俩 就算没说过。' 买卖不成仁义在' ,咱们下次再谈其他生意吧。" 丁义到底是商 人家庭出身,天生的会做买卖。他看出郑骏单位的领导真正看中了这些头一次上 市的大片" 打瓜籽" ,价钱他侃得是有点儿狠,但他心里已经做好" 见好儿就收 " 的准备。先故意拿一板,看看对方的态度,再决定自己是进是退。 郑骏刚才给主任看了货样,主任对这种大瓜子倒是十分喜欢,却嫌价格太贵。 当时南方来的原瓜子,最多不过两块钱一斤。因此主任的意见,最好按南方瓜子 的最高价进货。如果说不通,可以适当涨一些,但绝不能超过两块三。只要能把 价钱压下来,厂里可以按两块三和郑骏结算。郑骏当时在主任面前夸下了海口: " 卖货人是我的' 发小儿' !我和他定的价,怎么也好说。" 没想到丁义却认死 了一定要两块五。这样一来,他不但没有丝毫好处,只怕连买卖都做不成。不过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业务员,也知道丁义的" 两块五" 是虚价,其中一定有丁义的 提成在内。即便两块一斤说不下来,压到两块三以内,总是有可能承接的。于是 他也拿出" 江湖话" 来将丁义一军:" 丁兄,咱们俩的交情就不提了,看在咱们 小时候一块儿玩儿' 警察抓贼' 的份儿上,咱俩各让一步。' 退一步海阔天空' , 你也别说两块八,我也不讲两块,我再给你加一毛钱:两块一怎么样?看在兄弟 面子上,你怎么也不能让兄弟在领导面前丢脸吧!" 丁义同样作出愁苦的面容应 对说:" 我要是能作主,一分钱不要送给你五十吨瓜子算什么?顶多向上级报一 个意外损失就销账了。可我是什么变的你还不清楚?就我那点儿底子,领导能启 用我就算我祖上积了八辈子德了。你让我一张嘴就让出小一块钱去?干脆你拿菜 刀砍了我算了!我即便答应你,回去也免不了一死呀。" 两人斗了半天嘴皮子, 最后郑骏又给加了一毛钱,算是两块二毛钱一斤成了交。这样,郑骏每斤能有一 毛钱的回扣,丁义按四块四一公斤卖出,可就是每公斤能落两块九哇!郑骏把合 同写好递给丁义,丁义仔细一看,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 哦?一公斤卖到四块 四毛钱,刨去给公家的成本和当官的好处费,一公斤瓜子就算我净赚俩块钱吧。 十公斤二十,百公斤二百……" 他心里快速计算一下,做成了这笔生意,他最少 可以净赚十万块钱。这让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里冒着金花,心跳也加快 了不少。他脑子里的第三感觉告诉他:" 应该松口了,不然会' 狗咬尿泡一场空 ' 的。" 但是郑骏提出:" 这一毛钱不能入你们的账!就算是犒劳咱们兄弟们一 顿饭吧。这也是为咱们今后做下一笔买卖铺个路。" 丁义已经高兴得心花怒放了, 却故意作出为难的样子,紧皱着眉头说:" 得!谁让我欠你一笔人情债呢!这一 毛钱从我出差费里出吧,我算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白忙活一场。赔本儿赚吆喝! " 郑骏听了心里算了算:" 一斤一毛,一万斤一千块钱,十万斤一万块钱!" 他 心里吓一大跳,连忙说:" 你千万别那么说。我的意思是,你以招待费的名义请 我们厂领导和几位业务员吃上一顿饭,给他们嘴儿上抹点儿油就齐了。左不过都 是公家的钱,从这个兜儿搁那个兜儿的事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哪能让你破费一 万块钱?就凭咱们的工资,一辈子也凑不起那么多钱哪!" 两人话说到一块儿去, 合同就签定了。郑骏让老婆炒几个菜,打开一瓶" 五粮液" ,招待丁义。 这事儿办完了,丁义马上给厂领导发了一封电报,报文只说已经定出五十吨 货,没有提价钱的话。他同时给老婆周春芳发了一封快信,让她立刻到农场银行 开立一个账号,因为他反复想过:" 但是这一笔买卖,我就能赚十几万块钱,这 可是个天文数字!要是让当官的知道了,能发给我?即便是给好处费,也得尽量 控制,能不给的就不给。但是合同早晚要交给领导,这件事儿当然瞒不过他们。 我得来个' 先斩后奏' ,先立个账户,让郑骏把款按照这个账号把钱打过去。钱 一进自己的账户,就立刻把自己应得的钱转移出去,最好存到库尔勒。这个计划 设计好了,他先向家里借了两千块钱,这可是全家几十年的全部存款。但是家里 人听他说这笔买卖做成了可以净赚一万块钱的提成,自然相信他能还钱。他拿到 这两千块钱,送给郑骏五百,说是场里给了一千块钱提成,哥儿俩一人一半儿。 又偷偷儿找到主任家里,送上其余的一千五百块钱,说是农场发了销售奖励和出 差补助一共三千块钱,为感谢主任大力促成这笔买卖,分给主任一半儿,希望以 后能和主任长期合作,并承诺每成交一笔买卖都有提成入账。这个铺垫做好了, 主任和跑业务的郑骏自然满口答应先把货款打过去,而且还破例让丁义代表他们 厂家在农场验货、发运。 丁义把一切事情都做得" 滴水不漏" ,剩下的事儿就是会老朋友、闲逛了。 他不想早回新疆,因为早回去自然会让机关很多干部看到这份儿合同," 人多嘴 杂" ,他怕坏了自己这一辈子难得一遇的好事儿。所以他又让唐亮陪着他去看王 汉和童玛丽。 王汉得知唐亮和丁义都能得到农场领导信任,派出来销售产品,自然非常高 兴,在家里摆上酒席请他们和童玛丽一起来吃饭。童玛丽谢绝了王汉的邀请。因 为她现在正忙着为儿子小军办出国护照。通过唐德纯在台湾登报寻找,邓玉亭的 父亲邓贤和童玛丽终于联系上了。邓贤立刻回国来看望童玛丽和小军,尽管邓玉 亭的姑姑说了不少童玛丽的坏话,但邓贤看了儿子和童玛丽的结婚证书之后,还 是承认了童玛丽的儿媳妇身份。邓贤在台湾是做电脑生意的,他在美国也有分公 司,于是他让童玛丽着手给小军办去美国的签证,准备让小军到美国上学深造, 将来可以接手他的生意。 五、为创业南方探路唐亮在北京商界没有熟人,因此也没有丁义那样的好运 道。他在北京呆了十几天,尽管也四处找门路,但是" 打瓜籽" 一斤也没卖出去。 不过他跟着丁义到北京炒货厂从头到尾仔细看了生产过程,把各道工序处理方法、 机器构造都看在眼里,还让丁义偷偷儿给他画出图来。调料的配方,他问过煮瓜 子的师傅,人家看看他只是笑了笑随口说了句:" 左不过是花椒、大料呗?还能 搁什么调料?" 后来还是丁义假借闲聊天儿,给这些师傅们散了一盒" 良友" 外 烟,人家才透露出真正的配方。 唐亮离开北京,又到南方跑了一圈儿。丁义生意已经做成,心里高兴,也陪 着唐亮一起去转悠。 他们先到郑州,两个人都已经有上访期间闯荡城市的经历,倒是到哪儿都不 怯阵了。他们在郑州住了三天,在几个大商场转悠,看看柜台上摆的瓜子大都是 芜湖生产的。买一包尝尝,瓜子硬得很,丢进嘴里咬不开,只有把瓜子咬碎了尝 尝瓜子仁儿的味道。丁义把满嘴瓜子渣子" 呸" 地一口吐出去,懊丧地说:" 这 瓜子除了咸,没有其他味道,难吃死了!" 唐亮却在慢慢嚼着瓜子,两只眼睛直 直地发愣,心里在品尝瓜子的味道。过了好一会儿,他把瓜子连皮儿带仁儿一起 吞下去,咂巴着嘴连说:" 味道不错!你再细品品,它是咸中有香,而且是越嚼 越香。" 他吧唧吧唧嘴,接着说:" 咸里还有点儿甜,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兑的 调料?咸和甜是相对的,人家能让这两味调料混在一起互不影响,真是高人!咱 们得去那里扫听扫听去。" 从郑州到芜湖有两条路,一条从郑州乘火车到武汉再 走水路坐轮船直到芜湖;另一条路是直接坐火车经徐州、南京到芜湖。唐亮心急, 他想到芜湖找" 傻子瓜子" 的发明人——年广九,一方面姓年的每年瓜子原料需 要量特别大,唐亮可以向他推销农场的瓜子;另一方面还想直接向他学习炒货技 术,看看人家是怎么把瓜子炒得又香又脆的。在北京,唐亮就听说炒制" 傻子瓜 子" 需要的设备非常简单,只要一个炉灶一口锅就行了,这当然非常吸引急于求 成的唐亮。但是已经稳稳地把钱赚进口袋里的丁义却不想这样走。他心里拿定主 意:" 听说南方每年需要瓜子上千吨,我应该趁着已经有了底儿的机会再到南方 各省去转转,看能不能再联系几个客户为今后倒卖瓜子做准备。" 他并不想和唐 亮一样去办什么炒货厂,因为这一次他和北京炒货厂只是吃顿饭写个合同就从中 净赚十几万。要是有几个这样的客户,他不是一夜之间就成了" 暴发" 的富翁了? 所以他力主走第二条线路,多走几个省看看。 唐亮虽然心急,但他也并不反对多走几个省,因为临行前在乌鲁木齐他曾专 门去看望过刘优德司令员,把自己的想法对他说了,得到司令员的赞许:" 对! 应该立足于发展兵团的工副业,变原料优势为产品优势,再进一步创出一个名牌, 为兵团的事业发展作出贡献。" 刘优德的老婆还告诉唐亮:" 我有一个妹妹嫁给 昆山县县委书记的儿子,离芜湖不远。有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找找她帮助你。我 让老刘给你写封信带去就行了。" 所以唐亮同意这样转一圈儿,正好去找司令员 的小姨子,带些新疆的土特产替刘优德老婆看望她妹妹。 于是两人就坐上火车南下,在每一座大城市都下车住几天,先去大商场转悠, 买两袋本地产的瓜子尝尝味道,再按照瓜子袋儿上的厂址到那个炒货厂去联系一 下销售瓜子的事情。两个人在武汉和当地的土产公司签订了一份儿合同,只是价 格不高,算下来也只有一万多块钱的赚头。而且当地许多小炒货厂都不习惯签订 合同,他们说:" 有货你们只管运来,只要是像你们样品这样的瓜子,有多少我 们要多少。价钱嘛可以事先说好,我们生意人是讲信用的,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不会变的。" 他们看到武汉正在兴办一个副食品批发市场,就在车站附近。同时 也了解到南方几个省里不论出产瓜子还是加工瓜子的厂子,都到这里来交易,这 让丁义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 不如在这里设一个批发店,从农场趸来瓜子,放 在这儿卖。只是自己手头这点儿钱弄不来多少货,要是能先拉货后给钱就好了。 这件事我回去得找张副场长商量商量。他要是能答应,分给他点儿钱都行。" 两 个人又走了几个中小城市,但都没有谈成一笔买卖。当地虽然有吃瓜子的习俗, 附近出产的瓜子个头小、片儿薄,但是价钱比场里报的底价还底。他们拿着的瓜 子样品在这里虽然" 人见人爱" ,只是一听价格都摇摇头离开了。 不管怎样,唐亮总算是做成了一笔买卖,赚了一万多块钱。这笔钱算下来, 可以顶他二十年的工资收入。因为他现在每个月是五十多块钱的工资,加上小妞 儿刚参加工作的工资三十多块钱,总数还不到一百块,刨去每个月的花销,一个 月能攒下五十块钱就不错了。 两人在南京住了几天,没有直接南下去芜湖,而是先去苏州、上海、杭州几 个大城市再看看。 他们先坐火车到杭州。在杭州生意没谈成,却好好儿玩儿了几天,什么" 岳 飞庙" 、" 三潭映月" 、" 灵隐寺" 都逛了逛。丁义还破例给" 灵隐寺" 的功德 箱里丢下五十块钱,惊动庙里的主持亲自出来合什致谢。丁义把三支香点燃,在 " 大肚儿弥勒佛" 像前敬了香,心里叨念着:" 你要是能保佑我多多发财,我年 年来给你上香施钱。" 接着两人坐火车直奔上海。丁义心想" 上海是个大城市, 上海人个个爱嗑瓜子儿,在这里一定能订出几份儿合同去。我得跟唐亮先说清楚, 订的合同一人一半儿,不能像在武汉那样归他独吞了。" 唐亮听了他的话没吭声, 只是点点头,最后甩出两个字来:" 依你!" 但是两个人一出火车站,就让精明 的上海人给" 涮" 了。他们是头一次到上海,出了车站不知道东南西北,更不知 道到哪里去找旅馆。丁义立刻在车站外面的书报摊上买了一张上海地图。没等他 看明白这张图,旁边一位漂亮的上海女人立刻盯上了他们两个人。因为他们两人 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丁义在北京的" 寄卖行" 里买了一身旧西服,穿 在身上皱巴巴的;唐亮干脆还是在农场做的那身衣服。农场的裁缝只会做军服, 给唐亮做了一身蓝色的四个兜儿的干部军服,这是他平时在农场舍不得穿的衣服。 那女人嗲声嗲气地扯着丁义的袖子往人少的地方拽,吓得丁义脸色都白了。唐亮 手里紧攥着提包,跟在后边。那女人张口说:" 侬两个人是勿是住旅馆?我们旅 馆是上海最干爽最高级的。我们有汽车送你们去住。到南京路白相有汽车送去, 回来也有汽车接。便宜呀!一夜只收五块钱。" 说罢不等两个人点头,顺手把唐 亮手里的提包夺过来径自走向旁边的一辆中吉普,把提包丢上车,喊一声:" 又 有两个小赤佬!"两人没办法,只好上了车。 丁义心想:" 一天五块钱不算多也不算少,还受得了。白天出门有汽车接送 不要钱,就把住宿费折下去一部分了,行啦!住吧。" 可是汽车开了有一个多小 时,已经从五颜六色耀眼的霓虹灯能照亮了整条街的地方渐渐开到四周静寂无人、 黑黢黢连路灯都没有的地方,才在一个没有完工的建筑工地一座大楼框架前停下 了。听见汽车响,楼架还没有装门的楼口点亮了一盏电灯,司机下车连声吼叫: " 下车了!" 然后把车上的人带到楼里登记、交费。 丁义四下一看,心里一惊:" 这明明只是一座没完工的空楼架子,根本没有 门窗!上海郊区蚊子多,这样住一晚上还不得让蚊子咬死了?" 一位胖妇女把他 们领到四楼的一间空房壳子里一看,丁义的心才放下来,因为这里虽然没有门窗, 但是每张床都挂了一顶蚊帐。 当天晚上两个人在灯下看了两个小时地图,还用钢笔在图上画出记号,想着 明天去几个大商场、土产公司、果品公司转转,顺便也到南京路、大世界看看, 回农场也好" 说说古" 。但是第二天从早上八点一直等到十点,也没把旅馆接送 的汽车等来。去问那个胖女人,她没好气儿的说:" 侬等不及就勿要等好嘞!阿 拉旅馆的汽车是专门到车站接人格。侬进城可以坐公共汽车嘛?两个小赤佬,还 想坐专车?大白天说梦话吧!" 气得唐亮要跟她辩理,丁义拉住唐亮往外走,果 然看见一辆老式" 斯各达" 红色公共汽车从眼前开过去。丁义一打听,这是一辆 远郊区公共汽车,一个小时才过一趟,到城里还得再倒两回汽车才能进城。气得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骂,直到中午时分才来到南京路。 两人跑了一下午,看到上海生产瓜子的厂子确实不少,不但本地有名的" 好 吃来" 等几个大厂,还有外地来的几个炒货厂。但是哪个厂都对他们说的价钱摇 头。上海果品公司的一位业务员说了实话:" 阿拉在新疆兵团有亲人,那边的价 格阿拉晓得。在上海你们是赚不到钱的。" 两人一想这话有道理:新疆生产建设 兵团里,多的是上海人;再加上昨天晚上受的窝囊气,就决定连夜坐火车到昆山 去。 昆山县,是昆剧的发源地,瓜子不是很出名。按丁义的意思,就不一定去了 ;但是唐亮坚持要到昆山县去一趟:" 我既然已经答应人家了,就得做到,不然 失信于人,人家会怎么看待咱们?" 丁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两人又坐火车 来到昆山县。 昆山县是苏州市下属的一个小县,也是" 津沪铁路" 线上的一个小车站。两 人下了火车,就看见车站旁边有一个旧房群,头一间房门口挂着一个木牌子,上 写" 昆山开口笑炒货厂" 。离旧房群不远的地方,正在修建一座新厂房。工地上 到处堆放着砖头、石子和沙子。丁义一看见炒货厂,心眼儿又活动了:" 得到这 里边看看,' 瞎猫碰死耗子' ,万一能再签一份儿合同,这一趟也就没白来。" 唐亮知道这个厂就是刘司令员老婆说的那个炒货厂,于是也就跟着丁义一起进去。 他是想看看人家的加工机械和技术。可是厂方人员只让他们在办公室坐了坐,厂 长说瓜子原料今年已经够了,让他们留下联系电话和地址明年再联系。唐亮提出 到车间看看,被厂长婉言拒绝,并且借口有事要办,请他们以后再来。 唐亮把刘优德写的信拿出来看了看,打听到信上的地址离这里不远,于是立 刻从提包里取出从新疆带来的" 哈密瓜干" 、" 葡萄干" 、" 库车杏干" ,用塑 料袋装好,往县城街里走去。 刘优德的小姨子是县医院的医生,听邻居打电话来说有" 亲戚" 登门拜访, 马上赶回家来。看了刘优德写的那封信,立刻问唐亮:" 你们到车站那个炒货厂 去过了?" 唐亮把去的情况讲述一遍,正巧刘优德小姨子的爱人下班回来,听了 这个情况,马上给他当县委书记的父亲打了电话。县委书记听说是从新疆来的, 想学学瓜子加工技术,立刻表示支持:" 为了支援边疆建设和兵团经济发展,理 当无私无偿地把全部技术教给你们。我立刻给厂家打电话,让他们明天一上班就 去吧。" 第二天,那位厂长和几个干部在厂门口迎接唐亮和丁义。厂长带着他们 从车间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看。而且由工人师傅详细讲解,并且给他们一份儿机 械图纸和调料配方。但是厂长提出两条要求:" 第一不允许使用我们的商标和瓜 子名称,第二生产的产品不允许到南方来卖,也就是不能抢我们的市场。" 厂长 随后解释了一下原因:" 你们是瓜子原料产地,生产的成本一定比我们低,市场 竞争力强。所以我们要提出这个要求,希望你们能信守诺言。" 唐亮拍着胸脯说 :" 厂长您放心!我们将来的产品决不过长江!" 下一站,他们到了苏州。苏州 的小旅馆便宜得很," 玄妙观" 旁边的" 校办旅社" 住一夜才三块钱。他们白天 到街上逛逛,顺便看看这里的瓜子销路。但是人家告诉他们:这里虽然瓜子销量 很大,但都是从芜湖一带运来的小片瓜子原料和" 傻子瓜子" 成品。价格比他们 手里的" 打瓜籽" 几乎便宜一半儿。这一下让他们有点儿灰心了。丁义提出:" 既来之,则安之,生意做不成咱们也别白来一趟,得逛逛苏州的几个名胜点再走。 " 唐亮心里有点儿急,他有自己的计划:赶紧学会加工瓜子的技术,立刻赶回去, 还要制作设备,试制一下,看看自己学到的技术做出来的瓜子味道如何?能不能 达到销售的水平?所以他主张尽快赶到此行的最后一站——芜湖,然后马上返回 新疆去。丁义拗不过唐亮,于是匆匆逛了逛" 拙政园" 、" 留园" 、" 寒山寺" 、 " 虎丘" ,就立刻坐火车直奔芜湖。 他们找到年广九的时候,他正在一个街边上的面食摊儿上吃" 鱼面" 。一不 小心,一根鱼刺儿扎到嗓子眼儿上,疼得他说不出话来,所以没有接待他们,让 他们过两天再来。两个人没事儿就在狭窄的街面上逛,发现以年字为名的炒货店 还有好几个。进去一打听,原来有一家是年广九的前妻带着小儿子开的炒货店, 卖的也是" 傻子瓜子" ;另一家同样是年广九另一个儿子独立开的炒货店,卖的 还是" 傻子瓜子" 。 唐亮和他们谈了卖原瓜子的事儿,人家一听价格,同样是摇头。因为本地也 出产西瓜子,只是个儿小片儿薄,但是本地人吃这种瓜子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而 且店主说:这样大片儿的瓜子,也不适宜加工" 傻子瓜子" 。丁义奇怪地问:" 大片瓜子个儿大肉厚吃着香,怎么反而不能做' 傻子瓜子' ?" 店主没有给他解 释,只是领着他们两个人来到店铺后边的加工瓜子车间。只见那里红光一片,十 几座炉灶都冒着红光,师傅们个个光着膀子,身上的汗珠儿被红光映射得反射着 金光。他们人手一个直径有五十厘米的铁锅,带着帆布手套的两只手端着铁锅忙 碌地晃动、颠簸着,锅里的瓜子被急速翻动,冒着青烟。不一会儿师傅端着铁锅 把瓜子一下子倒进一个铁筛子里,然后立刻提着铁筛子来到一个装满黑色黏稠的 液体锅旁,急速把筛子里的瓜子浸进锅里,只听" 呲——" 地一声,瓜子上冒着 的青烟没有了。师傅再把装着瓜子的筛子提起来,把里边的瓜子倒在一个案子上。 案子旁边有一个女人把一些白色的粉末掺进瓜子里拌匀,另一边就开始把瓜子装 进塑料袋里封上口,一袋" 傻子瓜子" 成品就算出来了。 唐亮顺手抓了几粒瓜子丢进嘴里,细细地嚼了嚼,觉得味道和别的地方吃到 过的" 傻子瓜子" 一模一样,同样也是不容易嗑开瓜子皮儿。 从那家店里出来,唐亮看见刚才年广九吃过的那个" 鱼面" 摊儿,对丁义说 :" 咱们也尝一尝本地的特种风味。人家全国有名的大老板都在这个摊儿上吃面, 咱们也来当一回大老板。" 丁义看了看摊儿上的" 鱼面" ,眉头皱了起来,一边 用手在鼻子下搧动着一边说:" 谁吃那种东西?怪腥的,有什么吃头?" 唐亮不 由他分说,一把拉着他在小摊儿的板凳上坐下来,向老板要了两碗" 鱼面" 。他 一边吃着一边和老板搭着话,故意把话题引到年广九的家事上。老板反正闲着没 事儿,就把年广九发了财和老婆离婚,盖了个小白楼,娶了个小老婆的事儿慢慢 聊了出来。老板最后顺便给年广九的生意做宣传:" 他这个瓜子在全国都卖得顶 呱呱!你们是不是来找他谈合营的?现在全国好多地方都来人找他合营,而且经 常就在我这个摊儿上谈。他是以技术入股,或者去人给你们加工,每一斤收多少 加工费。现在他的公司就是公家和他合营的,一年都是几百上千吨瓜子的销售量。 不得了哇——!" 老板说到最后对这两个听客伸出大拇指,吐了吐舌头赞叹不已。 随后两个人来到年广九的" 傻子瓜子" 有限公司。公司的人说:年老板嗓子 受了伤,回家休息去了。丁义把带来的瓜子样品掏出来给他们看,对方只扫了一 眼就连说:" 不要!" 并且解释说:这里只收本地产的小片瓜子,大片瓜子加工 不成" 傻子瓜子" 。丁义留了个心眼儿,向人家要了一张年广九的名片,自己也 写下联系地址。他心里想:" 再过几年没准儿他们也得使用大片瓜子,到时候我 再来联系。" 这时候丁义提出立刻赶回新疆,理由是:" 咱们跟北京、南京合同 已经签了,要赶紧回去通知场里。别等咱们回去场里的货已经全卖光了,咱们的 合同不但成了废纸一张,还要包赔违约损失,那可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空欢 喜一场。" 六、苏场长雁过拔毛两人回到新疆农场, 已经是六月份了。农场地里的" 打 瓜" 长得藤粗叶茂,场领导听了两个人的汇报,都很高兴,因为加上他们两个人 签订的合同,全场的瓜子基本上销售一空了。 时任正场长的苏永昌是个江苏人,六二年从江苏农村支边来的。他长得身材 高大,在老家就学过几天赶马车。所以来到农场一直当了几年马车夫。" 文革" 中当时农场的场长被造反派追打、逃跑,跑到一个条田农道的尽头,前无去路后 有追兵。老场长看着已无活路,就想掏出匕首自杀,这时候正巧苏永昌的马车停 在这里装青干草往马号运。苏永昌立刻让老场长藏在大车上的青干草中,用干草 把他盖上,轻轻用绳子拢一下,慢慢儿赶着马车往回走。没走多远,就碰上拿着 棍棒的造反派往这边追,其中一人问他看见没看见老场长?他胡乱一指说:" 我 看见他淌过水渠往那边跑了!" 就这样,老场长被他藏在马号住了一个月,等身 上的伤好了,就拜别苏永昌走了。" 文革" 后老场长复了职,还升为地委副书记。 在他的提议下,苏永昌从一个马车夫坐着" 直升飞机" 一下子当了农场副场长; 刘优德调走后他立刻升为正场长。 苏永昌看了丁义的合同,心里一算,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小子真他妈走运! 按党委定的规矩,他小子一下子就成了大富翁,比我还走运!不行,我得分他一 半儿钱!不然不给他发货,让他' 狗咬尿泡一场空' !" 但是情况的发展,不能 不让他对这个不起眼儿的北京人从心眼儿里佩服。因为北京方面已经把全部货款 汇到丁义老婆周春芳设立的账号里,并且来信声明由丁义代表他们在农场验货、 发运,货物不合格不给钱。 苏永昌第一次找丁义谈话,暗示要想做成这笔买卖,他得提成百分之五十。 丁义当即把自己准备开设" 瓜子贸易行" 的想法对苏永昌讲了:" 您把眼光放远 一点儿,等我这个买卖做得大一点儿了,自然有您的提成。不过您也应该' 细水 长流' ,别狮子大张口。您把我吓跑了,可就连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苏永昌冷 笑几声,满不在乎地说:" 你跑到哪儿去?你订的这份儿合同我可以不承认、不 供货,看你到哪儿挣钱去?" 丁义是早就有准备的,他掏出北京炒货厂给农场来 的信,对苏永昌说:" 您瞧见没有?北京方面已经把权力交给我了。您不供货, 我立马儿到其他农场去定货,人家给的价钱比咱们农场还低。" 苏永昌知道丁义 说的是真话。因为附近几个农场今年都种了" 打瓜" ,但是销路却没有胜利农场 这样顺畅。眼看马上进入收获季节,他们很可能会低价卖给丁义——也就是北京 炒货厂。最后还是丁义松了口:" 这样吧,我先付给您一万块钱现金,再给您记 上两万块钱账,算是我欠您的。今天咱们来个' 先小人后君子' ,把规矩定下来, 今后每年您让我从农场拉走瓜子去卖,卖完给钱。价钱和数量临时再定。每年我 从净赚的利润里给您百分之二十。这笔钱我每年在外边卖完瓜子回来跟公家结完 账,立刻就给您现钱。我要是食言,您可以立刻掐断第二年给我的货源。何况我 是'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我是本场职工,您是场里最高领导,想治我一个小 工人,还不像捻死一个蚂蚁一样容易?" 苏永昌想想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何况马 上就有一万块钱进账。在多数人每月工资不到一百块钱的当时,一下子放进兜儿 里一万块!这会给他全家带来多么大的惊喜?何况后面每年都会有进账。他立刻 点头答应了,但是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一句:" 你小子要是不讲信用,我可有的是 办法治你!" 唐亮那方面,苏永昌不敢太露骨地要钱,因为他知道唐亮跟兵团司 令员有交往,惹急了他去告自己一状,可就太不值当了。再说唐亮总共也只有一 万多块钱的收入,即便给自己一点儿,也是" 指着鸡巴毛支不起裤裆" 的事儿, 不如落个" 支持改革创业" 的形象,这样就可以从这两个北京人身上既得名又得 利了。所以他在全团大会上表扬了唐亮和丁义一番。尤其表扬唐亮准备自力更生 兴办炒货厂,为农场的工副业发展作出贡献的精神。同时指示场部机关干部给唐 亮划分建厂地块,办理各种手续,安排农机修理厂优先给唐亮制作设备,少收钱 或不收钱。 七、黄德明大言不惭这时候,唐亮和丁义的家已经随着北京人全部迁往荒滩 地新建砖厂的家属区。因为搬迁比较急,场里对砖的需求紧迫,所以没有时间" 打土坯" 盖临时住房。调到" 工副业科" 临时帮助建砖厂安装机器设备的张奎印, 向张副场长提出建议:" 从苇子连拉些苇子来,再从林带里砍一些枯死的细树, 用小树捆绑成房架子,四周铺架苇子,糊上草泥,就可以先住进去。等以后烧出 砖来,可以陆续建房替换草房。" 刚调到这个新砖厂的厂长王殿军立刻同意这个 意见,并且把建房方案马上上报农场领导。 张副场长修改了他的建议,决定用苇子直接盖草房。他这是向老军垦们学习 的办法:在地上支两根木棍当支柱,上边绑一根横木棍就是房子的中梁,再用苇 子捆成圆柱形苇把子,弯成半圆形架在中梁上,苇把子两头都埋进地里,苇把子 一根挨一根架好,在地上就形成一个半圆形的" 房筒子" 。" 房筒子" 两头也用 苇把子竖起来捆好当墙,两头安上门和窗户," 房筒子" 外边糊上草泥,就可以 住人了。这一片家属区盖了几十间" 房筒子" ,从远处看去就像几十头卧在地上 的大象,所以北京人戏称这样的居住区为" 象园" 。 一开始,干部们给自己盖的" 房筒子" 多加了一层苇把子,这中双层苇把子 房,可以达到" 冬暖夏凉" 的效果。一些北京人心里不忿,向场领导反映了这个 情况。新调来的副指导员黄德明在全连大会上大言不惭地训斥这些敢于告状的北 京人说:" 中央领导人里都有不正之风,全国上下不正之风还少吗?我们基层干 部怎么就不能有一点儿不正之风?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就不信凭你们这些人能把 我们革命干部告倒!" 但是苏永昌可不这样讲话。他亲自来到" 象园" 看了看, 立刻指示:" 干部的' 房筒子' 另加的苇把子不要拆了,工人们的' 房筒子' 全 部再加上一层苇把子!苇子连不是有的是苇把子吗?还心疼这一点儿东西?" 黄 德明笑着对苏场长说:" 不是心疼这点儿苇把子,再怎么说,干部和工人总得有 点儿差别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永昌立刻厉声打断他的话:" 胡说!你 制造这点儿差别管屁用?把工人惹急了谁给你干活儿!这点儿管理水平都没有, 你还想当这个干部吗?" 吓得黄德明连连点头哈腰谦恭地说:" 我错了! 我检讨, 我检讨!" 苏永昌立刻把手一挥,喝令:" 少说这些废话!马上去执行!" 黄德 明立刻倒退着出了临时办公室,去布置工人" 房筒子" 加盖苇把子的事宜。 唐亮和丁义从外边回来,房子已经由李囤和几个跟唐亮不错的哥们儿帮助收 拾好搬了家。丁义一回家,就把这次一下子挣了十几万的惊人消息悄悄儿告诉老 婆周春芳。依着丁义的想法,先到库尔勒买一台市场上最大尺寸的电视机,在院 子里立一根十米高的天线,可以接受" 马兰" 基地的电视节目。这不但是改善家 里的生活条件,更重要的是向所有的北京人发出一个信号:" 我一个在北京人里 不起眼儿的小人物,现在在北京人里和农场里是惟一最先买得起电视机的人。让 你们生气去吧!" 周春芳却坚决不同意:" 这些钱虽然是个不小的数目,但是你 既然要想开' 贸易行' ,后边需要钱的地方还多得很。再说你到外地一个人去做 生意,我和孩子不也得跟了去?起码我能给你做做家务,让你忙了一天回到家里 能有口热饭吃。况且我好歹还能在买卖上帮你一把,记记账、验验货,能做的事 多得很。虽然我识字不多,也从来没做过买卖,但我可以跟着你学嘛,哪个人也 不是天生就会的。" 丁义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对这么多年在北京人 中受尹志奎一伙人的气一直抬不起头来心里不服。他知道尹志奎这一帮人都是" 气人有、笑人无" 的小人,能显显自己的" 财大气粗" ,把尹志奎这伙儿人气出 个好歹来,也出出这些年自己胸中的恶气。但他还是听从了老婆的劝告,在家里 没休息几天,立刻找苏永昌办了各种证明材料,离开家赶到武汉去安排租房开店 的事宜。他计划好了,把店开起来,马上到附近各个城市去联系销售瓜子,然后 立刻赶回农场把北京这批货和需要往武汉发的货一起办好,还要立刻赶往北京和 武汉处理收货的事。看来下半年他要" 马不停蹄" 地在各地奔跑,同时他还嘱咐 老婆:等他攒够了钱把租的房子买下来,就让她们随时做好往武汉搬家的准备。 八、争利益鸡吵鹅斗唐德纯得知儿子" 周游全国" 回到新疆,立刻从北京赶 来了解儿子" 周游" 的结果。他看着儿子递给他的设备图纸,听着儿子讲述几处 地方加工瓜子的情况,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对儿子说:" 这些设备都是 最原始最落后的了,包括你说的那些技术,也是几十年前使用的加工方法。现在 我的厂里都是使用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最环保的技术来生产。我一台干燥设备 就要几十万美元。这是国内厂家暂时还做不到的,更不用说你只是一个两手空空 白手起家的小作坊了。不过在国内目前对环保要求还不高、对食品卫生相对要求 也不高的情况下,你可以建厂生产。即便是这样,你手头的两万来块钱也是' 捉 襟见肘' ,根本不够用。我建议你不要按照人家提供的图纸制作设备。你先把设 备的工作原理搞清楚,然后可以到附近的' 废品公司' 去找一些代用品。我给你 举个例子,比如在国内买一个炒货机滚筒的减速机,最少要几千块。可是你如果 弄懂了它的原理和减速比,到废品堆上找一个大齿圈儿,再按照减速比例制作一 个小齿轮,不是同样可以达到减速的目的?具体的设计你要多向钳工师傅学习。 至于资金的问题,我可以帮助你,几千上万都不成问题。不过我这一生的经历告 诉我,还是立足于自力更生最好,别像我这样一辈子受人家牵制和揶揄。我决定 给你在银行立一个账户,搁上五万块钱,这笔钱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使用。原 先我不打算这样做,怕的是你脑子里会有依靠,但是这几次见面我看到我们唐家 人是有骨气的硬汉子。记住爸爸的一句话:' 穷要有骨气、富要有爱心' ,只要 你能做到这一点,你就当得起是我们唐家的子孙后代了。今年瓜子的验货工作你 还要做好,明年你就专心干自己的事业。今年我可以从公司的订货里拨给你十吨 瓜子原料。不过资金周转回来要把钱还给公司。我一向主张一是一,二是二,' 亲兄弟明算账' 。也省得你的后妈一帮人指咱们的后脊梁骨,闹得家庭不和、鸡 犬不宁。" 爸爸这一番肺腑之言让唐亮听了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他背转身去用 衣袖擦擦眼眶里的泪水,坚毅地说:" 爸爸,您放心!儿子是受过几十年苦的男 子汉,你刚才说的话儿子一定要铭记在心里。宁可穷死了也不会做对不起人的缺 德事儿!" 唐德纯听了点点头,感慨地说:" 是啊,我深信我的儿子身上流的是 我的血,爸爸当年是没有活路,只好走' 倒插门' 的路,到如今做什么事都要受 钳制。你今天的社会环境比我当年要强得多,起码农场领导支持你,再加上你自 己的努力,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 唐亮对自己办厂的事心里有个算计:" 从现 在到收购瓜子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我得在这段时间里把设备做好,把厂房修整出 来。头一样先要收拾厂房,把设备安装的位置定下来才能做设备。" 他认为比较 理想的位置是在场部附近的民兵连里建厂,因为他看过那里有一个废弃不用的旧 仓库,虽然破旧一些,但修补一下就可以用。而且因为紧挨着场部的水塔,用水 很方便。旁边有一条废弃的水渠直通戈壁滩,可以用来排污水。农场现在虽然都 通了电,但是除了场部之外其他单位经常拉闸限电,厂子建在场部,用电有保证。 但是主管工副业的张副场长坚决不同意他在民兵连建厂。在场党委会上,张 副场长的理由很充分:" 兵团既是生产队又是战斗队,这是毛主席早就定下的原 则,民兵连是农场的值班部队。在部队营区里怎么能出现一个私人的厂子?这成 什么体统?让上边知道了还不得批评我们思想麻痹放松警惕?我们是社会主义国 家,走的是集体富裕的道路,对于个人发家致富我们只能在精神上、口头上支持 一下,决不能在物质上支持。" 苏永昌听了他的话,眉头皱了起来,心想:" 这 小子明显是在攻击我在大会上的发言。你不是就仗着比我多念几年书吗?不是上 头有那么个' 吃屎分子政策' ,你能当上副场长?想压我一头踩着我的肩膀往上 爬?没门儿!我这一关你小子就过不去!" 他睁大眼睛转着脑袋看了看在座的几 位常委,除了正在慷慨激昂发言的张副场长,其他几个人不是在悠闲地抽烟,就 是抬头盯着会议室顶棚看,仿佛在数着已经裸露出来的苇帘子的根数。等张副场 长发完言,他用力干咳一声开始讲话:" 刚才张副场长说的有道理,咱们是国营 企业,走的是社会主义道路。这是个原则问题、立场问题,容不得半点儿疏忽。 但是党中央、邓小平有过指示:' 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现在上级又提倡发 展个体户,这也是' 红头文件' 上写得清清楚楚的指示精神。既然是上级党委的 指示,我们下级党委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还是要执行。下级服从上级是党的 组织原则!所以我们场党委还是要有限地支持唐亮办厂。至于在什么地方建厂, 自然由张副场长决定,因为他是主管领导嘛!还有一件事儿我和几位常委碰了一 下头,从瓜子的销售形势看,会一年比一年好的。现在咱们场里的瓜子销售合同 已经全部订满,但是最近还陆续有外地厂商到场里来要求订货。本来销售工作归 张副场长负责,但是为了今后销售渠道的畅通,我们应该有选择地和一些大的厂 商签订长期销售合同。因此我们认为从现在开始农场往外卖瓜子应当严格把关。 换句话说,就是今后只有我这一支笔签了字才算数。为了农场产品能以最好的价 钱卖出去,希望张副场长能想得通,这也是为了农场的经济发展嘛!" 在座的几 位常委互相看了看,他们的眼神里射出一股疑惑的目光,不知有哪位常委和苏永 昌碰过了头?张副场长心里更是生气:" 好哇!这些日子看见有客户提着礼物上 我家你心存嫉妒,这是想方设法要把我手里这点儿权力抢过去,你来独吞好处! 从现在开始我就多往你小子身上搁一只眼,只要让我发现你收礼物、收回扣,我 马上到师党委去告你。不把你拉下马我决不甘休!" 张副场长有这个想法是很自 然的,因为丁义到他家里来过,给他送了五千块钱。他看过丁义和北京签的合同, 知道这小子是" 一夜暴富" ,看着桌子上搁的钱他心里特别生气:" 好小子!不 是我挑选你出去卖瓜子,你能有今天?论起来怎么也得分给我四五万才算你小子 会办事。不成!我得吓唬吓唬他,让他多吐出点儿' 血' 来。" 于是他故意板着 脸指着桌子上的钱说:" 这钱我不能收,你签订的那份儿合同怕是要作废。" " 为什么?" 丁义大惑不解地问。 " 现在场里的瓜子已经全部卖出去了,没有货供应北京了。" 张副场长斩钉 截铁地把话说死了。丁义心里非常奇怪:" 苏场长已经一口答应供货了,怎么现 在又变了?难道我那一万块钱白扔了!" 因为他知道场部销售科归张副场长管。 这时候张副场长口气一转声气和缓地说:" 不过事情还是有转缓的可能,也可以 把别人的合同停下来给你供货,不过……" 下边的话张副场长没有再说下去,但 是丁义已经明白了:" 这小子是想多要点儿钱!苏场长那儿已经扔了三万块钱, 再给他几万,明天其他领导都来张嘴要钱,我他妈不是白干了吗?反正苏永昌比 他的官儿大,我拿苏场长镇乎镇乎他,实在不行我马上去找苏永昌。如果都不行, 我就算白扔一万块钱,彻底得罪这帮孙子上其他农场去买货!" 想到这儿他笑着 对张副场长说:" 您是负责销售工作的,我今后还得需要您的大力支持。这点儿 钱是少了点儿,可是您把眼光放远一些,以后我会每年都给您提成儿的。昨天苏 场长亲口答应我要跟北京建立长期供货关系,我一会儿去问问他是不是计划有了 变化?北京方面已经全权委托我在新疆购买瓜子,货款都已经全部汇进我的账号。 真要是咱们场里没货了,我马上到其他农场去买。昨天前进农场的销售科长还托 人给我打招呼,他们有的是瓜子,让我去一趟。" 他这一番话是" 柔中带刚" , 弄得张副场长有点儿下不来台,心里想:" 这小子能给我送钱就一定给苏永昌也 送了钱,' 县官不如现管' ,苏永昌是正场长,' 官大一级压死人' 。再说这小 子多少还是送来点儿钱,他就是一点儿不给,有苏永昌背后支持他,我还能怎么 样他?" 想到这儿他的脸上立刻" 阴转晴" 了,用手拍着丁义肩膀笑着说:" 你 小子会办事,行!就按你刚才说的话,我把眼光放远一些。这份儿合同一定履行, 今后只要你说话算数,就是谁的货不给也得给你供货。" 现在在党委会上听苏永 昌这么一讲,联系上丁义在他家说的话,他心里更清楚了:丁义一定给了苏永昌 更大的好处。不然苏永昌不会做出剥夺他负责销售工作权力的决定。" 好你个苏 永昌!咱们这个茬儿算是结下了。搁着你的,放着我的,咱们走着瞧!别让我逮 着你受贿的证据!在场里我弄不过你,我上师里告你去。一个月我告你五六次, 不信不把你告趴下!" 张副场长心里狠狠地想着,暗下决心要跟苏永昌争斗一场。 他现在没有办法整治丁义了,就把一股子" 邪火" 全撒在唐亮的身上。一来 唐亮也签了一份儿合同,算下来有一万多块钱的提成。但是这小子是" 铁公鸡、 磁仙鹤、玻璃耗子琉璃猫" ,一毛不拔,回来后把合同往供销科一撂,连句话都 没跟他讲。" 别以为我治不了你!想开厂子我这一关你就过不了。在场部旁边建 厂,想沾公家的光?没门儿!" 所以他坚决反对唐亮在民兵连办厂,这一点苏永 昌不和他争论,他犯不着为唐亮去得罪" 老西子" 张奇超。 最后张奇超副场长通知砖厂领导,把一座五十年代修建的马棚划给唐亮做厂 房,位置就在砖厂附近。唐亮心里本来就有思想准备:" 如果让我在民兵连建厂, 我就使用北京炒货厂那套设备方案。要是在其他没有电的地方,我就另外设计一 套办法,反正建厂的事儿迫在眉睫,马上就得办!"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几天不出 门儿不见客,把在北京和芜湖画的设备图纸拿出来仔细琢磨。他心里清楚自己目 前的处境:这里除了砖厂用电之外都是生活用电,不供给工业电;而且除了" 马 棚" 旁边有一条水渠之外,没有其他水源。而且这条水渠是下游单位灌溉用水的 渠道,绝不能往渠里排污水,这样排污的问题就没法儿解决。 在家里苦思了几天,唐亮终于想出一套办法解决这些问题。首先他把用电动 机带动的炒货滚筒改为人工摇动,为了解决手工摇动速度慢、滚筒倒转出料出不 干净而且留在滚筒里的瓜子容易被火烤焦的问题,他在滚筒手摇的部位加装一个 升降滚筒的架子,安装一个手柄和变向齿轮,在滚筒倒转出料的同时摇动手柄抬 升滚筒后部,加速瓜子的出料速度。用水的问题他准备购买一台水泵和几十米塑 料水管,从水渠里抽水用;排污水的问题他采用就地深挖一个几米深的大坑,坑 里回填大戈壁石料,污水直接往坑里排放渗入地下。 这些事都想明白之后,唐亮就去找张奎印,因为张奎印已经从" 工副业科" 又回到农机修理连去当技术员了。唐亮想求他帮自己把脑子里的设想变成一张张 正规图纸,再变成一台附合自己想象的机器。 张奎印过去学过机械设计,这两年又一直在修理连设计制作挖泥机和新设计 的能自动分离瓜皮、瓜子的" 瓜子分离机" 。所以他听了唐亮对他讲述的设计构 想,立刻就一口答应下来:" 这是小菜儿一碟!场长和连长都说过让我们支持你, 咱们又都是北京人,我还有什么说的?" 停了一下,他看了看唐亮小声说:" 你 是想公算账还是私算账?" " 这话怎么讲?" 唐亮被他这话说得一头雾水,根本 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奎印左手扳着右手指头一板一眼地给他解释:" 公 算账就是全部按连里规定的加工费计算,一丝不苟差一分也不行!私算账就由着 我说了算了。本来按公算账应该是十块钱,我可以给你算五块。但是你得私下里 给我三块钱好处,换句话说,就是我给你节省下来的钱咱俩四六分,我要得百分 之六十。这事儿你自己拿主意,我听你的话儿,把这事定下来再说下边的事。" 唐亮一听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张奎印心里发毛,眼睛圆蹬着身体退后一 步疑惑地望着唐亮。唐亮笑过之后开口说:" 怪不得李囤给你下了结论,说你这 人' 忒奸' ,这话一点儿不假!你在这儿干了两年,是不是全这样干的?你难道 不怕我到上头去告你?我现在就告诉你,别跟我这儿耍花屁股。我们在一个连呆 了这么多年,你难道不知道我是' 一根儿筋' 的脾气?你要是不想做就干脆说一 声,我到师部大修厂去做。不过如果场长问起来,我会如实把你的话汇报上去, 到时候你可别说我不讲义气。" 他这话说得张奎印有点儿毛骨悚然。张奎印连忙 笑着说:" 咱们哥们儿这么长时间不见,我这是开玩笑俚戏话儿,你别当真。不 过这可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咱们就定规下公算账的计价办法,七天后我会告 诉你这台机器的加工费,你得先把钱付了才能下料制作。" 唐亮点头答应着又说 :" 我这儿还真有点私活儿想让你帮我干了,价钱由你说了算。不过有一条我要 说在前边,干我这私活儿你得利用星期天休息时间干,工作时间我不让你进门儿。 " 他把自己在炒货厂画的炒货机炉灶形状、大概尺寸告诉张奎印,张奎印想了想 立刻答应下来:" 行!这活儿包在我身上,一口价三百块钱!少一分不干!你另 请高明。不过我把这活儿的难处也告诉你,头一样是' 发券'(音f á-xu àn 伐 楦,就是砌圆拱) ,要在这么大的滚筒上' 发券' ,闹不好就会塌活儿,把滚筒 砸瘪了。再一条是要把这么长的炉灶渐渐收拢缩小为烟囱砌上去,这更是难题。 在清河农场,我是跟老师傅学的这手绝活儿,不信你请别人来干干试试,不给你 砌塌了算我白活这几十年。" 唐亮没说二话,点头答应着转身就走了。张奎印看 着唐亮的背影,咬着后槽牙心里说:" 你个王八羔子!现在也轮到你教训大爷? 没法子,大爷给你个'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先坑你小子几百块钱再说。机器 上再给你做点儿手脚,让你钱花了用不成!" 九、穿着裤衩炒瓜子进入八月底,农场就开始采收打瓜籽了。" 打瓜" ,从 外形看和西瓜长得一模一样,但它的瓜瓤是酸的,根本不能吃;种打瓜,只是为 了取瓜里的籽。刚开始,因为张奎印他们制作的" 采收机" 效果不好,虽然能把 瓜子和瓜瓤基本分离,但瓜子中混有大量碎瓜皮,用人工不但费力,还捡不干净。 所以唐亮以收购方代表的身份向苏场长提出" 停止使用采收机" 的建议,一律用 人工采收,以保证质量。 人工采收很简单,只用两样东西:一口大铁锅和一张长凳子。长凳子上用废 自行车外胎把一块长木板连在长凳子上,长凳子下边铺上一大块塑料布,然后把 从瓜藤上摘下来的瓜放在木凳上用木板把它压碎,再用手把瓜瓤里的瓜子捡出来, 瓜皮和瓜瓤丢在一边。把瓜瓤里挤出来的瓜水收集到大锅里,捡出的瓜子也放进 锅里用瓜水清洗(绝不能用其他水洗瓜子,不然瓜子品相难看影响质量),然后 把瓜子捞出来运到连队的水泥场院上晒干。最后一道工序,用" 扬场机" 把瓜子 里已经晒干的少量瓜皮、瓜瓤" 扬" 出去,把干净的瓜子装麻袋,就等待发运了。 马上要发运了,唐德纯和女婿一起来到农场,到各连队场院检查质量。唐德 纯向场党委提出:瓜子要做到" 两光" ,才算达到质量要求。第一是瓜子里的瓜 皮、瓜瓤全部捡光,第二是瓜子表面一定要有亮光(这层光其实就是瓜水挂在瓜 子上干燥后形成的一层膜)。唐德纯指出:凡是瓜子上没有" 亮光" 的,肯定是 没用瓜水洗瓜子造成的。现在采收工作已经结束,没有地方去找" 瓜水" 了。他 要求用毛巾把瓜子表面的灰尘擦干净才能验收。为此农场增加了不小的工作量。 唐德纯答应可以把瓜子价格再提高一毛钱,作为增加工作量的报酬。 但是他女婿坚决不答应:" 瓜子质量没搞好,是他们的责任,我们签订有合 同,决不能随便加价,给公司造成损失。" 唐德纯听了他的话非常不高兴,在招 待所拍着桌子训斥女婿:" 你懂得什么?人家头一年种这个东西,没有经验,咱 们要求质量没有错。但是做人要有' 宽容之心' ,要' 义' 字为先,多想想别人 的难处,别把脑袋钻进' 钱眼儿' 里为难别人。这样才能把生意伙伴拉住,把供 货渠道巩固,把对方逼得无路可退,往后谁还跟你来往?" 唐德纯见女婿满脸阴 云,似乎有不服气的的样子,立刻把他打发回乌鲁木齐新建的加工厂去准备收货。 他和儿子唐亮两人分别在农场各连穿梭跑动检查质量,一个月后终于把瓜子收齐 运走了。 临别前唐德纯专门到唐亮的加工房去看看,并指导儿子加工瓜子。唐亮完全 采用昆山学来的加工方法;先用生石灰掺进瓜子里拌匀,堆放三个小时,然后把 瓜子放进水池中用水浸泡漂洗四五遍,把瓜子表面的脏东西洗去。瓜子放进竹筐 里控干水份,这时候旁边一口大铁锅里已经煮开一锅调料水,把瓜子倒进锅里煮 三个小时。瓜子捞出来放进滚筒里,滚筒下边烧着火,唐亮在滚筒后边用手摇动 滚筒,让瓜子在里边受热烤干后倒出来拌上油(为的是瓜子表面有亮光),产品 就出来了。——所谓" 炒瓜子" ,其实第一是煮熟,第二是烤干,跟" 炒" 一点 儿关系也没有。 唐亮没有想到的是:滚筒倒转向外出料的时候,里边的瓜子总是出不干净, 因为滚筒下边有火,以致出不来的瓜子都烤焦了。唐亮赶紧把炉里的火熄灭,看 着滚筒发愣,因为他根本不懂滚筒进料出料的机械原理,也就找不出故障的原因。 唐德纯蹲在滚筒前面,冒着滚筒里一阵阵热气仔细观察着滚筒的构造,过了 一会儿他让儿子找一把铁榔头来,伸进滚筒里用榔头挨着个儿地砸滚筒里的" 刀 片" 。然后叫儿子继续点火烘干瓜子,这一次滚筒果然能顺利出料了。唐德纯指 着滚筒里的刀片说:" 刀片的作用是滚筒正转的时候它能让瓜子向里翻,而当它 反转的时候又可以让瓜子向外翻从滚筒口倒出来。这主要是刀片的角度倾斜度不 够造成的出不净料。往后你还要多动脑子,学习一些机械常识。我不要求你能动 手制作机器,但你要懂得这方面的知识。还要学习别人的长处,不断改进自己的 加工技术和瓜子的风味。更重要的一点,你要到销售地去了解那里的人们喜欢吃 什么味道的瓜子,要适合那里的民俗,才能使生意渐渐发达起来。" 唐德纯又对 儿子的每道加工工序给以指点,还跟他说了些销售的技巧和注意事项,这才离开 农场赶回乌鲁木齐新建的加工厂去指挥加工生产" 台湾风味瓜子" 。 设备试运转成功,就要进入正式生产了,但是唐亮心里却急得火上房,因为 他手里没钱。做设备的钱,是以自己在南京签订的合同为抵押,向丁义借一万五 千块钱应急。丁义心想:" 这份儿合同能提成一万七千块钱,借他一万五不会出 问题,还能落个人情。" 所以没废话就从银行里给唐亮取了一万五。但是现在面 临着开工生产的一大堆事情,唐亮又发愁了:头一样,爸爸答应拨给他的十吨瓜 子已经堆在长满野草的院子里,可是买调料的钱还没有着落;炒瓜子需要煤,这 又得一笔钱来买;要雇几个工人来干,就得准备好工钱;瓜子的塑料包装袋已经 制作好了,去提货又得一笔钱……他心里盘算了一番,要开工少了两万块钱办不 成。可是上哪儿找这笔钱去呢?急得他在家里转磨磨,愁眉苦脸,饭也吃不下, 眉头皱得抬头纹都多了几条。 小妞儿看着丈夫眼珠子熬红了,圆圆的脸颊也变长了,就劝他从爸爸留下的 五万块钱里取出两万块钱先用着:" 就算是咱们跟他老人家借用,以后瓜子卖完 了再把钱归还上不就结了?" 唐亮摇摇头,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 不行——! 这笔钱,我说过' 但分有办法决不动用' 的话,现在还没有到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的地步。我想到农场银行去打听一下,能不能贷点儿款,再说下一步的事儿。" 银行主任答复他:" 现在上级有给私人发展庭院经济发放小额贷款的政策,但是 得有农场财务科做担保才行。你去找场长谈谈,看他们能不能给你做担保。" 这 一下唐亮心里又为难了:" 咱一个北京人,跟领导没那份儿关系,人家能管我这 个闲事儿吗?再说,这等于向别人张嘴借钱,这个嘴我张不开!人家凭什么把钱 借给你去发财?" 他心里有点儿沮丧地转身往外走,这时候银行一位姓王的业务 员叫住他:" 唐亮,你先别走!我记得你的账户上有一笔钱,大概是五万,你等 会儿,我翻翻账看看。" 唐亮摇摇头摆了摆手说:" 你不用翻账了,账户上的钱 是我爸爸存的,我不能动!" 主任让他这话说愣了:" 你爸爸既然把钱划进你的 账户,就等于说是给你使用的。怎么不能用?" 唐亮倔脾气上来,没有答话扭头 往外走。那位业务员老王从屋里追出来,拉着唐亮的胳膊急促地说:" 你这个人 怎么那么怪?你现在开工缺资金,我们银行应该支持你。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 着什么急?我倒有一个办法让你既不动账户上的钱,又能从我们这里贷出款来, 你想不想听?" 唐亮听了他的话,一把揪住老王的衣襟急咻咻地说:" 有什么好 主意你快说!" 老王伸手拽开唐亮的手不高兴地说:" 有你这样跟人说话的吗? 看在你急得脑门子都绿了的份儿上,我不跟你计较。银行里有一种抵押贷款方式, 你可以用你爸爸存进去的五万块钱作抵押,办理贷款手续。但是你账户上的五万 块钱在你还请贷款之前就不能动了,另外存款利息要比贷款利息低,你要吃点儿 亏的。这些事你先想明白了,如果你同意,现在马上就可以办手续贷款。" 唐亮 听了他的话,连连说:" 行行行——!就按你说的办!" 说完手推着老王往屋里 走。老王摇着头万般无奈地说:" 今天我算开了眼,活这么大没见过你这样的怪 人。自己账户上明明有钱却不用,宁可吃存、贷利息差的亏来贷款。你的手慢点 儿推!把我的骨头架子都快推散了。" 钱的问题解决了,唐亮心里又开始琢磨尽 量减少开支的问题:调料的开支不能少,煤的开支不能少,包装袋的开支不能少 ……惟一只能在雇佣人工上尽量减少开支。他决定自己亲自参加生产。老婆已经 怀孕五个月了,让她在屋里带着几个有残疾的青年坐在桌旁包装瓜子。加工瓜子 的几道工序中最累的是摇滚筒,几十公斤瓜子的份量加上滚筒本身的自重全靠手 臂摇动。而且速度不能慢,因为滚筒下边烧着火,转慢了瓜子会烤焦。更不能停, 滚筒一停里边的瓜子就全完了。所以唐亮找了三个体壮的年轻人和自己一块儿倒 换着摇滚筒,烘干一炉瓜子要摇半个小时,这样四个人每个人摇七八分钟换着干。 这时候房子外边已经是深秋季节,早上外边的水面会有一层纸一样薄的冰凌。 可是房子里摇滚筒的人都光着膀子,只穿一条裤衩干活儿。因为人站在烘炉边上 被火光和热气蒸烤着,再加上腰扭着、头和身子晃动着,把全身的劲儿都集中在 胳膊上去摇滚筒,满身汗水淋淋,连裤衩都湿透了。 开始的时候是雇用几个女工洗、煮瓜子,因为天冷不能再制砖坯,砖厂一部 分人已经停工,想挣点儿钱贴补家用的人多得很。车间里有女人干活儿,男人们 只好穿戴齐整摇滚筒,但是后来实在是太热,衣服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浑身不自 在。没办法,唐亮只好再找几个男工把女工替换下去,四个人都只穿着裤衩干活 儿倒也利索。 整个加工瓜子过程只有洗瓜子工序的抽、排水使用水泵,其余都是最原始的 手工操作。 听说唐亮的炒货厂开工了,苏场长带着党委一班人来到这里看看以示关心。 看完加工车间又来到唐亮家里看看包装瓜子。他尝了尝做出的成品,提出他的看 法:" 小唐啊,你这瓜子说干不干、说湿不湿,运到内地会不会发霉变质?但是 味道还是不错的!" 唐亮笑着给他解释:" 这个问题我想过,南方潮湿,瓜子必 须做得干一些才能放得住。但北方是干燥地区,我看过北京炒货厂生产的瓜子, 都湿得带水,这就是市面上卖的' 酱油瓜子' 。我选择不湿不干,就是折中的办 法。北方人不喜欢吃太干的瓜子,他们怕' 上火' 。但是做成' 酱油瓜子' ,一 来运输不方便,二来咱们初来乍到竞争不过人家北京炒货厂这个' 地头蛇' 。所 以我做得不干不湿,南方人、北方人都能对付着吃。" 他的一番话让几位领导都 点了头。张副场长试探着问唐亮:" 你做的一公斤瓜子哈喇嘛斯(维族话总共的 意思)能有多大利润?" 这时候小妞儿走到唐亮身边,轻轻用手扯了扯唐亮衣服 的后摆,然后转移话题说:" 几位领导到那间屋子坐坐,你们能来这里对我们这 样关心,我们俩从心眼儿里感谢。我去小厨房炒几个菜,请你们在这儿吃个便饭, 表示一下我们的心意。" 唐亮一把推开小妞儿噘着嘴说:" 你去干你的活儿!领 导问瓜子的事儿,你扯吃饭干什么?" 然后抓起一把瓜子摊在手掌上指着说:" 论起来,一公斤瓜子做不出一公斤成品,因为瓜子里的杂质占了一定比例。但是 瓜子里煮进水分,再加上调料、盐的份量,我估摸过,一公斤瓜子能增加百分之 二十五的份量。我这瓜子是一百克一小袋,计划批发价卖五毛钱一袋,一公斤就 是五块钱,再加上水分、盐等等额外增加的份量,一公斤瓜子大概有百分之三十 五到五十的利润。" 张副场长听了心里一惊:" 啊——!有这么大的利润,公家 也得建个炒货厂,把瓜子交给尹志奎运到北京去销售,弄好了我还能从中得点儿 好处。" ——唐亮万万没想到就因为他实心实意地把经营利润说出来,给他以后 在北京遇到强劲竞争对手埋下了伏笔。 唐亮这里是日夜连轴转生产,因为丁义往北京发运瓜子的事马上快结束了, 他要赶在最后一辆车皮发运之前把十吨瓜子加工好装进车厢里。最后一辆车皮只 有三十吨瓜子,正好空余出十吨瓜子的位置,反正装不装唐亮的货,运费都是一 样多,丁义自然会做个顺水人情的。 丁义已经在武汉正街租了一间门面房,办了开业的一应手续,把《兴隆炒货 瓜子贸易行》的木牌子挂好了。果然没多久就有客户上门定货。一个月后他手里 已经有四五百吨的订单,他连忙赶回农场找苏场长商议供货办法。因为他知道农 场已经没有多少货可供的了,他要让苏场长出面找其他农场的领导以他苏场长的 面子和地位" 赊" 出货来卖。 苏场长听了他的话,马上提出要加百分之十的提成,不然不管他这" 闲事" 。 丁义万般无奈,只好咬着牙答应他这个无理要求:" 行——!我答应你,不过你 得立刻去办!不然我供不了货,往后生意就没法儿做了。" 但他心里拿定主意: " 好小子!趁人之危,这个茬儿我早晚要找回来。" 所以当丁义决定最后一次做 长途贩运生意,跟农场把货款结清之后,没有和苏场长见面给他送这次的提成钱, 却连夜回到南京,不再和苏永昌见面。气得已经得知调动消息的苏永昌在屋里跳 脚大骂,却又没法儿对别人讲这件事,只能吃个哑巴亏算了。 【阿印简评】" 文革" 结束之后,有许多造反派还不适应新的环境。例如李 之强。 李之强是农民出身的转业军人,还是共产党员。他出身成分都好,加上长期 以来受的是" 阶级斗争教育" ,思想深处早已经认定这个世界应该也必定要由他 这样的人来统治;所有敌对阶级都应该也必定要被打到,只许老老实实听令儿干 活儿,不许髭毛奓翅。" 文革" 的十年中,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而且 一帆风顺,从来没有受到过反抗和挫折。如今突然" 变了天" ,当年被自己踩在 脚底下的" 贱民" ,忽然间不但抬头了,而且身份居然超过了他这样响当当的革 命派。这可真是出于他的意料,也难怪他要暴跳如雷,认为这是" 修正主义掌了 权" 了。 令人想不通的是兵团当时的政策:为什么连上海来支边青年的老婆们都可以 成为正式职工了,而李之强这些复转军人们的老婆,反倒不能参加劳动?这不是 人为地制造矛盾么? 俗话说:"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像尹志奎这样一贯作恶的坏人, 已经形成了性格,要他改恶从善,不经过大起大落,恐怕是极难的。 一方面,是" 恶人自由恶人磨" ,另一方面,也还有"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 。苟连长不是不知道尹志奎坏到什么程度,但是架不住这个" 坏人" 能够给他 带来利益。在利益的驱使下,苟连长采取的方针政策是" 以坏制坏" ,把坏人控 制在自己这个坏人手里,利用坏人来为自己谋利益。 因此坏人固然可恨,纵容坏人、姑息养奸的坏人,更加可恨。从历史上看, 像尹志奎这样的坏人,如果一进劳改队、一进建设兵团,像戎昊臣之类的" 领导 人" 就排斥他,孤立他,不重用他,让他的坏水无处发泄,能把他惯得越来越坏 么? 劳改单位的初衷,是想把人改造好。但是领导人所秉承的政策,正是要依靠 这些所犯错误不大的" 人民内部矛盾" ,去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 敌我矛盾" 专政。于是效果适得其反:小人得势,好人遭殃。 新中国建立之后,重工轻商。把工人阶级说得品质十分优良,而把资产阶级 说得如何十恶不赦。因此,凡是商人,必然是奸商。所谓" 无商不奸" ,就是商 人的写照。 " 文革" 一结束,忽然之间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提倡人人经商。政 策倾斜,给了商人太多的方便。于是,一夜之间暴富的暴发户,就如雨后春笋一 般成长起来了。 社会主义不反对人民富裕,但是哪些人首先富起来?似乎也应该考虑。现代 发达国家,最富的富翁,大多数是依靠科技致富的。目前的中国,也已经逐渐往 这条路上走。但是拨乱反正之后的初期,像唐亮那样艰苦经营的人倒是少数,大 量富有起来的人中,却有许多像丁义那样的人是靠一张嘴、两条腿致富的。此外, 也还有像苏场长、张副场长那样的干部层层设卡" 雁过拔毛" ,还有像张奎印这 样的油子" 慢嘴上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要想堂堂正正地做生意,也不 那么容易的事情。 写自己最熟悉的事情,正是写好一部小说的前提和保证。从小说的叙述中, 读者大概不难看出:本书作者,不但经历过劳动教养、发配新疆这些苦难,而且 是亲自经历过生产、制作并销售瓜子的全过程的。不过不要对号入座,以为作者 就是唐亮和丁义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