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童玛丽大显雌威 一、噪音、狼狗和洋鸡小军从生下来就一直在北京姑奶奶家中长大。虽然中 间有一段时间跟童玛丽来到新疆住了几年,但后来邓玉亭死后姑奶奶执意要小军 回到北京去。理由很简单:" 小军是邓家惟一单传的男子,是玉亭的骨血,应当 回到邓家来。" 其实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文革" 一开始,没收私有房产的风 潮就席卷了整个北京。童玛丽家的房产也被无代价没收,却把她父母撵到后院儿 小破屋里去住。邓玉亭姑姑家同样遭到没收的命运。邓玉亭的爷爷一死,姑姑一 家就被撵到后院儿居住,而且让他们住在过去堆放杂物的东房里。一家四口人只 给一间屋子,两个孩子都挺大了,还和父母挤在一条大土炕上。尤其夏天,住着 实在不方便。这时候姑姑想起小军来:" 应该把小军要回来!他虽然不是玉亭的 真正骨肉,但名义上街道居委会、街道办事处和派出所警察都知道他是邓家的孙 子,何况户口还在这里。让他回来,可以找办事处以邓家孙子的名义再要回一间 房子,让女儿和小军一块儿住,岂不是可以宽绰一些?" 于是她一连写了几封信 给童玛丽,坚决要求把小军送回北京由邓家抚养。正巧童玛丽也想让孩子回北京, 免得在新疆阿拉干" 沙漠无人区" 受苦。 小军回到北京,姑姑申请要房的报告就马上交给街道办事处。半个月后办事 处来人,把封存堆放抄家物资的西屋腾出来给小军居住。房屋的户主,姑姑坚持 要写小军的名字,免得她落一个" 翻案复辟" 的嫌疑。 打到了" 四人帮" ," 文革" 宣布结束,拨乱反正,北京开始落实房产政策, 过去无理没收的房产,一律无条件归还原主。这一下姑姑心里开始翻腾了:" 真 没想到,还能有物归原主的这一天!小军明明不是玉亭的骨血,可现在他要以玉 亭儿子的身份分走一份儿房产,这不是要命吗?都怪我当初' 痰迷心窍' ,这不 是' 引狼入室' 吗?不成!我得想法子把小军送回到童玛丽家里,户口也迁过去, 邓家不承认他这个' 野种' 孩子!" 但是童玛丽坚决不同意。因为她家里也开始 落实房产政策,办事处正想方设法把她前后院儿的住户或者迁走、或者和房产主 童家签订房屋租赁协议。" 当初死乞白赖地要小军回来救急,现在想推出邓家门 儿?想都别想,没门儿!" 她不但坚决不同意让小军回来,而且还向办事处" 落 实私房政策" 小组提出要分邓家一半儿房产给小军:" 小军是邓家惟一单传的继 承人,我这里有这所房的房契,是当年邓玉亭爷爷亲手交给我们的。而且这所房 产完全是邓玉亭爸爸掏钱买下的,按理说这所房子应该全部归小军所有!我代表 小军可以同意和邓玉亭姑姑签下租赁协议,房子还让他们住。我们这样做就够仁 义的了,哪像他们,' 过河拆桥' ,翻脸不认人!" 童玛丽这番话气得姑姑直翻 白眼儿。她气急败坏地要求公安局调查小军的身份:" 你们到新疆兵团农场随便 找一个北京人问一问,谁不知道小军是童玛丽和王振春生的野种?现在硬要往邓 家塞这个野种,我们坚决不要!" 童玛丽也不是" 省油的灯" ,她嘴角一撇,冷 笑着说:" 天下有你这样做姑奶奶的吗?大白天瞪着眼睛说鬼话,硬把邓家三代 单传的孙子推出家门!说那些废话没用,现在小军的户口还在这里,而且登记的 是户主,这不是你当年坚决要求办事处这样登记的吗?怎么现在反悔了?过去我 只听说评书的说过' 骨肉相残' 的故事,没想到今天在这儿重演了。还告诉你一 个非常不幸的消息,你不是说要到新疆兵团农场去调查吗?邓玉亭当年还遗留下 一个女儿,这是当时全连二百多北京人和干部都知道的事儿。过两天我就去找孩 子的母亲,也请公安局的同志派人到新疆兵团农场去调查一下。我还能找到当年 亲见此事的人写一些证明来,那可是邓玉亭亲生的骨肉。这所房子按遗产分割, 应该' 二一添作五、三一三十一' ,现在讲的是' 男女平等' ,玉亭的女儿也应 当分一份儿房产。" 这件事情争得不可开交。姑姑一气之下大病一场。等她病好 之后,童玛丽一纸诉状把她告上了法院,要求合理分配房产。恰巧这时候邓玉亭 的父亲邓贤和童玛丽联系上了。邓贤回到北京,听妹妹向他诉苦:" 这孩子本来 就不是玉亭的骨血,这件事儿谁不知道?她还要' 鼻子眼儿里插葱——装象' , 拿不是当理儿说。现在又整出个女孩子来,瞪着两只瞎窟窿眼说瞎话。我从来就 没听说过玉亭还有女儿,玉亭这孩子太老实也太命苦!怎么找了一个这样的' 母 老虎' 、' 扫帚星' ?" 她不知道哥哥邓贤心里的苦楚。邓玉亭是他单传的儿子, 他们夫妻当年逃到台湾,再没有生孩子。后来邓贤从军队退伍下来开始做生意, 买卖越做越大,他又娶了两房姨太太,但是用台湾算命术士的话说,他是命中无 子——只生了四个女儿。他心里叹息着:" 这都是我当年杀戮太多,造下孽了。 " 为此他常常想念留在大陆的儿子邓玉亭。但是他没有办法和儿子取得联系,也 不敢去尝试联系,怕的是给儿子惹来杀身之祸。没想到" 苍天有眼" ,凭空给他 送来一个孙子。为此他还专门给庙里捐了几十万块钱,感谢上天对他的宽宥和恩 赐。现在妹妹瞪着眼硬说孙子是" 野种" ,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也根本不想接受 的事儿。他心里明白:妹妹和儿媳妇之间的争吵,其实都是为了那一所房产。在 他这个拥有亿万家财的人眼里,北京的这所房产连" 九牛一毛" 都不如。所以他 非常快地就把这件纠纷" 摆平" 了:房产全部归妹妹所有,凭着当年那份儿房契, 他是有权这样处理的。童玛丽把刘淑英找来,小刘手里有邓玉亭当年亲笔写下的 遗书,童玛丽又把当年的实际经过完完整整对邓贤讲述一遍,直说得邓贤眼泪汪 汪、辛酸难忍,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挥挥手示意童玛丽不要再说了:" 关于大陆 ' 文革' 的情况我们在台湾也听说了不少,没想到共产党、毛泽东心眼儿那么小。 两军交战,尚且' 不斩来使' ,更何况和他们交战的是我,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划了右派不说,还把人整得死去活来,弄到大沙漠去受苦刑。这都是我给玉亭带 来的灾难。我要好好儿待承他留下的骨肉,以化解我造下的冤孽。这样吧,小军 随我去美国,然后转道台湾居住、上学。我在美国有一所工厂,一处住宅。你如 果想孩子,就办个去美国的签证,然后从美国到台湾去看孩子。至于孙女的事, 虽然有遗书,但玉亭的笔迹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无法确认真假。不过看孩子的模 样真是太像玉亭了。这里边牵扯的事情太多,非要法律上确认不可。现在只有一 个办法,那就是到美国做DNA 亲子鉴定,如果刘女士同意的话,就带孩子到医院 去采血样,由我带回美国。请你们相信我这个老头子,如果真是我的亲孙女,我 一定会和对待小军一样照顾她。" 刘淑英怀里抱着还不懂事的女儿,听了这话, 心里老大不乐意:" 这个老头子说话真不中听,好像我们非要赖着他来承认这个 孙女似的!我再穷也能把女儿养大,决不想沾他们有钱人的一分光!" 但是她为 了不留后患,不要让老人以为自己就是为了沾他的光硬赖上他,因此也就同意去 医院" 采血样" 。 邓贤带着" 孙女" 的血样返回美国,临走前他给童玛丽开了一张" 花旗银行 " 见票即付的支票,面额是二十万人民币。他对童玛丽说:" 童女士,以前你是 我的儿媳妇,你和玉亭的婚姻是不幸的。但不管怎么说你曾经和他一起相处好几 年,替我照顾他、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庭,这笔钱不足以补偿你对玉亭的付出,就 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替儿子还债吧。希望你今后有机会能来台湾做客,小军虽然 离开你的身边,但在法律意义上你仍然是他的母亲。我们会欢迎你随时来看望孩 子的。希望你能理解一个身后孤单的老人。,而且小军一定会在我的亲自呵护下 长大成才,将来把我的事业接过去发扬光大。你可以转告刘女士,如果鉴定书证 实确有血缘关系,我同样要把孙女接过去培养成人的。" 邓玉亭姑姑的房产因为 有海外关系的原因,没有半年时间," 文革" 中强迁进来的住户就陆续搬了出去, 把房子还给老太太。姑姑因为不会号脉开处方,只会" 针灸" ,所以办了一个" 针灸门诊部" ,还沿袭" 福春堂" 的老字号。 童玛丽可就没有邓玉亭姑姑那么幸运了。她家是一个甬道式住宅,从大门进 去,是一条" 一字长蛇" 式的布局。前后分成三道院子," 文革" 前她家就把后 边的两个院子租出去,前院归自己住。" 文革" 中红卫兵把她爸爸、妈妈赶到最 后面的院子里,住在又潮又暗、房山还裂了一道口子的东房破房里。现在街道办 事处" 落实房产政策" 的工作人员跑了十几趟,挨家挨户讲政策,商谈搬迁方案, 可就是没有一家答应搬走的。为此事童玛丽到区政府去了好几趟,直接闯区长办 公室吵闹。区委书记没办法,只好亲自率领房管所、公安干警十几个人一起来到 童玛丽的院子里,把所有住户召集起来开会,动员他们尽快搬迁腾房。总算第三 个院子里的三家住户答应一个月内搬走,其余住户连《租赁协议》都不跟童玛丽 签,原因是童玛丽不答应按房管所定的" 租金标准" 收取租金:" 那么大一间房, 收他妈不够一壶醋钱的租金,让我们喝西北风去啊!" 可是眼看着这些住户一天 天白住着房子,他们把原来定的几块钱租金全交到房管所去。这一下童玛丽可着 了急。她左思右想没好主意,脑子里的歪主意可就上来了。 头一样她花大价钱买来一套日本进口的大音箱" 组合音响" ,每天住户们休 息的时候她的" 音响" 就开始工作。什么" 流行歌曲" 、" 迪斯科" 、" 京剧" ……一个劲儿地放,不但吵得人休息不好,更让老住户们害怕的是:" 这骚娘们 儿放的净是黄色歌曲、靡靡之音,孩子们听多了功课都做不下去了!损哪——! 缺德去吧!" 这还只是第一招。 第二招是她花高价到狗市上买了两条" 德国黑贝" ,没事儿就牵着狗从前院 儿遛到后院儿,只要住户们在家里休息,她就开始来回" 遛狗" 。有的住户好奇, 站在房门前看着这两条凶猛的狗吐着血红大舌头,童玛丽立刻手指着拴狗的铁链 子瞪着眼说:" 赶快回屋去!瞧见这么粗的链子了吗?你要是一出声儿,它就能 扯断链子咬人。我可把话说到前头,你们不听就试巴试巴,咬死人可是不偿命的! " 有人不服这口气儿,但看着两条狗张开的大嘴叉子,还是" 退避三舍" ,忍让 了。因为谁心里都明白,这房子是人家的产业,现在眼瞧着别人白住着,能不生 气?可是这些住户也有难处。他们一部分是老住户,还有一部分是" 文革" 中硬 挤进来的。老住户都是老街坊,他们愿意给房主交租金,但童玛丽提出租金数额 由她妈说了算,住户嫌比政府定的价儿高几倍。" 文革住户" 还仗着自己出身好 硬顶着不交,老住户也就偷偷摸摸跟在后边沾点儿好处。现在这两条狗成了院子 里的" 巡警" ,小偷儿倒是不敢进来了,住户的孩子们也不敢出来在院子里玩儿。 时间久了,住户们联名把童玛丽饲养凶狗的事儿反映到派出所。一下子来了好几 个警察,把两条狗强制拉走了。住户们以为这一回可以安心住下来吧,谁知童玛 丽又想出了第三招,这一招还真的吓跑了好几家住户。 她找来几位浓妆艳抹、二十来岁的女人在后院儿住,身上穿的衣服就像是用 窗纱布做的,除了乳罩和下身的小红裤衩比国外传说的" 比基尼" 大一点儿,其 余身上的肉就像" 全裸" 一样。这些女人扭着屁股摆着腰、嗲声嗲气地在院子里 出来进去,惹得院子里住户中的男人们眼睛和脑袋都跟着这些女人身子转。闹得 几家住户开始夫妻吵架,家庭不和。家中的女主人管不住自己丈夫的眼睛,实在 没办法,只好一天三趟到办事处催着找房搬家。 童玛丽原本只是想着用这个办法" 轰" 那些赖着不走的住户,所以就在雅宝 路一带认识了几个专" 吃" 外国人的" 洋鸡" ,让她们住进自己宅门的后院,不 要房钱。但是她毕竟也是" 干" 这个的出身,虽然她岁数大了," 挑水的回头— —过景(井)了" ,但她会拉" 皮条" ,会" 巡风了哨" ,所以很快就和那帮" 洋鸡" 们打得火热。她原来的本意,只是利用这些女人把那些" 钉子住户" 轰走, 后来虽然目的达到了,但那些女人乐得有这么一个深宅静院做" 巢穴" ,更愿意 跟" 老大姐" 谈欢、诉苦。她们主动提出乐意交房租,而且比童玛丽她妈订的价 钱还高几倍。老太太看中的是钱。童玛丽现在虽然有几十万在身,已经是个" 腰 缠万贯" 的富婆了,但她却从心眼儿里喜欢和这些" 小辈儿" 女人们来往,瞎聊 一阵子。后来还跟她们学会" 搓麻将" 、" 斗地主" ," 洋酒洋烟" 也上了口, 整日昏天地黑地在一起" 厮混" 。天长日久,就有住户把" 房主开暗门子" 的" 情报" 传进街道" 小脚侦缉队" 的耳朵里,还真有" 小脚侦缉队" 派出的" 耳目 " 你来我往地在童家门口" 盯梢" 。" 久在江边站,哪有不湿鞋" 的道理?时候 长了,必然会出事儿的。 出事儿那天,是因为一位" 洋鸡" 把一个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领到童家 进了后院儿。派出所闻讯,立即出动十余名干警把童家围住。后院儿住着的女人 们、童家三口人加上那个外国人" 一锅儿端" ,全被" 请" 到派出所里。那位领 外国人进院儿的" 洋鸡" ,登时被扭送公安分局,送去" 劳动教养" 了;外国人 自然让本国使馆来人领回去,其他女人因为没有" 真凭实据" ,只好教育一番放 走了事。童玛丽的老妈妈也和那些女人一样让" 小脚侦缉队" 的老太太们" 臭训 " 一顿:" 揍啥哪?那么大岁数,跟' 窑姐儿' 住到一堆儿,不嫌丢人?回去好 好儿反省,写出深刻检讨交上来!再有这种' 砢碜事儿' 发生,别说俺们不给你 们这些' 资产阶级分子' 留脸,给你们脖子上挂上破鞋游街去!" 训完之后放老 太太走了。 " 小黑屋" 只剩下童玛丽一个人继续" 反省" ,两个小时之后被叫到所长办 公室。所长办公室里的阵势早在五八年童玛丽就见识过,屋子正面墙正中还是挂 着毛主席遗像,遗像两边一边是" 坦白从宽" 、一边是" 抗拒从严" 。所长正襟 危坐在办公桌后,侧面一张小桌子后一张稚嫩、红润带着黑框眼镜的女警察手握 着钢笔看着童玛丽等待着做笔录。童玛丽心说:" 这一套老娘见的太多了,少来 ——!" 她心里已经做好准备,没事人儿一样晃着烫了" 飞机头" 的脑袋若无其 事地东张西望,仿佛在评价所长办公室的墙面抹得平不平?铺地的砖头碎了多少 块?屋顶的纸顶棚被冬天取暖炉子的烟熏得黢黑,真该换换了!…… 所长眼珠子瞪得跟" 包子" 一样大,死盯着眼前这中年女人直视了有十分钟, 但他终于明白这个公安局几十年屡试不爽的" 精神施压法" 在面前这个女人身上 一点儿不起作用。于是他紧皱双眉满面怒容开了口:" 你知道今天把你抓进来是 为什么吗?" 童玛丽听这话笑了,一串嘎崩脆的话从染着" 红唇膏" 的嘴唇里吐 出来:" 说《三国》呢吗!?我看你是闲得没事儿找我' 逗牙签子' 来的。""啪— —!" 所长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来硬的一套:" 你少跟我耍贫嘴! 公安局的饭你可是没少吃,难道还不知悔改吗?你应该知道,我一个电话你就得 进局子!识时务的老实交代你开暗门子的事儿,不想在这儿谈也可以,我马上送 你到半步桥去!" 童玛丽心里明白,今天这事儿善不了:" 顶破天儿了让我蹲半 个月拘留室,何况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在手。我今天' 一个耳朵的罐子——跟他们 抡了!' 看他能把我怎么的?" 想到这儿童玛丽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和所长对 视着,怒目戟指地冲所长喊:" 你今天少跟老娘来这一套!毛老头儿已经死了好 几年了,现在是邓青天坐江山!你那一套吓唬小孩的玩艺儿赶紧收起来。你今天 敢胡来,老娘就拼出一死不把你告趴下不姓这个童!不信你就来吧!" 说罢双手 向前举着,手腕合拢在一起冲所长晃着。 她这一下子是所长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妈的,这娘们儿是不是吃错了药? 敢跟公安局叫茬巴,是不是她背后有海外关系给她壮了胆儿?这事儿还是要小心 应付才是,别再犯前两天的错了,不然这顶乌纱怕就戴不稳了。" 这一想,所长 压下心头火儿,又坐回椅子上。童玛丽反而不依不饶依旧喊着:" 今天还告诉你, 本来姑奶奶就要找你们公安局算算老账的,只是这些日子没工夫。现在你既然找 上老娘了,咱们就算算老账!想当年老娘只是跟社会主义国家的友好人士谈个朋 友,你们就把老娘抓进劳改队受了几十年的苦。你们要给老娘平反!" 所长" 哼 哼" 冷笑两声,嘴一撇甩出一句" 片儿汤话" 来:" 悠——悠——悠!你这个臭 娘们儿脸皮真比城墙拐弯儿还厚!你那叫谈朋友?谈到人家床上去?……" 他的 话音儿没落,童玛丽立刻向前冲了一步,反诘一句:" 老娘谈到谁的床上了?你 们在床上按住我了?你这狗脑子连' 捉奸要双' 的道理都不懂,还当什么所长! " 所长也急了,又是一拍桌子" 啪!" 吼叫着:" 你少在这儿废话!你的档案我 全看过了,上边有你亲口供认的笔录,还有签字和指印。你现在想' 反攻倒算' ? 没门儿——!" 童玛丽这时候已经是扯破了脸皮儿,她也上前一拍桌子高声大叫 :" 你们那是刑讯逼供!饿得老娘眼发蓝,逼着我按的手印!我不按你们就不给 饭吃。你有能耐把老娘在床上被抓住的证据拿出来!拿不出来就得给老娘平反! " 这时候坐在一旁的" 记录员" 脸一扬、手指着童玛丽开了口:" 嗨嗨嗨——! 你这是无理取闹,几十年前的事儿,又不是我们办的案子,你跟我们说得着吗? 现在我们是审问你现行的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扯那八百年前的陈账转移 话题是吧?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白混了,敢作敢 当才算是' 道儿' 上的人!说吧,干干脆脆全' 吐露儿' 了不就完了?" 这回轮 到童玛丽冷笑了:" 嘿嘿,跟老娘面前使这一套' 激将法' ,你是' 王奶奶遇见 汪奶奶' ,你还差三点儿! 我知道,几十年前的事儿,你们庙小,管不了这挡子 事儿,这是让这家伙把老娘气疯了才在这儿' 对牛弹琴' 的。既然你要我说现行 的,咱们就' 盘盘道' !你们说我开暗门子,有什么证据?当面锣,对面鼓,全 拿出来见见天儿。人证、物证全都有,老娘就跟你们走,坐牢、枪毙全由着你们! 不然的话可对不起,老娘只要是出了这个门儿,马上进法院大门告你们一个' 诬 陷罪' !" 这一番话还真把所长和记录员问住了。他们抓童玛丽,只是凭着" 小 脚侦缉队" 的老太太们几句" 情况反映" ,哪儿有什么证据?所长心里明白:" 现在党的政策和公安工作的纪律和过去都不一样了。现在是重证据、轻口供;要 是在过去,就凭她敢跟我拍桌子这一条,就得判她三年五年的。没法子,谁让咱 手里没有过硬的证据呢?先放她回去,告诉街道上一天二十四小时盯住她,只要 让我抓住证据,就算你这个臭娘们儿走' 背字儿' 了。不判你七年八年我他妈不 当这个所长了!" 想到这儿他冲女警察一努嘴,自己走出办公室去。女警察当然 明白所长的暗示,她合上小桌上的记录本,把钢笔帽儿插到钢笔上,然后板着脸 宣布:" 今天我们还有些急事儿要办,先给你一个争取' 宽大处理' 的机会,回 去好好儿想想,何去何从可就在你自己了。什么时候想明白了,随时可以找我来 坦白交代!" 说罢挥手示意童玛丽出去。 童玛丽还坐在椅子上不走:" 别——别——别!" 她一连说了三个" 别" 字 :" 咱们今天还是' 针尖对麦芒' ,把事情弄清楚吧!往老娘头上扣屎盆子?没 门儿!今天不还老娘一个清白,我就不走了。" 女警察没再说什么,只管自己起 身出去了。 童玛丽在屋里干坐着发愣,她心里明白,这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看来 今后真要小心一点儿。不过我今天还是要以疯撒邪地闹他一场,然后再到分局、 市委去闹当年的案子。这帮孙子都是' 软欺硬怕' 的货色,也要让他们知道知道 老娘不是' 软柿子随便捏' 的人物。" 想到这儿,她就地大声哭起来,双手连连 拍打着桌子,嘴里喊着:" 欺负人哪——!你们他妈的没事找邪茬儿,欺负老娘! 我要到市委告你们去。呜- 呜- 呜- !" 她连骂带喊,心里想起过去的事儿,还 真的伤心起来了。她这哭声惊动了派出所里的警察和来这里办事的人,一下子涌 进屋里一大堆人来。还是那位女警察,赶紧跑进来往外轰这些看热闹的人,同时 好言相劝童玛丽:" 行啦——!就算是我们今天误听谎言屈枉你了,行了吧?' 退一步海阔天空' ,做事别做得太绝了,给自己留个退身步吧。" 童玛丽心想: " 这话说得对,赶紧见好儿就收!" 于是她掏出手帕把脸上真流出的眼泪擦掉, 声气平和地说:" 得!我今天给你个面子,实话告诉你,我公公和市长有来往。 今天不是冲着你年轻不懂事的份儿上,我非要让公公到市长那儿告你们一状不可! " 说罢站起身昂头挺胸扬着脸儿走出派出所去。 二、这样制服王守仁童玛丽回到家里,那些" 洋鸡" 们都围上来听她讲述斗 败" 雷子" 的经过,也是跟" 老前辈" 学点儿应付公安局的招术。大伙儿你一言 我一语, 撺掇童玛丽出头去看望被教养的那个" 姐们儿" 。童玛丽一口答应下来 :" 不是老娘对着你们嘴吹牛屄,那个地方你们敢去吗?四周高墙电网,岗楼上 架着机关枪,警察个个别着' 搂子' ,哪句话说不对付,上来就给你一嘴巴。行 啊——!这狼窝虎穴只有老娘去闯了。我明天就去。可有一样,这送东西的钱可 得你们掏。" 但是童玛丽不知道那个女人现在关在哪里。是在分局里押着,还是 已经送进教养所?" 上哪儿打听去呢?" 她心里盘算一番,拿定主意,又进了派 出所。所长看见她心里一惊,眼睛瞪得大大的,皱着眉头问:" 你又干什么来了? " 这不是所长胆子小,而是区长陪着外商到童玛丽家的事儿是他亲眼所见的。他 真相信童玛丽对女警察胡说的话了。童玛丽也是" 麻杆儿打狼——两头害怕" , 她有点儿心虚,脸上堆着笑容说:" 我找昨天那位女警察问点儿事儿,她在吗? " 所长扭头冲一间屋喊:" 李芳!出来一下,有人找你!" 然后下死眼瞪了童玛 丽一眼,转身就走了。 李芳出屋一看,见是昨天那位" 泼妇" ,脚步自然就停住了,眼神中露出一 丝惊恐的神色,有点儿紧张地问:" 你又有什么事儿吗?" 所长和女警察的表现 都看在童玛丽眼里,她脑子一转,立刻接过话来说:" 刚才我向所长问过,昨天 被你们送走的那个女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他让我问你。你能告诉我那女人在什 么地方吗?" 女警察听了这话,心里放松下来,不在意地反问:" 你跟她有什么 关系?打听她干吗?" 童玛丽心里早就准备好了回答的话:" 当然有关系!她是 我的房客。一来她已经预交了半年的房钱,现在她不住了,我得退给她钱。我知 道那里边也需要买些日用品。二来她家里昨天打来电话找她有急事,说她母亲病 重,已经报病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家人讲她现在的处境,只好找她本人问 问怎么办。如果有必要,我们会替她到家里看望老人。谁让她是我的房客呢?人 在江湖,义字为先嘛——!" 这一番" 滴水不漏" 的话,让一直把童玛丽当贼防 备的女警察有点儿相信了。何况童玛丽先拿所长的" 话" 说事儿,不由得女警察 不信。于是她告诉童玛丽:" 昨天那个女人,还在分局' 候讯室' 押着,你可以 去看她。反正她的案情清清楚楚,不怕你去串供,你只管去吧。我给他们打个电 话就行了。" 但是童玛丽来到分局传达室要求探望,传达室的警察根本不听她的 话:" 公安局的规矩不知道吗?犯人在审讯期间不许和外边的人接触!回去吧! 以后或释放或拘留你再跟她见面。要是送她劳动教养,你还得上良乡去接见。走 吧——!" 童玛丽没办法,只好回家另想办法。她想起了白忠,那还是为余亮平 反的事儿她去找过他一趟。知道他现在已经落实在分局户籍科科长。于是她立刻 到分局去找白忠。白忠听她说起这件事儿,就问她:" 你跟她有什么关系?要见 她干吗?" 童玛丽把在派出所编的瞎话又对白忠说了一遍,白忠听了就笑开了: " 你童玛丽说瞎话不眨巴眼儿,这话你蒙别人还可以,在我面前别来这一套。公 安局你又不是没住过,那里管吃管住,' 秋后算账' ,先用不着钱。她犯了事进 到那里边,甭说她妈病危,就是现在死了,也得把案子结了再说。看在咱们是熟 人的份儿上,我跟你说句真话,从这个女人的案情来看,十有八九得送良乡。你 还不知道吧?那里' 劳动教养收容所' 的所长就是王守仁。等过个十天半个月的, 估摸着人已经送去了,你到良乡去找王守仁,他一准会让你见人的。' 候讯室' 的人不让接见这已经是几十年的老规矩了,你难道全忘了?回去吧!这事儿我帮 不了你,你也别为难我。" 劳动教养收容所设在北京远郊区良乡,原来这里是北 京公安局五处办的一座电梯厂," 文革" 期间因为原来的收容所改办公安干校, 而电梯厂自从建厂以来就没有出过产品,于是就把电梯厂结束,把厂房改为收容 所了。 劳动教养收容所,说起来只是一个" 中转站" ,被公安局" 判决" 劳动教养 的人先送到这里集中,然后再分配到其他劳改农场厂矿去改造。北京的劳动教养 " 中转站" 前后换了三个地方,最早在城里" 半步桥" 看守所,后来移到德胜门 外" 土城" 北苑农场,最后这一次向远郊区移动,就落在了良乡。王守仁从" 治 安处" 副处长的位子上被撸下来,先进了" 清查办" 的学习班,在里边学习了半 年。最后" 清查办" 认为他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放出来调任良乡" 劳动教养收容 所" 当所长。论起职务来,顶多算个正科级。他心里自然不满意,但是老头子已 经被勒令提前离休,谁还" 尿" 他这个离休副局长的公子?更何况他担任" 治安 处" 副处长的时候得罪了不少人,在" 天安门事件" 中更是现场指挥民兵行凶的 " 罪魁祸首" 。他心里明白:这一辈子能把这个所长当到退休,就算他" 功德圆 满" 了。所以他也不再想什么积极呀、表现哪,反正是"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 混日子罢了。 从和胡慧英离婚又和朴淑媛结婚再到朴淑媛被抓进监狱判刑,这几年来,他 就没有" 家" 的概念了。成天在宿舍和那一伙儿" 铁哥们儿" 喝酒抽烟聊大天儿, 酒喝得晕头转向,烟抽得脑袋发胀。所里的工作他以" 加强党的领导" 为名把管 理大权拱手让给教导员去做,自己每天按点上下班,到月底领工资,用他自己的 话说:" 这几年为工作累得半死,还不是落了个这样的下场!现在我想通了,跳 出' 是非圈' ,当个' 逍遥派' ,尽情享受生活吧。" 他儿子现在已经考进" 警 校" ,走他当年的老路,毕业出来当一名警察。他总想和胡慧英复婚,也曾托人 上门去谈,连爸妈都舍出老脸亲自登门去道歉,为挽回这桩婚姻尽了力。但是胡 慧英死活不点头,前些日子还带着女儿去了新疆,说是要到那里去闯出一番事业 来。他苦笑着摇摇头,心想:" 这个女人真是疯了,这年头连我一个大老爷们儿 都没辙,凭她一个老娘们儿还能尿出' 一丈二尺尿' 来?" 这一天,他正在办公 室坐着看报,突然大门口传达室打来电话,说是有一个漂亮的女人点名来找他。 他心里把自己认识的女人都" 搜索" 一遍,想不起有哪个女人会来找他这个" 落 魄" 的所长。他当副处长红极一时的时候,也曾和几个女同事" 勾肩搭背" 鬼混 过几次,但那些女人见他" 倒了楣" ,早就离他远远的了。 等到见了面,真让他吃了一惊:"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童玛丽笑了笑大 大方方地不请自熟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然后故意有点儿不自然地" 撒娇" 说:" 您是我的老领导,在新疆又帮助过我,难道我不应该来看看您?瞧您那双' 拿贼 ' 的眼看得我心里发毛。老熟人一见面,连句客气话都不会讲吗?我记得您当年 可是和和气气、平易近人的好干部,农场的人谁不夸您是个好人、善人!怎么几 年不见,变得这么冷了呢?我冒昧来访,如果对您的前程有影响,我现在立马儿 就走。" 童玛丽这一番" 绵里藏针" 的话,说得王守仁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 不是那个意思,我调这儿来好几年了,还没有一个过去的熟人来看过我。再说了, 我早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攀上个外商亲戚,发了点儿财。你找我来能有什么事 儿?难道真是上这儿' 谢恩' 来了?还是到我这儿' 显摆显摆' 你的鸟枪换炮? 你现在应该没有事情求我了,我也没有任何能力可以帮你。除非你犯了事儿再进 来,我撑死了给你发配个好地方,弄份儿轻松活儿干干。" 童玛丽" 就坡下驴" , 从随身带来的提包里拿出两瓶茅台酒,两条" 希尔顿" 外烟,搁在桌子上点着头 说:" 您猜对了,我这是' 吃水不忘挖井人' ,当年您帮助过我几次渡过难关, 我今天特意来小小报答您的大恩。" 王守仁看着桌子上的烟酒,心里喜出望外, 嘴里却说:" 你看看,来就来吧,还拿什么礼物?又是这么贵重的东西,真是让 我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这要是让别的干警看见了,还不怀疑我在受你的贿? " 童玛丽嘴里说着:" 这算什么礼物?要是我给您搬来一台大彩电,那倒还差不 多。" 说着话,眼睛却在屋里四下扫了一眼,接着说:" 哟——!我的王大处长, 您这屋里快成了垃圾站了。怎么满地的酒瓶子、烟头儿?我来给您收拾一下。" 说罢动手收拾桌子带扫地,不一会儿屋里就明亮干净多了。童玛丽借着这个话题 又说起来:" 您也该有个家室了,其实慧英姐挺好的一个女人,买' 蛐蛐儿' 还 要讲究原配的呢,何况是人?依我看你们俩人复了婚,孩子也都大了,挺好的日 子。" 王守仁听了叹了口气,看着童玛丽在屋里忙乎着,有气无力地说:" 人家 不乐意,我又有什么办法?一个人混,吃饱了全家不饿,也挺好的。" 说完话他 猛然想起什么,又问:" 说起来我还真忘了问你了,王振春如今在干什么?现在 落实房产政策,你们家房子不少,你们俩是不是住在你家了?" 听到这话,童玛 丽走到脸盆处洗洗手,掏出手帕擦着,眉头皱了起来说:" 别提那个浑蛋了。您 知道,这些年我对他可真是一百一,谁想到打从监狱里出来,他活像变了一个人 似的。整天不务正业,和一帮流氓阿飞混吃混喝、打打闹闹。我劝劝他,一开始 还只是不吭声,后来竟然对我大打出手。这些我都忍了,谁让我当初贱骨头非要 追着人家呀?后来为了替他那臭流氓哥们儿出气,帮人打架,竟然不管女儿的死 活,好好的一个闺女掉进渠里淹死了。您说这口气我还怎么咽得下去?只好咬着 牙跟他离了婚。您猜怎么着?我前脚回北京,他后脚就找了一个四川小娘们儿拜 了堂。这种没良心的东西,您说我还能理他吗?" 王守仁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 王振春这小子是我当年从水电学校抓来的。那时候,他还是一脸的稚气,文静 幼稚,是个' 手无缚鸡之力' 的学生,怎么在农场改造了几年,反倒变成了一个 混社会的溜子了?看来中国的劳改政策是得变一变了。当初在农场的时候,李贵 良提出的建议里就提到过这个问题:怕的是' 反字号' 、' 流字号' 互相影响, 这才实行按错误类型分类归队的办法。可惜已经晚了一步,才造成像王振春这种 人的变化,真是可惜了儿的!" 童玛丽把屋里收拾干净,坐在椅子上四下望望, 平淡地说:" 也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这个社会在变,人也会跟着变,就像您 原来是市局局长的公子,在北京公安局里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现在怎么样? 还不是窝到这个小地方忍着,老爷子一下台了,谁还搭你这根弦儿?这几十年的 摔打,总算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在世,要及时行乐,活一天赚一天。要我 看,你挪到这个地方真算你走运。要是还当那个治安处长,不把你累吐了血就算 你命大。这两年杀人放火的案子越来越多,像我们当年那点儿事儿,搁到现在屁 事儿也没有!真是命苦哇——!" 王守仁接过她的话茬儿,颇有感慨地说:" 此 一时彼一时啊!像你当年的事儿,现在谁还操那份儿闲心管这种事儿?这个社会 真是变了呀——!" 童玛丽见话题已经引到正题儿上,立刻抓住时机不放,赶紧 把自己今天的来意说出来:" 您说的一点儿不假,只是' 树林子大什么鸟都有' 。 前些日子我一个远房侄女儿跟一位国际友人洽谈生意,在我家里坐了一会儿,街 道的' 小脚侦缉队' 老太太们硬说是' 卖淫嫖娼' ,反映到派出所,那些警察还 就真信了。这不,听说已经送到您这儿来了,还不知道判了几年?她家里来了几 次电话找她……" 童玛丽又把瞎编的那一套说出来:" 今天我来,是' 无事不登 三宝殿' ,我知道今天不是接见日,就想请所长大人高高手让我见见我那位受冤 屈的侄女。" 王守仁沉吟了一会儿,眼睛直瞧着童玛丽的脸,看得童玛丽心里直 发毛。过了一会儿,王守仁又笑了,手指头点着童玛丽说:" 你们这些人,我都 能看到你的骨头里去!我说嘛,现在你过得那么舒坦,还能想起我来?你往外一 掏烟酒,我就琢磨你一准儿有事儿求我。什么侄女儿不侄女儿的,真人面前别说 假话,前些日子是送进来一个跟你' 同行' 的女人。大老远的来了,咱们又是熟 人儿,我还能让你就这么走吗?不过这会儿马上要开中午饭了,干脆你就在这儿 吃顿饭,下午再说。你在屋里坐着,我出去买几个菜来,就着你拿来的好酒喝两 口。" 童玛丽心里明白王守仁不让她出去的原因:" 他是怕别人说闲话,尤其是 和' 犯人' 家属在一块儿吃饭,要是有人知道我的老底儿,那就更给他添麻烦了。 " 所以她老老实实坐在屋里休息。 工夫不大,王守仁就提着一个竹子编的" 提篮" 回来了。打开提篮的竹盖, 里边真的放着两层四盘子炒菜。童玛丽立刻把菜摆放在桌子上,半开玩笑地说: " 我还真没想到几十年后能跟公安局的场长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可真是' 坟地 改菜园子——拉平了' 。" " 你这么说,我可真不敢当。你现在可是鸟枪换炮, 有了外商亲戚,又成了富婆,这真是'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今非昔比呀! 我这个小所长可是高攀不上啊。" 两人说得投机,童玛丽自然使出百般本领陪着 王守仁喝酒。王守仁以前酒量就不小,这两年又经常借酒消愁,变成了一个" 嗜 酒如命" 的酒徒。一开始两个人是你一杯我一杯地对着喝,渐渐童玛丽只是略抿 一口而王守仁仍旧是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嘴里还说:" 这酒味道就是好。我 当年就是从我爸爸的特供茅台酒上学会喝酒的。在治安处的时候,求我办事的人 送来的茅台酒摆满了酒柜。这两年老爷子的特供取消了,我他妈给撸到这儿当个 小所长,送礼的不单少了,顶多也就是送点儿' 西凤''汾酒' ,喝着不过瘾哪! 你现在份儿比我大,我就沾你的光,又能喝上茅台了。" 说着话,一瓶子酒喝得 底儿朝天,王守仁满脸像" 红脸关公" 一样,眼睛红了,脑袋直晃悠,说话满嘴 的酒气喷出来,呛得童玛丽心里直想吐。但是她是有目的而来的,她心里明白, 要想搭救大墙里边的小姐妹,就得先征服这位所长。只要他吐口把人" 搭上岸来 " ,办法自然多的是,不用自己操心。所以她见王守仁一双小眯缝眼儿死盯着自 己穿着连衣裙的身上看,心里就明白" 这小子一定是素了好一阵子了,不然他不 会看上我这个半老徐娘的。我他妈也素了小二年了,干脆今天我再施点儿功夫让 他爬上身来,一来让老娘也过过瘾,二来我跟他有了这个事儿,往后他还不得乖 乖地听我的话?" 想到这儿,她连说:" 今天天气真有点儿热!" 说着冲王守仁 抿着嘴儿笑了笑,两只媚眼儿滴溜儿转地看着已经头脑发胀的王守仁,然后白嫩 嫩的细手慢慢地从上往下解开连衣裙的扣子,露出雪白的胸脯和特制乳罩箍出的 高耸乳房。王守仁两只眯缝着的醉眼顿时睁得大大的,带着钩子的目光从面前这 位虽然半老却还存有当年漂亮余韵的" 徐娘" 从胸脯往下" 扫描" 。脑子里想象 着一直能看到肚脐儿下边。他的脑袋有点儿发胀,小肚子里一股热气直往上撞, 下身那个玩艺儿也开始充血了。一个邪淫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这娘们儿虽然 老了点儿,但比慧英和那个骚母狗还是长得漂亮些。她是个洋妓,想来床上功夫 也不浅,一定会不少花活儿。我他妈素了有一年多了,今天干脆拿她解解馋!" 想到这儿,一股邪胆让酒气托着冲上头脑,他猛地一下全身扑过去抱住童玛丽, 喷着酒气的嘴在童玛丽脸上、胸脯上猛烈地亲吻、舔拭。他这个动作本来是童玛 丽挑逗的目的和期待的结果,但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凶、这么猛,连忙用双手推开 已经急不可耐的王守仁,被王守仁弄散头发的脑袋往门口一甩,王守仁立刻明白 她的意思,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把门关紧并且扣上,又把窗帘儿拉好,这才又冲到 童玛丽身边,伸手就扯她胸口的乳罩。童玛丽自然是半推半就,轻声在他耳边说 :" 我的大场长,你下边那个家伙不知让多少女人洗过了,你急什么?干脆你哪 天上我家里去咱们玩儿个痛快。我那儿还有一帮' 小屄' ,随你挑着干,一分钱 不要,现在在你这儿,怕是不方便吧?别有人闯进来给你惹麻烦。我反正已经是 ' 残花败柳' 了,什么也不怕,可是你……" 王守仁按捺不住心里的欲火,用手 去扯童玛丽的红裤衩,气喘吁吁地说:" 没事儿,我每天中午都要睡个午觉,没 人敢来打搅我。咱们还是痛痛快快地玩儿吧!" 说罢他双手把已经光溜溜露着一 身雪白胴体的童玛丽横身抱着往床上一放,三把两把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下来, 扑到眼前雪白的肉体上开始他那野性的动作。童玛丽闭上眼睛,享受着这过去连 想都不敢想根本沾不上边儿的男人给予她的肉体的淫乐,同时顺手把床上的蚊帐 扯开,罩住他们淫乐的胴体…… 一个小时过去了,童玛丽坐在床边穿衣服,王守仁光着身子还意犹未尽地搂 着童玛丽在她脸上、乳房上乱吻。童玛丽推开他的脑袋,轻声说:" 行啦,我的 大场长,你的劲儿还真足,都干了三次了,还有这么大的劲儿。哪天你到我家里 去,我手底下有一帮漂亮的小姐,论模样论身材都是挣外币的头等货色。你去了 一分钱不要让你随便挑,白玩儿。可有一样,今天我来找你要办的事儿,你可得 抓紧点儿办。" 王守仁过足了瘾,头脑冷静下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平静地说:" 这个女人判的是一年半教养。她刚进来,你想让我放她出去肯定是办不到的。这 件事儿你先别着急,这得一步一步办。我可以找个借口不把她发配出去,就在我 这儿让女队队长给她找份儿轻松活儿干干。然后年终给她一个积极改造的评语, 报上去能减半年教养期。不过这里边的' 猫儿腻' 你也懂,一年半的教养期怎么 也得在墙里边呆上多半年,还得别惹事儿才能放出来。" 童玛丽噘着嘴,满脸不 高兴地说:" 瞧瞧,你这可真是'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 雷子' 的本性露出 来了,是吧?照你这么说,我这个小姐妹半年之内出不来了。没有别的办法吗? " 王守仁穿好衣服,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支" 希尔顿" 烟抽着,往外吐着一个接一 个的" 烟圈儿" ,有点儿漫不经心地说:" 你这是掖着聪明装糊涂,' 笼儿里' 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懂,最快的办法只有保外就医一条路。这可是要花不少钱才能 办的事儿。你想想,我这儿不用说,起码所里医生、女队队长、管教股长这些人 都要打发。而且还得我慢慢拿话试探他们的态度,能办则办,千万不能因小失大, 把我的饭碗儿也砸了。那样她连轻工作都干不成!" 童玛丽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凡事欲速则不达,干脆这事儿让他瞧着办吧。" 于是她故意做出嗔怪的样子,噘 着嘴说:" 我说嘛,你们男人都是这个样子。往身上趴之前,让你叫亲妈你都会 答应,这会儿舒坦得浑身都软了,那点儿火也出完了,马上就跟我公事公办了。 你跟王振春一模一样!行啊——!这件事儿我就依着你,慢慢儿办也在你,能办 ' 保外就医' 也在你。需要多少钱你说个数儿,只要不大离格儿,我全答应你。 还告诉你,里边关着的那个小娘们儿,身子下边的活儿,在我手底下那一帮' 鸡 ' 里是拔头筹的。不信你可以借着找她谈话的机会试试她的活儿,不把你舒坦得 透心儿凉我这个童字倒着写。" 说罢掏出钢笔在桌子上的纸上写下一组号码,用 命令的口吻说:" 这是我家里的电话号码,三天后我听你的回信儿!" 然后从手 提包里取出一沓子十块钱票面的钱来丢在桌子上:" 这算是我的定钱,事儿办成 了还有你三倍的数目。" 王守仁此刻就像一条狗一样让主人给揉搓得一点男人的 " 气性儿" 都没有了。他像听领导训话一样一声不吭地听着童玛丽的话,眼睛看 着桌子上那一沓子钱发呆。童玛丽见面前这个当年威风凛凛的大场长在自己面前 像三孙子一样,心里美滋滋的:" 这个家伙,到底让我这块臭肉和钱镇住了。往 后用着他的地方还挺多,还得给他点儿甜头才行。" 但她还是强硬地对王守仁说 :" 秋后的兔子,你发什么呆?赶紧给我办接见手续让我去见人。我会嘱咐她主 动找你谈话的。小心点儿,别闹出动静来把事儿办砸了。" 【阿印简评】这一章,集中描写的是童玛丽。 童玛丽是个洋妓。不是" 外国妓女" ,而是专门赚外国人钱的中国籍妓女。 关于她的身世,前面的书中已经简单介绍过:先是跟外国人" 搞对象" ,失身以 后被外国人遗弃,于是" 破罐子破摔" ,只好" 下水" 以此为业了。——这几乎 是那个年代所有" 洋妓" 的" 共同出身" 。 五十年代,政策规定中国女人不能嫁外国人,包括社会主义国家。甚至只要 有中国姑娘和外国男人谈情说爱,不管是不是为了" 挣钱" ,就统统认定是" 洋 妓" 。因此,也的确拆散了许多真心相爱的不同国籍的男女,制造了许多冤案。 童玛丽是个久经沧桑,锻炼有素的职业洋妓。和王振春结婚以后,也曾经想 " 金盆洗手" ,从此收心。但是王振春本身的心理状态就不正常,他的想望没有 实现。回到北京以后,碰到不顺心的事情,终于充分显露了他的" 泼妇" 性格, 用制造噪音、养狗吓人,甚至把一批" 洋妓" 招进院子里来,目的只是为了赶走 " 白住她房子" 的房客。尽管她已经成为富婆,加上已经徐娘半老,并没有" 重 操旧业" ,但是她把房子租给" 洋妓" 们居住,和她们" 打成一片" ,从事态的 发展来看,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