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王振春的厄运 一、柳卫红猎夫有术说起王振春的第二次" 婚变" ,那真是" 冰冻三尺非一 日之寒" 。 当初王振春和柳卫红初见面的时候,正是王振春失去爱女,又天天听着童玛 丽" 数落" 痛骂而后离婚的时候。王振春搬到甬道单身职工宿舍去住,虽然时常 有那些" 酒肉朋友" 邀他以酒解愁,但总免不了丢魂落魄,心绪惆怅,长吁短叹 的。而就在他最需要别人、尤其是女人安慰的时候,柳卫红及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柳卫红对王振春仰慕已久。她出生在四川的一个小城镇,父亲原是开店铺做 生意的,解放后经历了几次运动,店铺归了公,家境却渐渐窘迫了。但是" 商人 " 的出身,却死死地钉牢在父女二人的身上。" 文革" 初期" 破四旧" 的时候, 她父亲因为" 抗拒红卫兵革命行动" ,被红卫兵活活打死了。柳卫红被冠上" 可 以教育好的子女" 的名义,下放到附近农村" 监督劳动" ,改造思想。到现在还 因为是" 私自外逃" ,连户口都被扣压下不准迁移。所以在柳卫红心里自然产生 强烈的" 逆反心理" 。她认为" 这个社会就是' 弱肉强食' 的社会,要想在社会 上立足,就得找一个身强力壮、能说会打、文武兼备的男人做丈夫。有这样的男 人做靠山,自己就能在周围生活的小圈子里' 占山为王' ,为所欲为" 。而王振 春正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男人。平时看着王振春在院子里出来进去都是前呼后拥、 吆三喝四、喳喳呼呼的样子,她心里很是仰慕。为此王振春常常出现在她的梦中 :虎背熊腰的身板儿、浓眉大眼的脸庞、震耳欲聋的膛嗓儿、还有雄壮的床上功 夫……她常常被自己的梦惊醒,每次醒来都会发觉自己脸涨得红红的,裤衩湿了 一块。她到处打听王振春的家事,但打听来的消息让她十分沮丧:" 王振春两口 子结婚前就相好了十来年,真是如胶似漆。那两个孩子,就是王振春在邓玉亭家 里给童玛丽种上的,看那眉眼儿,多像王振春?" 她有时候就手指着青天心里骂 :" 老天爷呀老天爷——!你怎么对我这么不公平?好容易找到一个中意的男人, 自己却无缘和他结成夫妻!" 有时候她会躺在柳条子编的" 抬把子" 床上睁着一 双丹凤眼做" 白日梦" :" 童玛丽能勾引王振春上床,难道我就不能吗?我比童 玛丽年轻十几岁,凭我的脸蛋儿哪一点比不上她?何况她生过两个孩子了,我… …" 想到这儿她浑身好像有蚂蚁爬一样说不出来那股痒痒劲儿,尤其是下身…… 就在她苦思冥想却不敢付诸行动的时候,老天爷却把机会给她送到了面前。 " 童玛丽和王振春离婚了。王振春已经搬到甬道单身宿舍去住了!" 听到这个消 息,柳卫红一骨碌从颤巍巍的柳条床上跳下地来,她下意识地拉开房门就想直接 去找王振春。但是当她的手抓住门拉手的时候,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响起来:" 不 行——! 决不能这样送上门去!不能在姓王的脑子里留下一丝一毫自己轻贱的印 象。要关心他、挑逗他,但又不能让他轻易近身。最好等到他小子跪下来求我的 时候,才显出极不情愿的样子让他上身。这样往后的日子里我就好降伏他,让他 唯我命是从。他在众人里一呼百诺,我在他面前颐指气使,让他往东看他不敢往 西瞧。" 于是她又躺回床上苦思冥想着" 行动计划" 和步骤。 第二天中午开饭的时候,柳卫红手拿着饭盆趴在窗户旁边看着外边,因为王 振春要是去买饭,一定要从她窗户外边经过。当她看见王振春手端着饭菜从食堂 那边往这边走的时候,立刻冲出房门,按她心里计算的行走速度,她和王振春应 该在甬道的总进口相遇。果然当她眼神里映入王振春那魁梧的身板儿的时候,就 立刻冲了上去,假装无意地撞翻了王振春手上的饭菜。饭盆儿里的菜汤、菜叶一 下子全扣在王振春的裤子上。王振春眉头一皱,怒上心头,刚要张嘴骂人,定睛 一看,是那个俏丽的四川小女人,马上肚子一吸气把要喷出来的脏话吸回去,脸 上露出微笑,看着面前这个小女人——因为这个小女人他认识,还在甬道外边说 过一阵子话。但是柳卫红却板着脸一丝笑意没有地责怪王振春:" 你怎么走路不 看着点儿?瞧我这新新的衣服刚上身就弄了一袖子菜汤!真倒楣——!" 说罢眼 睛不看王振春就转身走了。王振春心想:" 这小娘们儿真够刁的!明明是她撞了 我,反倒训斥我一顿。这要是个老爷们我非揍扁了他不可!" 想到这儿,他脑子 里不知哪根神经动了,偏过头去望了望柳卫红的背影,手提着裤子抖了抖,把上 边的菜叶抖掉,又返回食堂去再买一份儿饭。 回到屋里,他刚坐下吃饭,只听房门" 吱——" 地一声被推开,柳卫红脸上 露出一丝儿微笑走进来:" 王大哥,真不好意思,刚才是我一时心疼新衣服,得 罪你了。这样吧,你把裤子脱下来扔在门口,一会儿我给你洗干净。有别的脏衣 服也一块儿扔出来,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多洗两件衣服累不死人!" 说罢冲王 振春微微一笑,扭头就回去了。 说起来就是怪,有的人就是这种"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的怪脾气。童玛丽对 王振春十几年来百依百顺,甚至为着他的一句话可以牺牲自己的肉体来成全他的 义气。但是王振春偏偏不买童玛丽的账,用北京人的话说,就是" 眼睛里根本不 夹她" 。可是偏偏眼前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小女人,竟钻进王振春的心里去了。 自从给他洗衣服开始,两个人渐渐有了往来。柳卫红从来不说那些劝王振春 " 少喝酒" 、" 少和小溜子来往" 的话,总是说" 人生在世得乐且乐,千金散尽 还复来。过去受了那么多苦,现在社会变了,要好好儿享受享受生活的乐趣,补 偿自己过去的冤屈。" 这些话说到了王振春的心眼儿里:" 这个小女人跟自己倒 是志同道合的,把她弄到手,在一块儿吃喝玩乐过日子,该有多美!人生在世须 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有了这个想法,王振春时常给柳卫红送些鱼呀肉哇, 扯块花布哇,柳卫红就把王振春洗洗涮涮的活儿包揽过来。时间长了,王振春开 始试探性地假装无意间摸一下柳卫红的腰哇、碰一下柳卫红小馒头似的奶子呀。 柳卫红登时脸变得红红的,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闪开,但也没有显出不高兴的样子。 到后来王振春胆子越来越大,开始伸手抱住柳卫红在她身上乱摸、亲吻。但不管 怎样,柳卫红就是不让他脱裤子、扒乳罩。她用一条长长的黑布带把裤子死死缠 住,同时布带里总掖着一把小刀。每逢王振春使出劲儿来扯她的裤腰带,她就抻 出小刀来威逼王振春住手。直急得王振春抓耳挠腮,着急上火,却真的不敢" 霸 王硬上弓" ,因为有一次他已经扯开柳卫红的布带,柳卫红手里的小刀竟一下子 扎进王振春的膀子上,流了好多血。但是王振春却不敢声张,因为说出去就凭自 己在农场的威风,该有多丢人,再说柳卫红还给他敷伤抹药软语笑脸地连声道歉。 柳卫红这又拉又打软硬兼施的手段真是折服了王振春这个" 玩儿过好多女人" 的 老手,把王振春折腾得哭笑不得,心里深深印着柳卫红的柳腰笑靥,晚上睡觉都 常常做着" 把柳卫红搂在怀里" 的美梦。 柳卫红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她要试一试自己在王振春眼里的威力。正巧 那时候和她玩儿得不错的周春芳,为孩子的儿跟尹志奎老婆赵淑珍争吵起来。尹 志奎和赵淑珍结婚后没有半年,这个经过那么多男人的赵淑珍,肚子居然真就鼓 了起来。尹志奎成天乐得合不拢嘴,冲着娶了个老寡妇的刘玉宝" 卖撇屑" :" 瞧见了吧?咱这家伙儿就是灵!肚子鼓了吧?那里边是咱尹家的纯种儿,不像你 老丫汀的,弄了三个' 省劲儿''白得''拖油瓶儿' 的' 三、六、九' ,替人家养 活孩子。" 这话刘玉宝听了心里特别长气,因为他娶的老婆是带着三岁、六岁、 九岁三个孩子过门儿的。更让他生气的是每次他打从尹志奎、王吾房门前走过, 尹志奎都会冲着王吾喊:" 吾子,赶快把鸡食盆儿端回屋里去!不然一不留神刘 玉宝这老家伙饿得眼发蓝,兴许把鸡食盆抢过去全吃了,这老丫汀的要从鸡嘴里 抢食啊!" 赵淑珍十月怀胎后产下一子,就更让尹志奎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他 咬咬牙,从肋条骨里抽出二百块钱来办了几桌酒席,庆贺中年得子。酒席上当着 众人的面给赵淑珍" 捧臭脚" :" 命中有子那是跑不了的,瞧见没有?原先那个 小娘们儿肚子里都是一窝' 瓦块儿' ,不管谁去种都得生丫头。咱这娘们儿肚子 里都是儿子,该着我尹志奎膝下有子、后半辈儿有靠,真是天不亡我也!" 这小 子说着说着摇头晃脑还拽上文词儿了。 但是过了一年,别人的孩子一岁就能扶着墙偏偏拽拽地走路;嘴里" 咿咿呀 呀" 含糊不清地叫爸爸、妈妈,知道哭,也会笑。可是尹志奎的儿子就像上辈子 有人欠他钱没还,下了地狱又托生到尹志奎家里一样,那小脸儿总是木呆呆的, 两片小嘴儿老是合不拢,长长的哈拉子像泉水一般不断从嘴里流出来,把衣服都 打湿了。嘴里只会发出一个音" 啊——!" 有人见他从来不笑,就上来用手" 咯 吱" 他。这时候他的小脸儿倒是有了些变化,但是比哭还难看。尹志奎这一下乐 不起来了。他让赵淑珍带着孩子跑遍了附近的大医院,又到北京几个最好的医院 看过了,所有医院的结论都一样:" 这孩子是天生的痴呆症,也叫弱智,没法儿 治,带回去养着吧!" 这一回,轮到刘玉宝天天冲着尹志奎家门乐了:" 天天缺 德,天天缺德,这就是现世报!照这样的儿子你再多生几个,凑一个班,你来当 班长,赵淑珍的报幕员。拉到场部大礼堂表演' 大双簧' ,保证场场爆满,一天 少说得有上百块钱收入。中国不生产、外国不进口的' 怪胎大表演' 、' 弱智大 游行' ,真是盖了帽儿了!这就是缺德的报应,我抢你鸡食盆?就算真抢了,也 是为了把孩子养大顶门立户!哈哈哈……" 刘玉宝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尹志奎 两口子成天噘着个嘴闷在屋里不出门儿。 这一天,已经三岁刚刚会走路的傻儿子抢了周春芳闺女手里的冰棍儿。赵淑 珍出来,还不依不饶地冲周春芳大骂:" 吃你一根冰棍儿怎么了?那是瞧得起你! 不就三分钱吗?老娘兜儿里有的是钱,给你个块儿八毛不带眨巴眼儿的!" 说归 说,她可绝不会从兜儿里掏出一分钱来。她是个" 说大话使小钱儿" 的货色。两 个女人在院子里吵得不亦乐乎。柳卫红在屋里对王振春说:" 瞧见没有?这明摆 着是欺负我们四川人!你要想让我依着你,马上出去揍那个臭娘们儿一顿。打得 她满地找牙,我立马儿跟你到场部去登记结婚。没这份儿胆气,咱们俩就算谁都 没见过谁,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王振春听了这话,就像得了" 圣旨" 一样,立刻从屋里窜出去,二话不说,抡圆了胳膊给赵淑珍几个大嘴巴, 打得赵淑珍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尹志奎躲在屋里躺到床上假装睡觉。他当然不敢 出去,因为他是北京人里的" 人头太次郎" ,他一出去,绝对是" 现打不赊" 。 王振春和柳卫红结婚办喜事那天,轰动了全农场。他们把场部新开办的农贸 市场里的几个饭馆都包了下来,摆了几十桌酒席。这也是柳卫红对王振春提出的 一个条件:" 要让全农场的人都知道我柳卫红嫁给你王振春为妻!看你那些道儿 上的兄弟和徒子徒孙们能不能捧你这个场!" 婚后柳卫红虽然暂时上不了户口, 但她从来不吃粗粮,白面要吃" 富强粉" ,大米要吃南方运来的" 粳米" ,最少 也是阿克苏产的大米;猪肉要吃摸着温热刚宰的猪肉,蔬菜得是鲜嫩还带着水珠 儿刚摘下来的菜;就连屋里的家具、碗筷、一应日常生活用品全部换成新的,这 才踏踏实实和王振春过日子。 一年后柳卫红给王振春生了个女儿,王振春心里非常高兴:" 这是上天见我 的女儿死了,又赐给我一个女儿。我要好好儿祭拜一下老天爷,大办喜筵庆贺一 番。" 于是他真的在院子里摆上一张桌子,桌上摆了" 三牲" 和用茶缸子装满沙 子做的香炉。那时候还买不到拜佛烧的香,王振春带着怀抱女儿的柳卫红,手持 三支" 芭兰香" 对天跪拜。他的一伙儿朋友和徒弟也跟在身后,口中念念有词, 七上八下地跟着跪拜。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柳卫红一边用手轻轻拍着女儿的身 子哄着她睡觉,一边若有所思地问王振春:" 振春,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包括 你当初大办喜筵和这一年多让我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这是我活了二十多年最高兴 的时候了。可是说实话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不说出来我心里憋得慌,但是我 说出来你得把实情告诉我,省得我整天在心里瞎猜疑。" 王振春把脸凑过去,在 柳卫红脸颊上、额头上亲吻着,一只手伸到柳卫红胸前揉搓着她的乳房,另一只 手就往柳卫红下身摸去。柳卫红轻轻推开他,娇嗔地说:" 行啦!别再犯骚了。 我问你话呢?你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敢告诉我?" 王振春一时兴起,想 跟她" 打一炮" ,见她扳着脸嗗嘟着嘴有点儿兴趣索然,又躺下来,双手抱着后 脑勺,眼睛直视着房子的纸顶棚,有点儿不高兴地说:" 你这是疑心生暗鬼。让 你过上好日子了,你倒有了疑心了?干脆让你像刘玉宝那样,一天三顿棒子面粥 熬白菜,你就没疑心了!" " 话不是这样讲。咱们既然是夫妻了,心里有什么话 都要照实说出来,不然藏着掖着的,那还叫什么夫妻?跟你结婚前,你也知道我 已经在这里住了小一年了。你们北京人的情况,我是一清二楚。你们过去一个月 就那点儿工资,大都是' 吃光、喝光、花光' 的三光政策。就凭我对你和童玛丽 平日生活的了解,你们两个人的工资加一块儿,也是不够花的。可是你居然能办 这样大场面的宴席!那可不是几百块钱能办下来的。你今天得跟我说实话,你哪 儿来的那么多钱?我敢肯定你心里有事儿一直瞒着我!" 柳卫红是个聪明绝顶的 女人。尽管她已经和王振春结为夫妻,但每时每刻她都细心地观察王振春的一举 一动,尽量想把藏在王振春伟岸身躯里边的" 真东西" 掏出来。引起她对王振春 产生疑团,就是他大办酒席的那件事儿。柳卫红之所以提出" 要让全场人都知道 我柳卫红嫁给你王振春了" ,就是因为她要借此满足她多年来深藏在心里的一个 小小心愿。说起来,那还是几年前柳卫红在农村监督劳动的时候,有一次村里一 户人家办喜事儿,全村人都来贺喜出" 份子钱" 。那时候农村人实在太穷了,能 拿出一块钱份子的人就算是贵客了。柳卫红自从来到这里,一直被出身和身份压 得抬不起头来。她想借着这个机会给村里人一个惊奇,进而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象, 以改变自己的处境。于是她把刚下乡的时候妈妈给她缝在衣襟里的五块钱取出来, 双手高举,当着全村人的面儿,作为份子钱送给事主。但她万万没想到那家主人 看也没看那揉得皱皱巴巴的五块钱,一把甩在地上,手指着大门骂:" 滚——! 你这个资产阶级狗崽子想拿金钱诱惑我们贫下中农?你这是痴心妄想!" 当着全 村人的面儿,柳卫红的心像是被刀子扎了一样的疼。她一赌气,也没捡那珍藏了 好几年的五块钱,扭头跑出大门外,直跑到村外小河边大哭了一场。她心里发誓 :" 只要我能活下去,总有一天我要轰轰烈烈地办自己的喜事,要让所有来的客 人都得看我的脸色行事!" 虽然她有这个愿望,但是最终嫁给北京人王振春,她 没敢抱太大希望。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北京人大部分都是" 一穷二白" 的穷光蛋。 王振春成天花天酒地地过日子,不拉上亏空就算她的运气好。所以当初她心里想 过:" 能在场部小饭馆办一桌酒席走走形式,也就行了。别这会儿吃得高兴,过 后月月还债,那日子可怎么过?" 但是她嘴头上可说得横:" 把几个饭馆全包下 来,办就办它个惊天动地。钱的事儿你去想办法,我管不着!" 没有想到的是: 王振春真就这样办了。事后她真有点儿后悔:" 虽说收了点儿份子钱,但绝不够 付给饭馆的酒席钱。真还不如就办一桌,反正这些来贺喜的人没有空着手来的, 最少也得送五块钱。几十个人,就能落下好几百块钱。" 这一年多居家过日子, 王振春和柳卫红的工资都由柳卫红去领。她每个月按时给四川的老妈妈寄三十块 钱。但是她发现王振春手里没缺过钱。每月买米、买面,买油盐酱醋和素菜鱼肉, 他从来没找柳卫红要过钱。" 这小子一定有私房钱!弄不好屋里哪个地方就搁着 存折,我得好好儿搜搜。" 可是翻遍了屋里的东西,没找着一点儿线索,所以柳 卫红心里一直算计着找个机会对他盘根问底儿。 现在她见王振春是" 死鱼不张嘴儿" ,心里的火儿一下子冒上来,她手一支 枕头,一下子坐起来横眉冷对地对王振春说:" 你小子今天要是不把实话说出来, 咱们今后的日子我就让你过不痛快!你那些朋友再来我就往外轰,你上那儿喝酒 我也跟着去,到时候别说我不给你留脸!" 柳卫红说这句话,还真吓得王振春心 里一哆嗦,因为他已经见识过柳卫红的" 泼妇" 脾气。那是刚结婚不久的一天, 几个和他玩儿得不错的北京哥们儿从其他农场赶来祝贺他的新婚。柳卫红常听王 振春说起过在北京劳改农场一块儿打拳、摔跤的哥儿们,今天见他们都来了,心 里也非常高兴。于是亲自下厨房去炒菜。她在老家从来没做过饭,这还是这一阵 子慢慢儿学会了一些炒菜的技巧,但是大部分都按自己的口味炒得辣辣的。几个 菜炒完了端上来,王振春和客人们开始喝酒。他看见有的人看着几道菜直皱眉头, 心里知道北京人吃不了这么辣的菜,于是笑着说:" 我老婆是四川人,只会做四 川口味的菜,不像童玛丽是北京人,会做京味儿菜。没办法,凑合着吃吧!慢慢 儿就习惯了。" 他这话本来没有恶意,只是替老婆开脱一下,好把尴尬的场面遮 掩过去。但是柳卫红在厨房听到这话心里很生气:" 老娘在这儿忙活一上午,热 得浑身都是汗,骨头都累散了,倒落下这样一句话。今天我得当着他这些老哥们 儿的面儿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们这伙儿北京人都知道知道四川娘们儿的雌威! " 想到这儿,她挺胸昂步从厨房走出来,一下子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猛地一下甩 到王振春的脸上,双手叉着腰,眼珠子差点儿努出眼眶来,脸颊上两块" 疙瘩肉 " 耸动着,怒目环视酒桌上的人们吼叫:" 我这个四川人做的菜不好吃,谁让你 不去找童玛丽呀?这会儿瞧老娘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了,当初给老娘跪着的时候你 说什么了?还告诉你,王振春!从今往后老娘是' 猪八戒摆手——不刺猴(伺候) ' 了。瞧老娘不好,你去找姓童的,我决不拦着你!" 说罢一伸手抓住一张桌子 的桌沿儿往上一掀,桌上的盘子碗" 稀里哗啦" 全翻到地上,几个客人衣服裤子 上都沾上菜汤肉汁儿。王振春气得脸红脖子粗,凑过去扬手就要打柳卫红,客人 们都过来把王振春拉住。柳卫红索性低着头把脑袋伸到王振春面前嘴里叫着:" 打呀——!你快打呀!今天不打,你不是人揍爹妈养的。你敢动老娘一个指头儿, 今天就是你的阳寿到了头,老娘不拿刀劈了你不姓柳!" 这一来王振春倒吓得退 后几步又坐到椅子上,满脸沮丧地冲众人摇着头表示无奈。 所以现在柳卫红拿话挤兑他,他心里相信柳卫红是能说到做到的。这时候他 双手从脑后松开,也从床上坐起来,眼睛斜睨了死盯着他看的柳卫红一眼,叹了 口气,凄然地说:" 倒不是我想瞒着你什么,而是我不愿意提起这些事儿。说起 这件事儿,我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内疚得很。说起来,童玛丽这么多年一直对我 痴心痴情,我这辈子欠她的太多了,只有下辈子再还了。" 柳卫红听了心里觉得 奇怪,顺嘴就说:" 既然你明白人家对你一片痴情,你还下得去手打人家。说句 良心话,童玛丽这位大姐人长得漂亮,心眼儿也不坏,你们两个人特别般配。我 听说她总劝你走正路,少和那些混子们打交道,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你就是不听, 反而翻脸无情打了人家。看来你是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 王振春点了点头,默 默地承认了柳卫红对他的指责,接着说:" 你说得对,我是对不起童姐。她是想 跟我白头到老平平安安过日子的,可我已经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就像童 姐说的' 吃惯了的嘴儿、跑惯了的腿儿' ,要想从头再来,已经办不到了。说起 来,我过去也是个关心国家大事的书生,要不然也不会打我一个' 思想反动' 的 劳动教养处分。在劳改农场这个' 弱肉强食' 的环境里,我们这些人,不是整人 就是让人整。我是个要强的人,为了抵御和报复尹志奎那帮人的欺负,我咬着牙 昧着良心求学拜师,学会了打拳、摔跤。渐渐放弃了自己过去的理想和人生观, 和那帮流氓小偷儿混在一块儿吃喝玩乐,终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特别是苇子 湖的牛桩杀人案,我白白受了冤枉,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让我看透了这个社会。 所以我认定了:人活着就得及时享乐,不然我如果让公安局冤死了,还不是白死 了?这个社会冤死几个人算什么?六○年多少被冤枉抓进去的人饿死在劳改农场, 还不是连名字都没留下来就白白地死掉了?所以一说起北京人,都认为这些人爱 打架、不要命。造成北京人这个特点的原因,还不就是这帮人觉得活着也是受罪 的命,不如轰轰烈烈为朋友两肋插刀去死,哪怕只为芝麻大的一点儿小事儿去送 命,也是高兴的。这就是北京人最讲义气的由来。我刚才说的' 亏欠童姐的债' , 也是打从' 义气' 这两个字上发生的。那一年我带着童姐一起往北京逃跑,在哈 密被当地的造反派截住了,窝在那里的监狱里。当地红得发紫的一个造反派头头 儿看上了跟我们在一块儿的一位姑娘,非要拉她去陪他睡觉。当时我已经被打得 遍体鳞伤,没有力量救那个姑娘了。眼看着姑娘要遭毒手,我对童姐说:' 咱们 北京人最讲义气,绝不能让这么个黄花闺女被那帮畜生糟蹋。' 童姐明白我的意 思,她立刻站出来答应陪那几个畜生上床。姑娘倒是脱险了,童姐第二天是拖着 两条腿爬回来的。前两年那姑娘的父母为了报答我们北京人的恩情,帮助我们上 访,恢复了支边青年的待遇,让我们的政治待遇和福利待遇都和上海人一样。但 是童姐为了成全我的义气,让那帮牲口糟蹋了一夜。一想起这件事情,我心口就 堵得慌。我确实亏欠童姐太多了!说起钱的事儿,那是我带着童姐回到北京之后, 因为进疆前在北京救了一个红卫兵,后来在北京车站正巧遇见那个人。那时候他 已经是红卫兵团的总头目,当时叫' 总勤务员' 。他遇见我,立刻让我参加他的 兵团,给他们批判农垦部长王震提供材料,好写批判发言稿。因为我会两下子拳 脚,又封我为' 副总勤务员' ,负责附近街道的治安巡逻。当时安排我住在学校 的地下室,让我兼管地下室的临时仓库。我和童姐到仓库里一看,我的妈呀!满 地上扔的是一沓沓儿崭新的票子和一堆堆书画、珠宝玉器。我琢磨着,趁着库房 没有账目,就让童姐分几次把成捆的钱偷偷儿带出去,分别以童姐的名字存进北 京、天津几个银行里,一共大约有十来万块钱。因为根本没有账目可查,所以后 来我被抓进十三处的' 藏经馆' 收容所,又被遣送回新疆,这件事儿就算沉入海 底抹平了。冲着哈密那件事儿,我给童姐分了一半儿钱,就算是补偿她的吧。到 现在你是第三个知道这件事儿的人。可得记住:千万不能露出口风去,不然这可 是杀头的罪名。" 王振春这一番话,听得柳卫红眼睛发直、舌头露在嘴唇外边, 战兢兢地说:" 你们北京人的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偷盗国家财产的罪过。按照 现在的法律,只要偷盗上万块钱,就得挨枪子儿。我还告诉你,今后你对我好还 则罢了,不然我就上公安局去报告,你可就得掉脑袋!" 王振春嬉皮笑脸地摸着 柳卫红的脸蛋儿说:" 我可不怕你去报告,咱们俩个人现在是一条绳儿上拴着的 两个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你知道这件事情没检举,就是包庇罪;如今这 笔钱又花在你身上,你就是同谋犯了。我要挨枪子儿,你就得蹲大狱。" 二、王振春恶习不改随着农场体制改革的进展,王振春的日子一天天地不好 过了。过去凭着他的" 胳膊根儿" 和" 人缘儿" ,在连里还可以混碗饭吃。他相 继当过电工、电焊工、机修工,还在铁工房抡大锤打过铁,在制坯车间开过三轮 拖拉机拉运砖坯。到最后砖厂经营不善,工人纷纷离职出外自谋职业,他又当上 了连队营区治安管理员。这个工作,纯粹是个" 闲差" ,整天在家里呆着,不用 按时点卯上班。营区里如果发生邻里争吵、鸡丢狗闹这些琐碎事儿,才由他出头 去调解" 摆平" 。但是这一阶段,大都是在家里留守的娘们儿之间" 鸡吵鹅斗" 的小事儿。今天这个女人来找,明天那个娘们儿来叫,日子长了,柳卫红心里起 了疑惑:" 这些娘们儿,是不是爷们儿不在家,犯骚了,找我们王振春去' 出溜 儿出溜儿' ?" 柳卫红和王振春结婚后渐渐发现丈夫的酒瘾越来越大,几乎是每 天必喝、喝则必醉。常常是骑个自行车歪歪扭扭、晃晃悠悠地从外边回来,下了 车顺手把车往墙边一甩,两只脚跳着" 黄瓜架儿" ,偏偏拽拽,晃悠着身子,眼 睛发直,目光发呆,眼珠子红红的,脸色黑的像紫茄子一样走进院儿门。柳卫红 站在房门口挡住他的路破口大骂:" 又到哪儿去灌屎汤子了?整天不务正业,东 家喝酒西家串,你还算是个人吗?" 王振春眼睛里模模糊糊看到眼前的女人呲牙 咧嘴,一只手叉在腰上,一只手直直地指着自己,心里一股无名火立刻被点燃了。 但是他心里明白自己理亏,不敢搭言对骂,只是狠狠地瞪着柳卫红冲口而出:" 你他妈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卖了!" 然后用手拨开柳卫红,一溜歪斜闯进屋 里,把自己的身体抛到床上呼呼大睡。有时候他整个身体横着,把一张床全占满 了,有时候他两手两脚张开,在床上睡一个" 大" 字。柳卫红千呼万唤,连推带 搡,说什么也叫不醒他,只好站到床上使出吃奶的劲儿把王振春连推带滚挪到床 的一边,自己和女儿才能有地方睡觉。 这还算是比较好的,更有时候王振春由他的徒弟或朋友搀架着回来,到了家 门口,他用力把人家推开,眼睛一瞪说:" 我没醉,你们架着我干吗?你们回去 吧,我明天一定准时到!" 说罢两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身子前后左右晃着进了 屋。到了屋里,他只觉得头昏脑胀,天旋地转,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开始" 哇哇" 大口往地上吐" 酒食" 。顿时间整个屋里弥漫着浓浓的酸臭气,那味道不亚于" 毒瓦斯" ,让柳卫红闻了翻肠倒胃脑浆子疼。她不想去拉躺在地上的王振春,因 为他嘴里一边吐身体还一边来回滚动着,浑身上下连头发都沾着又馊又臭的" 酒 食" ,而且凭着她的力气也拉他不动,只好带着女儿到旁人家里借宿一宿。第二 天早上回家,王振春已经醒过来,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丢在院子里,屋里也清扫 过了。但是那股酸臭气味还是让柳卫红闻了要吐。她只好把门窗全部打开,把电 扇开到最大转速,让屋里空气流通,把臭味儿对换出去。王振春心知理亏,忙陪 着笑脸在屋里忙活着,又拿出洗衣盆把脏衣服用水泡上,自己蹲在盆边洗。 这时候,柳卫红开始指着王振春鼻子骂开了:" 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下次 再这样你就别回来,到茅房去睡吧!从今天开始我就给你立个规矩,晚上过了十 二点我就插门睡觉,你就别来叫门。" 王振春嬉皮笑脸地说:" 这是我的家,凭 什么不让我进门?你要插门我就把门踹开。" " 你敢踹门我就拿刀子捅了你!在 谁家喝酒你就睡到谁家,我的家里不欢迎酒鬼!" 柳卫红斩钉截铁地宣布了她给 王振春立的规矩。王振春心里开始有了一星悔意:" 放着百依百顺的童玛丽不要, 弄个母老虎进门,这真是我上辈子作孽,碰上这么个扫帚星。" 早先那时候,他 要是在外边喝醉了酒回来,童玛丽会把他扶上床,把他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给 他盖上被子,再给他沏上一杯浓浓的茶水放上糖,坐在床边扶起他的脑袋给他喂 下去。遇上他开始" 倒酒" ,她也会扶着他一边用手轻轻在他后背捶着,一边端 着脸盆让他往盆里吐。然后扶他上床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必定有一套从里到 外的衣服放在床边让他换上。而且她从不骂他,顶多了埋怨他一句:" 喝那么多 酒干什么?老这么倒酒会得病的,你就是不为我们娘俩儿着想,起码自己少受点 儿罪呀?" 每逢他一想起这些,脸色立刻沉下来,脑袋轻轻地摇着,长吁短叹。 长久以往,他和柳卫红之间的话就越来越少了。但是他还是忍着不和柳卫红对骂 吵闹,因为他心里知道都是自己不理智,丢掉了一个真正心疼自己的老婆。而柳 卫红尽管对他这样凶,说到底也还是为他好、为这个家好。不喝酒的时候,他心 里都明白,但是只要一沾上酒,他就什么都不想,只知道划拳叫喊和往肚子里倒 酒,一醉方休。 有一次,他又喝得烂醉如泥。他心想:" 我不骑车,从这里走回去,这六七 公里的路,走到家肚子里的酒也就下去了,省得又挨她的骂。" 他一溜歪斜晃晃 悠悠走了三四个小时,才算摸到自己家门口。他低头一看自己的狼狈相,正要推 门的手又缩了回来。一路上他磕磕绊绊摔了好几跤,脸上擦破了皮,沾得满脸土 ;为了抄近路,他冒险走过一条架在水渠上的木板,身子一晃,掉进水里。好在 水不深,他抓住岸边的苇草,连滚带爬这才上了岸。这一惊一吓,还真把肚子里 的酒吓得变成冷汗流出去了。酒是醒了,可这一身、一脸的泥水,他可不敢进自 己的家。他在自家门口蹲着,想抽颗烟,一摸口袋,兜儿里的烟早被水浸湿,气 得他把烟掏出来扔到地上,用脚踩上去捻碎。他在门口这么一折腾,惊动了还没 有睡觉的柳卫红,听见门口的声响,她推开房门向外看去。影影绰绰她看见一个 人蹲在院门口外边,凭她的感觉认定是王振春:" 这家伙还真让我给管住了!今 天索性再让他受点儿苦,得坚持下去,把他的酒瘾消除掉,今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 柳卫红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拿定主意不让王振春进门,非要让他央求自己才给 他开门,于是她转身进屋上床关灯睡觉。王振春同样听见房门响动,心里也明白 :" 卫红出来了,她看见我这可怜相,怎么也得让我进屋去换换衣服、洗洗涮涮 好睡觉。" 可是等了一会儿不见老婆开院门儿,反而听见房门一响,不一会儿屋 里电灯就灭了。他心里非常生气:" 这娘们儿真是欺人太甚!老子又没喝醉,路 远天黑,保不齐摔跤落水。老子这几年忍气吞声为的这个家平平安安过日子,你 他妈得寸进尺!好!老子从今天起跟你' 一个耳朵的罐子——抡了' !你不想好 好儿过,我也就破罐子破摔,大不了离婚!" 想到这儿,他左右看看周围的邻居 都已经熄灯睡觉,但是远处一间房的窗户却射出灯光,他心里想了想:" 这应该 是刘永生的家。这小子到北京去两个多月了,难道今天回来了?他要是在家,我 去他那里找地方凑合一宿,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想到这儿,他站起身,往刘 永生家里走去。 推开院门儿,来到房门前,他抬手敲了敲。等了一会儿,没人应声儿,他又 敲了几下,这才听见屋里传出颤巍巍的问话声:" 侬是啥人?半夜敲门啥格事体? " 王振春立刻回答:" 是我,王振春!" 不一会儿,只听拖鞋在地上走动的声音, " 塔拉塔拉" ,然后房门打开一条小缝儿,一双充满惊惧的眼睛从门缝儿向外看。 当她看清真是王振春,这才把房门拉开让王振春进来。" 老晏了,侬勿回屋里困 觉,到阿拉格搭做啥?你们两口子又吵相骂了?" 王振春四下看看,没见刘永生 在家,就没有回答这女人的问话,反问说:" 刘永生没在家?你这么晚了还没关 灯睡觉,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以为刘永生从北京回来了,就来看看,顺便在这儿 洗洗脸休息一下。" 说罢转身就要出去。 这女人连忙拉住他,嗲声嗲气地说:" 汰汰面怕啥?刘永生勿在屋里也呒不 关系。侬哪能啦?是勿是柳卫红勿搭侬开门?讲起来也真是,最亲不过夫妻情, 一夜夫妻百夜恩嘛,伊勿应该这样对待侬。" 说罢过去给王振春倒上洗脸水,让 他把脸上的污泥洗掉。然后又拿出衣服裤子来扔在沙发上说:" 这是刘永生的衣 服,侬先换上,等一歇我把侬格脏衣裳服汰了晾在院子里,半个钟头就干了。" 王振春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只剩下背心裤衩,把刘永生的衣服换上。这女人眼 睛一直盯着王振春那健壮的身体,目光中射出异样的光芒。这时候她似乎想起了 王振春刚才的问话,眯着眼微笑着回答:" 刘永生勿在屋里,我一个人困觉吓势 势,总是困勿着,所以才开开灯看看书。" 王振春是女人堆儿里混出来的情场老 手,他察言观色,看出眼前这个女人春心萌动了。再想想自己今天正好没地方睡 觉,这一下就什么都有了。于是他同样笑着说:" 现在有我在这里,你不用害怕 了,我陪着你睡吧?" 说着就半真半假地上手去拉这女人的手。那女人嘻嘻地笑 着说:" 侬在沙发上休息,我去搭侬汰衣裳。" 可是王振春不容她转身,上前一 把搂住她就手抱到了床上。那女人用手一指床边的电灯绳儿,王振春顺手把电灯 拉灭,两个人就在床上滚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边刚刚扯开鱼肚白的天幕,王振春就被刘永生老婆推醒: " 快起来!晏了让让侬母老虎老婆看见,还勿得搭我拼命啊?" 王振春意犹未尽, 还想跟这女人寻欢,那女人连忙推开他的手,帮他三下五除二地把那身脏衣服穿 好,送出门去。 这时候,王振春的脑子完全清醒了。他贴着一栋房子的苇子圈儿往营区外边 走去,坐在一块农田的地边儿上休息。正巧柳卫红在营区院子里转悠过来,看见 坐在地边的王振春,立刻停住了脚。原来柳卫红上床睡醒了一觉,突然想起王振 春还关在门外,连忙披上衣服开门出来看。见门口没有了王振春的踪影。她回屋 拿上手电筒在营区院子里转了两圈儿,那正是王振春刚把灯关了的时候。她见院 子里所有房子都黑着灯,心想:" 这家伙肯定到其他连的朋友家去了,看来以后 不能再这样待他,不然,他到外边让别的女人勾引去了,我这不是自找倒楣吗? " 她转身回屋睡觉去了。但是夜里她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几个小娘们儿身上脱得 精光围着王振春,有抱腰的,有搂腿的,还有脸对脸亲嘴儿的。她一下子吓醒了, 身上潮乎乎地出了冷汗。她披好衣服坐在床上,心想:" 别不是这小子真的钻进 哪个骚娘们儿屋里去了,前赶后错我没碰到。现在我马上穿好衣服,到外边转一 圈儿,如今天还没亮,也许能把他堵在别人家里!" 想到这儿,她立刻穿好衣服, 拿上手电筒,开开房门就往外走。她见屋外还是一片漆黑,立刻停住脚,有些犹 疑:" 别他妈的堵不到王振春,我倒让歹徒给强奸了,那可就出笑话了!再等一 等,等天大亮了再出去。" 现在她突然看见丈夫就坐在地边儿上,心里一动:" 看来我这是多疑了,他这不是坐在地边儿忍了一宿吗?" 她连忙冲王振春叫:" 振春——!快回家去,坐在那儿会着凉的。家里院门、房门都开着哪,你怎么不 回去?" 王振春假装站起身来,两手臂直直地伸个懒腰,再把手掌捂在嘴上连着 打了两个哈欠,绷着脸说:" 你不是不让我进房吗?害得我在这地边儿上趴了一 宿' 土拍子' ,赶明儿我着了凉受了湿气,就找你算账!" 柳卫红赶紧表示关心 地劝慰他:" 你这个人也是死心眼儿,太晚了,就在你那些狐朋狗友家里随便找 个地方忍一宿,不就成了?何必往家赶?那么晚了,谁还给你等门?" 万没想到 就因为她开了这个口子,王振春就坡下驴,一发不可收拾,常常借口在朋友家住 宿在外边眠花宿柳。连里几个北京人老婆,但分有点儿姿色而丈夫又出外谋生路 的,他都假借在外连朋友家住宿为名,勾引上手,趁着夜深人静,潜入独居的女 人家里" 奸宿" 。 俗话说" 没有不透风的篱笆" ,渐渐的,这风声星星点点地往柳卫红耳朵里 灌。刚开始她根本不相信:" 就凭我柳卫红在连里的威风、霸气,哪个臭娘们儿 敢勾引我爷们儿?王振春在我面前,就像耗子看见猫一样,他敢!" 但是这风声 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绘声绘色,也不由她不起疑心了。于是她开始注意起连里那 些独居的女人平时见着王振春的举止表现,然后在心里进行分析:凡是平时跟王 振春说话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甚至常常开玩笑的女人,她心里明白,这些女人决 不会跟王振春有染;如果平时常开玩笑,却突然两个人见面含羞带笑相敬如宾, 这个女人就要引起自己百倍警惕了。因为柳卫红善于用自己的心去体会别的女人 的心,也就是" 换位思考" 吧。当初她自己对王振春,开始的时候,不就是说说 笑笑毫不拘束么,等王振春和童玛丽一离婚,她再见着王振春,就有点儿心慌意 乱、羞羞答答了,但是表面上却偏要做出一副不苟言笑、恭恭敬敬的样子。 她这一留心,还真让她发现了不少问题。头一个,就是刘永生那个上海女人。 本来,在柳卫红印象里,她是个说话像蚊子叫、走路像风摆杨柳的柔弱女子。这 个女人,平时不喜欢和别人来往,尤其对这些四川小媳妇儿,她目光里永远含着 一种冷漠的神色,从不主动和这些小女人说话。即便有时候不得不和这些女人讲 话,她的语气、声调、神态,都会给对方一个" 居高临下" 的感觉,仿佛她是女 人里的高级品种。但是最近她竟主动笑嘻嘻地和柳卫红聊天,没话儿搭拉话地问 长问短。看见王振春,她那眉梢儿轻轻一挑,一丝不经意的笑靥浮在脸颊上。柳 卫红在心里琢磨出一个结论:" 这女人心里有鬼!她不是仰慕我才主动跟我说话 儿,而是' 见丈母娘叫大嫂子——没话儿搭拉话儿' ,和自己套近乎拉关系。尤 其她看王振春的那神色,明明给旁观者一种' 心照不宣' 的印象。这两个狗东西 一定勾搭上了!" 柳卫红心里下了结论,但她明白" 捉奸要捉双" 的道理,无凭 无据,她没法儿跟人家翻脸。所以她也就主动凑上去跟那上海女人说话儿,借此 察言观色,在她身上多搁一只眼睛。 第二个女人,是个半年前死了丈夫的小寡妇。她丈夫叫赵国义,在连里赶过 几年马车。当年批斗邓玉亭的时候,就是他给邓玉亭带上" 套包子" ,勒上" 缰 绳" ,用马鞭子一下下抽在邓玉亭身上," 赶" 着他在地上爬的。对于他的死, 不少北京人都说是" 报应" 。这还要从他老婆给他生的儿子身上说起。北京有句 " 咒人" 的话:" 你缺了大德了!养活孩子都没屁眼儿!" 这话一般人都会认为 是一句" 气话" ,而且是拿对方" 无可奈何" 的气话。赵国义老婆生孩子那天, 他站在" 产房" 门口听到屋里的接产护士喊:" 是个儿子!" 心里美滋滋的,赶 紧跑回病房给老婆去煮" 红糖鸡蛋月子汤" 。他一边手脚不停地忙活着,心里一 边想:" 让这帮孙子们瞧瞧,都骂大爷我缺德,古话说:' 修桥补路双瞎眼、杀 人放火儿女多' ,我赵国义今天得了个大胖儿子!让你们一边儿生气去吧!这才 叫气死人不偿命呢!" 病房里还有两位北京人老婆已经生了孩子,马上要出院了。 她们生的都是女孩儿。于是赵国义一边用煤油炉煮鸡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这是我们赵家上辈子积的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 他故意拖长声音冲 正在收拾东西打算出院的那两个女人" 卖撇屑" 说风凉话儿。因为其中一个女人 的丈夫,就是说过他" 缺大德养活孩子没屁眼儿" 的北京人,现在轮到他说风凉 话儿气他们了。 不大一会儿,老婆从产房被护士用手术床推回到病房。安顿好老婆吃完了" 红糖鸡蛋月子汤" 睡下了,他才想起护士没把儿子抱过来。于是他立刻疯了一样 冲出病房闯进护士办公室,只见几位护士和刚赶来的医生围在一张医疗床边指指 点点地议论着什么。他伸长脖子从人头缝隙中望进去,只见一个浑身发紫眼睛还 没有睁开的初生儿被光溜溜地放在床上,他脑子" 嗡——" 地一下血冲上了头, 立刻瞪圆了眼睛吼叫:" 你们干什么?想害死我儿子吗!" 这时候他背后一只手 拍拍他的肩膀,声调凝重地说:" 你是这孩子的亲属吧?" 赵国义瞪着眼上下打 量一下说话的人,随即点点头,这时候旁边那位接生护士接过话去说:" 这是我 们医院院长,刚才……" 那位院长立刻伸手止住护士的话,面色沉重地说:" 你 的孩子患有先天性的器官缺陷。如果在大城市,可以通过手术治疗纠正,但是在 咱们这儿,做不了这样大的手术。不但没有这样的设备,也没有这方面的专家。 再说,这个孩子现在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刚才经过医院几位主治医生会诊,结论 是无法存活了。我正要派人去找你,请你在医生会诊单上签个字,这个孩子只好 放弃了。" 赵国义听着院长的话,就像一个字一个字变成榔头在敲击他的脑袋。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声不吭的儿子疑惑地问:" 这孩子不是挺好的吗?浑身上下 光溜溜,胳膊腿儿什么都不缺,什么叫器官缺陷?" 院长冲护士一努嘴儿,护士 伸手把孩子的身体翻了个一百八十度,脸朝下背朝上。这一看,赵国义立刻傻了 眼,只见眼前这孩子从脑袋到腰部都好好儿的,从后腰到大腿根儿同样是光溜溜 一片。但是他看出不对劲儿来了。因为正常人这一部位有个屁眼儿,医生叫肛门, 眼前这孩子那个部位什么都没有,光溜溜平展展,连个小裂口都没有。赵国义脑 子里立刻反映出那句话:" 养活孩子没屁眼儿!" 他只感到脑袋一阵眩晕,手抓 住办公室房门的门把手死死不放,免得身体会支撑不住倒下来。 农场医院从成立到现在已经接生了千百个孩子,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产下这样 先天缺陷的新生儿。" 好事不出门儿,坏事传千里" ,没出半个小时,整个医院 都知道今天这里有人生了一个" 没屁眼儿" 的孩子,不少好事者纷纷跑来观看" 今古奇观" ,尤其那两位要出院的女人也不急着走了,反而围过来" 劝慰" 赵国 义:" 赵大哥,你也用不着往心里去,孩子没了,你老婆正年轻,还可以再生几 个嘛。我们就不信生下来都是没屁眼儿的!" 赵国义听了这" 火上浇油" 的风凉 话,一气之下,连" 月子人" 也不管了,登上汽车回到小煤窑去干他的活儿。他 是负责推" 轱辘马" 从窑里往外推煤的,不知是他把一肚子火儿都搁到手臂上用 劲儿过猛、还是心不在焉走了神儿," 轱辘马" 斗车出了轨,连人带车翻进山沟 里。等大伙儿下山找到赵国义,只见一大块煤把他的脑袋砸扁了,腥臭的脑浆子 糊在斗车帮上,招来了一大群苍蝇…… 赵国义的老婆,还是那两个生了女儿的女人看在老乡的面子上,把她一块儿 接回家里去。她在床上只躺了五天,由几个四川老乡轮流给她做饭吃。到了第六 天,她就自己起来收拾屋子、做饭,自己照顾自己了。" 月子" 刚满,就传来丈 夫摔死在山沟里的消息。她心里恨丈夫没情义,甩下她这个" 月子人" 不管竟自 走了。所以也没去送葬,任由王振春和几个平时跟赵国义关系不错的人以及煤窑 的北京人,把赵国义草草埋葬在山沟里。好在她有工作,有收入,自己能养活自 己。只是每到晚上看见别人家两口子说说笑笑,自己一个人却冷落寂寞,让她实 在受不了。她不是不想嫁人,而是她的名声传出去了,都说她是" 生个没屁眼儿 孩子、把丈夫妨死了的女人" ,一直都没人敢娶她。 她常常夜里胡思乱想,睡不着觉。王振春经常半夜里到刘永生家里去,终于 让她看了个清清楚楚。她心里想:" 王振春这小子身强体壮,连里这些娘们儿们 都喜欢他。听说这小子爱喝酒,哪天我准备几个肉菜,打上二斤酒,请他来喝两 盅,理由就是谢谢他出头把我丈夫后事料理了。" 对于这种邀请,王振春自然是 乐颠颠地赴宴。由于柳卫红天天跟他吵骂,像看贼一样把他盯得死死的,使他对 这个家产生了一种反感。只要外边有人请他喝酒吃饭,他都乐意赴约会,更何况 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寡妇? 当初柳卫红用这种高压手段对付王振春,周春芳也曾经劝过她:" 夫妻之间 应当互敬互谅,王振春做错了事儿对不起你,你应该说他劝他,但不是用吵骂的 方法,更不能不让他回家。那样做,不是把他推到别人家里去了吗?你要让他感 到还是这个家能给他温暖,这样慢慢地就会把他的心暖回来。" 但是柳卫红不这 样看:" 当初童玛丽对他还不是一百一?什么事儿不依着他?他还不是连打带骂 最后把闺女都害死了?依我看,这种人就是个冷血动物,极端自私自利的人。只 有用高压手段让他心里害怕,再不行,我就要采取追着他闹的办法,谁请他喝酒 我就到谁家去闹!直闹得谁也不敢招他,他只有回到这个家来服服帖帖跟我过日 子。" 柳卫红这个办法还真有点儿效果。有一阵子,王振春果然老老实实地在家 里过日子。虽然他整天都像死了爹一样阴沉着脸,一点儿笑容没有,但他能在家 呆着不出去,就是柳卫红的胜利。 小寡妇请王振春吃饭,他当然不能对柳卫红明讲,而只说朱阿三找他有事儿, 他要去一趟。这一阵子王振春在家的表现还不错,虽然每天还是照样喝酒,但柳 卫红控制着他一天只能喝三杯,他也依着柳卫红。柳卫红见他整天闷闷不乐,也 怕他心里闷出病来,于是就答应让他去赴约。但是天黑之后柳卫红就接到" 密报 " :" 王振春到小寡妇家喝酒去了。小寡妇说是回谢他料理丈夫的后事,照我看, 勿是这样简单吧?" 密报的人就是刘永生老婆。王振春从朱阿三那里回来,已经 黑天了,他就直奔小寡妇家去,半路上正巧碰上了刘永生老婆。刘永生老婆拉着 王振春的衣襟轻声说:" 到阿拉屋里去,我有现成酒菜,我陪侬喝两杯。" 王振 春笑着拨开她的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蛋儿说:" 过两天吧,我今天还有约会。 " 刘永生老婆眼睁睁看着王振春拐进小寡妇家院儿门,心里这气儿就不打一处生 :" 好哇!你小子喜新厌旧!怪不得今天下午小寡妇在家里忙着炒菜做饭,原来 她把王振春拢过去了!不行!我不能让她这样称心如意。既然他王振春这样无情, 可就别怪我不义!" 柳卫红一听这个密报,心里一股火儿直窜上头顶:" 他妈的 狗改不了吃屎!刚刚老实了几天,就又去走瞎道儿了!" 想到这儿,她立刻站起 身来气哼哼地往外闯。刘永生老婆伸手拦住她:" 侬这样闯进去,能起啥作用? 人家说是谢谢小王,也有道理嘛。伊要是看见侬进去,就说正要去请侬一道去吃 饭,侬有啥闲话好讲?照我看,格场戏应该在酒足饭饱之后上演,到辰光侬再闯 进去,勒拉伊床上捉牢,把迭个骚货面皮撕烂,看伊还哪能出门?" 柳卫红这时 候也是气昏了头,她不想想这么一闹,固然把那个女人被搞臭了,可是她的丈夫 就光彩吗?她这么一个非常要强的女人,连自己的丈夫都管不住,她的脸又往哪 儿搁?柳卫红平时那么聪明灵巧的女人,竟然没有识破刘永生老婆这" 一石三鸟 " 的计策! 事情果然闹得不可开交,柳卫红揪着小寡妇的头发,按着她那光溜溜的身子 在地上拳打脚踢。王振春趁机三下五除二把衣服穿好,上前揪着柳卫红的衣领左 右开弓搧了她两个大嘴巴,一脚把她踹倒在地。小寡妇马上爬起来迅速把衣服穿 好,等左邻右舍闻声赶来的时候,小寡妇躺在地上打滚哭喊:" 欺负人哪!大伙 儿瞧瞧,我这是感谢人家帮我给丈夫料理后事,她柳卫红这是' 踢寡妇门、挖绝 户坟' ,欺负我这没人管的寡妇。你们大伙儿得给我作主哇!我要到场部去告她 这个泼妇!她今天打这个,明天骂那个,咱们这个连里还有没有王法啦?" 她这 么一折腾,还真引起一些女人心里的共鸣。因为柳卫红这几年仗着王振春交往广, 在农场算是数一数二的流氓头儿,每次跟着王振春出去赴宴,周围的女人" 众星 捧月" 般" 嫂子、大姐、师娘" 地追着她叫。让她心花怒放,沉浸在这种" 欢乐 " 之中,慢慢的她心里就产生了一种" 高人一等" 的念头,自称是" 女中豪杰" 。 在连里对其他女人吆五喝六,稍不随意,张嘴就骂,就连她的女儿跟别的孩子一 块儿玩儿,只要是惹得自己孩子噘嘴不高兴,柳卫红也会连大人带孩子一块儿" 卷" ,不骂个昏天地黑决不罢嘴。所以这本来明明白白摆着是小寡妇和王振春勾 搭成奸的事儿,却让这些女人硬说成是" 人家好心好意请他们吃饭,谁想到惹翻 了这个' 醋坛子' ,上人家里大吵大闹。这不是拿人家好心当驴肝肺了吗?真是 欺人太甚了!" 最后事情闹到了领导那里。当官的拿柳卫红这样的" 泼妇" 也没 办法。但是王振春的" 治安员" 差事算是丢了。场领导说是最近木工厂总是发生 偷木料的事儿,就把王振春调去专门值夜班看守木料。 王振春跟柳卫红过的这两年日子心里特别不顺。他从心眼儿里后悔跟童玛丽 离婚,更后悔找了这么一只" 母老虎" 进家门,没有一天能让他耳朵根子安静一 会儿的时候。现在调他到木工厂值班,他索性就不经常回家,白天找那些" 狐朋 狗友" 划拳、喝酒、侃大山取乐,晚上就在值班室睡大觉。 柳卫红见王振春不经常回连里,虽然心中惆怅,但是她也再不用处心积虑防 备连里那些女人勾引她的丈夫了。正所谓" 有一得必有一失" ,更何况" 新婚不 如久别" ,两个人十天八天见一次面,那种" 新鲜感" 和对" 性生活" 的渴求都 能得到满足。柳卫红对这样的生活方式反倒挺满意的,而王振春也能随心所欲到 处喝酒玩乐,再没有哪个人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聒噪。要不是后来王振春和黄秀 芳的一次偶然相遇,也许后来的" 婚变" 就不会发生。柳卫红和王振春的日子, 就会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下去。 三、柳卫红大发雌威朱阿三成为农二师上海支边青年代表团的一名成员,要 回上海去请愿、上访。临行前他在家里摆了一桌酒席,把一些上海人和王振春请 来吃酒,同时请王振春和其他人在他不在家的时候照顾一下他的老婆、孩子。酒 席上王振春正巧和黄秀芳挨着座位。黄秀芳和王振春对视了一眼, 没有说话。 酒过三巡、菜尝五味之后,黄秀芳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是要出去方便一下, 但是转身走的时候,她的脚似乎是无意地碰了一下王振春的腿。王振春是情场上 的老手,他自然明白黄秀芳的意思,于是过了一会儿,他也说要出去解个手。走 到外边,老远就看见黄秀芳躲在一大堆木头的后边,只露出个脑袋向这边看着。 王振春四下看看没有一个人影儿,就三步两步连蹿带蹦地跑过去。黄秀芳站在木 头堆后边根本没解手,而是等着王振春过来。看见王振春真地跑来了,心里高兴 得两只手臂伸出去迎着王振春。王振春也张开手臂把黄秀芳一把抱住,按在地上 又是亲嘴儿又是摸乳房,而后伸出手就想解黄秀芳的裤腰带。黄秀芳把他的手挡 开,在他耳边娇嗔地说:" 迭个辰光,哪能做格种事体?侬迭个呒没良心格人, 就在厂里值班,也勿来寻我!?" 王振春喘着粗气,尽量压低声音说:" 你身边 有那个小木匠,我敢去找你吗?怎么样?小木匠人[ 上尸下从] 货蔫,没有我这 根铁棍儿硬吧?" 黄秀芳没搭理他,而是说:" 过两天,我到值班室去寻侬,有 啥闲话到迭个辰光再讲。" 然后猛地把压在她身上的王振春推开,又出其不意地 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立刻往朱阿三房子走去。 黄秀芳自从和小木匠结婚以后,刚开始两个人小日子过得挺甜蜜的,但是小 木匠的身体毕竟不如王振春强壮,而且小木匠现在是木工厂的技术员,经常为设 计家具的新花样熬夜画图纸。白天也是整天下到车间里,跟工人一块儿研究解决 新家具制作中遇到的问题。这样他的全部精力都搁在工作上,在家陪着黄秀芳的 时间就少了。更何况他精力不足,跟黄秀芳在床上的生活越来越引起黄秀芳的不 满。每次还没等黄秀芳的性高潮到来,他已经软蔫得趴在黄秀芳身上不能动了。 黄秀芳说他这是" 阳痿" ,给他买来" 鹿茸" 蒸着吃、泡酒喝,但是作用不大。 很多男人心里都明白:其实这是心理作用,越是怕满足不了老婆的性欲,心里一 着急,就控制不住了。日久天长,黄秀芳心生暗怨:" 当初悔不该嫁给这个软蛋! 明知道他的身体不如王振春,还不如单身一人再熬一段时光,等王振春跟童玛丽 离了婚,不就如愿地嫁给他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王振春已经归了那个四 川女人,只有慢慢熬着过吧。" 后来听说王振春调来厂里值班,她心中暗自窃喜 :" 这一回他王振春还不得来找我?我还跟他' 暗渡陈仓' ,就是小木匠发现了, 我跟他离婚也不后悔!" 有了这个" 贼心" ,黄秀芳开始注意王振春的一举一动, 寻找机会跟他接近。但是她发现王振春除了成天跟别人喝酒就是到处乱串,并没 有想到要来找她。她不知道是王振春旧情已忘还是惧怕那个四川恶婆娘,因此也 不敢毅然来找他。今天趁这个机会她使出" 暗示" 的手段,如果王振春不理不睬, 她就死了这条" 贼心" ;如果他还有心跟她交好,自然会" 心有灵犀一点通" , 随着她出来约会。 当天晚上,黄秀芳看见丈夫正坐在桌子前给塔里木油田指挥部设计全套的办 公" 套具" ,这是厂里接下的一笔非常大的订单。自从塔里木大沙漠发现石油之 后,临时性的" 塔里木石油会战指挥部" 变为正规的" 塔里木油田指挥部" ,在 库尔勒郊区投入大量资金盖起让当地人瞠目结舌的豪华办公大楼和高级住宅大楼。 这一下,就需要大批的木制办公用具和家具了。原有的几家木制家具厂生产的老 式家具,人家看都不看一眼。订货人拿出一张精美的彩色图,指着画儿上的家具 说:" 谁能做出这样的家具,订单就交给谁,价钱由你们报过来。" 那些只生产 四棱四角桌椅板凳的厂子,只能望图兴叹,而小木匠却大胆地让厂长接下这份儿 订单。这些日子他什么也不干,专心坐在家里的书桌前翻阅他定的各种家具杂志, 精心设计符合要求的产品。这不但是为了厂里的经营效益,也是实现他心中梦想 的机会。因为他酷爱制作各种新奇的家具,但是厂里从来都反对他对老图纸的任 何改动。 就在他殫思竭虑沉陷在他的设计狂热之中的时候,黄秀芳开始了她的通奸行 动。她挎着一个装着毛线的提兜儿,手里拿着织毛衣的竹签子,对坐在桌前的丈 夫说:" 侬细细心心办侬格公事,阿拉到班长屋里去白相白相。" 小木匠只是" 嗯" 了一声,连头都没抬。黄秀芳往班长家走的路上望了一眼值班室,见那房子 里电灯亮着,就直奔班长家走去。她头一次做这种" 偷人" 的事儿,心里还有点 儿" 虚" ,想着先到班长家坐一坐,再溜出去到王振春那里,万一以后小木匠查 问起来,班长可以给她作证明,的确到过她家,至于坐的时间长短,谁还能记得 那么清?还不是由着她乱说一气。 但是小木匠是个心机灵巧的人,从那天起,他心里感觉到黄秀芳对他的态度 变了:过去总是板着面孔冷言冷语,现在变得笑容总挂在脸上。每天主动把家务 事都做好了,催促孩子把功课做完,洗完脸、脚上床睡觉,她就拿着那件总也打 不完的毛衣出去和王振春" 白相" 了。对于黄秀芳这种突然的转变,刚开始小木 匠并没有想得太多。" 这一定是厂长的话起了作用,让她改变了态度。" 因为厂 长特意对黄秀芳的班长交代过:" 为了让小木匠能专心设计图纸,黄秀芳的工作 要安排得灵活一些,她晚来早走或者有事儿请假,都不要扣她工资,按出全勤记 工。" 但是有一天晚上,碰巧班长来找黄秀芳安排她第二天的工作,小木匠奇怪 地问:" 她不是到您家里去了吗?" 班长说:" 是去了,但是只呆了一会儿就走 了。当时我不在家,所以只好来找她说说明天的工作。既然她不在家,你一会儿 转告她就行了。" 小木匠嘴里答应着,心里却起了疑:" 莫非她和王振春旧情复 活了?" 当初他和黄秀芳结婚之后立刻要求调走,就是为了斩断黄秀芳和王振春 见面的机会。王振春刚调来的时候,他也曾小心观察过,没发现他们两个人说过 话、见过面,而且黄秀芳每天下班就在家里呆着,从不出门。想到这儿,他放下 手里的画笔,走出家门,蹑手蹑脚靠近值班室。只见值班室的灯亮着,影影绰绰 看见屋里有两个人在床上摞在一起干那事儿。他心中怒火腾起,当时就想直冲进 屋去来一个" 捉奸要双" ,但是他心里一个声音响起:" 不!这件事儿闹出去我 脸上也不光彩,况且人人都说:' 劝赌不劝嫖、一劝两不交' ,这女人既然变心 了,再跟她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假装不知道,一来她能让我安安静静干我 的工作,孩子和家里事她都能料理好;二来容我腾出手来把孩子户口按上海市政 府的文件迁回上海,这一切善后事情安排好了,我马上跟她离婚。过两年有机会, 我也回上海去跟孩子一块儿过,这样好合好散,不要闹出笑话来让别人看。" 有 了这个心思,小木匠回到家里索性把手头的工作放下,一个人躺在床上双手枕在 脑后,心里细细地盘算着如何把计划付诸实施。这时候黄秀芳推门进来,看见丈 夫没有像往常一样趴在桌前画图,心里一愣,脱口而出:" 迭个辰光,侬哪能勿 画图了?" 小木匠脸色平平地回答:" 阿拉画累了,想休息一歇,刚刚侬班长来 过了,叫侬明天到成品车间去帮忙。" 黄秀芳一听心里大惊:" 坏了!这西洋景 要被戳穿了。管他呢!小王不是说过:'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吗?我先编 个瞎话应付过去,走一步算一步吧。" 于是她沉住气儿,好似漫不经心地说:" 刚才我回来的路上,碰见班里的小妹,伊说是' 三缺一' ,非要我陪伊去打麻将。 我勿想打又勿好意思驳人家面子,只好陪伊打一歇。" 说着话她两只眼死盯着小 木匠的面孔看,可是小木匠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说:" 打麻将是赌博, 抓到了要关禁闭罚款,格种事体往后勿要再做!" 从此之后,小木匠再也不想跟 黄秀芳做那床上的事儿。黄秀芳也乐得腾出精力来跟王振春寻欢作乐。小木匠先 是让黄秀芳回一趟上海,把儿子户口迁到他的亲戚家里落户,然后又让女儿到黄 秀芳亲戚家里居住,并且办了" 寄读" 。这时候黄秀芳和王振春" 通奸" 的事情 已经在厂里不少人之间暗暗流传,小木匠只是佯装不知,等待机会对黄秀芳" 发 难" 离婚。 王振春和黄秀芳" 通奸" 的揭露,还是从柳卫红那里发起的。王振春原来每 个星期都能回家住一晚上,两人分别了七天,在一起如胶似漆地度过" 良宵苦短 " 的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柳卫红必定先起床给丈夫做一碗她最拿手的" 醪糟鸡 蛋" ,看着丈夫吃下去才送他出去上班。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丈夫开始不能按时 回家住了,只能十天半个月回来一次,而且在床上显得那样疲惫无力,没等柳卫 红的" 性高潮" 到来,他已经浑身疲软地从柳卫红身上下来了。柳卫红心里奇怪 地问他: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得了什么病?王振春回答她:" 最近厂 里日夜加班赶制石油上订的家具,我每天也要跟着装卸木头、搬运成品,累得差 点儿吐了血。" 其实" 累得差点儿吐了血" 倒是句真话,他在厂里不单跟黄秀芳 " 狗连蛋" 地搅在一起,朱阿三几个月没回来,他老婆耐不住" 性饥渴" ,也炒 菜买酒把王振春请去,明面上是谢谢王振春在她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帮她买菜拉煤, 实际上两个人酒后" 趁热打铁" 睡到了一张床上。可想而知,即便王振春是个铁 人,也经不住这几" 炉" 欲火的煅烧哇! 时候长了,没有不透风的篱笆,刘永生老婆潘慧芳从她的上海老乡嘴里听到 了王振春在厂里和黄秀芳通奸的事儿。第一,她是个" 好事之徒" ,惟恐天下不 乱,最喜欢看饱受刺激的打斗吵闹场面,第二,这也是她对王振春把她丢在脑后 的报复。于是她到柳卫红家里去串门儿,话赶话故意把话题引到王振春身上:" 这些日子怎么看不见你男人回家呀?他到北京去了吗?你一个人在家不闷得慌? " 她脸上做出关心体贴的模样和柳卫红聊着" 贴心话儿" 。柳卫红哪里知道她肚 子里的" 小九九" ?随即眉头紧皱愁眉苦脸地说:" 打我跟他结婚到现在,他从 来没干过这么累的活儿。值班嘛,就是管厂里的治安巡逻,他可倒好,连装卸工 带搬运工都兼任了。厂里给他多发点儿工资也认了,每个月不但不多,还比过去 少往家里拿钱了。这不,累得都快吐血了,回到家就跟那晒了八天的菜一样,坐 在床边就' 冲盹儿' ,要不就干脆躺到床上睡大觉。我劝他找人活动活动调到别 的单位去,在这个厂里再呆下去,累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刘永生老婆讥讽地 吊起了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 大妹妹,你真是个好心眼儿的女人!人家把你 卖了,你还能在一边帮人家数钱。有些话我不想跟你说,怕是' 好心当成驴肝肺 ' ,落个传闲话的罪名。咱们女人活在世上真不容易,把一门子心思都扑在男人 身上,盼着丈夫干的活儿舒服、挣的钱多。可是往往这样的女人都是世界上最大 的大傻瓜。丈夫在外边花天酒地胡作非为,老婆却苦苦在家守着、熬着,还认为 自己的丈夫是世界上最好、最忠心的男人。可悲呀——!女人!这个名词从它一 产生就代表着悲哀、可怜和愚蠢。这句话是外国一位著名的作家说的,细想起来 说得真不错。" 潘慧芳这一番" 欲擒故纵" 的言语,还真让本来疑心就特重的柳 卫红" 吃了心" 。她当然知道王振春花儿心比较重," 寻花问柳" 的事儿,在他 身上并不新鲜。但是她对潘慧芳的拨弄是非、挑唆人家不和的全套本事,也是早 就有所耳闻的。她眼珠儿在潘慧芳身上转着,察言观色,心里分析她的话到底是 什么意思:" 这个坏娘们儿是眼看我们夫妻几个月没有吵闹,心里生气,来挑唆 我们家庭不和,还是王振春在外头真有相好的了?" 突然她想到了黄秀芳,于是 脸上做出不在意的神色,仿佛她已经完全知道这件事似的,想用" 反话正说" 来 验证她的猜想:" 你说的是黄秀芳的事儿吧?那是王振春的老相好了。这种藕断 丝连的事儿,当然是少不了的。" 潘慧芳果然中了" 计" ,瞪大了一双单眼皮儿 的眼睛惊讶地问:" 怎么?这件事儿你早就知道了?你就这么软弱,任人欺负! 许他不仁就许你不义,我要是你,立刻跑到那儿把那臭娘们儿的屄撕烂,让她' 千人骑、万人上' 的臭名扬出去。这口恶气不出来,往后那些娘们儿谁还会正眼 儿看你?" 她这一套" 激将法" 不是对柳卫红没起作用,此刻柳卫红心里的怒火 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但她不想让眼前这个" 幸灾乐祸" 的臭娘们儿看她的笑话。 于是她脸色平平的,仿佛对丈夫这种荒淫的行径司空见惯,真的不在乎似地说: " 我记得当年林彪出事儿的时候,毛泽东说过的一句话:'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随他去吧!' 我只要守着我的女儿,把她养大,培养成人,也就行了。" 潘慧芳 不敢再说什么,她也怕惹恼了眼前这个泼妇成了她的" 撒气筒" ,于是赶紧站起 身来告辞,临走看见房门后边散放着一捆大葱,连忙说:" 哟——?你家里还有 这种稀罕的东西,给我几根炒菜用吧?" 说着不等柳卫红同意,自顾自伸手抓了 一半儿大葱扭着大屁股走了。 潘慧芳刚一走出院儿门,柳卫红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迸发出来,她顺手抄起地 上的斧子,抡圆了砸在大衣柜的镜子上," 哗啦" 一声,平滑光亮的镜子霎时间 变成满地的碎渣子。在屋里写字台前写作业的女儿跑出来一看,吓得" 哇" 地一 声哭起来。柳卫红坐在床边把女儿搂在怀里,自己的眼泪也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 来。她拍着女儿抽泣的后背悲切地说:" 小华,咱们母女俩的命真苦哇!我真傻, 当初明知道你爸爸是个酒色之徒,偏偏还要追着嫁给他。你要记住了,妈妈就是 再苦也一定要把你培养出来,让你出人头地,你要给妈争口气呀!" 说着眼泪泉 涌般无声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当天晚上她一夜没睡着,翻来覆去想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是忍还是吵?忍 的结果是什么?吵的后果又会怎样?想来想去她那有如烈火般的脾性越来越占了 上风,她不能忍!因为她的自尊心和傲气告诉她,就是婚姻失败了,最后导致离 婚,也要闹他一个轰轰烈烈翻江倒海,不然她宁可去死,也决不能忍气吞声低声 下气过日子。主意拿定了,她连夜起来,翻箱倒柜地把她认为有用的东西,家里 的现金和一些值钱的、好带的细软都集中到一个箱子里,然后第二天上午把箱子 提到唐亮家里,告诉张秀英这是别人托她照看的东西,她过些日子要出趟远门儿, 请她帮助照管一下。 一切安排好了,柳卫红准备了一把刀子搁在褥子下边,屋子里也不再收拾, 乱得像是刚被人抢劫了一样。这一天,已经十来天没回家的王振春不知在哪儿喝 醉了酒,晃晃悠悠左扭右拐地骑着自行车回来了。刚一进门,看见柳卫红披头散 发坐在床边两眼直直地望着他没吭声,他心里有些奇怪:" 每次回家她都会高兴 地上前说话儿,今天这是跟谁生气了?难道是见我又喝了酒不高兴?" 但是他也 没说话,径直挨着柳卫红坐下,用手去摸老婆的脸蛋儿。说时迟那时快,只听" 啪" 地一声,他脸颊上着着实实地挨了柳卫红一个大嘴巴,打得他脸颊发烫,而 柳卫红因为用力过猛,扭痛了手,也在活动她的手腕子。他那喝得像猪肝儿一样 的脸颊变黑了,眼睛里射出一股凶狠的目光,上前一把抓住柳卫红的手腕子用力 一扭,把柳卫红胳膊扭到了背后,疼得柳卫红脸色煞白,牙齿紧咬着嘴唇不吭声。 王振春破口大骂:" 你这个臭娘们儿!登鼻子上脸?老子活这么大还没人敢打我 嘴巴!我瞧你是活腻歪了!" 骂完了他刚松开手,只见柳卫红一个" 鹞子翻身" , 顺手从褥子底下抽出那把刀子,瞪着眼咬着牙直冲王振春胸口心脏部位扎去。王 振春到底是练过几天功夫的人,他虽然醉眼模糊,却看到刀光一闪,脑子里下意 识地支使身体往旁边一闪,但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刀子深深扎进他的肩膀中。 疼得他抬起腿一脚把柳卫红踹倒在地,骑到她身上挥拳就打,扎在肩膀上的刀子 随着他的动作顺着刀把往外流血,把站在旁边的女儿吓得" 哇哇" 大哭。 邻居们听到孩子的哭声,连忙跑过来,一看,两个大人在地上滚打,就过来 把他们拉开。柳卫红趁着王振春从她身上起来的时候,伸手一把捏住王振春的" 蛋子儿" (睾丸)用力一掐,顿时疼得王振春大吼一声,震得房梁上的土直往下 掉。他眼珠子顿时红了,一咬牙伸手把肩膀上扎着的刀子拔出来,直冲柳卫红心 口扎去。周围的人眼看要出人命,慌忙七手八脚从背后把王振春抱住,有人上前 把他手里的刀子夺下来。王振春此时疼得脑门子满是汗珠儿,牙齿把嘴唇都咬破 了,脸色由紫变黑又变得苍白。大伙儿往外推着他到卫生室上药止血,但他裆下 疼得迈不开脚步,众人只好抬着他到卫生室去。 因为" 动刀为凶" ,连里的留守领导立刻向派出所报了案,负责这一带治安 的" 片儿警" 马上赶来调查此事。王振春是" 受害人" ,所以先问他起事的原因, 但是王振春确实不知道个中原委,只说是老婆嫌他又喝酒了。但是就这点事儿怎 么会动起刀子来?这于理说不通嘛!片儿警又去找柳卫红调查动刀行凶的原委, 柳卫红" 死鱼不张嘴" ,咬着牙就是不开口。就在片儿警束手无策的时候,李囤 的老婆给领导出了个主意:" 找一位跟柳卫红平时谈得来的女人,和她私下聊聊, 兴许能把事情的起因说出来。" 说起李囤这个老婆的来历,真是让人既怜悯又佩 服。她是个大学毕业的技术员,分配到四川山沟里的一个军工厂工作。嫁给她原 来的同学,两个人小日子过得挺甜蜜,还有了一个小女孩儿。但是" 文化大革命 " 开始,因为丈夫出身不好,还有海外关系、" 匪属关系" ,被造反派乱棍打死 了,小女儿也惨遭杀害。那时候她正在外地出差,接到一位女友的电话,就连夜 逃亡新疆。因为怕当地公安部门追查她的身份和单位,就装成哑巴到处流浪。最 后来到胜利农场,听说这里有一批" 有前科" 的北京人,就想着躲在这群人里要 比在外边流浪安全得多。因此这才嫁给了李囤。这个" 哑巴" 一直装到彻底否定 " 文化大革命" 之后" 拨乱反正" ,她才对李囤说出实情,并且跟原来的单位联 系上。李囤送给她几百块钱做路费回四川去解决落实政策的问题,她和李囤生的 一个儿子也让她带走。没想到过了一年,这个女人又带着儿子回来了,还跟李囤 做夫妻。她的工作问题,上级正联系着调她到库尔勒军工厂当工程师。 片儿警和留守领导一商量,觉着找唐亮老婆张秀英来做柳卫红的思想工作, 也许能把盖子揭开。领导派人把张秀英找来,对她说了实情,然后大家都退出屋 去,只剩下柳卫红和张秀英两人坐在一块儿谈心。最后张秀英对片儿警和领导把 潘慧芳到柳卫红家里说的话全抖露出来了。潘慧芳被片儿警带到派出所滞留传唤 了一天。其实柳卫红本不想把潘慧芳给" 抵" 出来的,但是张秀英把利害关系一 一给她指出来:" 你这一动刀行凶,已经触犯了刑律,最轻也得拘留十五天,还 有治安罚款。但是如果你能把背后挑唆你的人说出来,他的罪名就比你大多了。 再加上到底你们是夫妻,王振春不会到法院告你的,没有原告派出所也不会深究 此事。" 柳卫红听她这话说得有道理,自己心里也有点儿悔意:" 不该不问青红 皂白就拿刀子扎他,万一失手真扎死了,单留下一个女儿可怎么活?" 这才把潘 慧芳来串门的事儿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王振春自从发生这件事情之后,已经有一个多月 没回家了。柳卫红心里越想越气,决定要追到木工厂去找王振春吵闹,还要找到 黄秀芳家里动手打这个破坏她家庭关系的坏女人。但是她想到:王振春对她的脾 气太熟悉了,知道她一定会去找黄秀芳的麻烦而有所防备,因此她决定等一段时 间再说。就这样" 相安无事" 地过了半个多月,柳卫红还是每天坐在家里等着装 车。她的工作性质决定她白天根本不能出门。因为自从砖厂停产倒闭之后,还剩 有几百万块砖堆在那里等待买主,隔三差五地有人来买砖,连里就专门组织几个 人给拉砖的车辆装砖。这些人实行计件工资,装一块砖给一块砖的装车费。这时 候厂里的女工已经停工,没有收入,所以这是她们惟一能挣钱的工作。柳卫红如 果不在家等着,别人就会把她顶替了。她现在还需要这笔收入维持母女俩人的生 活。而且她心里也明白:这样闹下去,最后的结果是:或者把王振春治得服服帖 帖,从此跟自己安心过日子;或者就像童玛丽一样跟他离婚。她认为后者的可能 比较大一些,因此就着手做离婚的准备。 半个月之后,正是阴历初三的夜晚,从天一擦黑儿就刮起了狂风。这狂风卷 着地面上的沙尘,像浓雾一般遮蔽了天空的繁星和镰刀般的一牙儿弯月,笼罩了 大地上的江河、树林和房屋。营区上空不时有林带里惊飞出来的鸟雀在小家小户 的柴禾堆里寻觅避风的空隙。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狂风的呼啸声和院儿门被狂 风的巨手摇动的" 哐哐" 声。 往天这个时候,营区里的人们吃过晚饭就不约而同地分别集中到几家有黑白 电视机的人家里看日本电视连续剧《姿三四郎》了。而这时候也是柳卫红最高兴 的时候,因为她家是连里最早买电视机的人家,到她家看电视的人们见了她都喜 笑颜开,嘴里叫着" 大姐" 、" 嫂子" ,把她的" 辈份儿" 往上抬。柳卫红总是 矜持地有保留地表示出" 欢迎" 的微笑,把家里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沏茶给众人喝, 以回敬人家对她的敬重和仰慕,永远维护着她在连里的" 上等人" 地位。但是今 天来看电视的人们没有见到往日柳卫红那微笑的面孔,也没有喝到平时那冒着香 喷喷气味儿的茶水。虽然大伙儿仍然坐下来看电视,但是发狂的飓风拼命地摇晃 着高耸的电视天线杆子,使电视机屏幕上不是飘动着" 雪花儿" ,就是发出" 哗 哗" 刺耳的噪音。柳卫红平摊着双手,向失望的众人表示歉意,把他们送出家门, 又照顾女儿洗脸上床睡觉。然后她扎上一块头巾,穿好风衣,系好风帽,把那把 刀子插到腰带上,关好院儿门,一头扎进狂风浓夜之中。 王振春自从回到木工厂,就开始防备着柳卫红上门来吵闹。他肩膀被扎了一 刀,要养伤,而且他也怕黄秀芳到这里来幽会被柳卫红抓个正着。所以他告诉黄 秀芳最近不要到值班室来找他,每天除了上班最好别出门儿。黄秀芳虽然嘴皮子 硬:" 阿拉怕伊个啥?一个小泼妇,有啥了不起?伊敢来找我,勿把伊打得满地 找牙齿我勿姓黄!" 跟王振春鬼混了这些日子,她也学会了不少北京人的" 片儿 汤话" ,但是她还真是除了上班再也不出门,值班室那里有半个月没照面儿了。 这半个多月没动静,再加上王振春的伤已经基本上养好了,而黄秀芳也是夜夜想 着跟王振春上床的镜头,心里痒痒的睡不好觉。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今天晚上趁 着风大院子里静,让黄秀芳吃过晚饭就来值班室幽会。这半个月来,王振春一直 是早早把厂房大门锁好,在厂区巡逻一遍之后就躺到铺上睡大觉。今天他把大门 虚掩着给黄秀芳留门儿。天刚黑,黄秀芳果然悄悄儿溜了进来。两个人有半个多 月没在一起了,俗话说:" 家花儿不如野花儿香,野花儿不如想得慌" ,两个人 相互思念的苦,一见面拥抱在一起又啃又摸,简直要把两个肉体融合在一起才能 心满意足。两人正要脱衣上床成其好事,不料房门外边柳卫红那尖细刺耳的吼声 响了起来:" 王振春——!你给我出来!黄秀芳你这个小娼妇,送上门儿的贱货, 你也给我滚出来!" 王振春闻声心里大惊:" 坏了!这个臭屄娘们儿到底还是找 上门儿来了。老子平时让着她,她倒得寸进尺,以为老子怕了她。今天老子豁出 去了,不把她打得趴床上半个月起不来我不姓王!" 想到这儿,他连忙对黄秀芳 说:" 你赶紧准备好,趁我揪住那个臭娘们儿,你马上从旁边溜出去回家,其他 事儿你不用管。" 黄秀芳好不容易盼到这一天和王振春幽会,却让柳卫红给搅和 了,这一下把她的脸都气歪了。她咬着牙瞪着眼狠狠地说:" 阿拉勿走!阿拉要 搭侬一道收拾迭个臭女人!" 王振春气得一跺脚:" 你他妈给我找事?咱们俩在 这儿鬼混儿的事儿传出去,让我在外边怎么混?人家会怎么看我王振春?你这那 儿是拜佛?纯粹是拆庙来了!快滚吧——!" 说罢有意无意地一巴掌拍在黄秀芳 后背上,拍得黄秀芳踉跄了好几步,扶着墙站住了身子,这才没有倒在地上。黄 秀芳心里顿生怒火:" 这个瘪三,真他妈没良心!我好意帮他,他反而对我动手。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但是外边的柳卫红正在连叫喊带踹门,不容她多想, 于是她疾忙躲在门后边藏好。王振春把门打开,身子挡在门边,厉声问:" 你这 么晚了不在家照顾孩子,上这儿干什么来了?这里是厂房重地,不许外人随便出 入,你赶快走吧!" 柳卫红没理会他的话,直眉瞪眼地往屋里闯。她要找到黄秀 芳,痛打她一顿,教训教训这个抢夺她丈夫的臭女人。她环视屋里一眼,没看见 黄秀芳的影子,就跑到床前弯腰掀开床单看看是不是藏在床下。这时候王振春用 手一扯藏在门后的黄秀芳,然后用身子挡住柳卫红的视线。黄秀芳趁机从后边溜 出门儿,一溜烟儿跑回家去了。柳卫红似乎感觉到有人从身后跑出屋去,连忙直 腰转身要向外追,但王振春挡住了她的路,故作愤怒地骂:" 你他妈搜哇?这屋 里除了我连一个耗子都没有!你这是没茬儿找茬儿、鸡蛋里挑骨头,把我挤得急 了我认识你,我这拳头可不认识你!今天我不打你个七窍冒血,你也不知道马王 爷长几只眼!" 说着抡起手掌搧了柳卫红一个大嘴巴。 他这一来是柳卫红搅了他的" 好事儿" 心中有气;二来要转移柳卫红的注意 力,好让黄秀芳安全地跑回家里。柳卫红心里明白:" 在这儿跟姓王的对打,自 己哪儿是他的对手?又没有人劝架,只有自己吃亏的份儿,弄不好把我打伤了, 不但自己吃亏,孩子也要受罪。干脆绕过他去找那个臭女人算账。上海人个个都 是[ 上尸下从] 蛋包,老娘扎她两刀让她再不敢往王振春身边凑合。" 想到这儿, 她假装向王振春冲过去扭打,王振春自然往旁边躲闪,柳卫红趁机跑出去,出了 大门就不见踪影了。 王振春心想:" 这娘们儿肯定回家了。她不认识黄秀芳的家,这么晚了,上 谁家打听去?再说她又没有看到黄秀芳的身影儿,捉奸不成,她不回家还能干什 么?" 他把大门锁好,又回到屋里躺在床上生闷气:" 这个臭娘们儿不能要了! 过些日子找个理由跟她离婚,女儿要过来交给童姐,算是还给她一个女儿。" 他 点上一支烟卷儿,心里盘算着主意和离婚的步骤。这时候突然听见大门外隐隐约 约好像有人在喊叫,他心里奇怪:" 这么晚了,谁上这儿来干什么?" 从床上爬 起来跑出屋外一看,是厂里治安员老李,站在大门外两手拢在嘴边高声喊他,狂 风呼啸中,听不清他喊的什么话。他连忙打开大门,老李并没有进来而是凑近他 耳边喊:" 你老婆到黄秀芳家里闹事儿去了。她手里拿着刀子,在追杀黄秀芳。 我们都劝不住她,又不敢往前凑,怕让她扎一刀。你赶紧去瞧瞧,把你老婆弄走! 大风天儿的,别在这儿找事儿。" 王振春顺手把抽了半截儿的烟卷儿甩在地上, 怒气冲冲地跟着老李走了。 原来柳卫红早就打听好黄秀芳住在什么地方,她一到木工厂,立刻直奔黄秀 芳的家,在门外喊着黄秀芳的名字。屋里小木匠回答说:" 她刚出去,不在家, 不知道她上哪儿了。" 所以柳卫红直奔值班室,没找到黄秀芳,又返回来直奔黄 秀芳的家。进了院门儿,她一脚踹开房门闯了进去。看见黄秀芳正在洗头,因为 她在外边让卷着尘沙的狂风吹乱了头发,满脸灰尘地跑回家,自以为没什么事儿 了,所以倒上水要洗头。柳卫红冲上去连踢带打,嘴里骂着:" 小娼妇!臭不要 脸的骚娘门儿!送上门儿的贱货!" 小木匠心里明白柳卫红为什么打黄秀芳,他 心里自然高兴让柳卫红替他出这口恶气,但是表面上他还假装劝架:" 唉唉唉! 有什么话好说,别动手打人嘛!" 他这是" 瘸子打围——坐着喊" ,只动嘴不动 手,眼看着柳卫红追打黄秀芳。黄秀芳本以为丈夫怎么也得帮她一把,起码也要 上前拉住柳卫红,好让自己跑出屋去躲一躲。但是看到小木匠光动嘴不伸手,心 里明白:" 这小子可真够阴的,这不是借着这个娘们儿的手打我出气么?我不能 就这样让她追着打!" 于是她顺手抄起屋门口的顶门棍儿,抡起来要打柳卫红。 柳卫红一瞧这女人手里多了一根木棍儿,自己赤手空拳的,哪儿是她的对手?立 刻从腰间拔出那把刀子来,明晃晃的刀光闪动着,吓得黄秀芳尖叫着喊:" 救命 啊——!" 在旁边的小木匠见柳卫红动了凶器,也不敢再袖手旁观,再怎么说, 黄秀芳还是自己的老婆,眼看着老婆让别人在自己眼前扎伤自己却不管,事情传 出去别人会说他是个[ 上尸下从] 蛋包,不是个男人。于是他也拿起扫把,左拦 右挡地护着黄秀芳,不被柳卫红手里的刀子扎伤。 正在这时候,王振春大步闯进屋来,他不由分说,上前三晃两转,就把柳卫 红手里的刀子夺下来,然后一把掐住柳卫红的脖梗子把她按在床边。黄秀芳惊魂 未定,脸色苍白,手按着胸口,坐在床上大口地喘气。这时候突然外边有人喊: " 着火了——!厂区里着火了!大伙儿快拿水桶、脸盆去救火!" 顿时屋外人们 脚步乱跑声、场长吹哨子声和仍在呼啸的风声搅在一起。王振春脸色一变,立刻 松开手往外跑去。只见厂区大门口的一堆刨花、锯末冒着浓烟已经起了火苗。好 在他跑出来的时候没有锁门,人们七手八脚连泼水带用土埋,很快就把火势控制 住,又拉来长长的水管用水把火堆浇得湿透了。眼见周围一点儿火星儿都没有了, 大家才陆续散去。 厂长和指导员把王振春叫到办公室,连拍桌子带臭骂,狠狠地训了一顿。因 为厂里到处堆的是木头,这把火真要是着大发了,全厂连木头带设备以及厂房、 营区都要毁于一旦,那个后果真是不可想象。第二天一大早,厂里领导就通知王 振春被辞退,立刻搬出厂区另谋出路。 王振春丢掉了工作,没办法,又搬回砖厂。但他没有回家,而是住进一座废 弃的马蹄窑里。当然他很少在这里居住,在农场各个连队东转转西晃晃,这里住 五天那里住七天地混日子。 丁义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农场找到了王振春。他对王振春提出:" 你现在没 工作了,正好我这里需要一个人代表我在农场验货、发货。工资嘛,我让农场给 你发一份儿,我每个月再给你三百块钱补助费,这样加一块儿有小五百块钱,你 们一家人的日子也就过得去了。我劝你少在外边跟那些混子们来往,你瞧你原来 那几个徒弟,现在哪个还在外边惹事生非?还不是都在拼着命挣钱,巴结着领导 当官儿?你应该想明白一点,现在不是前几年那个混乱的社会了,市场经济就是 要想法子挣钱!谁的钱多谁就是大爷,就是能人!有了钱就有了名。你瞧瞧,过 去甭说在场里,就是在连里,我能跟连长搭上话吗?连尹志奎那个臭班长,还不 是一直欺负我。现在苟连长见着我嘻皮笑脸的样子,我连正眼儿都不瞧他!场长、 政委见着我,还不是客客气气地问长问短!什么原因?那就是我现在兜儿里鼓了。 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每年都是上百万的流水,我的资产已经超过了百万。所以我 回来劝你好好儿跟柳卫红过日子,跟我学着挣钱。你比我聪明灵巧,文化也比我 高;柳卫红同样是个数一数二、聪明伶俐的四川女人。你们两个联在一块儿一心 奔经商上边努力。我相信过不了几年,你们就会跟我一样发财致富的。" 王振春 听着这话,心里一阵发热,点着头连连称是:"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现在两手 攥空拳,鏰子儿没有,你知道我原来手头有几万块钱,那时候不用说在农场,就 是在全地区恐怕我也是最有钱的人。这几年给童姐分了一半儿,跟柳卫红结婚过 日子又花了不少,上次柳卫红来找我要钱养活闺女,说是家里的存项一分钱都没 有了。现在再找你当年的那个机遇,是绝对没有了。你没听人家说吗?现在中国 十亿人有九亿人在经商,哪儿还有咱的饭吃?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听你的!给你 打个下手,你吃肉我也喝口汤。" 这件事儿说好了,丁义去找苏场长提建议:" 现在铁路的车皮难批得很,厂里应该在车站长期派几个人驻守。车站的调度不过 是要点儿油、肉、米、面什么的,咱们就从场里拨给他们一点儿,只要车皮批得 痛快,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给,这点儿钱不算什么。" 他的建议得到场里几位领 导的同意。这两年,的确为车皮的事情伤了不少脑筋。跟口里单位签订了合同, 货也准备好了,就是车皮批不下来,影响了交货日期,对方就跟场里扯皮不给货 款。于是丁义又建议在北京人里选几个能说会道的人组成" 发货小组" ,在火车 站货场租一间房子住下,专门跟铁路局的调度室打交道。王振春自然被选进这个 小组里,而且当了组长。王依殿、钱老三、于思卫、李囤成为组员。王依殿是因 为脑子聪明记账准确算账快,钱老三、于思卫是能说会道脑子能急转弯,编瞎话 儿一门儿灵;而李囤则是专门调来值夜班看守货场的货物,他能忠心不二地忠于 职守,不会出差错。王振春虽然被任命为组长,其实几个人心里都明白,他的作 用只是每次请货场的人吃饭喝酒由他作陪,一般人是灌不醉他的。再加上他同样 能说会道,趁着把那些人灌醉之机,就能把" 运输计划" 、" 车皮指标" 之类在 酒桌上批下来了。 【阿印简评】这一章,倒叙王振春第二次婚恋和破灭的经过。 王振春,是贯穿本书的第一主角,其中写了他和童玛丽、柳卫红的两次结婚 离婚,还写了他和多个女人的不正当关系。给读者的印象,自然是这个人不学好, 不上进,越来越坏。 从本书第一部第一章开始,王振春就出场了。那时候,他是一个只有17岁的 小青年,是个水电学校的一年级学生,从思想、学识到体魄,都没有成熟,没有 定型。这样的人,还是一张白纸,真是" 染之苍则苍,染之黄则黄" 。他同意马 寅初的" 新人口论" ,其实也只是出于小青年的朴素认识,并没有深刻的见解和 研究。即便马寅初的理论完全错了,作为一个政府,对于像这样幼稚的小青年, 从关心和教育出发,可以开导,甚至可以批判,但却完全没有必要做出" 开除学 籍、送劳动教养" 这样严厉的处分。因为这终究是一个学术上可以讨论的问题, 而不是" 颠覆政府" 的行为。 王振春进了劳改农场,一呆就是十年。接着又被发配到新疆,一呆又是十年。 在那个" 弱肉强食" 的现实环境中," 前途" 分明没有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 你不去整人,就要挨别人整。" 他当然不想挨整,于是他选择了" 整人" 的道 路。他和流氓、混混儿接近,学会了打拳、摔跤,也学会了酗酒、和女人乱搞。 终于,他把自己改造成了一个流氓、混混儿。 从现象上看,这是国家政策的错误,也是劳改制度的失败。但是从本质上看, 王振春自己选择的道路也是错误的。因为即便在逆境中,也不是人人都堕落了, 至少还有张景中这样的人在坚持走自己的道路,没有和流氓、混混儿同流合污。 但是从全局观察,主要责任的确是在政府。还是那句话:要求一个17岁的半大孩 子" 出污泥而不染" ,这样的想法绝对不现实。 因此我想起张中行( 著名学者、杨沫的第一任丈夫) 老先生的一句话来:" 中国教育的失败,在于只教学生' 信' ,而不教学生' 疑' 。" " 疑" ,就需要 独立思考,这比单纯的" 信" ,当然要难得多。但是一个学生,只知道" 信" 而 不知道" 疑" ,只能是生吞活剥,人云亦云,陈陈相因,很难做到突破然后提高。 中国政府的教育政策,只许" 信" 而不许" 疑" ,关键的一条,就是害怕一提倡 " 疑" ,学生们就会" 怀疑一切" ,连共产主义的学说也要" 疑一疑" ,不太相 信;而这恰恰是政府决不允许的。 围绕着王振春,作者创造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女性。一个是童玛丽,她因为贪 图享受,被骗失身,失足之后,当过" 洋妓" ,但是本性仍然十分善良,对丈夫 体贴入微,百依百顺,甚至逆来顺受,只想当一个贤妻良母。另一个是柳卫红, 她出身小业主家庭,在强调" 阶级斗争" 的年月,她吃过亏,受过歧视和压迫, 失去了应该有的前途。她虽然身无一技之长,但她又是个" 十分要强的女人" , 既不肯在女人面前服输,也不愿意在男人面前服软。哪怕在被自己的" 未婚夫" 尹志奎强奸了,这事儿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一般是就此算了,而她却偏偏和别 的女人不一样,不是选择" 算了" ,而是选择" 分手" ,而且绝不" 善罢甘休" , 还要从尹志奎那里要500 块钱的" 贞操损失费" 。他爱王振春,选择王振春做自 己的丈夫,完全是因为王振春能够满足她" 扬眉吐气" 的强烈欲望:一大批流氓、 混混儿都听王振春的,而王振春却必须听我的。这个柳卫红的性格,作者塑造得 相当到位。在" 自己无能却要作威作福" 这一点上,她和江青的性格十分近似。 王振春当然不是一头驯服的绵羊,小小不然的,也就算了;要他长久当" 顺民" , 他也做不到。何况他已经" 流氓成性" ,要他远离烟酒和女人,他就会感到空虚, 感到这日子" 没法儿过" 。双方谁也不肯退让一步的结果,矛盾当然只能增加而 不能减少。因此,性格决定他们这一对儿夫妻是做不长的。离婚是早晚的事儿。 " 生个孩子没屁眼儿" 虽然是一句骂人话,但是在实际生活中,这样的事情 并不少见。一般说来,是可以手术治疗的。这里仅仅因为农场的医院缺乏专家和 设备,这个孩子只好就这样" 放弃"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