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戎昊臣祸福兼得 一、邪门歪道致富路戎昊臣因为邓玉亭的自杀冤案受到了开除党籍、削职为 民的处分,调到连队一个偏远的鸡场养鸡去了。 戎昊臣是个聪明人,他干什么事儿都会动脑筋。当初在老家农村吃" 百家饭 " 的时候,他从来都是脚勤、手勤、嘴勤。脚勤是他能到处跑,打听哪个村子哪 一家有红白喜事要办,然后他就主动跑去,不等那家主人说话,自己先来个手勤, 抄家伙干活儿。不论见到谁,嘴里都是涨一辈儿地称呼着。因此在附近的几个村 子里,他都能混出饭来吃。 加入了解放军以后,他在战斗班里会" 认小" ,见着谁都叫" 大哥" ,跑前 跑后地挑开水、倒脏水,人人都喜欢他。所以那几个想反叛的老国民党兵痞子商 议反叛的时候,根本没有防备他。就这样,让他立了一功,还加入了共产党当上 了班长。 全国解放后,他一看没有仗可打了,今后搞建设就得要文化。于是他就没日 没夜地学习文化。等到他当上连队文化教员的时候,已经有小学毕业的文化水平 了。 让他倒楣的那件刑讯逼死干部的案子,论起来也不全怪他。当年国内搞" 四 清" 运动,所谓的" 宜粗不宜细" ,整死的干部还少吗?只是他赶上死者在兵团 机关有熟人,一张状纸把他告下来了。调他到工程支队管理北京来的这些人,他 就会想出一大堆歪主意,把他从《孙子兵法》中学到的计谋用到北京人身上。什 么" 风声鹤唳" 、" 釜底抽薪" 、" 借刀杀人" 、" 移尸嫁祸" 、" 擒贼擒王" ……他都能运用得得心应手,把这些让北京劳改农场管教干部束手无策的流氓小 偷儿整得听见他咳嗽一声都会神情紧张、提心吊胆。 要说邓玉亭的死,真不能全怪他。他本打算开个批判会臭骂一顿,等送沙石 料的汽车一来,让邓玉亭坐车离开水管所,也就完了。因为邓玉亭对他来说是个 有用的人,邓玉亭既会扎针灸,又能给牲畜治病,将来在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的地方宿营,邓玉亭就大有用处了。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水管所的" 革命派" 还没动手,尹志奎这一帮靠整人过日子的北京痞子先下了手了,而且居然能想出 给邓玉亭带马嚼子、马鞍子、挂大木牌的主意来,还把人整得遍体鳞伤。这事儿 要是搁在流氓小偷儿身上,被整的人只要肯学着马嘶驴吼,逗众人一乐,也就能 混过关去。可偏偏邓玉亭是个视名节比命还重的书呆子,是个" 士可杀而不可辱 " 的右派政治犯,那样的事情,根本做不到。戎昊臣事后总是想:" 这件事情要 是搁在我身上,尽管是被冤枉的,也不会想到去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嘛!等熬过 了这一关,回过头来再算这笔账。" 但是他当时是连里的第一把手、党支部书记, 再加上李之强一伙儿人硬说是他下的命令整人,这笔账就像一贴膏药一样粘在他 身上揭不下来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谁让自己有" 前科" ,档案里有整死 人的记录呢?姓邓的把命都丢了,自己背个处分,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何况现 在当干部也不吃香了," 改革开放" 一开始,把当干部拥有的特权和好处都去掉 了,不如到养鸡场养鸡,天天有鸡蛋吃,想吃鸡,还可以在上千只鸡里随意挑! 戎昊臣从来没养过鸡,就是家里养几只鸡,也都是老婆齐桂英管着,那几个巴结 他的北京人,还会定时给他家送来剁好的鸡食。现在这上千只鸡都要他来操心, 这不能不让他开动脑筋想办法,把鸡养好。他向上一任养鸡员了解到养鸡的常识, 然后每天蹲在鸡群里观察鸡的活动规律。他发现鸡群里有几只大公鸡,分别统领 着一部分母鸡,每天掐来咬去的,都是这几只公鸡在闹哄。于是他把鸡圈用柳条 编的" 抬把子" 隔成几间鸡舍,以大公鸡为首,分几群关着。这样鸡群里安静了, 鸡吃饱了不再乱飞乱跳,鸡的产蛋率和长膘率都有所提高。 他跑到库尔勒新华书店买了几本养鸡方面的书,回来仔细学习,对鸡的饲料 和喂料时间,按照书本上讲的进行改进。因此不出半年,他的鸡场养的鸡在全农 场是最好的,不断得到连队、团场的表扬。经常有各连的人到他这里来参观学习。 他也因此被评为" 养鸡状元" 。 名有了,利他也忘不了。农场现在已经不再发" 鸡蛋票" ,而是凭场部供销 科的销售凭证到鸡场提货。这样,他就用" 消字灵" 涂改票据上的斤数,私吞的 鸡蛋再偷偷儿卖给别人。因为这些凭证只作为他这个鸡场的鸡蛋产量证明,并不 送到销售科核对,所以一直没出什么事儿。后来农场连队副连长以下试行" 聘任 制" ,当时的指导员就打报告给场部领导,打算聘戎昊臣为主管畜牧的副连长, 管理全连的鸡群、羊群、牛群、马群。但是戎昊臣的命不济,正好苟富贵从农场 煤窑调到这个连当连长,场部组干科来找他征求聘任戎昊臣的事儿,他立即表示 坚决反对:" 这种人怎么能让他当干部?我跟他在一块儿几十年了,他是个地地 道道头上长疮脚底下流脓的坏种!他混进党内、干部里,干了多少坏事儿啊?这 种人再有能耐,也坚决不能用!" 戎昊臣不但没有得到起用,反而被调到离连队 几十公里远的一个连队的牛羊放牧点去放羊。这一下戎昊臣可傻了眼。他心里明 白,今生今世再想东山再起,那是一点儿门儿都没有了。官儿当不成,那就想想 发财的事儿吧。因为离连队太远,他就把家搬到离放牧点近的农场开办的石灰窑 居住。放牧点一共三个人,一个管放羊、一个管放牛,戎昊臣算是小组长,哪边 忙他就去哪边放牧。每年牛羊下崽儿的时候,都是他向连队汇报放牧点的牲畜下 羔数,牲畜存栏数、死亡数。这就让他钻了个空子。因为放牧点那两个人的家都 在连队里,他们十天半个月要回一趟家。这样,戎昊臣就想出瞒报出羔数、多报 死亡数的办法,把羊羔或是牛、羊偷卖给路过这里进山放牧的羊群以及路过这里 的汽车司机。 农场实行改革以后,警卫班撤销了。他的大儿子调到汽车连值夜班,看守停 车场;二儿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留在农场连队种地。戎昊臣琢磨出一个" 致富计划" :把两个儿子和老婆都调来,只有女儿留在农场上学,其余人一起承 包这个放牧点,来实现他这个计划。 那两个工人早就不愿意在这荒无人迹的草滩过游牧生活了,当然乐意回连队 去,一家人得以团聚。这样,戎昊臣就把瞒报的羊羔、牛崽身上画上印记,变成 了他自己的私人财产。每年春季,就让两个儿子把属于公家的肥壮牛羊挑出来作 为自己的牛羊,赶进山去放牧,把属于自己的瘦弱牛羊顶上公家牛羊的数儿,由 自己和老婆负责喂养放牧。 他在远离放牧点的地方搭建一个简易房和牛羊圈,让儿子在那里居住,免得 被农场来检查畜牧工作的干部发现他的致富秘密。几年以后,戎昊臣就拥有了一 个相当大的牛羊群。他是个聪明人,知道" 见好儿就收" 的道理。" 夜长梦多" , 万一露出风声去,他就彻底完蛋了。于是赶上这一年市场上牛羊价钱最高的时候, 他找来牛羊贩子,把属于自己的那一群牛羊全部卖出去。一夜之间,他就变成腰 缠几十万的" 富翁" 了。 石灰窑那边,因为有几家北京人住在那里,戎昊臣没事儿了经常溜达到窑上 那几家北京人家里串门儿聊天儿。他是个极愿意动脑筋的人,半年下来,他就对 石灰窑的经营状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了。石灰窑前后已经换了几任领导,但都不能 挽救石灰窑处于濒临倒闭的境况。通过那几个北京人的述说,戎昊臣心里明白了 石灰窑经营不善的真正原因:石灰的消费大户是钢铁厂。说起来,石灰窑周围有 好几个大钢铁厂,就是这个原因,才让刘优徳下决心开办石灰窑的。那时候这里 只有胜利农场办的这一座石灰窑,产品总是供不应求,销路一点儿不用发愁。后 来周围陆续又建了几座石灰窑,但是全地区的建筑行业用灰量又增加了不少,所 以石灰窑的销售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可是这两年情况起了变化,不但来买石灰 的人要回扣,连汽车司机也提出:带人来拉一车石灰,就要给多少回扣。最厉害 的是用灰大户钢铁厂负责采购的人张开了狮子大口:" 要想拿到本厂石灰供应权, 回扣要按年计算,而且还要一次付清。" 他们一开口就是十万八万的。石灰窑是 公家的企业,送个千儿八百的,只要有几个人同时证明,上级领导和财务科还是 能够准予报销的。但是这么大的数目,没人敢答应,公家也没法儿上账核销。所 以胜利农场的石灰窑销售量锐减,以至连年亏损。 场领导经过几次研究,决定在石灰窑实行" 承包经营" 制,由场里定一个年 承包钱数,承包人在年初一次性交清。窑上原有的干部一律解聘回农场,工人一 律取消工资,愿意回农场承包土地的就回去,否则自谋出路。石灰窑的工人和管 理人员由承包人自行雇佣,他们的工资也由承包人自己定价儿,石灰窑的经营好 坏,农场一律不再负责。 但是窑上的干部、工人,哪有这么多钱拿出来承包?戎昊臣听到了这个消息, 心里盘算了一下:" 自己在放牧点偷梁换柱发财的法子不能再用了,早晚会被发 现的,不如早点儿收手,以免后患。石灰窑的承包费我能够拿出来,只是还要买 一辆汽车给用户送货,这样可以省下一笔回扣,还能挣点儿运费。工人嘛,我可 以去雇一些四川、河南来的' 盲流' 。至于管理人员,我把王金昌找来,虽说他 已经升为副连长,但他已经退居二线,在家闲呆着了。听说李之强在老家混得不 好,也要回新疆,干脆把他也招来。为了挣钱,过去那些事儿也就不计较了吧! 这家伙脑子来得快,办事儿也还能让我放心。再找两个北京人当小工头,领着工 人干活儿就行了。花钱给大儿子办个驾驶执照,就由他来开车,小儿子当会计, 老婆当出纳员兼做饭,这买卖就能做起来了。" 他把这一切想周全了,就到场部 找场长提出承包石灰窑的事儿。场长正为石灰窑的" 承包制" 推行不开而发愁, 戎昊臣这个人他也有所耳闻:" 是个聪明人,干起事业来能动脑子想办法,是个 创业的好手。" 于是一口答应由戎昊臣来承包石灰窑。 二、福不双至祸单行戎昊臣对于石灰的销售心里有谱儿。在修建" 兰新铁路 " 的劳改队里,当时他升任连队指导员的时候,原任的指导员先是调到" 八一钢 铁厂" 当营长,后来大跃进中又调到石灰窑附近这个大钢铁厂担任供应处处长, 现在听说已经是副厂长了。戎昊臣跟农场签订好承包协议的第二天,就让大儿子 开着刚买来的破解放牌卡车,到钢铁厂拜访这位老领导。在场外的饭馆请这位老 领导和供应处处长一块儿吃了顿饭,晚上到老领导家里送了一万块钱,答应事情 办成了,每年都会送一万块钱" 孝敬费" 。老领导给处长打了电话,表示可以考 虑把石灰供应权交给戎昊臣。戎昊臣又和处长经过几次讨价还价的谈判,把每年 的回扣数定下来,这才跟钢铁厂签好供货协议,回窑上准备生产的事儿。 烧石灰的工艺很简单,工人在附近的山上放炮开山,把石灰石采下来,再和 煤炭分层装进窑炉里,煤炭点燃后经过燃烧,窑炉下边就会烧出石灰块,这就是 成品石灰。烧窑的惟一关键,就在装窑的师傅技术如何:技术好的出一级成品多, 差的出黑灰、死灰多。为了提高出灰率,戎昊臣在别的窑上用每月一千块钱的高 工资挖来一位最好的烧窑师傅。他这笔钱花得值。这位师傅烧的灰不但白,而且 成品率高。同样的成本,每吨可以多出一百块钱的好灰,一个月下来能给他多赚 几万块钱。他让王金昌把李之强找来,让王金昌带着采石工人上山放炮采石。因 为王金昌过去在修兰新铁路的时候一直是负责放炮的,对放炮崩山有经验。让李 之强在窑上负责管理监督工人干活儿,自己则带上老婆蒸的馒头、泡的咸菜到附 近农场、建筑工地去推销石灰。再让大儿子开车往各处送,自己又跟车去收钱。 就这样,经过戎昊臣的运筹帷幄,石灰窑的生意,居然做得红红火火。 就在石灰生意红红火火的时候,戎昊臣遇到了第一个灾难,一夜之间他的头 发变得花白,额头上的皱纹一下子增加了好几条。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因为那两年各地都大兴土木,对石灰的需求量猛增。 戎昊臣只有一辆卡车送货,每天要往上百公里外的建筑工地送石灰。大儿子忙得 脚丫子朝天,一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觉。头天晚上十二点大儿子才回来,困得他 连饭都没吃就躺下睡觉了。第二天天还没亮,戎昊臣就起床,把刚刚学会挂挡、 起步、才上过几次路的小儿子叫起来,让他把汽车发动起来,开到石灰场去装石 灰。为的是让大儿子多睡一会儿觉,开起汽车来不至于睁不开眼犯困。齐桂英也 早早起来给儿子们煎鸡蛋、烙饼。因为两个儿子让戎昊臣给支使得晕头转向,累 得小脸儿蜡黄,她这个做妈的看了心疼。 等到汽车上装满了石灰,大儿子才极不情愿地起了床,懒洋洋地穿好衣服, 脸也没洗,手掐着烙饼卷鸡蛋就去了实惠场。 石灰窑坐落在进山的道旁,马路两边都是绿油油的草原,除了满地的牛羊和 少数几个牧羊人之外,这里是无人居住的地区。汽车从石灰场开出来,顺着国防 公路往库尔勒方向走。这是一个大下坡,汽车要开出二十多公里,到了平地,才 有人烟。因为太早,公路上空荡荡的没有别的汽车。戎昊臣坐在汽车驾驶室里, 两眼直犯迷糊,朦朦胧胧闭上眼打盹儿。开车的大儿子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 手掐着烙饼大口地吃着,眼睛似睁不睁地看着前方的路面。因为汽车一出石灰窑 就是大下坡,所以汽车滑行的惯性挺大,司机要不断地踩刹车。按汽车驾驶操作 规程的要求,汽车行驶在这样的大下坡路上,发动机是不允许关闭的。尤其是使 用高压气制动的汽车,更要让发动机不断地带动气泵往压缩气箱里充气,使得汽 车制动系统能保持一定压力的气体供刹车使用。但是一来这辆汽车的气泵老了, 泵气的活塞环早就该换了;二来大儿子来回来去跑这条路,路况特别熟,哪里有 坑,哪里有弯道,他都了如指掌。汽车风驰电掣地在公路上滑行,发动机已经关 了,只有车轮碾压公路的" 哗哗" 摩擦声,还有时不时的刹车声交替响着。眼看 着大下坡就要过去了,前边拐过一个九十度弯道,就进入有人烟的小村镇了。 汽车刚拐过弯道,大儿子眼睛里朦朦胧胧,似乎看见前边路旁停着一辆汽车。 他两个太阳穴的肌肉抽动着,使劲儿眨巴着眼睛,嘴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 啊!" 的叫声。因为他看见那辆汽车的货厢里装着长长的钢筋,钢筋一头伸出驾 驶室,另一头又伸出后车厢,像无数支扎枪一样,正对着他们的驾驶室。大儿子 脑袋里" 嗡" 地一下,下意识地转动方向盘,想从路边停着的汽车旁边绕过去。 但是他那满含着惊恐的眼睛里又映入对面驰来的一辆大吨位货车。他脑子里一下 子空了,往前走,钢筋会把他们父子俩戳死;往左开,更是必死无疑,自己这辆 破车会让对面那辆大货车撞得粉碎。他用力一踩刹车踏板,脚底下感觉到软绵绵 的,汽车仍然在往前冲。他心里叫了一声" 妈呀!" 一闭眼,两手紧抓住方向盘 使劲儿往右连转了几个圈儿,汽车猛地往右边的公路下冲去。汽车的右半边闪出 了公路,而左半边司机的位置上,几根乌黑的钢筋把驾驶室玻璃戳烂,直插进司 机的胸膛。鲜红的血顺着乌黑的钢筋" 滴滴答答" 淌到驾驶室的地板上,又顺着 缝隙滴到乌黑的柏油路面上。 戎昊臣被眼前那像惊叹号一样的钢筋吓呆了。说来也怪,他脑子里不知什么 原故竟然闪现出邓玉亭、刘长江和那个上海姑娘的身影。说时迟,那时快,等汽 车歪斜地在路边停下来,戎昊臣用手摸摸胸口,发现自己毫发无损,再扭过脸来 一看开车的大儿子,吓得他两眼圆瞪,魂飞魄散。只见儿子脑袋低垂着,就像坐 在坐垫儿上睡着了一样。驾驶室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从鼻腔冲进他的脑海里。 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死了?"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伸过手去在儿子的 鼻子下试了试:没有一点儿气息!儿子真的死了,就坐在他身旁,没有留下任何 话语,只是喊了一声:"妈呀!"戎昊臣呆坐在驾驶室里, 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儿 子,没说话也没动弹。直到刚才对面驰过的汽车在不远处停下来,司机下车走过 来一看, 连忙拉开车门对戎昊臣喊:" 你他妈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报警!" 说罢他看了一眼已经没气儿的司机, 顺口甩出一句:" 得!又报销了一个!这种 报废的汽车愣敢上公路上跑?早晚得出事儿!" 说完他扭头回到自己的车上,扔 下一句话来:" 你在这儿守着现场吧,我到前边找个电话替你报警。" 开着车就 走了。 到了下午,交警队的汽车才来到现场。交警经过勘察,认定是拉石灰的汽车 " 车速过快、刹车失灵" ,再加上车辆是报废车,判定一切责任都由拉石灰的汽 车负责。气得戎昊臣跟交警大吵一顿,交警把" 事故责任认定书" 丢给他径自走 了。戎昊臣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把儿子拉回石灰窑装殓好,埋在石灰窑的山脚下。 破汽车拉到废品公司当废品卖了。 他是赔了儿子又赔车,能不让他急出一脑袋白头发来吗?从此以后,他看见 汽车脑袋就发晕,推销石灰的事儿他就让李之强来干,自己只在家里坐着指挥工 人干活儿。 三、电视带来的灾难大儿子死了还有小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很快 就被石灰生意的红火顶替了。戎昊臣依然兴致勃勃地继续发展他的石灰生意。 这两年,周围几个石灰窑也都学会了给回扣、拿提成的销售手段,因此整个 地区的石灰市场被他们几家分割了。于是戎昊臣又开始发展采石生意。因为附近 新开办的水泥厂需要大量的石料,而石灰窑附近的山上就有现成的石料,用炮崩 下来,分大小块儿堆成堆儿就是钱。原来采集石灰石的工作由王金昌带着干,现 在李之强跑外推销去了,戎昊臣就让王金昌回到窑上担任总指挥。他亲自跑回农 场把张奎印找来。 " 农机修理连" 已经实行改制,由一个大专毕业的年轻人出面承包了。张奎 印连副连长的职位都没保住,而是落了个" 停薪留职、自谋出路" 的结果。他在 家里已经呆了好几个月没有事儿干,正好戎昊臣来找他,请他到窑上带班儿打眼 儿放炮崩石头。开始他还有点儿犹豫,因为他长那么大从没有动过炸药之类的危 险品,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类事情都归干部和当兵的去干,怎么也轮不到他这 样的" 三类人员" 动手。而且炸药是危险品,弄不好会有人身危险,这不能不让 他多加考虑。因为他刚娶了一个漂亮的四川媳妇儿,正怀着孕,需要人照顾。但 是他老婆却一个劲儿催他去石灰窑上班,因为戎昊臣答应除了每月按张奎印的工 资标准准时发工资外,还给他按每崩出一方石头提成两块钱的额外补助。这比张 奎印当副连长挣的钱还多,光是提成就等于工资的两倍。这怎能不让他那标致的 小媳妇儿动心呢?张奎印没办法,只好到窑上去干活儿。好在戎昊臣只是让他指 挥那些临时工干活儿,由他亲自管理雷管、炸药,还专门找了一个从部队转业的 工程兵负责往炮眼儿里装炸药、点炮。张奎印见不用他接触危险品,心里就踏实 下来,每天下班前验收一下堆好的石头方数,给临时工们记记账,到月底戎昊臣 就按张奎印记下的数目给工人发工资。 一年干下来,张奎印拿了几千块钱工资,高兴得冲着发工资的齐桂英傻笑。 那些临时工也都领到了工钱,石灰窑上人人都喜笑颜开,惟独戎昊臣心里不痛快。 他倒不是看着工人拿钱心疼,而是窑上的人每天除了睡觉、干活儿,闲来没事儿, 总是围着他老婆身边转。这让他不由得担起心来。齐桂英在他被打倒之后,就跟 几个北京人勾勾搭搭;到了农场,还是那样疯疯癫癫的,专爱找年轻人打打闹闹。 戎昊臣心里明白个中原因,都是因为自己这些年只顾专心搞运动,跟别人斗心眼 儿,把这个体壮如牛的老婆冷落在一边儿的缘故。俗话说:女人是" 三十如狼、 四十比虎、五十赛过金钱豹" ,自己老婆正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见那些年轻体 壮的小伙子,眼睛里都冒出蓝绿的火光来。老婆好几次说是到外边逛逛去,跟着 李之强坐车一走就是好几天。王金昌告诫他几次:" 要注意李之强那小子,他现 在孤身一人,总是跟齐桂英粘粘糊糊,恐怕是要给你换顶绿帽子戴吧。" 但是他 一天到晚忙来忙去的,哪有工夫看着老婆?再说了,老婆是那么大的一个活人, 她说要出去,谁还能拦得住?老婆嘛,反正就那么回事儿了,她愿意跟谁睡就跟 谁睡,自己也不操那份儿心了。关键是窑上的那些年轻人,闲了没事儿不是喝酒 就是打麻将。这两样,正是戎昊臣最反对的。但是不让他们干这些事儿,他们就 围着自己的老婆逗闷子、寻开心。这更让老戎感到危险万分。于是他想出一个主 意:跟老婆、儿子外加王金昌一块儿商量:" 干脆到库尔勒买一台电视机回来, 安上天线,让这些人没事儿多关心关心国家大事,看看电视剧,总比喝酒打牌强。 " 对这个建议,王金昌头一个举手赞成:" 对着咧!让他们多受受教育多攒劲儿! 当初在塔里木要是能有电视看,何至于闹出那么多肮脏的事儿出来?这点儿钱花 的值!" 正在家里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的女儿也跟着表示同意:" 这些人有电视 看,省得天天吵得我连书都看不下去。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我得加把劲儿,一 定要考上大学!" 老婆齐桂英却连连摆手不同意花这个钱:" 咱们管他们吃喝住, 雇他们干活儿,给他们发工资,这就两不欠了!凭什么还额外花钱买电视机?要 买也行,让这些人凑钱买。" 儿子不说话,只是埋头抽他的烟。听他母亲说的话, 他扭脸瞪了她一眼,把手里的烟卷儿猛地甩到地上,站起来大步走出去。 齐桂英看了看戎昊臣,又看看怒冲冲走出去的儿子的背影,嘴巴张了张却没 出声儿。她心里知道,儿子对她和李之强的密切来往意见挺大,觉得给他丢了脸。 但是她心里也有苦楚,自己是个女人,是个有丈夫的女人,可是戎昊臣整天忙得 灰头土脸的,晚上总是在那间小土屋的破沙发上凑合着睡了。抛下自己一个人孤 单单地睡在房子里,能不让她胡思乱想吗? 戎昊臣没有搭理齐桂英,他心里仍然憧憬着过去在塔里木修公路管理北京人 的时代。前一阵子他做了个实验:把这些盲流编成一个个小组,选出小组长来, 让张奎印担任大组长。再给他们订几份报纸,每天晚上吃完饭就让他们坐在一块 儿念报、讨论,就像当初那些北京人那样,天天晚上开会学习。这样他们就不会 像一盘散沙一样东游西逛的了。再过一阵子,他让李之强每天带他们早上跑步出 操,实行军事化管理。这不又回到当年那个时代了吗? 他的这个想法当时就遭到王金昌的反对:"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像当 年' 文革' 时期那样折腾人?现在这些人都只认钱!像过去那样,一天只给一块 多钱把人累出白毛汗来的事儿,再也不会有了。" 戎昊臣摇摇头,他已经沉浸在 那一去不复返的当年生活的梦想中,好半天他才说出一句话来:" 认钱?对!他 们只要认钱就好办了。我每天给他们发' 学习费' ,开一小时会发五毛钱、早上 跑一小时步也发五毛钱。反正我现在有的是钱,拿钱买个乐子吧!" 他认准了的 事儿,立刻就实行了。可是这个办法只实行了一个礼拜,到后来这些人因为白天 干活儿累,打眼儿放炮搬石头,晚上回到宿舍里喝点酒解解乏,聊聊天儿,上点 儿荤段子,就把一天的劳累全扔到脑后了。所以他们早上总是拖拖拉拉地不起床, 等人都出来齐了,也该上班了。晚上坐在屋里,念报的念报,其他人喝酒的喝酒, 聊天儿的聊天,根本没人搭理念报的茬儿。 戎昊臣这一下终于明白自己过去那种为所欲为、称王称霸的时代真的一去不 复返了。于是他立刻把发放学习费、跑步费的做法停下来。现在他又想起买电视 机的办法来,想把这帮人的心拢住,而且自己也能跟着看看电视,了解一下外边 的事情,一举而两得。这些年来,一年比一年变化大,就拿丁义跟场长打官司的 事儿来说吧,过去哪儿听说过工人敢跟连长顶嘴的?王振春这样一个" 人物头儿 " ,还不是让自己整得屁滚尿流的?现在可倒好,凭他妈一个[ 上尸下从] 头日 脑的丁义, 就敢跟场长对簿公堂!他深深感到自己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自己 留恋的那个时代,也只能在脑子里想想罢了。但是他要做生意、要跟外边人来往, 又不能不学一点儿眼下时兴的什么什么" 法" ,免得在外边吃亏上当。 买电视机的事儿决定下来,就由儿子和李之强一块儿坐车到库尔勒大商场去 买。临走前戎昊臣一再嘱咐儿子:" 别买尺寸太大的,闹个黑白的就行了。" 可 是儿子回来,竟然抱回一台25英寸的大彩电, 而且是日本进口的名牌产品。这一 下惹恼了戎昊臣,他坚决不让开箱放电视:" 这还了得?你知道这几千块钱是汗 珠子摔八瓣儿才挣来的,哪儿能这样打水漂?退回去!" 他亲自拉上王金昌抬着 电视机去退货,哪知人家商场说出大天儿来就是不退,不但不退,还告诉他:" 你们那个地方离电视台太远,没有高质量的接收天线,根本收不到信号。我们这 里有最好的天线,你买一个回去吧。" 这一点他明白。在农场的时候,他看到过 人家的电视机,都是竖一根十几米高的杆子,就能看电视了。因此他让张奎印专 门跑回农场一趟,买来一根十几米长的杨树杆子,顺便向别人要来一个废弃不用 的天线。因为农场已经全部换成了闭路电视,不少人家里都有废弃的天线。但是 他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在屋门口地上掏了一个洞,把天线杆子栽进去,打开电 视却收不到一点儿影子。戎昊臣跑到农场场部请来农场电视台的技术员,人家看 了看说:" 你要想在屋门口立天线,就得竖一根二十米高的杆子,而且要买一个 高质量的天线才行。不然你也可以把天线杆子竖到山顶上,借着山势,有十几米 高就够了。不过天线还是要换最好的那种,那种天线有信号放大功能,你就能收 到信号了。" 戎昊臣听了技术员的话,心疼了好几天。要想竖二十多米的杆子, 是根本办不到的,只好选一个山坡立天线。但是还需要上百米馈线和一个信号放 大器。好在场部电视台库房里有这些东西,而且只要让戎昊臣掏一点儿材料费。 戎昊臣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办法了,他心想:" 发昏当不了死,三十六拜都拜 了,还差这一哆嗦么?" 咬咬牙,他终于答应下来。 本来,人家让他再掏点儿人工费,电视台的人就来给他把天线全部装好,但 是他舍不得再掏钱了:" 立个杆子,谁还不会?反正天线有安装图,儿子能看懂, 这笔钱就省了吧。" 等天线装到杆子上,杆子坑儿也挖好了,戎昊臣找五六个工 人来竖杆子。因为山坡的一边有高压输电线通过,他们把天线杆子放倒在山坡的 另一边,先把大绳捆在杆子上方,让那几个工人往起拉,戎昊臣自己双手抱着杆 子低着头用肩膀扛着杆子往起立,防止杆子往相反方向倒。就在杆子马上要立起 来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突然从山坡的低洼处刮起一阵山风来,天线杆子 被风吹得向相反方向倒去。戎昊臣一个人死命用肩膀顶着,但是哪里顶得住山风 的力量?天线杆子把他压得向后仰。这时候他抬起头来,突然眼睛的瞳仁里闪现 出一幅像素很低的画面,只见山风中影影绰绰仿佛出现三个人的影子,他脑海里 同步闪出几个字来:" 邓玉亭、刘长江、女知青,恶有恶报!" 一霎时他的面部 凝结着恐怖的神色,两只眼睛惊惧地圆瞪着,嘴巴微张着,定住了神儿。与此同 时,天线杆子倒向不远处的高压电线,杆子上的天线正好搭在高压电线上,那可 是220 千伏的高压输电线哪!只见一串儿火花儿飞溅,再看抱着杆子的戎昊臣, 脸色立刻变黑,面部表情僵死不动了。儿子飞奔过来,用手扯住戎昊臣的衣襟想 把父亲拉开,可是他的手一碰上戎昊臣,立刻感到一股吸力,脑子" 嗡" 地一下, 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些工人吓得丢下绳子跑回去,等王金昌、张奎印带人赶来,只见戎昊臣父 子被电击的身子缩小了,脸和手都变成了焦炭。 这时候高压线也掉闸停电了,没多一会儿,电业局的抢修工人赶到这里,把 现场处理好,还给齐桂英开了一张" 罚款单" 。王金昌操持着从农场拉来两口棺 材,把戎昊臣父子装殓好,就埋在头年死了的大儿子坟旁。用李之强的话说:" 他们爷儿仨到那边团聚去了。前些年死的北京人差不多也够一个连了吧。老戎到 那边还当指导员,两个儿子当排长,还得管着他们北京人!" 戎昊臣被电死的消 息传到农场的北京人耳朵里,不少人都说他是该得的报应!尤其是他临死时那恐 惧的面部表情和惊骇的目光,被这些北京人传开来,人们竟然臆造出一段神鬼故 事:" 他这一辈子害死的人的鬼魂,那一天一块儿驾着阴风来索命,上一次汽车 出事儿,本来就是奔着他来的,结果他儿子替他顶了缸。这一回老天爷不但把他 收了去,还让他绝了后,真是大快人心哪!" 四、恶人自有恶运磨戎昊臣死了之后, 石灰窑又接连发生了几件倒楣事儿。 头一件事儿,出在张奎印身上。 戎昊臣一死,石灰窑的老板自然就是齐桂英了。王金昌看在死鬼戎昊臣的份 儿上,仍然在这里帮助齐桂英管理石灰窑的事务。而李之强竟然跟齐桂英明铺暗 盖,在外边口口声声说:" 石灰窑现在姓张了!" 言外之意,他是老板。他出外 推销石灰,收的货款也常常不按数交上来,为此王金昌跟他吵过几次。但是齐桂 英对李之强的行为不肯吱声儿,闹得王金昌里外不是人儿。 刚开始,李之强因为理亏,不敢跟王金昌顶嘴;后来见齐桂英明显向着自己, 就俨然以石灰窑老板的口气跟别人说话。张奎印见齐桂英软弱可欺,就提出来自 己单独承包卖石料的活儿,齐桂英答应帮他找场领导说说。因为炸石头使用的炸 药和雷管,都是危险控制物资,所以开山炸石头不是随便谁都能干的。不过王金 昌倒是同意把这个活儿分给张奎印干,因为戎昊臣一死,他就再也没有多余的精 力来经营这个项目了。因此他代表齐桂英到场部一说,场长认为张奎印也是当过 副连长的人,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就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采石头还是那帮人,但是张奎印改变了过去的做法。因为他知道那些工人瞒 着戎昊臣偷偷儿把雷管、炸药卖给一些炸鱼的人。得来的钱,那个负责放炮的转 业军人都会拿出一部分给大伙儿买酒喝,张奎印也因此分得过一点儿钱。现在这 个买卖是他的了,头一条他就把那个转业军人辞掉了。这一年多来,他带看不看 地也学会了装药、点炮。这样不单省下一个技术工人的工资,也防止了炸药、雷 管的外流。每天他指定一个人给打好的炮眼儿去装炸药、雷管,自己在一旁紧盯 着监督不放松。 半年多的经营,效果真是不错,给张奎印的存折添了几万块钱。他又在场部 买下了一套商品房的住宅楼,小日子确实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到了下半年,张奎印就懒得再到山里紧地盯着工人干活儿了,只是隔三差五 地跟着工人到山里转转。但是后来工地又出现" 哑炮" 事件,这不能不让他心里 一惊:因为过去工人们就是借" 哑炮" 为由,把炸药、雷管私藏起来倒卖的。于 是他又重新打起精神,每天跟着工人出收工,每时每刻看着工人干活儿。 这一天,又到了点炮的时刻。按规矩,除了点炮的人之外,其余人都要到离 工地五百米以外去躲避,等放炮人喊一声:" 没事儿了!" 大家才回到工地干活 儿。但是张奎印没走,因为头两天放炮工人又报了三个" 哑炮" ,这样,好几公 斤炸药和五六个雷管就算没了。他怀疑工人又在蒙骗他,所以今天张奎印要亲自 看着工人点炮。但是今天要放的炮真有两个炮眼儿没响,等了半个小时还没有动 静,张奎印就招呼点炮的工人一起上前查看炮眼儿。 头一个炮眼儿的确是个" 哑炮" 。张奎印大大咧咧地来到第二个炮眼儿,站 在一旁看着那个工人查看炮眼儿。突然那个工人一转身把他仆倒在地,接着他耳 朵里传进一声炸雷似的声响,他就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 农场的医院里,而且他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一条腿好像空空的没有一点儿重量。 接着农场负责安全生产的干部和派出所民警来到他的床前告诉他:" 你的采石工 地因为违反危险品管理条例,造成一人死亡、一人重伤的后果。经研究决定给予 你罚款三千元的治安处罚,取消石灰窑的采石业务,死亡工人的一切善后事宜全 部由你自己承担。" 然后把" 事故处理决定书" 交给他就走了。 出院的时候,是他老婆雇了两个人把他连背带抬弄回家去的。躺到炕上之后, 他老婆又把两只架拐丢在床边,就自顾自地出去打牌去了。又过了一个月,法院 送来一张传票,被炸死的工人遗属到法院把张奎印告下来,要求他赔偿受害人的 各种损失共计十万元整。开庭那天,张奎印被半扶半抬地坐到了被告席上。这个 事故的责任已经经公安部门和农场安全生产管理部门认定,应该由张奎印个人负 完全责任。所以判决很快就下来了:法院判定张奎印赔偿给死亡工人九万五千八 百元整。张奎印无话可说,在判决书上签了字。但是他声称:" 我一分钱都没有! 等我以后有了钱再给他们。" 法官当庭亮出的证据让张奎印大吃一惊,原来法院 应原告人律师的请求,在立案那天就对张奎印的财产采取了" 保全措施" 。经审 核,属于张奎印的财产,计有银行存款五万元,商品楼房一套价值六万元。法院 要求张奎印在一个月内把五万元凑齐,另从他的存折中取出四万五千八百元交给 被害的农民工家属。如果到期拿不出钱来,法院会把他的房产拍卖凑齐这笔赔偿 金。张奎印不想卖房。房卖了,他们一家人到哪儿住去?但是不卖房这笔钱又没 法儿凑齐。于是他去找场长提出:" 我是农场的干部,又是替农场经营采石场给 公家挣钱,现在我落到这个地步,农场应该替我解决眼前的困难。这笔赔偿金应 该由公家和我一家一半出钱!不应该全由我负担。" 场长把经营管理科的科长找 来,科长抖着手里的一份儿合同对张奎印说:" 头一条,你原来只是被农场聘任 的副连长,这个职务随着你的落选就不存在了。另外,你当初承包采石场,和场 部是签有合同的。你瞧瞧,这合同上明明写有:' 承包人承包后,一切经营、销 售等等责、权、利方面的问题,都由承包人自行解决,与发包人没有任何关系。 ' 现在你由于经营不善造成这样大的事故,一切责任都应该由你承担。你来找农 场领导,是没有一点儿道理的。" 科长这一番话噎得张奎印无话可说。他心里越 想越气,但是又没有办法解决这笔赔偿费。他心里有点儿后悔,当初不该听老婆 的话买这套楼房。要是没买这套楼房,现在就硬赖着说没钱,法院也拿他没办法。 现在有了这套房子,遮不住,搬不走,只好眼瞧着法院把它拍卖了抵上赔偿款。 自己只好回到砖厂买了一间平房住下,一家人的吃喝全靠老婆那点工资过日子, 免不了天天听老婆在耳边絮絮叨叨,怨他命不济,怨自己命苦。 后来他凭着自己有技术,架着双拐到外边私人砖厂给人家当维修工。虽然他 行走不便,双手还是能动的,不影响修机器。只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婆 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勾引男人进屋上炕。这也难怪她,因为她没有文化,一个大 字都不认得,在家里不会看书,电视机又被法院拍卖了,没有电视可看。所以成 天脑子里胡思乱想,再加上她长得漂亮,性欲又极强,因此周围的一些男人不论 长得好看难看,只要是" 带把儿" 的,她都往屋里招。时间久了风声传进张奎印 耳朵里,气得他动手打老婆,但是因为他行动不便,总是被老婆躲开了。时间一 长,他也变得神经麻木了,以至后来那些上门" 踩鸡" 的人,只要带上一瓶酒和 几个酒菜,进门给他搁到桌上,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到另一间屋跟他老婆调情上床。 他只管坐在外屋喝酒吃菜,自己一边喝着嘴里还念叨着:" 酒肉泡着心哪!今朝 有酒今朝醉,不管他人肏老婆。" 石灰窑的第二件倒楣事儿,落在李之强身上。 李之强在戎昊臣死后,由于齐桂英的默许,他就自以为是石灰窑的主人了。他心 里想着,要把石灰窑慢慢儿变为他的财产。头一样,他觉着要把王金昌从自己眼 皮子底下赶出去。于是他派王金昌带着几个人去采石灰石,让他离开窑上,自己 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接着他从外边欠石灰窑的货款下手,跑出去到外边转了几天, 回来垂头丧气地对齐桂英说:" 那帮王八蛋一听说戎昊臣死了,都他妈躲着我不 认账,要不就说没钱。看来这些账只好慢慢儿要了。你再着急,他说没钱,你能 把他怎么办?" 王金昌察觉出这小子的" 花花肠子" ,就对齐桂英说:" 姓李的 这小子心里有鬼,你可别信他的话。干脆你把那些欠条都要过来,我陪着你出去 要账。我就不信这些人的心肠都坏了?趁人之危,这不是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吗! 实在不行,咱们也像那个民工那样,到法院去告。俺就不信没有讲理的地方了! " 齐桂英心里不傻,她能看不出李之强那点儿鬼花活儿?但是她心里有自己的" 小九九儿" :" 反正再过一阵子,李之强就要娶我了,这些钱早晚会回到我的手 里,何必现在把他得罪了?现在就剩下我们母女俩了,等女儿一考上大学走了, 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儿,让我一个女人家可怎么办哪?" 所以她虽然对王金昌心 存感激,但对他的主意却没有采纳,依然把石灰的销售大权交给李之强,对李之 强的话言听计从。 这样过了半年,李之强从石灰的销售形势上看到了市场的变化:钢铁厂因为 产品滞销,已经很久没有来拉石灰了;外边的建筑工地,石灰的使用量越来越少, 看来石灰窑的前景不妙。因此李之强心里开始盘算着:" 现在手里已经抓了三四 万块钱,干脆想法子把那个臭娘们儿手里的保险柜钥匙拿过来,给她来个卷包儿 会。拿上钱,连夜跑回老家去,找个农村一躲,过几年再娶个媳妇儿成个家,我 就算又活了。" 他心里拿定主意,就早早地把一些值钱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对齐 桂英说:" 今天是我生日,一会儿你坐车到县城买点儿酒菜,咱们在一块儿喝点 儿酒乐呵乐呵。过两天咱们两人一块儿到外边把所有的账都收回来,咱们就歇业 不干了!回农场办了结婚手续,过咱们的好日子去。" 说完从皮包里拿出一大沓 子欠款条给齐桂英看,两个人数着这些欠条,总共有十几万块钱。齐桂英高兴地 说:" 行啊!这十几万块钱再加上保险柜里的十多万,咱们两人有这三十来万块 钱,后半辈儿的日子不发愁了!就是闺女考上大学,给她五万块钱足够了。咱们 还能有二十多万,打着滚儿花都花不完。" 看着齐桂英高高兴兴上了汽车去买菜, 李之强赶忙转身进了齐桂英的卧室。戎昊臣刚死的时候,齐桂英跟女儿住一间屋 ;后来她跟李之强混在一起,女儿就搬到最里边的一间屋去住。这些日子闺女把 自己关在屋子里闷头念书,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高考。她一个人静静地在屋里看 书,突然觉得外间屋有动静。她心想:" 妈刚才坐车出去了,外屋不应该有人哪? " 她知道外屋有一个保险柜,里边放着有现金。而且她早就看出李之强这个人心 术不正,不但贪占石灰货款,更气人的是他经常没话儿搭拉话儿,赖皮赖脸地跟 她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有几次甚至跟她动手动脚,被她骂了出去。她也曾把对 李之强的看法跟齐桂英讲过,但是不知为什么妈妈总是摇着头无奈地笑着劝她: " 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儿念你的书,等考上大学到外边去奔你自己的前途吧。这 些事儿妈自会料理,你就不用瞎操心了!" 窑上的工人都去干活儿了,院子里静 悄悄儿的,没有一点儿声响。想到这儿,闺女心里起了疑,她蹑手蹑脚走到两间 屋之间的门边,从房门的缝隙往那间屋看去,只见一个人正蹲在保险柜前,一只 手转着保险柜上的密码转钮在对密码。从那人的背影和身形,闺女认定这人就是 李之强。" 他背着妈妈开保险柜干吗?" 一霎间她脑子里突然闪出两个字来:" 现金!" 于是她立刻推开房门,一下子冲到那人背后,大声斥责:" 李之强!你 在干什么?你想偷我们家的钱吗?你给我放下!马上给我滚出去!" 李之强满心 以为这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了,这才放心大胆地把从齐桂英身上偷来的钥匙拿出 来,直奔齐桂英的卧室。他正肆无忌惮地刚刚打开保险柜,突然看到一个小纸包 从放钱的地方露出来,从纸包的缝隙处露出一节黄澄澄的细链子。他立刻想到: " 这是金子!" 马上拆开纸包一看,果然是一个黄色的护身符,只见上边清晰地 刻着" 李雯秀" 三个字。看到这三个字,他心里一愣,因为这让他想起当年苇子 湖被奸杀的上海女知青,那个死者就叫这个名字。于是他又联想起当年参加破案 的时候,眼前这个小物件是调查的重点物证,但是当时怎么也找不到它。又联想 起当时白忠提出的对戎昊臣的怀疑,现在想想这个作案的凶手肯定是戎昊臣无疑 了。 他正胡思乱想,突然身后响起炸雷似的一声喊,把他的魂儿都吓飞了。他略 一定神儿,立刻猜出这是戎昊臣女儿的声音。因为他太过于兴奋,竟把齐桂英女 儿在屋里念书的事儿忘到脖子后边了。现在自己的丑行被姑娘发现,一下子把他 心里的恶念激发起来,正所谓" 恶向胆边生" 。他心想:"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 步,不由我不做下去了!这个臭丫头一向跟我作对,总在她妈面前说我的坏话, 今天我不能放过她!要让她这一辈子一想起我就吓得睡不着觉!" 于是他站起身 来,冲闺女狞笑着说:" 怎么着?你们家的钱?这都是我替你们家卖力气赚来的! 今天甭说这些钱,就是你这个臭丫头也得归我!怎么样?咱们俩到你那屋里去玩 玩儿吧。" 说着他把手里的黑提包丢在地上,上前一把搂住闺女的腰就往里屋拖。 闺女使劲儿挣扎着,但是她一个姑娘家,怎能挣得过如野兽一般的李之强?她被 李之强拖到里屋的床上,身上的衣服被他撕了下来。姑娘急得没办法,恼怒之下 就用牙齿咬住李之强的胳膊,趁着李之强疼痛难忍之际高声叫喊起来,刚喊了一 声,嘴巴就被塞进一块破毛巾,喊不出声儿了。姑娘正在挣扎之中,突然觉得脑 袋被什么重物击打了一下,立刻失去知觉,倒在床上。 半天过去了,等齐桂英坐车从外边回来,发现女儿身上一丝不挂地昏倒在床 上,屋里的保险柜被打开,里边的钱一分不剩地全没了。齐桂英把闺女弄醒,给 她穿好衣服,着急地问闺女是谁糟蹋了她?闺女只是捂着脸哭,不回答齐桂英的 话。齐桂英立刻到窑上四处找李之强,可是连一点儿影子都没有。有一个工人说 :" 看见他身上背着一个黑提包,顺着公路走了。" 齐桂英马上派人到采石场去 找王金昌。王金昌风风火火地从工地赶回来,看着这种情况,连忙制止齐桂英说 :" 先别忙着问闺女话了,得先去报案!这事儿明摆着是李之强干的,还犹豫什 么?" 说罢直愣愣地问闺女:" 闺女你先别哭,这些坏事是不是李之强干的?是 的话你就点点头,先得把这小子抓住,再说其他的事儿。" 闺女闻言点了点头, 王金昌立刻把石灰窑上所有的工人召集过来,先派出两个人搭车到公安局报案, 自己带着人沿公路往下追。 但是追出几公里远,也没见李之强的影子。问了问路边的人家,都说没见有 人过去。王金昌挥手让大伙儿站住,自己站在路边想了想,又看了看公路旁的铁 路钢轨,心里立刻有了主见:" 这小子给我玩儿个'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他 肯定等别人看不见他的时候拐弯儿上了铁路,顺着轨道走到附近那个小车站去搭 火车逃跑。" 想到这儿,他马上冲远处那个小火车站一挥手,吼一声:' 走!到 火车站去抓他!" 一个工人迟疑地问:" 那个车站只是错车用的,客车根本不在 那儿停车,他怎么坐车跑?" 王金昌一边带头往车站跑一边说:" 没有客车还有 货车呢!他不能坐敞篷货车跑吗?" 还真让王金昌猜准了。李之强正高高兴兴地 坐进一个等待错车的列车守望尾车上,嘴里哼着小曲儿,等着列车启动。王金昌 他们赶到车站向信号员一打听,就直扑尾车。几个人上车把李之强揪下车来。黑 提包交给王金昌,用绳子五花大绑把李之强押回石灰窑上。闺女听说李之强被抓 到了,立刻抄起一把菜刀,像疯了似的冲向李之强,总算被大伙儿给拦住了。齐 桂英身大力不亏,上前揪住李之强,拳头像打鼓似的砸到他身上,打得这小子鬼 哭狼嚎一般," 妈呀妈呀" 地乱叫。 不一会儿,公安局的警车赶来,把李之强、齐桂英和她的闺女一块儿带到公 安局调查。李之强在人证、物证面前只好老老实实认罪。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他 连忙把发现当年苇子连被害人遗物的事情一五一十向公安局交代出来:" 这件东 西是死者生前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她被害后这个东西就不见了。当时发动全连 人在苇场搜找也没找到。我当时正好参加了破案工作,农场负责破案的保卫组副 组长白忠曾经提出把查找这个东西作为破案的突破口,同时也提出对戎昊臣是作 案凶手的怀疑。但是当年极左思潮的泛滥,大多数公安人员都认为凶手一定是北 京来的人,就放弃了对这个线索的调查。现在这个东西在戎昊臣的保险柜里发现 了,这充分说明戎昊臣就是当年杀害女知青的真凶。" 李之强这一偷,倒帮助公 安局把当年苇湖上海女知青被害一案给破了。只是此人已死,是老天爷为死者报 了仇,也就一并销了案。 两个月后,李之强被判处十年徒刑,送进了劳改队。齐桂英也没心经营这个 石灰窑了,因为闺女自打发生了这件事儿,高考也没参加。而且常常一个人在屋 里自言自语,要不然就抱着书本哭,医生诊断她是" 间歇性神经病" ,需要住院 治疗。于是齐桂英只好把闺女送进医院治病,自己也搬到农场场部住下来,照顾 女儿治病。 戎昊臣家里发生这一连串的倒楣事儿,那些北京人听了无不拍手相庆。就是 王金昌心里,也不能不承认这是戎昊臣多年来作恶多端结下的恶果。那几年,看 到戎昊臣虽说给罢了官又开除了党籍,但是却意外地发了财,王金昌心里总觉得 这是他戎昊臣的命好,"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嘛,哪承想这个" 报应不爽" 还 是降临到他们父子身上。 王金昌老婆连声叹着气,心怀侥幸地想:" 还算万幸,给齐桂英她们娘俩留 下几十万块钱,这娘儿俩后半辈子倒是不用愁了。" 可是每次看到齐桂英带着那 摇头晃脑、疯疯癫癫的女儿在外边走,旁观的人都在心里叹气:" 这么好的闺女, 招谁惹谁了?老子做了缺德事儿,让儿女跟着倒楣,真是太可怜了!" 【阿印简评】这一章书,似乎突出的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 这个主题。树种 写到的几个恶人,包括戎昊臣、李之强和张奎印,都得到了报应。 " 报应不爽" ,不论从迷信的角度看,还是从人们的心理角度看,都是大快 人心的事情。但是这种" 报应" 过于集中了,未免会给人一个" 杜撰" 的感觉。 特别是戎昊臣眼前两次出现的" 三个阴魂" ,第一次他没死,还可以理解为是他 自己说出来的;竖天线触电而亡,他死前的感受或幻觉,作者是怎么知道的呢? 此外,从" 大快人心" 的角度考虑,让戎昊臣意外事故死亡,还不如奸杀案 水落石出,戎昊臣被" 押赴刑场" ,更加符合读者的心理。 据作者说,这里写的,是一段真事儿:当年一个造反派指导员因奸连续害死 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个为人极其老实的副班长。当时公安局的人就认定此案一定 是北京人干的,结果冤枉了这个北京人,把他判了死缓。后来此人平了反,但是 真凶却一直没有得到报应。后来有一次这位指导员家里安装电视天线的时候,就 发生了书中写的这一幕,他本人连带两个儿子一块儿被电死。从清理遗产的时候, 发现了他杀人的物证,于是案子也破了。大家都说这是天报。所以作者就把这一 段素材借用过来放在戎昊臣身上。加上后来李之强的盗窃案告破,戎昊臣奸杀女 知青的案子也连带告破,戎昊臣的结局,就更加完整了。 惟一不合常情的是:哪个笨蛋,会把电视天线立在220 千伏的高压输电线路 旁边?即便当时不倒,遇上狂风,也有刮倒的可能,不要命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