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尹志奎厄运临头 一、商海潮起潮又落尹志奎的餐饮生意达到了鼎盛时期,每天十几辆冷藏车 穿梭不停地在市区跑来跑去。几个大火车站、北京四九城几个大农贸市场、鸟市 花儿市……都有尹志奎的" 京樱餐饮有限公司" 的送饭车停在路边卖饭。再加上 每天供应各大饭庄、酒楼的特色菜,使公司的三百多员工忙个手脚不停。 公司的经营,需要一些尹志奎信得过的帮手来帮他。于是他首先想到了王吾 和刘玉宝。尹志奎很会因人派活儿,他让王吾负责管理车间工人,每天带着几个 保安人员在各个车间转悠,监督工人干活儿。让刘玉宝带着钱老三负责到蔬菜批 发市场购买各种蔬菜和其它肉食原料,暗中又让钱老三监视刘玉宝,防止他从中 捣鬼贪污他的钱。 刚开始的时候,他新娶的小老婆每天都会出现在女工多的" 择菜车间" ,一 方面监督女工干活儿,另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年轻漂亮的女工勾引尹志奎。后来她 看到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尹志奎整天忙得脚丫子朝天,已经没有精力在女人身上 打主意了,她这才安安心心地在尹志奎新为她买的别墅里跟周围那些富婆邻居们 打牌、养狗、逛商场,过起" 富婆阔太太" 的生活。 干了一年之后,王吾心里对尹志奎给他的工资有些不满意:" 你他妈一年有 十几万块钱进账,只给老子一个月一千块钱的工资,一家四口人够吃的不够穿的, 这日子熬到什么时候是一站哪?" 刚开始,尹志奎只让他带着几个保安负责维持 车间生产秩序,后来见他整天晃来晃去轻闲得很,就又给他添加了对工人迟到、 早退违纪行为记录处罚的权力,而且每月工资的造册、发放也都归王吾办理。这 一下可趁了王吾的心了。他正想着踅摸点儿来钱的路子,于是就开始在工人身上 打主意。首先在工人的加班费上动脑筋。公司刚成立的时候,销售势头虽然不错, 但是市场占有份额还不大,所以公司只安排了一个班次的工人生产盒饭。随着市 场的打开,盒饭、盒菜的需求量越来越大,渐渐地工人只干八个小时不能满足市 场需求了。尹志奎对王吾交代:" 让全体工人每天加两个小时班,公司给他们开 加班费。" 但是王吾在对工人宣布公司决定的时候却说:" 尹老板说了,现在市 场竞争太厉害,咱们的盒饭要降价出售。可是你们的工资这么高,公司已经雇不 起你们了。从现在起,你们的工资不动,但是每天要无偿给公司加两个小时的班。 不愿意干的马上到我这儿说一下,您就另谋高就。" 王吾的前半句话说的不假, 为了能让工人踏踏实实安心干活儿,尹志奎经过日本老板同意,给工人定的工资 不算低。当时北京有大量农民工涌入,一般在建筑工地干重体力劳动的人,每月 也只能拿五六百块钱工资。而在这个公司干活儿,劳动强度比较低,公司又管吃 管住,工人每月工资六七八百块钱,技术工人一般都在一千块钱以上。所以工人 们尽管对无偿加班心里不满意,但是看在这里的工资待遇还算不错,只得忍下这 口气儿,反正下班回到宿舍,也是呆着没事儿干。 就这样,王吾采用" 欺上瞒下" 的手段,半年里一直把这笔数量不少的加班 费据为己有。 对于王吾的贪污行为,尹志奎后来也有耳闻。可是他心里想:" 反正公司里 我只有三成股,挣的钱七成要归小日本儿,我何必放着河水不洗船哪?让这小子 发点儿小财,大头儿还是我拿,有什么不好?" 所以他也就佯装不知,做个顺水 人情,就像当年把农场的瓜子白白送人一样。 但是好景不长,因为公司业务量大大增加,日本老板决定再招收工人,改为 三班倒生产盒饭。这样一来,这笔加班费就报不成了。王吾为此懊恼了一阵,但 转眼间他又开始在工人吃饭住宿上打开了主意。他召集工人开会,宣布" 公司" 的决定:" 为了增强公司的市场竞争力,公司决定要减少成本节约开支。从现在 起,你们每月要向公司交住宿费五十元,饭钱一百元。但是尹老板决定由公司给 你们补贴五十元,所以你们只要每月总共交一百元就行了。这是日本老板的决定, 谁要是不想干就跟我说一声,明天就卷铺盖走人!" 王吾在背后做这个小动作, 尹志奎很快就知道了。但他还是放任不管。因为他认为早就应该收饭钱和住宿费, 只是小日本儿坚持说这是为了更好地管理工人的吃住,保证他们的健康状况能达 到卫生标准,尹志奎才没有反对。所以这笔钱小日本儿不要,他现在财大气粗, 也看不上眼,那就让王吾去收吧。只是他一再叮嘱王吾:" 别忘了给刘玉宝那个 老丫挺的分一份儿,要不他吵闹起来,让小日本儿知道了不好办。" 除了这笔钱 之外,王吾还想在工人出勤上榨油水。他规定工人每一次迟到早退要扣十块钱罚 款,上班时间八小时内只许解一次手,每多解一次要罚款五块钱。 这件事在工人里却闹哄起来了,因为公司里雇用的工人不都是农民工,还有 从新疆回到北京的一些北京哥们儿的孩子们。比如刘永生的儿子、唐广的女儿、 刘云良的儿子,还有王金昌的儿子,等等。他们的父母都在新疆农场工作居住; 而他们自己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又不愿意留在农场种地,所以就相约着来到 北京找份儿工作干干。他们都是那种" 眼高手低" 的人,卖苦力的活儿他们不想 干,坐办公桌鼓捣电脑的活儿他们又干不了。正巧尹志奎的公司招人,这里没有 累活儿,只是择菜、洗菜之类既轻松又干净的工作,而且吃住的问题都能解决, 他们就相继进了这家公司。 这些孩子别的没学会,他们父亲的吃喝玩乐那一套学得可真叫精。白天在车 间干活儿,仗着自己父亲跟王吾是老同事,总是吊儿郎当" 耍骨头" 。王吾也是 看在他们父辈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像训斥别的农民工那样训斥他们。 他们下了班,就到处去逛商场、钻录像厅,要不就是喝酒唱卡拉OK。前一段时 间让他们加班却不给加班费,他们几个人就心怀不满了,时不时地在王吾面前甩 闲话:" 哟喝?养活个骡子、马的,到时候还得喂点儿料呢!怎么着?拿我们当 坟圈子的狗了?有人用,没人喂!这可不是过去那个学雷锋的时代了,白干活儿 不给钱的事儿可不行!" 但是他们几个人毕竟人少势单,见其他农民工没有跟着 他们一起闹哄,他们只是吵吵几句也就过去了。现在王吾又宣布每月扣一百块钱 工资和限制大小便次数的规定,这几个小伙子可就绷不住劲儿了。其他农民工就 撺掇他们去找尹志奎:" 尹老板跟你们爸爸都是老熟人儿,这明摆着是王头儿欺 上瞒下榨我们的油水。我们要是有你们那层关系,早就去找尹老板了。晚找一个 月,咱们就得多掏一百块钱哪!" 刘云良的儿子还是他爸爸当年那个火爆脾气, 一听这话,立刻跺着脚蹦起来满嘴喷着唾沫星子大骂:" 肏他妈的王吾!当年我 爸爸把他一溜儿跟斗摔得鼻青脸肿,这会儿他好了伤疤忘了疼,欺负到小爷们儿 身上来了!不行!我宁可让他打死也不能让他吓死,你们不去我去!不能白白吃 这种亏!" 刘永生的儿子更是继承了他爸爸那种"[上尸下从] 蔫奸带湫边" 的基 因,在一旁撺掇说:" 就是!咱们的老爷子当年哪个不比他们强?如今欺负到咱 们头上!没门儿!铁头,你先一个人去找他,看他小子有什么尿儿?他要是动手, 你马上回来叫我们。" 唐广的闺女平时跟刘云良的儿子" 铁头" 走得比较近,她 看出刘永生的儿子" 狗掀帘子——全凭嘴儿挑着" ,就连忙护着" 铁头" 说:" 行啦!你也就是动动嘴儿的货,有能耐你别叫人家打头阵,自己上啊?干什么在 后边鼓捣别人去闹,你等着䞍现成的!要去咱们一块儿去!连你们这些乡下老苔 儿一个也别拉下,要不去咱们就忍着。凭什么你叫他一个人去当那个出头椽子? " 还是王金昌的儿子比较理智一点儿,他拦住众人说:" 这事儿咱们先别急,等 我去找王叔说说,看在我爸爸当年对他还算不错的面子上,他总得给我一个台阶 儿吧。如果他王叔好话听不进去,不听人劝,咱们再说下一步的事儿。你们看怎 么样?" 有人愿意出头,大伙儿还能不乐意?于是一致同意让王铁军去找王吾谈 谈,等他回来再作决定。 但是王铁军的话还没说完,就让王吾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你他妈算什么东 西?不长进的小混球!有能耐跟人家丁义的闺女一样,考上大学,去穿什么白领 子呀。要不,像人家邓小军那样,混一个财大气粗的老家儿,到国外念大学当老 板嘛。你们几个论能耐一点儿没有,还在这儿挑三拣四!现在可倒好,登鼻子上 脸,反倒来找起大爷我的毛病来了。告诉你们!三条腿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 儿的人有的是。你们要是不想在这儿干,我马上给你们结账,立刻鸡子儿下山— —滚蛋!" 王吾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正巧" 铁头" 他们几个人见王铁军好半天 儿没回来,怕他出意外,也赶过来了。听他的话," 铁头" 立刻变了脸。因为在 " 北京支边青年" 的子女中只出了不到十个大学生,而像" 铁头" 这样的人家里, 却连一个大学生都没出。平时这些孩子的父母总是拿这样的话刺激他们:" 瞧瞧 人家的孩子是怎么养的?父母大字儿不识一筐,硬是凭空出了一个大学生。咱们 家论条件、论文化,哪样不比他们家强?连李囤那样一嘴黄土泥的乡巴佬,都能 养出一个大学生来,咱们家就出你们这样天生的败家子儿。不给老家儿争气的东 西!天生的掏茅房货!" " 铁头" 对原来" 北京支边青年" 中最" 气儿微" 的人 家出了几个大学生,心里很不服气。他也不是不想考上大学,而是……" 唉!" 每每想到自己高中毕业考试竟有一半儿功课不及格,心里总会长叹一口气儿。上 学他比不上人家,就想像当年他的父辈一样,在拳脚上下点儿功夫,好出人头地。 但是现在这个社会又不兴这一套了。过去他爸爸跟王振春可以算是并列横行胜利 农场的人物。王振春收一帮徒弟,凑成一个" 钢拳" 帮,练的是中外拳术;他爸 爸同样收了几个徒弟,起名叫" 铁腿" 帮,整天在沙坑里摔来绊去。他小时候最 爱看爸爸在一伙儿徒弟的簇拥下指点他们" 摔跤" ,有时候他磨着爸爸想学学" 大背胯" 、" 单腿儿得呵叻" ,可是爸爸总是申斥他一顿,让他去念书。于是他 就偷偷儿跟几个要好的小兄弟找个没人的地方揪来扯去地学着大人的样子练" 摔 跤" 。别的招数他没学会,一手儿" 羊头" 算是练到家了。在沙坑里,只要他一 低头顶上对手的胸部,那人一准儿会被顶个仰面朝天。因此这些小伙伴学着大人 的规矩送给他一个外号叫" 铁头" 。 这次离开农场到北京来,就是因为爸爸骂他" 窝囊废、败家子儿" ,逼着他 去报考中专技校。他心里明白,就凭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儿墨水儿,根本考不上。 因此在跟爸爸大吵一顿之后,一跺脚带着几个北京哥们儿的后代,一块儿奔了北 京。他也想像王吾叔叔那样凭着" 胳膊根儿" 混个保安干干。但是不知什么原故, 王叔叔就是不要他,现在又反过来指鼻子骂脸地羞辱他们。他心里那股火儿一下 子窜上脑瓜儿顶,立刻怒目戟指,骤然抬高了嗓门儿大骂:" 你王吾敢在小爷们 儿面前充大爷?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傍狗吃屎的狗腿子而 已。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想当年在塔里木让我爸爸打得满地找牙的事儿你忘了? 今天小爷们儿照样教训教训你!" 说罢脑袋一低,就冲王吾胸口撞过去。 王吾万没料到这小子骂着骂着还真动起手来,一不留神儿还真让" 铁头" 撞 了一个大仰巴脚,倒在地上。其余几个孩子一拥而上,想给王吾来个" 饿虎扑食 " ,乱打一顿。王吾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手向背后的地上用力一支,身子随 即窜了起来,伸手一个" 摆拳" ,就把刘永生的儿子" 小诸葛" 打倒在地。脚底 下再使一个" 扫堂腿" ,又把王铁军扫倒。跟着伸出手来掐着" 铁头" 的脖子, 一个嘴巴,在" 铁头" 脸颊上印了五个手指印。他脸色气得苍白,心里一股无名 火乱撞:" 他妈的!今天怎么栽在这几个小混蛋手里!这让我往后怎么镇服这帮 工人?" 他平时为了宣扬自己的武艺高强,经常把在新疆踢七个打八个的" 故事 " 讲给那些工人听,闹得那些刚进城的农民工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功夫,居然能 制服" 杀人犯" 刘克俭、能从手持长短枪的警卫员包围中冲出来。可是现在连手 儿都没过就让个傻小子给撞倒在地上,这可是大大地损伤了他的" 神威" 。这让 他今后还怎么在那些膀大腰圆的农民工面前" 耍横" ?他心里的火儿立刻从嘴里 冒出来:" 满地找牙?就凭你爸爸那三脚猫的功夫,你敢在这儿吹牛?今天我先 给你来个满地找牙吧!" 说着就要动手。 但是他伸出去的手却让别人给抓住了。那人的手看起来好像只是轻轻地抓住 他的胳膊,却让王吾挣巴几下也没挣开。他抬眼一看,抓他的人身穿西服革履, 打着领带,一副金丝边儿眼镜挂在文静白晳的脸上。那人微笑着冲他一点头,嘴 里轻柔地吐出一串儿广东味儿的字来:" 王先生,你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嘛? 殴打工人,政府会处理你的!有什么事儿,该教育的教育、该罚款的罚款,不要 动手嘛!" 王吾看见这个说话的人,脸上立刻变成了笑容,手也就松开了,连连 点着头说:" 您说得对!这小子带头煽动工人闹事,是得罚款!" " 铁头" 一看, 这个人是公司日本董事长派来的财务部经理,大伙儿都看过电影《小兵张嘎》, 就管他叫" 汉奸" 。" 汉奸" 见王吾松了手,自己也顺势松了手,然后冲" 铁头 " 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铁头" 没领他的情,反冲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瞪 起眼睛又要跟王吾动手。王铁军连忙上前拉住他,跟着几个人一块儿退着回到车 间去。 刘永生儿子" 小诸葛" 看着脸涨得像紫茄子一样的" 铁头" ,长长地叹了一 口气儿,凄凄地说:" 唉!咱们打又打不过他,又没处说理去,往后可怎么过呀! " 王铁军气哼哼地说:" 实在不行,咱就换个地方挣钱去。北京人不是常说:' 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 吗,不在这儿干,我就不信能饿死人?" 就在他们几 个人凑在一块儿想主意的时候,那个" 汉奸" 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们身边,看 着这几个孩子脸上一片茫然的样子,他压低声音说:" 你们不要怕,有什么意见 去找总经理尹志奎去说。他要是不管,你们就来找我。我带你们去见董事长。他 会给你们做主的。" 尹志奎听了几个孩子的诉说,猛地一下把嘴里剔牙的牙签儿 吐在地上,瞬间拉下脸来训斥:" 我这公司里好几百号工人,怎么就你们几个小 子事儿多?没本事上大学,就老老实实认命,踏踏实实在车间干活儿,别成天鸡 猫子喊叫的闹得大伙儿不安生。不想干明天就走,闹得我这儿一颗耗子屎坏一锅 汤!我早就说过,不能要你们这些新疆来的孩子进车间!明摆着,你们的爸爸看 着我发财,心里能舒坦吗?能让你们老老实实给我干活儿吗!行啦!我告诉财务 部给你们结账,明天你们就另图高就吧!" " 小诸葛" 看见尹老板变了脸,立刻 笑容满面地谄笑着说:" 尹大爷,您是大人大量,跟我们这帮孩子制那门子气? 我们独身在外,您就是我们的长辈,说也说得,打也打得。既然您说了让我们马 上回车间干活儿去,我们马上就走。您也犯不上为这么点儿小事儿生气。" 这一 回轮到王铁军生气了。他胳膊略一用力,一下子把" 小诸葛" 拉到身后,只见他 脸颊的肌肉颤动着,鼓起一道道棱子,浓眉耸动,眼睛瞪得圆圆的,好似冒着火。 他拳头捏得紧紧的,挺着胸对尹志奎说:" 尹老板,论起来你是我们的长辈,但 是你说出来的话不像是一个有血性的人应该说的。我们到你这里打工,凭的是力 气挣钱,并没有靠着父母跟你的交情混饭吃。这北京城这么大,我就不相信凭我 们的本事挣不出饭钱来。少废话!给爷们结账,我们走!" 从公司大门出来,站 在门外," 小诸葛" 脸色阴沉,嘴里嘟哝着埋怨王铁军:" 都是你耍什么大爷脾 气,现在可倒好,今天晚上咱们到哪儿住去?依着我,先凑合在那儿干着,' 骑 着马找马' ,等找到了别的工作,咱们再给他撂挑子。你光顾着痛快嘴了,眼下 北京的小旅馆一晚上没有四五十块钱能让你住?我倒好办,再不济我去找我叔叔, 凭着他是我亲叔叔,对付个三五晚上应该不成问题。' 铁头' 回你大爷家去挤一 挤,看在你爸爸的份儿上,他还能不接待你?关键是小唐。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 让她上哪儿去?……" 他的埋怨话还没说完,就被王铁军打断了。小王极不耐烦 地说:" 行啦!你别在这儿婆婆妈妈的了。我手里还有几百块钱,就给小唐拿去 住宿、吃饭用。我听' 铁头' 他爸爸聊过,他们过去不是经常到火车站' 趴拍子 ' 吗?干脆我就上北京车站候车室去趴拍子!凭我的身子骨儿,熬他三天三夜没 问题。白天咱们加紧去找工作,反正总归都是卖力气吧。实在不行,就到建筑工 地去干活儿。" 几个人正在一边儿发愁,只见" 汉奸" 匆匆忙忙地走出公司大门, 向四下望着。看见他们几个人,立刻大步走过来。他拉着" 小诸葛" 的手,带着 他往旁边走了几十米,然后悄声儿对他们说:" 我刚才把你们的事儿对董事长讲 了,他交代我来找你们,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去办。其他话我也不多说了,从现在 起,你们虽然不到公司里上班,但是工资照发不误,到我这儿领。条件是你们得 把交给你们的任务完成,有了结果你们跟我一块儿到董事长家里去汇报。他等着 你们的消息。" 接着他把让他们到蔬菜批发市场去调查刘玉宝采购活动的任务一 一告诉他们:" 调查他的理由你们不用多问,反正自有公司的道理。你们只管查 清他每天跟哪个菜贩子打交道,哪天买了多少菜、多少肉?都一一记清楚,写成 材料报给我。" 王铁军听了,噘着个嘴不高兴地说:" 董事长要是还想要我们干 活儿,就让我们到车间里去!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我们新疆人干不来……" " 汉奸" 听了脸上立刻现出怒色," 小诸葛" 连忙拦住王铁军,满脸陪笑地对" 汉 奸" 说:" 行啦!这事儿就算交给我们了,您䝼好吧!保证完成任务。" 说罢拉 扯着几个人往远处走去。 他边走边对王铁军说:" 这事儿你还瞧不出来吗?一准儿是董事长暗中对姓 尹的不放心,才调查他的哥们儿的。刘玉宝是尹志奎的拜把子哥们儿,这事儿谁 不知道?能把姓尹的台拆了,他王吾不是也得滚蛋吗?到时候咱们为董事长立下 汗马功劳,说不准会让咱们去接过公司保安的活儿。真要那样,咱们不就在北京 站住脚了?" " 小诸葛" 到底是刘永生的儿子,真像他爸爸一样会揣摩领导的心 思。董事长之所以要调查刘玉宝的采购活动,正是根据" 汉奸" 反映的情况决定 的。 说起来," 汉奸" 戴明明跟董事长还有点儿" 亲戚" 关系:他的姐姐因为长 得漂亮,被比她大二十多岁的董事长收为在中国的" 姨太太" ,戴明明自然就是 董事长的" 小舅子" 了。他的" 姐夫" 是个日本大富商,在中国电子行业、高速 公路修筑行业都投了不少资,手底下有好几个大公司。他投资这个餐饮行业,纯 粹是在" 姨太太" 的撺掇下扶助" 小舅子" 的项目。他准备把这个公司移交给戴 明明去接手。戴明明在公司里负责财务工作。他看出尹志奎这帮人不是善茬儿。 公司自打成立以来,虽说业务量逐月在增加,但是利润率却不断下滑。他冷眼观 察了一阵子,耳听目查,隐隐约约觉得是公司采购总监刘玉宝那里出了问题。因 为这一年多公司的成本一直降不下来,原料的花销一直在成本里占很大的比重。 他曾经下力气查过刘玉宝的来往账目,不论是发票还是各种单据都一应俱全,并 没发现什么问题。 这一来,反倒让老奸巨猾的董事长下意识地觉得有问题了。因为跟尹志奎合 资之前,他专门派人调查过尹志奎的来历,而且派人到胜利农场经人介绍找到了 养鸡场的戎昊臣,不单把尹志奎的人品了解得一清二楚,还就手把他的要好朋友 王吾、刘玉宝的身世和平时的好恶都查了个底儿掉。按正常的思维逻辑来说,尹 志奎这种人决不能列为合作伙伴,因为他实在太奸诈贪婪了,但是董事长凭着自 己在商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阅历,自信能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主要是因为 他确确实实看到盒装饭菜在北京市场上的潜在利润空间,同时他也看到尹志奎是 个脑筋活络的聪明人,由他去跟政府部门打交道、办理开办企业的一切必要手续 和企业运作一切前期工作,是最好的人选。他派" 小舅子" 担任财务总监,就是 要看住属于自己的财产让它升值,即便前期升值速度慢一些他也不怕。他早就准 备好了,要在适当的时候把尹志奎一脚踢出公司,由他一人独资经营这个市场潜 力很大的企业。至于" 姨太太" ,那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就像中国人说的那 样:" 女人只是一件衣服" ,想脱随时可以脱掉。更不用说那个没骨头的" 小舅 子" ,在他眼里那只是一条狗,而且是只会吃不会看家的癞皮狗,只要什么时候 他对这小子感到厌烦,一挥手就可以把他打发掉。 前些日子,他从" 小舅子" 嘴里得知加工车间的工人对王吾乱扣钱的做法十 分不满,按照企业管理的程序,他应当指令总经理出面平息,对王吾的胡作非为 加以制止和处理。但是他采取的是" 欲擒故纵" 的策略,静观事态的发展,而且 还" 推波助澜" ,以便见机行事。听" 小舅子" 汇报说,王铁军几个小伙子要" 闹事儿" ,他马上让" 小舅子" 赶去,撺掇小伙子们去找尹志奎,把工人的怒火 引到尹志奎那里。这也是他对尹志奎经营理念的一个考验。如果尹志奎能公正地 处理此事,把工人安抚下去,他就可以让合资关系再延长一段时间;反之,他就 将采取必要的措施,把尹志奎从他这公司清退股份赶出去。 他得知尹志奎没有秉公办理,而是把几个小伙子赶出公司去,就立刻让" 小 舅子" 追去,让这几个人当他的探子,去探查刘玉宝的采购活动。因为通过公司 经营状况和利润率来看,他估计在原料采购这一环节肯定存在漏洞,可是账面上 根本查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从刘玉宝这个人的言谈话语中,他猜出这是个油头 滑脑的无赖型人物,派别人专门到批发市场去调查,怕露出马脚,会引起这个人 的警惕,所以他决定让这几个小伙子去调查。一来这几个人都是生长在北京人家 庭中,说的是一口北京话,不会引起刘玉宝的怀疑。二来这几个人一直在车间干 活儿,没有和刘玉宝接触过,他们不会跟那个老家伙串通一气的。 经过几个小伙子的调查,果然查出刘玉宝和菜贩子相互勾结给他开假发票虚 报金额,让刘玉宝从中吞吃回扣。而刘玉宝也经常把肉贩子手里的" 隔天肉" 、 " 死猪肉" 、" 注水肉" 全数收购,在好菜里裹进烂菜和沙土过秤……他用这些 手法使公司原料成本过大,造成利润率降低的后果。 这一下,董事长抓住王吾无端虐待工人、压榨剥削工人的血汗,刘玉宝侵吞 公私财产给公司造成巨大损失的理由,立刻宣布把这两个人从公司开除出去。同 时以尹志奎管理不严、经营不善为由,提出解除合资协议,把属于尹志奎的股份 扣除刘玉宝的侵吞数额全部以现金形式兑现给他。 尹志奎当然对公司这个决定不服,但是论股权人家占七成,论实力人家是日 本的一家大" 株式会社" ,财产有几十亿。人家是外商,而且据说小日本儿跟上 头的大人物有联系,论哪一点他都自觉跟人家没法比、也惹不起,只好强忍心头 怒火,拿上钱乖乖儿地走人。 二、新疆收棉进圈套尹志奎在家里呆了小半年,天天跟王吾、刘玉宝再加上 老婆带来的刘仲春一块儿打麻将、揪" 福尔豪斯" 、掷骰子混日子。但是他渐渐 地觉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成天就是这几个人你踩乎我两句、我臭骂你一通,闹 得他心烦意乱,而且他总想着利用手头这百十万块钱再找点儿生意做做,省得坐 吃山空。 说起来,他有这笔钱,倒是能开办个小工厂的。他听说温州的那些大富商, 当年起步的时候,都只有万把块钱。自己的条件比他们当年不是优越得多吗?但 是几个人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赚钱快、销路好的项目来。刘玉宝提出:" 咱们 干脆还去农场倒运瓜子,就凭你的资金,一年倒它个一二百吨不成问题。一吨赚 一千块钱,一百吨就是十万块钱。你出钱我们出力,到时候你吃肉给我们分点儿 汤就行了。" 尹志奎听了,眯缝着眼睛想了想,摇摇头撇着大嘴训斥:" 你老丫 挺的净想好事儿。头一样,现在市面上哪儿还有人吃瓜子?而且听说农场早就不 种瓜子了。再说,折腾出一身白毛汗,赚个仨瓜俩枣儿的一壶醋钱,还不够大爷 我打发你们几个要饭的!这个主意不行!" 他们几个人坐在那儿把" 五行十八作 " 都捋了一遍,也没有想出更好的主意。最后王吾想起一件事儿来,他一拍大腿, 咬了咬薄嘴唇说:" 对了!我倒想起一桩买卖能赚大钱。前些日子我在西单卖羊 肉串的时候认识的那个维族人来找我闲聊天儿,据他说,现在新疆的棉花在国内 非常吃香。因为新疆棉花纤维长,质量好,口里不少棉纺厂都抢着到新疆去采购。 他说在南疆喀什一带棉花的价钱特别低,从那里收购,运到新疆和甘肃交界的星 星峡,一吨能赚四五千块钱。他说可惜他没有资金,不然谁还在北京卖羊肉串? 他是那里土生土长的人,咱们不如带上他去做棉花的买卖。尹大哥你专管钱的事 儿,让那个老维给咱们跑货源,我们哥儿几个替你跑腿,到时候分给我们一口饭 吃就行了。" 刘仲春在旁边听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面带疑容地问:" 听说 新疆的维族人野蛮得很,咱们到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可太危险了。前些日子我可 听说新疆在闹什么' 斯坦运动' ,咱别闹个挣不上钱再把小命儿丢在那儿。依我 看,真不如到外地掏换几个漂亮小妞儿来开个发廊,明理发,暗窑子,像前一阵 子我跟着几位大姐在南方那样干,也不少挣钱。" 刘玉宝咧着厚嘴唇" 嘿嘿" 地 笑着说:" 小刘,你还嫩着哪,没见过什么世面。开窑子吃屄食,在早是个赚钱 的买卖;自打一解放,共产党公开取缔妓院,到现在几十年了,再没有说过允许 开这个买卖的话。童大屄她们干这个也不过是偷偷摸摸,一个大子儿一个大子儿 地积攒着赚钱,哪儿有倒买倒卖赚钱快?再说了,我们爷们儿在新疆也混了一二 十年,对维族人我们比你了解得多。别的不说,老尹你可还记得当年库尔勒闹武 斗的时候,咱们一块儿到维族人开的工农兵食堂吃饭的事儿?" 说罢他两只浑浊 的眼珠子直盯着手拿牙签儿剔牙的尹志奎。 尹志奎点着头,嘴里" 嗯嗯" 几声,然后把牙签儿丢在地上,笑着说:" 那 帮维族人都是大傻瓜。当年我们两个人给他们玩儿个' 偷梁换柱' 的把戏。先是 一人要了两块钱一碗的羊骨头汤,等服务员把汤端上来,当着她的面我们又要求 把汤换成过油肉拌面,吃完饭算账的时候,服务员让我们每人交八块钱面钱。刘 玉宝这个老小子瞪着眼睛说瞎话,硬说这面是用汤换来的,闹得那个女老维转着 眼珠儿想了半天儿也没转过这道弯儿来,最后还是只收了我们一个人六块钱让我 们走了。" 说着两只眼眯成一条缝儿,仰着头大笑起来。 刘玉宝可没跟着笑,他反倒板着脸接过话头说:" 还有那年咱们几个人一块 儿去吃羊肉串,那个傻老维只数羊肉串铁签子收钱。咱们几个人把铁钎子装进书 包里拿走了,每个人都白吃他十来串羊肉串。维族人到底开化得晚,怎能斗得过 咱们汉族人?依我看,现在这社会就是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外边不是 说吗?十亿人民九亿商,坐在北京城里想赚钱,没有部长一级的后台,连门儿都 没有!"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还真把尹志奎的心眼儿说活了。尹志奎让王吾去 把那个名叫" 艾木拉江" 的维族人找来,尹志奎跟刘玉宝一块儿细细地" 审" 了 他一顿。从到哪儿收购棉花到雇汽车的运费、还有到地区供销社办理" 准运证" 等手续,以及从哪个银行取现金等等,事无巨细无遗无漏地都问明白了。于是几 个人商议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尹志奎心里按" 艾木拉江" 说的当地棉花价格算 了算,连收购款带运费和几个人吃喝住行以及给" 艾木拉江" 的提成钱,大约有 一百万块就足够了。他先到当地的棉麻公司和棉纺厂打听了一下棉花的行情和销 路,得到的信息是收购和销售的价格差每公斤有一块多钱,而且只要是能把货送 到厂门口,棉纺厂是有多少要多少,当场付款。这一下尹志奎彻底放下心来,就 准备钱去做这笔买卖。 从开始做买卖到现在,他手里的财产不算房子等等不动产,大约有个一百多 万。他到银行开了一张现金兑付汇票,把它缝在自己的裤衩上,然后派刘仲春去 买火车票。临行前他叮嘱王吾和刘玉宝:" 你们一路上要盯紧那个维族人,别让 他半路上跑了,不然咱们到了那儿,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落个赔本赚吆喝 了。" 同时还宣布:这一路上,他只负责每个人的硬座票,吃饭钱要自己掏腰包。 刘玉宝一听,先就炸了,连连摆手说:" 我是猪八戒摆手——不刺猴(伺候), 我他妈比你岁数大,让我坐硬板凳,颠哒好几天,我受不了。干脆你另请高明吧! " 王吾也跟着起哄:" 人家做大买卖的都是天上飞来飞去,这才能显示咱们财大 气粗。人家要是知道咱们坐他妈硬座来的,谁跟你做买卖?" 刘仲春鼓动尹志奎 的小老婆出来替他说话:" 志奎呀,小刘就甭跟你去了。你走了,这家里有什么 事儿让我找谁去?" 尹志奎早就对刘仲春跟他小老婆的关系有了怀疑,只是一来 那些日子他净顾着公司的生意了,没有精力去抓他们的" 奸情" ;二来他总感到 自己年岁到底大了小老婆二十多岁,有心无力了。" 反正除了撒尿就是闲着,睁 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心有不甘地这样想。现在这趟新疆之行不能少了刘仲春, 因为他们三个人毕竟年纪大了,腿脚没有当年在公园耍恶作剧的时候利索了。刘 仲春比他们年轻,让他跑腿盯梢正合适。所以尹志奎让了一步:" 得得得——! 你们别吵吵,我再多出一张卧铺钱,你们三个人轮流睡。不过得保证有人一步不 落地盯着那个维族人,要是让那小子跑了,这笔费用都归你们三个人出。" 艾木 拉江头戴一顶维族人常戴的五彩小圆帽,身上的打扮跟《阿凡提外传》里的阿凡 提一模一样,嘴边留着刚硬浓密的小黑胡子,两片薄嘴唇一刻不停地说着半生不 熟的汉话:" 你们的吗?跟着我大大地发财的!那个——地方的人我嘛都熟得很, 胡撸麻汤的不要。我们维族人的心吗,直直地,绕弯子的不会。你们大老板不要 忘了给我的好处费。哪一次我就上了当,生意做成了,老板跑了,我嘛,白白地 干了一个月。这一次我要紧紧跟着你们,跑了的不行!" 尹志奎看着眼前这个老 维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不停地唠叨着,心里踏实下来:" 看来真是麻杆儿打狼 ——两头害怕。这小子还怕我们跑了呢。他兴许真想靠着我们挣点儿外快钱。" 一路上颠簸了好几天,好在现在从乌鲁木齐到喀什都已经通了火车,要是在前些 年,光汽车就要坐一个多礼拜,那不得把人的骨头颠散了? 到了喀什,尹志奎带着王吾住进一家宾馆,让刘玉宝、刘仲春跟着艾木拉江 住进路边的一家小旅馆。按照他的分工,由王吾负责他的安全也就是钱的安全, 刘玉宝和刘仲春跟着艾木拉江去联系业务。反正钱在尹志奎身上,没有他点头, 就不会出什么差错。 在这里住了一个礼拜,收购棉花的事进行得挺顺利,已经有好几个小收购商 来联系过,数量已经不少。但是尹志奎对收购工作进行得这样顺利心里起了疑: " 这些日子听说工商局已经下了通知,不许私人收购棉花,更不能运出新疆去。 看来我得小心一点儿,这些钱挣得不容易,千万别打了水漂。" 为此,尹志奎提 出:" 一定要到北京交,货运费归我出。在新疆交货,万一让工商局抓到全没收 了,我找谁去?" 那些小收购商都纷纷摇头,叫嚷着:" 我们过去都是这样在当 地交货的,由你们自己运出去。你们要是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儿。没有 门路想吃这一行,连门儿都没有!" 这一下让尹志奎心都凉透了:" 看来这一趟 算是白来了!宁可损失点儿路费、饭钱,也不能冒这份儿险。" 拿定了主意,他 就安排刘玉宝去买火车票。但是艾木拉江却拦住了他们:" 牙尔达西,你们嘛不 要着急,既然是我请你们来的,一定要让你们发财。这样吧,尹老板是大大的财 主,这我已经知道的。我去找他们商议一下,看能不能先给一半儿的钱,那一半 儿钱等棉花到了北京卸汽车前立刻付款。" 尹志奎一想:价值一百万的货,先给 五十万,当然可以,反正货在自己手里,只有他们怕我们,自己是没有任何忧虑 的。因此就一口答应下来,再住几天,等着艾木拉江的消息。 没有两天工夫,艾木拉江回来对尹志奎说:" 这个条件他们答应了。我告诉 他们要先验货,看着汽车装好货,出发前到银行取款付钱。" 然后他带着尹志奎 一行几人来到仓库验货,又看着汽车一辆接一辆地装货,司机手里拿的发货单都 写着" 发往北京" 。这一下尹志奎心里踏实下来,他把见票即兑的现金汇票交给 刘仲春和刘玉宝,由他们两人跟着艾木拉江到当地工商银行去付款。 一切手续都办齐了,尹志奎把开回来的五十万元汇票依旧藏进裤衩里,然后 带着几个人去吃饭,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启程坐着汽车回北京。第二天一大早, 当他们来到运输公司停车场,却发现昨天停在场里的汽车一辆都没有了。尹志奎 连忙让刘仲春去找艾木拉江,但是转了几圈儿,都没见他的踪影。尹志奎跑到运 输公司调度室,向里边的人打听汽车的去向。人家告诉他,所有的运棉花汽车, 都已经在昨天晚上启程去大河沿棉麻公司卸货去了。调度员还告诉他:那些货都 是当地棉麻公司收购的棉花,并且拿出发货单据让尹志奎看。 这一下尹志奎当时就瘫坐在地上。刘玉宝到底年岁大一点儿,见的事儿多, 他叫王吾把尹志奎扶到宾馆里,然后立刻让刘仲春四下里去寻找艾木拉江。但是 找了一天,凡是艾木拉江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却不见艾木拉江踪影,也没人 说得清他的去向。 刘玉宝坐在屋里想了想,手一拍桌子,恍然大悟:" 这小子跟咱们玩儿一套 偷梁换柱套白狼的手法,咱们这些老家雀让这个小家雀给蒙了。" 原来,昨天那 几个维族人是由艾木拉江带着到宾馆来找尹志奎的。艾木拉江说,这些人都是汽 车司机。尹志奎看这些人身上都穿着油渍麻滑的工作服,没有多想就相信了。那 些人从兜儿里掏出发货单来给尹志奎看,单子上边确实都写着" 发往北京" 的字 样。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人和那些单据都是假的。一定是艾木拉江事先策划好。 尹志奎手掌捶着胸口,连肠子都悔青了。他心里骂着自己:" 尹志奎呀尹志奎— —!你他妈玩儿闹了一辈子,竟然在这小泥沟里翻了船!" 他不死心,立刻带着 几个人租了一辆出租车在这不大的城市里转悠了好几圈儿,但是一点儿艾木拉江 的影子都没有。这一下他算是死了心,马上让出租车司机把他们带到公安局去报 案。公安局的人立刻在电脑上搜寻艾木拉江。但是调出好多个艾木拉江来,都不 是他们要找的那个艾木拉江。还是公安局长提醒说:" 在东巴的档案里找一找, 看看是不是那些人干的?这些年经常有那些境外的反动分子入境来捣乱。他们挑 动是非、诈骗、煽动闹事,什么坏事儿都干。" 结果还真在那些人的档案里把骗 他们的艾木拉江的照片调出来了。尹志奎一看就认出正是这小子。 公安局的人却把他们留下来。一方面让他们详细讲述被骗经过,另一方面也 仔细地询问他们和艾木拉江的认识经过,然后往北京市公安局打电话联系,核对 尹志奎等人的身份。最后让尹志奎这几个人一起住进公安局指定的旅馆里监视居 留,一直住了七八天,才从公安局那里得知艾木拉江已经在通往阿富汗的口岸被 抓住,从他身上搜出十多万块钱来。据艾木拉江交代,这些钱就是从尹志奎那里 骗来的,是他的上司奖励给他的。其余的钱一部分付给他临时招来的" 司机" 和 制造假单据、假准运证用掉了。他自己包租一辆出租汽车,也花了不少钱。剩下 的钱,转交给他的上线带出境了。反正最后回到尹志奎手里的钱,只有几万了, 因为他还要拿出几万块钱来补偿人家办案的经费和请客吃饭的费用。 这一下尹志奎算是死了心。虽然当地公安局的人答应把他被骗的钱数备案登 记,但他心里很清楚,这笔钱,算是"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了。 回到北京,尹志奎足有小半年闭门不见任何人。最后实在闷得慌,这才把刘 玉宝他们找来一块儿打麻将消愁解闷。这时候,半年前他那种被人挖心掏肺的痛 楚已经减轻了很多,心里又开始活动心眼儿,踅摸着想做点儿买卖。因为坐吃山 空,他那个小媳妇儿成天擦胭脂抹粉,东游西逛,打麻将她是只充当输钱的角色, 上饭馆老是她当那个掏钱的" 大头" 。照这样下去,尹志奎手里那点儿钱还能花 几年?而且他也瞧出苗头来,自己有一天真的供养不起这个小老婆,这个骚货肯 定会跟着那个小白脸刘仲春跑了的。 三、张奇超进京讨债经过餐饮公司退股和棉花风波之后, 尹志奎变得有些小 心翼翼了。他知道自己这点儿钱来之不易,照这样赔下去,等不到坐吃山空,他 这座" 山" 就会自己塌陷下去。因此尹志奎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了半年多,股票、 债券他都不敢再问津,只是到山东贩运过几次" 山东大枣" 和" 山里红" 。虽然 也挣了点儿钱,但是油水不大,勉强够自己一家人当年的生活费而已。 一天,他在家里逗着他那刚学着说话的小儿子玩儿。说来也怪,这孩子会说 话也有小一年了,但是就只会叫" 妈妈" ," 爸爸" 这两个字,就是说不出来。 急得尹志奎想尽了办法,给糖吃、打屁股,软硬兼施,最后这孩子总算能够发出 " 爸爸" 这两个音了。可是尹志奎怎么听从孩子嘴里发出的声音都不像" 爸爸" 而像" 哇哇" 。气得他坐在一边干瞪眼儿没有办法。这且不说,这孩子到现在快 三岁了,怎么看模样长相都不像尹志奎。尹志奎是个瘦长脸儿,身材不胖不瘦, 小眼睛高鼻梁。这孩子却是苹果脸、大眼睛、翻头鼻子,胖得像个皮球。刘玉宝 没事儿就会给尹志奎添堵:" 瞧见没有?这孩子眼睛长得像他妈,鼻子和脸型像 刘仲春,小身子骨像赵淑珍,就是没一样像你尹志奎的地方。" 每到这时候,王 吾总会适时恰当地加上一句:" 野种!" 气得尹志奎跳着脚骂他们一顿,出出心 里的这口恶气。 他娶的这个小老婆是野鸡出身,而且在认识他之前,就已经跟刘仲春打得火 热了。这情况,他是在后来才渐渐知道的,但是已经晚了。他只好强吞下这颗恶 果,况且他毕竟比小老婆大将近二十岁,怎能满足这小女人强烈的性要求?只好 睁一眼闭一眼罢了。所以今天他耐着性子逼逗着儿子把" 爸爸" 这两个字说清楚, 折腾了半天儿,听儿子的小嘴儿里吐出的还是" 哇哇" 的音,他一下子气馁了, 就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养神儿。 突然他听到一个声音在门外叫:" 尹志奎!尹志奎在家吗?" 听声音他觉得 挺耳熟的,却又一时想不出这人是谁。他从楼上下来,走到门口,透过门上安装 的" 门镜" ,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这人身穿灰色的中山服,头 戴一顶黄色的解放帽,脚蹬一双翻毛皮鞋,脸色黝黑,带着一副宽框眼镜,站在 门前不时东张西望,好像溜门儿撬锁的小偷似的。尹志奎从那人的嘴巴上想起来 他的名字:" 啊!张奇超?这小子不是被劳改了吗?怎么上北京来了?他来找我 干什么?……" 尹志奎眼睛贴在门镜上,脑子里却一连转了几百个圈子。" 肯定 不是王吾就是刘玉宝告诉他的地址。他既然能找到我这里,不管怎么着,看在以 前的交情上,我怎么也得让他进来坐坐,就是请他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但是尹 志奎想得过于轻松了。张奇超进到屋里,没有十分钟就张嘴直奔找他来的主题: " 老尹,我的处境你也知道,在大狱里蹲了这么多年,为了减刑我也花了不少钱。 现在我是' 爪儿干毛儿净' ,身无分文了。我知道你现在发了大财,这是你的福 份,我也不眼红。可是我现在面临着从大狱里出来一家人没有住的地方。当年我 一被劳改,我老婆就被赶出干部居住区,在连队里找了一间破土坯房对付着住了 这么多年。现在我被释放出来,老婆也退休了。我们准备在场部买一间房住,顺 便开一个小商店,挣点儿生活费。可是我两手攥空拳,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所以 就想起你这个老朋友来了。当年我可是着着实实帮了你一把,让你走上了发财的 路。你们北京人是最讲义气的,我想你总不会看着你当年的恩人落到这个地步不 伸把手吧?我这个人最讲道理,当年你从我手里借了三十万块钱,到现在一分钱 没还。别的话咱不说了,' 见一面儿分一半儿' 的道理你总懂吧?三十万块钱咱 们俩一人一半儿,你瞧怎么样?就凭你现在吃的、住的,手里没个百儿八十万鬼 才相信!从哪一点来说,你是不是都应该报答我?十五万块钱对于现在的你来说, 不说九牛一毛,也差不多少。你先别瞪眼,我的话还没说完。" 张奇超看着对面 坐着的尹志奎小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嘴巴渐渐张开成个O 型,拳头也捏紧了,于 是他连连摆手,向后挪动椅子,着急地说:" 我的话说得有没有道理,你自己好 好儿想想!施恩望报,当年你困难的时候,我伸手帮了你;现在我有了难处,你 难道不应该报答我当年的恩情吗?退一步说,即便你当年为我孩子办户口花了几 万块钱,咱们把它刨掉,你给我十万块钱总是合理的吧?" 尹志奎怒火填胸,从 沙发上猛地一下站起来,枯瘦的手臂扬着,吓得张奇超也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向 后退了几步。尹志奎伸出手掌指着大门骂:" 你他妈给我滚出去!谁认识你这个 人?再不走我就马上打110 叫警察了!想的倒美?十万块钱,你不提这个话,我 还想请你在家吃顿饭,尽尽地主之谊。要是说这个话,你马上给我鸡子儿下山— —滚蛋!再要上这儿来无理取闹,可别说我对你不客气!" 张奇超听了这话,脸 色立刻阴沉下来,毫不退让地说:" 这可是你今天说的话!你可不要后悔。你今 天给我来个恩将仇报,可别怪我不给你机会。你别以为那三十万块钱的借条没有 了,实话告诉你,我把那张借条当作比我的命还值钱的东西保管着呢。你要是好 说好了,咱们就坐下来商量着办,就算是我向你借十万块钱救救急还不行?等过 几年我缓过劲儿来,慢慢儿会还给你的,你想想,成不成?……" 尹志奎没等他 再说下去,上前用手掌一推,把张奇超推倒在大门前的地上,然后一手拉开大门, 一手揪住张奇超的脖领子向门外拖。把张奇超拖到门外丢在地上,转身进门把大 门关紧。张奇超手扶着地站起来,冲着紧闭的大门吼叫:" 尹志奎!你别嚣张! 搁着你的,等着我的,你就等着法院的传票吧!" 说罢转身走了。 三个月后,果然法院的传票送到尹志奎手里。原来是新疆兵团胜利农场的法 人代表到北京的法院把尹志奎告下来了,案由是追索公款。 尹志奎在北京,不知道新疆农场的变化。自从张奇超贪污案子被处理之后, 农场已经改变了过去只从场内提拔场长的做法。每一任从外单位调来的新场长上 任之初,都会对上一任的经营状况做一个审计,不论是干部还是工人,只要是拖 欠公款的,一律追缴上来。尹志奎的欠款,因为欠条没在财务科账面上,所以多 年来一直没有对他追索,而尹志奎这张三十万块钱的欠条,却一直在张奇超手里 攥着。原来张奇超也只是为了履行对尹志奎的承诺,才把条子放进自己的抽屉里, 后来事过境迁,早把条子的事儿忘到脑后去了。张奇超从监狱被减刑放出来回到 家里一看,破土坯房门不是门、窗户不像窗户,就想到场部买一套商品房居住。 但是他手头没有钱,找农场领导卖老资格想赊一套房住,被领导婉言拒绝了。他 在屋里没事儿收拾东西,无意中看到尹志奎当年写下的这张欠条,脑子里立刻打 上他的主意了:" 不论凭过去对尹志奎的恩情还是凭手里这张条子,这小子最损 了也得破费个十万八万的打发我。有这笔钱,买房开商店就全够了。他要是不识 相,我就把条子递交到农场领导手里。凭这份儿功劳,给我批一笔贷款买房,总 应该的吧。" 场长收到张奇超交上来的欠条,既没有表扬他也没有批评他。道理 也很简单,当年他把公款私自挪用借给尹志奎,这应该是他的一项罪名;现在他 能主动把欠条交上来,弥补国家财产的损失,也算是弥补他当年的过失而已。看 在他张奇超当年在农场的改革转制工作中有过一定的贡献,场党委研究决定给他 解决一半儿房款的贷款。另一半儿房款由他的两个孩子想办法凑齐。就这样,张 奇超总算住进了安度晚年的商品房。 但是尹志奎可就惨了。当年挪用公款的人证、物证俱在,法院宣判下来,连 本带利一共要他还给农场三十五万块钱。而且法院立即冻结了尹志奎的存款和房 产,限令他一个月内全部付清欠款,否则强行从存款中划拨。 经过这样一折腾,尹志奎手里的存款也只有三十万块钱了。这时候小老婆又 提出离婚的要求。因为她看到尹志奎手里的钱就像" 罐儿里养的王八" ,越来越 少了,再不趁此时机提出离婚,怕是夜长梦多,要闹个鸡飞蛋打白饶一面儿了。 上一回尹志奎没有考虑到张奇超的厉害,因小失大;这一回尹志奎没有犹豫, 心想:" 反正这个儿子怎么瞧都像是那个刘仲春的种,我他妈不当这个空头爸爸 了。再说,这个小娘们儿我也消受不起,干脆让她趁早滚蛋吧!剩下点儿钱我留 着东山再起,再过几年我找兵团农场去要退休金,晚年的小日子也就不发愁了。 " 离婚案子很快就判决下来,他的那所住宅折给老婆还有富余,就算是给孩子的 抚养费了。小老婆没再提其他的要求就签了字。尹志奎剩下将近四十万块钱,搬 到他哥哥的院子里。他哥哥给他腾了一间堆杂物的小房子让他住下来。 尹志奎把屋子收拾好,躺在刚支起的单人床上,心里想:" 水流千遭归大海, 折腾了这么多年,我又回到刚从新疆回来那时候的老样子了。这是我的命吧!"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四、尹志奎折戟沉沙尹志奎现在只落得孤身一人,整天吃饱了睡大觉,无所 事事。好在他手里的钱暂时还够他吃喝用的。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心里的那 段伤痛平息了一些,又想到照这样下去会坐吃山空的,心里算计着总得找点生意 做做,挣点钱过日子。手里这点儿钱得存起来留做以后老了养老、看病用,不然 今后谁来管自己的后事? 想来想去,只有还去做大枣的生意比较理想。因为他和那位山东人打过几次 交道,那个人比较实诚,而且家里也还富裕。再说山东大枣在北京的销售势头比 较好,他也有几个比较牢靠的下家儿,这些人跟他从来都是一手钱一手货,从不 拖欠。 主意拿定了,尹志奎就起身出去给山东的那位老板打了个电话。得知他手里 正好有现成的货,两个人在电话里谈好价钱,尹志奎就带上现金汇票直奔山东而 去。 半个月后,他坐着运货的汽车回到北京,货卸在贸易市场上,没有十天就全 部销售一空。刨去一切成本,算下来还能有两万多块钱的赚头。这起码够他尹志 奎一年的生活费了。就这样在三年之内,尹志奎都是每年跑一趟山东,来回来去 只忙活一个月,这一年的开销就全有了。 第四年,没等尹志奎给山东的货主打电话,山东老客主动给他打来电话,说 是今年枣子大丰收,还有几个收购商手里存有大批现货,可以低价收购过来。只 是自己手头的钱不够,你可不可以先给我预付一部分款,我随后陆续给你发货, 用现货顶账。尹志奎想了想:" 这两年跟他做买卖还算有信用,再说我这几年都 是随进随出没有一点儿积攒。干脆下狠心做一次大买卖,多赚点儿钱,万一往后 有个头疼脑热、经济衰退、赚不到钱,也好拿来打补丁。" 想到这儿,他咬咬牙 把自己所有的存款只留下五万块钱,其余全部汇给那位山东老客,他自己在北京 把接货的下家也都联系好,然后马上赶到山东去接货。 可是等他来到山东找到那位老客,只见他笑着把尹志奎带到一个饭馆里,点 了一大桌子菜,又拿来一瓶子好酒请尹志奎吃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位老 客对尹志奎说:" 尹老板,兄弟做了一件对不住您的事,今天咱们是朋友坐在一 块吃饭。明天咱们就是冤家了,我就是拿八抬大轿抬您,您也不会赏脸了。" 尹 志奎心里乐呵呵地吃着喝着,嘴里接过话来说:" 您可别跟我说大枣又涨价了的 话,咱们可是先小人后君子,价钱上次在电话里已经讲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 追。您可不能胡乱改呀!" 老客见尹志奎已经喝得快醉了,就真话假说把实底都 说出来:" 实话告诉您尹老板,这次兄弟可真是对不住您了。货,我是一斤都没 有,只有这条命还在我身上,您要是要的话,就拿去吧。其他话我就不多说了。 其实兄弟我也是被逼无奈,才使出这个下三滥的招数。您要是能原谅兄弟,容我 一步,我保证今后一有了钱首先还您的账。不然您是上法院还是上哪儿告我去, 我都顶着。这笔账到哪儿我都承认,只是眼下没钱还您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 上,尹志奎还是认为老客在跟他开玩笑。他这辈子吃亏就吃亏在什么事儿都敢开 玩笑上。他笑嘻嘻地说:" 您真会拿我开心。咱们俩人打交道这么多年了,我还 能信不过你去?不就是几十万块钱吗?小意思,不够花的话,向哥哥我张嘴,我 有的是钱。" 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回老客是跟他玩儿真的了。第二天他的酒醒过 来,只见在他住宿的旅馆房间桌上搁着一封信。他急忙打开一看,只见上边写着 : 尹老板:真对不起!您给我汇过来的钱让我全部还账用完了。我这个人行不 更名、坐不改姓,您要是上法院告我,我一定接着。要是能让我一步,容我缓过 气儿来,有了钱就一定还您。一切悉听尊便。 尹志奎看完这封信,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想起昨天酒席上老客对他说的那些 话,急忙起身直奔老客家里去。到了那里,只见老客家的大门敞开着,老客拿着 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看见尹志奎呼哧带喘地跑来,连忙站起身来迎接。尹志奎 没有搭理他的笑脸,而是直接跑进院子里到处搜寻堆货的库房。让他失望的是: 院子里所有的房子都是空空如也,即便是老客居住的房子,除了一张木床和一个 脏兮兮的碗柜之外,什么都没有了。这一下尹志奎就好像脑子里的脑髓被一下子 抽空了一样,头一下子大了、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那张木床上,脑子里只有 两个字:" 完了——!" 老客站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没吭声儿。尹志奎缓过气 儿来,立刻歇斯地里地喊:" 你他妈还我钱!一分也不能少,还得加上利息!" " 利息随您加,您要多少我就给多少,只是要等我有了钱才行。" 老客不慌不忙 地回答他。 尹志奎圆瞪着双眼,跳着脚吼叫:" 你等着,我上法院告你去!" 老客弓着 腰,摊开双手笑眯眯地说:" 您请便,法院就在不远的地方,您出门往东走出五 百米就到了。" 尹志奎气哼哼地出门直奔法院。法院的人告诉他:" 你这场官司 肯定能赢,不过你先得把诉讼费交上来我们才能立案。可是有一点我们得告诉你, 那小子在当地可是欠了一屁股债,恐怕一二十年之内不会有钱还你。你要想好了 再告。" 尹志奎对法院同志的话半信半疑,心想:" 这件事我要是不告就更没有 办法要回钱来了,告一状总算在法院有案可查。万一这小子以后有了钱,法院那 里有证据,不怕他赖账。" 所以他咬咬牙把诉讼费交了,法院判决书下得很快, 执行庭也带着他来到老客家里。最后的结果也只好是等待,法院说等被告人有了 钱会马上通知他。 尹志奎灰溜溜回到北京,他原先联系好的客户都来找他要货,得知他两手空 空回来,不少人吵着让他赔偿损失:" 我们就指着这批货卖钱哪,因为跟你定了 货,我们把其他的货源都推掉了。现在我们没货可卖,这笔损失你得给我们补上! " 尹志奎已经是大败而归,现在只有账上那笔钱作为今后生活费了,再让他往外 掏钱,等于要他的命一样。所以他脸色一变,和那些人对骂起来。那些人把他告 到法庭,他又掏出一万块钱算作赔偿费打发了那些人。这样他手里就没什么钱了。 他心里左右盘算一番:" 还是回新疆去吧,不管怎么样,那里是我的工作单位, 我现在老了,他们得给我退休费供我养老。" 于是他收拾收拾东西,没对任何人 讲明自己的去向,就灰溜溜地坐火车奔了新疆,到胜利农场去找自己的归宿去了。 【阿印简评】本章写的是尹志奎的结局。当然是一败涂地的结局。继承的是 本书" 恶有恶报" 的中心思想。 第一节,写王吾、刘玉宝这两个一项" 傍狗吃屎" 的痞子在尹志奎的公司里 当上了" 工头" ,如何压榨工人,并使尹志奎被公司清退的故事。 凡是私人经营的工厂企业,都设有监工的工头。这些工头,当然都是老板的 亲信,也大都是痞子无赖。 建国前,上海的工厂,都有这种工头在横行不法,称王称霸。地下的共产党, 就在这些工厂发动工人建立工会,组织罢工,为工人争取合法权益。工会,明显 地是一个" 团结工人向企业主资本家作斗争" 的组织。 建国后,特别是经过社会主义改造以后,私营工商业基本上没有了,厂矿企 业都有共产党员在担任一把手,工会虽然也还有,而且按" 党政工团" 的次序被 排列在" 四大班子" 的第三位,但是它的" 团结工人向企业主资本家作斗争" 性 质再也没有了( 总不能让工会代表工人向共产党争利益) 。工会只管买买电影票、 组织文娱活动、分发困难补助,成了名符其实的" 福利工会" 。 改革开放以后,允许私人开厂矿企业,但是工会却没有完全恢复,有的工厂 根本没有,有的虽然明面儿上也建立起来了,但都是老板的亲信,能搞点儿福利, 就很不错了,根本不能代表工人向企业主争取合法利益。 尹志奎的公司,书中没说是不是有工会,看样子是根本没有。因此才能让王 吾、刘玉宝这些痞子为所欲为。表面上看,是王吾和刘玉宝得到了利益,实际上 受到损伤的是公司利益,也就是尹志奎的利益。尹志奎没有管理企业的本事,这 样的事情,他居然"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可能管好企业? 尹志奎是个" 空手套白狼" 的老手。但是" 强人之外有强人" ,一个被他认 为智商很低的维族老乡,居然把他骗得一愣一愣的;一个山东卖大枣的,也居然 把他骗的两手空空。在新疆向" 张副场长" 借的三十万元,自以为已经是" 死" 了的烂账,不肯答应给张奇超十万元" 私了" ,结果被他告上了法庭,连本带息 赔了三十五万。 所有这些,不一定都是尹志奎" 脑袋进水" ,按作者的理念,这都是" 善恶 到头" 的报应。实际生活中," 天理报应" 的事情是没有的。像尹志奎这样的坏 人,还有许多比尹志奎还要坏的" 特种坏人" ,有许多贪污上千万、上亿元的大 贪官,何尝不是至今依然活得安安逸逸,有滋有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