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遇见了当代的伯乐 我正为找工作走投无路彷徨踯躅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线光明。 从学校回到家里,全国各地的来信居然又有一大堆放在桌上了。这是因为《旅 伴》第五期接着又发表了我的一篇新故事,题目叫做《一粒糖,两条命》,在这一 期的封三上,又发了我的一张半身照片和自我介绍: 我是浙江省青溪县教师进修学校幼教班的应届毕业生,今年刚满十七周岁。看 起来,能不能当上幼儿园的老师还不一定,因为我们这一届毕业生不办理“农转非”, 学校也不包分配,而我又不是个能歌善舞的姑娘,笨得就像一只鸭子,要是叫人家 像挑西瓜似的挑选,我准没人要…… 但是我爱好文学,喜欢爬格子,愿意把自己的喜怒哀乐与大家分享。如果命运 迫使我不得不去做工、务农的话,我将认定文学为终生知友,继续不断地去爬格子。 随着认识的成熟,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写出较有水平的文章来的。这一篇, 只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一个小故事…… 我写这段自我介绍的时候,对自己的出路仅仅是作最坏的估计,现在终于被我 “不幸而言中”,果然要回家来种地或者做工了。两年幼儿师范,等于白读。心里 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由于这两期刊物的介绍,造成了一个又一个读者来信的高潮。但是看了以前的 那一百几十封信,特别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求爱信,使我对这些读者来信的兴趣不像 开头那样高了。 更何况我家里穷,自己又没有收入,许多写得很诚恳的信应该答复人家,却为 买不起那么多邮票而只能作罢。有这么两层原因,所以心里也不大想看这些信,只 是穷极无聊的时候,才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手拿一两封过来拆看解闷儿。 这些信里面,有人看见《旅伴》第五期的作者介绍中提到我可能没有工作的话, 好心地邀请我到他们村子去办幼儿园,还说他们村子家家都很富足,就是缺少文化, 特别缺少幼儿教育的老师。对这些人,对这些地区,我根本就不了解,我怎么可能 仅凭一个素不相识的读者来一封信邀请就贸贸然跑了去呢?如今社会上骗子那么多, 我又是个刚出校门尚未成年的女孩子,万一被骗,这一辈子可就懊悔也来不及了。 心情稍为好一些的时候,我也曾经设想过:等把这些读者来信全都看完以后, 不妨合订成两个本子,作为作品发表以后读者反应的纪念,倒是挺有意义的。 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又跟我提起找工作的事情。 我埋怨他不该送我去读不包分配的幼师班;他埋怨我不该把心思用在毫无用处 的文学上,以至于耽误了学业,毕业了没有单位要。我一不高兴,饭也没有吃完, 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趴在床上生开了闷气。 趴了一阵子,我坐了起来,顺手拿起一封读者的来信随便看着解闷儿。这封信, 信封是“《小说选刊》编辑部”的,打开一看,里面的信纸是中国作家协会的方格 稿纸,两者都用绿色印成。信写得很长,足有五六张纸,一笔花里胡哨的“风流体” 钢笔字,虽然似乎缺少骨头,却写得龙飞凤舞,相当“漂亮”。信中除了说一些文 坛上的事情以外,还说这已经是给我写的第三封信了,责怪我为什么一封也不回。 署名是“许萍”。发信地址却是河南。 这封信比较不寻常,不单信写得热情洋溢,发信人的身份就与众不同。我赶紧 从一大堆信件中翻检,果然找出了另两封来信。第一封信说他是中国作家协会主办 的《小说选刊》的记者,出差到河南的时候,在火车上看了我的小说《失落的初吻》, 被我的文笔和气质震动了。他说,作为一个才十七岁的女学生,能写出如此有内涵 的小说来,他认为简直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尽管文笔还嫩着点儿,冗笔也不是 没有,但是作为“处女作”,可以说是落笔不俗,起步不低。 他表示一定要尽力向编辑部推荐,力争选入《选刊》。第二封信还是从河南发 来的,但已经是另一个县了。这封信,他说他仍在出差的旅途之中,买到了《旅伴》 第五期,不但看了我发表的第二篇文章,也看了我毕业以后可能失业的自我介绍。 他对我的遭遇表示深切的同情,要尽他的全部力量来帮我找一个最理想的工作。他 的来信中列举了四十六个浙江各县的工厂企业,说是这些单位的头头儿全都跟他关 系密切,非比一般,只要我愿意,叫我认真挑选一个,他可以负责介绍我去工作。 我没有想到我的作品居然会有人如此欣赏,赶紧按他的最新地址回了信,感谢 他的鼓励和关怀。同时告诉他(或她,因为我还不知道这个许萍究竟是男还是女), 如果是到厂矿企业去做临时工,我用不着单身一人到他乡外县去,求求人,送点儿 礼,本县本乡也还是可以解决的。如果有跟文化事业沾边儿的单位,不论干什么, 也不论有多远,我都愿意去。 不出两个星期,他的第四封信又到了。信中说他为我的事情特地回北京一趟, 把我的文章给主编看了,主编也表示很欣赏,除了考虑选用之外,还答应作为雇员 聘请我当见习记者,月薪暂定一百元,以后看表现和成绩再考虑增加。 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馅儿饼来,高兴得不得了。 正准备回信,一封长达六十八字的电报又打来了,车轱辘话说了一大篇,其实 只有一句话,就是催我赶紧动身。我欣喜若狂。北京,我向往已久的地方,何况那 里有王老师,我什么都不怕。父亲也舒开了眉尖,频频感叹自己的观念错误,事实 证明学文学也是有出路的。农村中消息传得快,还不到天黑,我即将到中央一级文 学杂志社去工作的消息,就已经传遍全村了。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就打算出发。正要上车,许萍在打电报之前发出的第五、 第六封信也到了。第五封信中说:按照惯例,我应该付给介绍人五百元“保证金”, 以便发生病痛或者什么事故的时候,单位找他,他好应付。第六封信说:他因为身 体不好,请了一个月病假,在老家休养,叫我把“保证金”汇到他家里去,凑不齐 五百先付三百也可以。 叫我到了北京,直接到《小说选刊》社找社长或者主编就可以。 五百块钱,对暴发户来说也许是小菜一碟,但是对我们穷人来说,就是把家里 的粮食和猪都卖了,也凑不起这个数字呀!我拿着这封信去跟爸爸商量,爸爸说: 机会不能错过,到了北京,先去找王老师,如果王老师肯出面担保,也许可以不要 保证金。实在不行的话,先向王老师借,事成之后,再慢慢儿分期归还。 于是,母亲把我最好的衣服整理出来,我兴高采烈地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