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才貌双全的风流作家 王老师不但是个老作家,也是个老编辑,每天到他家里来的客人川流不息。在 这许多客人中间,有采访的记者,有约稿的编辑,有知名的作家,也有还不太知名 的业余作者。 这些人在一起,谈话的主题大都离不开文学。尽管我插不上嘴,但在一边旁听 旁听,也就好像参加文学讨论会一样,确实长了不少见识。 在这些客人当中,有一个叫潘又安的,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早先在中学里教 语文,如今在大学里教写作课,曾在报刊上发表过几篇中短篇小说,由王老师介绍, 今年刚参加北京作家协会,算是一个还不很知名的新进作家。 这个人四十七八岁了,但是长得很“帅”,看上去还只有三十多岁:细皮嫩肉 的脸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镜光,皮鞋擦得贼亮,衣冠楚楚,风度翩翩, 什么时候都是领子雪白,裤线笔直。他知识丰富,谈吐不俗,对文学界知名人士之 熟,嘎七码八的见闻之广,像我这种来自农村的山里妹子,不由得一见面就让他给 “镇”住了。王老师开玩笑地说:潘又安年轻的时候是个全校闻名的美男子兼才子, 大家都说他确实是“潘安再世,宋玉重生”,就是凭他的“才貌双全”,才把班上 最漂亮又功课最好的女同学“架”过来的。 潘又安常来找王老师,是因为他正在筹办一家书刊发行公司,要王老师介绍一 些朋友帮他拉资金、递申请、找铺面、批书刊。王老师倒过来要他给我安排一个工 作,他显得不在话下的样子,一口答应了。当时说定:只要他的门市部办起来,就 让我到他那里去工作:白天卖书,夜里睡店堂“看堆儿”,还可以给我开双份儿工 资。执照批下来以前,不妨先跟他去跑跑关系,熟悉一下业务和发行网点。 我本来就爱书,能在书店工作,而且开两份儿工资,简直太理想了,还上哪儿 去找这么好的“美差”去?从此,我就经常跟他出去熟悉业务。我初来北京,连东 南西北都分不清楚,那么多路公共电汽车,一时也弄不明白,有他带领,先把几条 主要街道走熟了,也是好的。 潘又安开书店,尽管资金还没有下落,铺面还不知在何处,花钱却很大方。我 们出去跑关系,路程明明不远,也有公共电汽车可通,但他总是以“时间就是金钱” 为理由,招手就叫出租汽车;赶上中午要在饭馆里吃,哪顿饭他都叫四个菜一个汤, 外加啤酒、冷饮,没有三十块钱根本下不来。 一有空闲时间,他就带我到公园里去玩儿。能够随他免费旅游,我当然很高兴, 还直感谢那个骗子许萍:要是没有他把我骗到北京来,怎么可能遇见这样的好人又 找到这么理想的工作呢? 潘又安确实是个“风流才子”,不但仪表风流,谈吐风流,一举一动,处处都 显得风流。在公园里并肩漫步,他不是搂着我的腰,就是搭着我的肩膀,潇洒极了; 在靠背椅上坐下来,就把我搂在怀里,一边在我耳鬓轻声细语,一边还在我的脸颊 上轻轻地亲吻,温柔极了。我来自农村,也曾经提醒过自己不要太封建,以免和大 城市的“开化”生活格格不入,所以对于他这种“爱抚式”的亲热,尽管勉强,我 还是能够接受的,并不以为出格。何况他比我的父亲还大十几岁,我比他的女儿还 小十来岁,而我的今后,还要依靠他的多方照顾呢。 在闲谈中,他给我讲了许多文坛中的“风流新闻”,诸如某某名作家有多少个 情妇、某某女作家有多少个情人,作家群中的离婚率是百分之几等等。归结为一句 潜台词,那就是作家和艺术家性观念开放,生活中充满着罗曼蒂克,对男女之间的 关系大都很随便,有一两个情人,不算一回事儿。 有一次,他跟我说:他们夫妻的感情一向不好,因为他妻子醋性太重,对他管 得太严,平时根本不许他在外面过夜,偶然一夜不回去,也一定要查清睡在哪里才 罢休。为此,他们已经离过两次婚,只为当时孩子还小,所以两次离婚又都复婚了。 现在孩子已经长大,都有了工作,他正打算第三次离婚,等开了书店,赚上一笔钱 以后,就到美国去定居。他还显得挺瞧得起我似地说:只要我愿意,可以带我一起 去。 我跟他还是刚刚认识,既谈不上交情,更无所谓感情,对这种慷慨的许诺,我 知道都是“风流作家”即兴发挥说说而已的空话,并不在意。 又一次,他带我到天文馆去看人造星空表演,那场子里的座椅都是仰躺式的, 趁大家都抬头注视着穹顶,不注意邻座,他先是跟我越挨越近,最后居然把手伸到 我的衬衣里面来,我可真的火儿了。我宁可没有工作,也不能下贱到用自己的清白 身子去进行这种“等价交换”哪!我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连“再见”也没有说一 声,就站起来离开放映厅,管自回王老师家来了。 我生气地甩下潘又安跑了回来,跟王老师诉说“风流作家”侮辱我的经过。他 感叹一声说:在成名的青年作家中间,离婚率的确相当高;潘又安还没有成名,年 纪也不小了,以前离过两次婚倒是事实,但还要离第三次婚去美国,多半儿是瞎话, 目的无非是进行试探,引诱眼馋的雏儿上钩。幸亏我的警惕性还高,没有上他的当。 他说,像这样的人,社会上多得很,不一定是“风流作家”才这样,以后我肯定还 要遇上的。他要我学会见机行事,妥善处理,既不受到人家侮辱,也不叫人家下不 来台。对付的办法,主要是对方第一次进攻的时候,就要坚决阻挡,不要给他有 “进一步”的机会。 对那些还顾及“面子”的人,只要用神色暗示他一下,用言语点他一下,一般 大都会偃旗息鼓,不会再想入非非,用不着大动肝火的。 深夜,我给潘又安写了一封信: 潘先生: 感谢您对我的关心和对我的爱。 您说:“世界上有许多爱,但无论哪一种爱,都是给予。”谢谢您的给予。 可是我不懂得如何报答,也无法报答。 请原谅,我从来没有、也从来不愿认认真真地去谈情说爱。 但我决不允许别人来戏弄我的感情。也决不让自己去欺骗别人。 我必须诚实地告诉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打消了跟您走的念头。短短 的十多天,使我懂得了许多。 我有委屈能高高兴兴地忍受着;有眼泪能往肚子里咽;表面上还能装出一副若 无其事、欢乐无忧的样子来。 请不要对我放心不下,谢谢您。我没有委屈,因此也就没有眼泪。 我愿谦虚地做一个学生,愿诚实地做您的小朋友。 请不必枉费心机。请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认为我无情无义;我也决不会认为您 是虚情假意,决不认为您善于用花言巧语欺骗别人。 不要让别人过份地去影响您;我也不愿让自己去影响别人。 现在,我每走一步,都将影响着我的一生。所以,我不得不步步留心,时时留 神。 投入实实在在的生活,细细地体会生活中的苦辣酸甜。写点儿有意义的东西, 不辜负长辈的厚望。牢牢抓紧手中的每一个日子,奋斗,拼搏…… 祝全家好! 慧 慧 1888年10月12日深夜 我的这一招,算是把潘又安给得罪了,他那个门市部如果开张,还会叫我去么? 就算他心不死,还想叫我去,我能去么?敢去么?王老师安慰我,叫我不要灰心, 更不要懊悔。 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此处不用爷,自有用爷处。找工作的事情,一方面要 “求”,一方面要“遇”,成与不成,只能看机会;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帮我解 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