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我见“异”思迁了 经过再三考虑,我只好去找王老师。 按照我的本意,只要勉强能够过得下去,并不想老是去打搅他;再说,我没有 失身,也想积点儿嘴德,不打算去揭穿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善者的面具。但是事情到 了这个份儿上,如果继续留在晁家,等于是自己折磨自己,我心灵上的负担太重了。 我只好见“异”思迁。 在王老师面前,我似乎没有什么话说不出口的。我相信他能够理解我的苦衷。 我向他叙述了晁老的“德行”、晁夫人的刻薄,甚至连燕燕对我的误解都说了出来。 每一次发生困难,都找他去诉苦,求他来解决,倒使我们俩的相互理解越来越深了。 王老师听完了我的话,皱着眉头仰靠在沙发上,好久没有言声儿。我以为他对 我的“多事”心烦了,赶紧说:“如果王老师顾忌到老上级的关系,不便于出面解 决,我就自己走。”他问我是不是打算回家去,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反正晁老 家我是再也不想呆下去了。如果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宁可去流浪,也不回家。 长着两只手,总不至于饿死吧?”王老师又沉思了很久,这才长叹一口气说:“真 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晁老虽然出身不大好,但是根据他的资历,也应该享受 副部长级的待遇了。就为他五十年代乱搞男女关系,在党内受到了处分,编辑部主 任变成了图书馆管理员,从此一蹶不振,半年半年地泡病号,难得到图书馆去上班; `文化大革命'中虽然也积极了一下子,想借机报复,却因为名声不好,对立着的 两派谁都不愿意联合他, `文革'结束,倒也没有落下什么罪行。可是已经到了 离休年龄,却还是个处级干部。总算照顾他老革命的资历,离休之前,给他个副局 级待遇。照我想,出身不好,历史上又栽过跟斗,如今年纪都这么大了,老毛病总 应该改掉了吧,谁想到还会出这样的问题呢?许多农村来的干部,特别是出身不好 的干部,素质并不怎么好,又缺乏理论修养作指导,一旦有了机会,本性就会暴露 出来。为什么现在许多有权干部自己贪污腐化,子女又依靠父母的势力搞官倒?除 了制度不健全的客观因素,根本的原因,就在干部队伍素质不高这个主观因素上。 ……这样吧,我再给你尽一次力,在素质比较好、档次比较高的知识分子中间给你 问问看。能不能成功,可就要看你的命运,也就是机会如何了。”王老师果然为我 发出了许多封推荐信,说明我被骗来京的经过,介绍我的性格和要求。好在他已经 拥有一台电脑中文打字机,处理这种信件,只要换换姓名,内容其实是一样的,只 要多打印几份就可以。凡是他认识的知名作家、老编辑、老教授,几乎都发了一封 信。开会碰上的,还口头询问。 他说:这叫“漫天撒网”,也许有人正为找不到理想的保姆而犯愁呢,如果机 缘凑巧,这不就是“两厢情愿”了么? 王老师鼎力相助, 我感动得潸潸泪下。就是我父亲, 也没有这么关心过我 呀。 王老师见了,笑着说:“眼泪既解决不了你的困难,也不能作为报答的礼物。 往后,你只要少给我惹点儿麻烦,多出点儿成果,我就感谢不尽啦!”天知道,是 我愿意给自己惹麻烦吗?谁叫老天爷给我一个女孩儿的身子又投错了胎呀? “撒网战术”果然起了效果,没几天,就有好几个地方表示欢迎我去当小保姆。 根据王老师的介绍,掂掇利害得失,我挑选了条件最好的一家人家:老两口儿男的 姓章,女的姓靳,都是艺术剧院的著名话剧演员,演过许多名剧中的主角,也拍过 不少部电影,如今双双年过七十,离休在家;只有一个女儿,是英国航空公司的职 员,经常往返于北京、香港之间,结婚后已经分居另过,女婿是个编剧,在电影制 片厂工作;一个小外孙女瑶瑶,住在姥姥家,只在星期节假日才跟父母一起团聚。 所以,这是一个平时只有两老一小的简单家庭。 介绍我到这家人家去的,是电视艺术家协会书记处的一位书记,还是王老师劳 改期间的多年难友,也是一位著名作家兼评论家。他亲自带我到艺术剧院宿舍去与 章老见面。在路上,他告诉我:这家人家全家人的素质、品行都是没得挑的,待人 全都非常热情诚恳,只是靳老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过迫害,精神上刺激很深, 别的毛病没有,就是不顺心的时候爱叨叨两句,前面好几个保姆都因为这个原因不 干的,叫我多顺着老太太点儿,听见她叨叨,也别往心里去。既然知道了原委,我 相信自己有办法一定能讨得老太太的欢心,就欣然答应了。 到了章家,跟老两口儿见了面,果然是高档次的有文化人家,从言谈话语、待 人接物到家具陈设、房间布置,都是一流的,充满着文化气息,跟晁家完全是两种 气派,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我特别注意观察了一下老太太,不但没发现她有什么异 常的举动和难听的话,对我还相当客气,亲自给我沏了茶水,还让小瑶瑶过来叫我 阿姨。我对这一家人家相当满意,他们也表示喜欢我,总算是两厢情愿,当时就说 定了。 老两口儿离休以后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打打麻将,于是介绍人留下来奉陪四 圈儿,我一个人去向王老师汇报情况。 王老师尽管不认识章、靳两位,但是他相信自己的老朋友。所以对于离开晁家 去章家,并不表示异议。 我回到晁家,声明我打算离去“另有高就”的时候,晁老因为自己心中有鬼, 不置可否,叫我去问夫人;没有想到晁夫人却坚决反对。她声称:“已经给你向派 出所报了一年的临时户口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那么容易!在我找到保姆 以前,绝不许走。”其实,晁夫人对丈夫早有戒心,这一个多月来,也多少有所觉 察,正想把我撵走,恰好她的儿媳妇怀孕已经八个月,临盆在即,而且说定了回娘 家去做月子,需要一个保姆料理产妇。按照北京的价格,料理产妇的保姆每月最低 要七八十块钱,能用我这个二十块钱一个月的“便宜货”去充当,何乐而不为?在 这个节骨眼儿上我要求离去,老谋深算的晁夫人怎么肯答应? 晁老假装正经,摆出一副忠厚长者的面孔来,振振有辞地“教诲”我,给我说 了一大套“做人的基本道理”。看见他那种假道学的伪善表演,实在叫我恶心。如 果他保持沉默,我还不至于那么反感。现在事情到了“主人强留客”的地步,我万 分无奈,只好打电话把王老师请来,解决这场争端。 晁夫人撕破了脸皮,连损带挖苦地骂骂咧咧,数落了我的许多不是,说什么也 要等她找到了保姆再走。我呢,态度也非常坚决:这种是非之地,绝不能再呆下去 了。双方坚持己见,弄得王老师也无计可施。正好这时候晁老的儿子回家来了,王 老师见不是事儿,只好把他叫到另一间房间去,把我要求离去的“真正原因”婉转 地略点了一点。他儿子是个聪明人,对于自己父亲的为人,多少也知道一些,所以 “响锣不用重槌”,一点就透。但这是一件十分尴尬而难堪的事情,做儿子的,说 又说不得,恼又恼不得,只好说他媳妇还有一个多月才临产,找个保姆满来得及, 就由他作主,答应放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