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银河未到鹊桥断 就在我最孤独、最寂寞、最需要爱情的温暖的日子里,我和我的那个“男朋友” 吴军的通信却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他是个职业军官,年龄已近三十,急需有个妻子,家里结婚用的一切包括家具 被褥都准备好了;尽管我才十九岁,不但离结婚的日子还很远,就是谈恋爱,其实 也还过早了些。但是我单身漂泊在外,心里感觉到寒冷,特殊的环境,造成了我爱 情上的特殊需要,我给吴军写的信,也就特别热情起来。 其结果,当然是双方面的温度越来越高,感情也与日俱增。 很快地他就提出来向我求婚。他说:他父亲是乡里的负责干部,我就是不满十 八岁,都能够登记上,何况他已经是个晚婚的大龄青年,可以特殊照顾的。只要我 同意,他春节之前到北京来接我到建德,再双双去我家接我父母,开介绍信,一准 在春节期间把婚事办了。 我去跟“舅舅”商量。这使他也感到很为难。第一,他担心我的婚事办得太草 率,因为我和吴军只有“一面之交”,虽然一年多来不断通信,但是没有在一起多 所接触,彼此的性格爱好是否一致,还很难说;第二,他担心我一结婚就会放弃对 文学的追求。对他来说,这无异于我要“背叛师门”,无异于出家三天又要“还俗”。 王老师问我的打算,我坦率地承认:结婚对我来说实在太早,也很可能会影响 到文学创作,但这一年多来我过的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实在过怕了,我确实想早 点儿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我把吴军的信拿给他看,那信上再三保证,婚后一切 听从我的自由,愿意随军,可以跟他到莆田;愿意乡居,他家里有自己的房子,一 应家具俱全,可以和他父母一起过,也可以我自己一个人过。他的保证,他一切都 听我的;我的保证,婚后决不放弃文学创作。我只求王老师一件事:跟我父母详细 介绍吴军的情况,因为他在新安江见过吴军,我父母也最相信他的话。 婚姻大事,本来是自己作主的,我们既然都已经商量到这一步了,王老师当然 不便反对,何况就他所知,吴军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就尊重 我的意见,给我父母写了信。 有王老师出面,我父母当然表示“欣然同意”。吴军给我汇来了一百块钱,还 有一双漂亮的高级旅游鞋。我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中,高高兴兴地准备做新娘子。只 等吴军来接我。 奇怪的是:我这边做好了一切准备,吴军的电报却总也不来,而且连信也断了。 我连连去信,都不见回音。这叫哪门子事儿?拿我开玩笑?按照吴军的为人,我相 信他不会。 何况他是个现役军人,部队纪律也不允许他开这种“玩笑”。 年关越来越近了,我忧心如焚,吃不好睡不着,像掉了魂儿似的。腊月二十九, 王老师和郑“师哥”两口子一起来跟我提前过年,我做了好几个菜,却一口也吃不 下,只知道一杯接一杯地灌葡萄酒。可惜那酒的度数太低了,怎么也喝不醉。 王老师知道我心里挺别扭,给我出了一个主意,叫我以“未婚妻”的身份给吴 军所在部队的首长写一封信,说明我们打算春节期间结婚,到现在却连吴军的消息 都没有了。明确地请问:是吴军有特殊任务出差去了?还是他遭遇到突然的不幸, 负伤了甚至牺牲了? 我想想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就噙着眼泪,给部队首长写了这样一封“拜年信”。 春节的四天中,家家欢笑,户户团聚,只有我一个人自己把自己倒锁在人民大 学的教师宿舍里,既不想吃,也不想喝,除了哭还是哭。哭到后来,眼睛肿得像桃 子似的,果然连眼泪也没有了。 老天爷大概也和我一个心情:从大年三十儿到年初四,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屋檐下的冰挂嘀嗒着冷泪,所以假期中我没有出去,也没有谁来看望我。直到年初 五,王老师才在上班之前特地弯过来看看我。但是任凭他怎么敲门,我咬住了牙就 是不开,装着房间里没有人的样子。我不是根他怄气,而是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这副 样子。我希望在他的眼睛里,继续保持我性格坚强的印象。 一直过了正月二十,我总算收到了福建莆田的来信。部队番号虽然不错,信却 不是吴军写的。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是他真的出了问题了?我哆嗦着手拆开信一看,眼前一黑,就瘫倒在床上,好 半天没有回过气儿来。 信是吴军的一个同乡兼战友写的。他说吴军的确在春节之前请假回到了建德。 但是刚刚说出要到北京来接我,就被他父亲严厉拒绝了。父亲给他在当地找了个当 小学教师的姑娘,强迫他立即结婚。他不愿意,父母就大吵大闹,宣布要不承认他 这个儿子。他迫于父母的威力,只好跟这个他并不爱的姑娘登记结婚。婚后不久, 就回到了部队,看到了我给他们首长写的信,自己没有这份勇气给我写信了,这才 托好友执笔代写了那么一封“道歉”信,要我继续做他的妹妹,有什么困难,他一 定帮助我解决…… 我实在没有想到,一个那么英俊威武的军官,一个八十年代的有知识的干部, 居然还会屈服在封建势力的淫威之下。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更不敢相信他会说谎。 我很客气地给吴军写了最后一封信,祝贺他的新婚,并把他给我的一百块钱汇 了回去。至于那双很漂亮的旅游鞋嘛,我已经穿过,不便于寄回,就算是他留给我 的纪念品吧。 我松了一口气。我发现我自己还是很坚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