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他最早拨动了我少女的心弦 从邮局回来,刚要进校门,突然听见有人用家乡话喊我的名字。第一声还以为 是我听错了,没理睬,继续往前走;第二声更清楚了,我回头一看,见一个人边喊 边挥舞两手向我跑来。仔细一看,原来是离我家不远的潘村人潘振华。 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刻碰见这个冤家──我初恋的对象。 我发育得早,刚十五六岁,就有一种对异性的强烈爱慕感,深夜里,常常会莫 名其妙地梦见有一个白马王子发疯地爱我、吻我、拥抱我。一九八七年一月,也就 是我还不满十六虚岁的时候,我已经初中毕业,考进了幼儿师范班,读了一个学期。 幼教班,当然没有男同学,因此我并没有男朋友。 春节之前,在外地读书的大专院校的学生们纷纷回家过年,附近几个村子的青 年男女们也就有了互相来往的机会。经过辗转介绍,我认识了这个潘振华,而且很 快就对他产生了好感、进入了热恋阶段。 说实在的,这个人并不是我梦寐中的“白马王子”。他长得很难看:小眼睛, 尖脑袋,倒挂眉毛再配两颗大龅牙,完全够得上旧小说里描写的“獐头鼠目”四个 字。但是他有一块很叫响的牌子:北京大学生物系三年级的学生。正因为他其貌不 扬,姑娘们都不愿意接近他,于是他就瞄准了我这个“雏儿”,对我表示特殊的好 感。村子里放电影,我个子矮,他就拿我当个娃娃似的抱着我看,也不顾别人笑话。 很快地我就被他的殷勤所陶醉,心中从来没有振动过的那根爱情之弦,终于被他拨 动了,产生共鸣了。 寒假本来就短,从我认识他到他回北京以前,也不过十几天时间,我们以惊人 的速度从相识、相知终于相爱,在我的眼睛中,他似乎也不那么丑陋那么叫人讨厌 了。我们一起跑到山坡上去,双双趟在柔软的草地上,一面仰看着蓝天白云,静听 着松涛鸟鸣,一面尽情地拥抱、爱抚、接吻,互相搂抱着在山坡上翻滚,当然还有 说不完的山盟海誓、情话绵绵…… 我体验了热恋中的少女如何和自己的亲人分别。他刚刚登上汽车,还没有到达 金华,我就急不可待地给他写信;还没有接到他的回信,第二封、第三封信又发出 了。他似乎带走了我的心,弄得我整天神思恍惚,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写诗──想 念他的诗。 我给他写的信都很厚很厚,每封几乎都有十来张纸,但是却很少收到他的来信; 偶尔来一封,也是三言两语,连一张纸也凑不满,总说忙,忙。我体谅他,从来没 有谴责过他一句。 八七年五月初,我认识了王老师,不久就把我心中的苦恼向王老师吐露了。也 是偶然的机会,王老师家里来一个同乡人,也是北京大学的学生,向他一打听潘振 华和我的罗曼史,那人笑着说:尽管潘振华自己也是个乡下人,如今成了大学生, 在学校里没有女同学喜欢他,就回家拿农村姑娘打哈哈,他不但以胜利者的口吻跟 人家津津有味地讲述如何如何玩弄我,还把我写给他的一封封长信在同学中间公开, 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单相思,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王老师如实地把了解到的情况反馈给我,同时也严厉地批评我不应该过早地陷 入恋爱的坭淖。从那以后,我才算从沉溺中猛醒过来,痛痛快快地跟他一刀两断。 可怜的是:一个少女甜蜜的初恋,对我来说不但那么短暂,而且苦涩得不敢回忆。 真是冤家路窄,我怎么竟在最最失意的时候,又碰上这个魔鬼呢? 他头发蓬乱,面目黧黑而瘦削,显得两颗大龅牙更长更大,相貌也更难看了。 身上穿得那个邋遢,简直像个流浪汉,裤子上还开着两寸来长的一条破口子。他说 他刚从家乡回来,只知道我也在北京,却不好意思到我家去要地址。没有想到天从 人愿,无意中让他碰见了。 我见他一腔热情,好像和我依旧是情侣一般,也不便过于失他的面子,反正已 经让他遇见了,就带他到我暂住的红三楼教师宿舍里坐了一会儿。 他说他大学毕业以后,留校办生物制品厂,实验点设在密云县的大山沟里,生 活很苦,也难得进城来。 他的情况,我回家以后,其实也听到过一些。特别是关于他的婚姻和恋爱,据 说也曾经有个女同学跟他好过一阵子,不知怎么的又吹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愿意跟 他。我故意问他结婚了没有,能不能把爱人带来见识见识。他居然厚着脸皮说他一 直都在等着我,还反过来问我是什么误会不给他通信了。我心里正不痛快,存心拿 他也打一回哈哈,就当面奚落他,说他长得太难看,同学们都笑话我是高老庄的大 小姐:“猪八戒的媳妇儿”。又把吴军的照片拿出来给他看,告诉他这就是我的未 婚夫。看见吴军那威武英俊的样子,他不免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就又tian着脸说找 对象不能找小白脸,十个小白脸九个没良心。我故意气他说:“你的良心最好,可 惜当时你没有拿出来给我看,现在一切都晚了。”我们没有吵架,也没有和好。我 留他在我那里吃了一顿并不丰盛的晚饭,客客气气地送他走了。 打那以后,他又来过几次,还请我在校门口的小吃店吃过一次馅儿饼。尽管我 对他已经看透彻了,可他终究是我初恋的对象,是他拨动了我的心弦,并令我为他 颠狂过的人。这样的人,我一辈子也不会忘却。因此,我也不想谴责他,得罪他, 从而给自己带来更加痛苦的回忆。 没有想到的是:他来的次数一多,特别是有一两次还是晚上来的,聊到很晚了 才走,左右邻居们误以为我留下他过夜,反映到郑兄那里去了。更巧的是,开学以 后,郑兄白天要在宿舍里备课或批改作业,无意中在借给我用的一个抽屉里发现了 一瓶避孕药。两者一结合,郑兄对我也产生了怀疑,又把情况反映到王老师那里, 要求我立刻搬走。 王老师听说我如此不检点,也很生气,特地跑到学校来问我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如实地讲了怎么偶然碰见潘振华的经过以及我对他的态度;至于那避孕药,我也 不否认是我买的,因为吴军明确春节前要到北京来接我,既然来了,也没有必要再 去住旅馆,当然就在一起住,婚前做一些必要的准备,总是必要的。 事情一解释清楚,王老师当然理解也能谅解。但是郑兄的房间,即便没有以上 误会,我也实在不能继续住下去了。因为学校已经开学,他自己有时候也要在宿舍 里开夜车,开到很晚了,还不能不回家,我们两个深夜共处一室,不但不方便,他 也怕招来物议甚至妻子的怀疑。趁此机会,我求王老师赶紧给我找份儿工作,条件 好坏,我都不计较了。 王老师答应尽快给我去联系,当然也要尽可能寻找最满意的地方。 我度日如年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