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人兽之间,不过一线之隔 为了坚定自己继续升学的信念,我来一个破釜沉舟,把几乎还是全新的自行车 托王老师替我廉价卖掉,把用不着的粗重东西全都送掉,带上全部行李,怀着一副 “风萧萧兮易水寒,弱女一去兮不复还”的壮志,回到家里。父亲听说是王老师答 应资助我上大学,也很高兴。 在家里歇了两天,我拿着王老师的介绍信,分别拜访了县教育局的几个领导和 几个中学的校长。按照我的想法,就凭王老师在县里的声誉和地位,再上一年高中 毕业班或者高考补习班,应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何况县中的校长就是他的堂弟─ ─也是我的堂舅舅。没有想到的是:我的那张“县立教师进修学校幼儿师资培训班” 的毕业证书,虽然相当于中专毕业,却和烹饪、理发之类的职业高中一样,是不能 报考大学的,连师专都不能报考。教育局的领导人说:如果我去报考师范学院的幼 教系,也许有可能。我赶紧写信给北京师范大学和北京师范学院的幼教系询问报考 办法,回信来的答复是一样的:幼专毕业的学生,要在幼儿园工作三年以上,由单 位证明,才能报考。 我傻了眼了。我对幼教事业并不感兴趣,如果我已经在幼儿园工作,即便要去 考大学,还会再去考幼教系么? 我给王老师写信,告诉他我已经陷入了走投无路的窘境。 他又给我寄来了一摞介绍信,分别给地区和本地区各县的报社、文联、教育局、 文化局的领导人介绍了我的情况,请求他们帮助我找一个最低微的工作。我远的寄, 近的送,答复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很客气地说尽力帮忙,只是目前没有机会,要我 耐心等待;一种是强调各种困难,干脆婉言谢绝了。 不久龙泉县的一位同志来信,说是可以介绍我去当一名乡村女教师,不过那里 是深山区,一者生活很苦,二者山民很野,去了可不许后悔。 这又使我颇费踌躇。我家里贫穷,从小就苦惯了,似乎并不怕。但这两年来我 在北京过的都是相当舒适的现代化生活,回到家里烧柴灶,都已经很不习惯了,真 的到大山里面去,连电灯也没有,我能不能适应,可就连自己也不敢保证了。何况 我听说山区的小学大都设在村外的祠堂里,而且往往只有一个老师,既兼校长,也 兼工友,还要自己种菜吃。 女教师被村民或村干部强奸的事情经常发生。有这样两重顾虑,我犹豫了,迟 迟不敢答复人家。 就在这个时候,地区文协一位负责人叫池中龙的,收到了王老师的请托信,写 信来告诉我说:省文联有一位秘书长,是个女同志,需要一个小保姆,问我是否愿 意去。如果我愿意去的话,叫我赶紧到他那里去一趟。这可又叫我颇费思索了。 我是厌倦了当小保姆,才从北京回来的。当时一心一意只想考大学,图一个 “正路出身”。如今命运之神和我作对,偏偏不让我这个可怜的山里妹子有一个深 造的机会,依旧要像高尔基那样,去念“我的大学”。我上的“社会大学保姆系” 似乎还没有读毕业,难道真像王老师说的那样,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或者说是 毕业论文,要以“保姆”作为主题么? 池老师是王老师的多年老友, 在我们地区也算是个知名作家,时常到我们县 里来辅导业余作者。我作为当地的文学青年,当然也认识他,只是不太熟罢了。他 年纪虽然没有王老师大,却因为长得瘦,满脸的皱纹,有些老气横秋。从道理上说, 从他那里到杭州,比从我这里到杭州要远得多,如果我同意去,只要他写封介绍信, 让我自己按地址找去就是了,何必舍近而求远,非要我到他那里去一趟不可?或许 是他要特别介绍一下东家的情况吧? 我思前想后,心里矛盾得很。如果依旧是当保姆,我何必离开王老师,到举目 无亲的杭州去?我跟爸爸商量,爸爸却说杭州离家近,即便有什么意外,回家方便, 路费也省。 既然书读不成了,一时间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先到杭州干一些日子,再作打 算,也强如坐在家里一筹莫展。我认真地想了想,觉得暂时也只能这样了。七月二 十九日,就坐上长途汽车,到地区去找池老师。 池老师名叫池中龙,实在是非常形象的。按说蛟龙不应该是“池中之物”,但 是一条小龙,如果住在汪洋大海里,不过给龙王爷打打旗子,名副其实地不过是个 “龙套”;而在基层特别是山区里,他却是个“知名”的有权干部,家里新盖的三 层楼房,粉刷一新,布置得雅而不俗,完全是一副“文化名流”的气派,尽管名气 没有王老师大,谱儿却实在不小。 我当然就在池老师家里住。他跟我详细介绍了东家的性格爱好,给我写了介绍 信,又画了详细的地图,告诉我下了车以后怎么走,怎么找,还给我把直达汽车票 都买好了。他说他这是看在王老师的面上对我的帮忙,我却忽然间觉得他比自称是 我舅舅的王老师待我还好。特别是师母,晚饭做了好几个菜,分明是专门招待我的, 比我那个算是“舅妈”的王师母对我好多了。 吃过晚饭,我洗了澡,换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池老师有饭后散步的习惯,就 说带我出去到江边走走。我从来没有来过地区,当然很愿意见识一番最近几年迅速 发展起来的崭新市容。 我亲亲热热地拽着他的胳膊沿江漫步。他详详细细地跟我介绍了省文联陈副秘 书长的人怎么好,学问怎么深,在文化界是个实权派,只要我干得好,得到她的赏 识,写作上又能搞出点儿名堂来,就很有可能给我介绍个好工作,从此飞黄腾达, 前途无可限量了。 据他说,中国的年轻女作家,大都是被一些有名气的文坛宿将们“捧”上天去 的,要论文章,尽管当代著名文学评论家也连篇累牍地你夸完了他夸,至少他个人 却看不出来有这么感人,这么伟大。关键的关键,一方面在于“机缘”,一方面也 在于脑子是否“开窍”。我一时间没有明白他所说的“脑子开窍”是什么意思,听 他说得天花乱坠,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有道是“树挪死,人挪活”,小地方人 才少,不比北京,如果机缘凑巧,一旦遇上一个“伯乐”,我不就也“冲杀”出去 了么? 我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许多,把他的胳膊拽得更紧了。 七月底的江南天气,白天气温很高,落日以后就凉爽了许多。抬眼远眺,晚霞 映着江水,白帆在江面上慢慢移动,风景美极了。我这个山里妹子,虽然门前就是 一条清溪,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旖旎的江景,加上工作问题解决了,前途似乎又广 阔起来,心里一高兴,不由得轻轻地哼起一首我最爱唱的歌曲来。我们相依相偎, 亲亲热热,如果不是一老一少,如果单看背影,人家真还以为我们是一对情侣呢。 我们沿着江边走了一段路,前面是一片小树林子。池老师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一手扶着我的肩膀,就把我往树林子里带。那里有一片青草地,四周却静悄悄的, 连一个人也没有。越往里走,他扶着我肩膀的那只手越往下出溜,终于在我的胸口 部位停留住了。我感到特别腻味,在我的心中,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忠厚长 者”,我比他最小的女儿还小,我对他的亲热,是小辈对长辈的依恋;他对我呢? 难道是长者对小孩子的爱抚?好在连衣裙腰间没有开口,他无法把手伸进我的衬衣 里面来,我也不便发作,何况还有许多事情要求他,只好忍耐着,但却不愿再往树 林深处走了。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报纸来,铺在地上,叫我坐下。我正想休息一会儿,求之 不得。我刚坐下,他就挨着我的身子坐了下来,嘴里说着赞美我的话,飞快地解开 了自己的裤腰带,一手扶着我往后躺,一手就来撩裙子。这一来,我可再也忍耐不 住了。我腾地站了起来,仍不失礼貌地说了一句:“池老师,我先回去了。”说完, 迈步就走。 他一看我“翻了殃子”,怕事情闹大,急忙追了上来,拽住了我的胳膊低声下 气地说:“别生气,我一时冲动,失态了。……人的一半是野兽,今天我在你面前 暴露了我兽性的一面,请你原谅……”我心里并不原谅他,但是顾忌到彼此的面子, 回到他家里,刚才的事情我连一个字儿也没提起。 第二天一早,我客客气气向池老师夫妇感谢道别,他们也客客气气地送我上了 长途汽车。我要还他车票钱,他死也不肯接,只好领他的情了。